窗外黑透了,工厂家属院所在的老城区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狗叫声远远传来。叶枫那屋的门缝底下早就没了亮光,孩子可能累坏了,估计沾枕头就睡着了。叶建国和刘爱玲两口子回到卧室,关了灯,躺在自己卧室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谁也没睡着。
屋里黑乎乎的,只有一点儿月光朦朦胧胧地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透进来,勉强能看清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饭时红烧肉和糖醋排骨的香味儿,但这会儿闻着,叶建国心里头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侧过身,面朝着刘爱玲那边,黑暗中能感觉到她也睁着眼睛。
“爱玲”叶建国压低了嗓子,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犹豫,“你真想好了?那块玉就那么给他了?”
刘爱玲没有立刻吭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在黑暗里颤悠悠的。她翻了个身,也面朝着丈夫,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叶建国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不平静。
“嗯,给了就给了吧!”刘爱玲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种下定决心后的疲惫,“孩子考上江州大学了,是大人了。那东西本来也应该是他的。”
叶建国沉默了半晌,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薄薄的旧被单。“我知道是该给他可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了,“你就不怕不怕小枫他真就”
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出口,像是有根鱼刺卡在那儿。
刘爱玲在黑暗里似乎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问:“怕什么?怕他离开我们?”
“嗯!”叶建国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个念头,从吃饭的时候刘爱玲拿出那块玉佩,说要给叶枫的时候,就像根藤蔓一样缠在他心上,越缠越紧。他眼前晃过叶枫晚饭时那副失魂落魄、强颜欢笑的样子,心揪得更疼了。“那玉佩不是普通玩意儿。万一万一哪天,真让他碰上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亲生父母又认出了这块儿玉佩那,他那么聪明,能考上江州大学,肯定能琢磨出点啥来。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自己不是我们亲生的他”
叶建国说不下去了,那个最坏的结果,他连想都不敢细想。
黑暗里,刘爱玲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显然叶建国的话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纠结。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一点刺痛。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啥!”刘爱玲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激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变成一种深沉的、带着哽咽的疼惜,“建国,我比你更怕!我养了他十八年!从他那么小一点点,抱在怀里,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看着他学会走路,学会喊‘妈’,看着他上学,看着他为了念书打工累得跟什么似的他在我心头肉上长了十八年!你说我怕不怕?我怕得要死!”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那股涌上来的酸楚。“可是,建国,咱不能这么自私啊!那孩子那孩子他他值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那块玉,是他亲生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许也许就是认亲的信物!咱们瞒了他十八年,已经是已经是偷来的福气了!现在他长大了,有本事了,咱还能一直捂着吗?咱不能啊!”
叶建国听着妻子带着哭腔的话,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他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可他就是舍不得!一想到叶枫可能会离开这个家,离开他们,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那万一他真找到了呢?咱们就是在江州捡到了他,过段时间他就要去江州上学了一想到这,我就纠结的厉害!爱玲,不是我自私,我我是真舍不得咱家小枫啊!”叶建国的声音干涩,“万一他亲生爹娘是那种是那种我们根本够不着的人家呢?你看小枫今天回来那样子,魂儿都丢了似的,也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大委屈。要是要是他亲生爹娘家里很有钱,很有势,能给他我们给不了的一切他还会要我们这对穷爹妈吗?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耽误了他?”
这个假设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刘爱玲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是啊,万一呢?万一小枫的亲生父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家,开着豪车,住着大房子,他们这对儿在工厂做工的工人,拿什么跟人家比?拿什么留住孩子的心?
巨大的恐惧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黑暗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她仿佛看到了叶枫被一对光鲜亮丽的陌生夫妇接走,坐进豪华的车里,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条破旧的小巷,离开这个简陋却充满了他们十八年心血和爱的小家
“爱玲,你还记得咱们怎么得到小枫的吗?”叶建国喃喃自语,“当年,咱们结婚以后,好几年都没有要到孩子,咱俩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我不能生育,当时我十分难过!”说到这里,叶建国停顿了一下,这时刘爱玲伸出手握住了叶建国粗糙的大手,用另外一只手拍了几下叶建国的胳膊。
“你没有放弃,你陪着我去省会江州,到江州人民医院再做复查,可是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我无法生育。你没有嫌弃我,我知道你是那么喜欢孩子,可你当时只是安慰我,爱玲,你对我的好,我记一辈子!”
说到这里,叶建国把妻子刘爱玲紧紧搂在怀里,而刘爱玲摩挲着丈夫宽厚的胸口,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抚慰。
“后来我们俩离开医院,经过医院旁边的小巷子时,发现了垃圾桶旁边的小枫。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我们俩当时太想要个孩子了,就收养了他。”
刘爱玲想着和叶枫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以后有可能会失去他,眼泪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