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秀才于赤石岭的黑暗矿洞中,接受着他人生中第一堂劳动改造课时,千里之外的上都城,相国府,后园暖阁。
王景略依旧坐于那方棋盘前,慢条斯理地为对面的太子李景铄,斟上了一杯新到的雨前龙井。
“殿下,”他将茶杯推了过去,声音温和,“秦州之事,已然尘埃落定,东宫之威,如今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老臣先在此,预祝殿下了。”
“若非有相父在京中为我运筹帷幄,景铄也断不会如此顺利。”李景铄微微躬身,姿态依旧放得极低。
“只是”王景略抚着胡须:“老臣听闻,兵部武库司那边,最近似乎有些异动。”
李景铄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哦?相父请讲。”
“前日,老夫的女婿,也就是武库司郎中,与老夫闲聊时中提及,”王景略的声音压得极低,“月前,武库司接到了一份来自宫中的、由陛下亲笔朱批的密旨。”
“密旨?”
“不错。”王景略点了点头,“密旨要求,从禁军换装淘汰下来的旧式甲胄中,秘密调拨三千套,连同五百张军用强弩,以补充北地边防损耗为名,送往云州。”
“啪!”
李景铄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上,温热的茶水溅出,湿了他的袍袖,他却浑然不觉。
“云州?!父皇竟亲自下旨,为他输送军备?!”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愠怒。
“此事,千真万确。”王景略缓缓说道,“而且,这批军资,并未通过兵部正常的调拨流程,而是直接交由了北地联合票号的商队,夹在货物中,秘密运送出关。”
“若非我那女婿为人谨慎,对每一笔出库的军资都反复核对,恐怕此事至今仍无人知晓。”
暖阁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紫铜香炉里,正“滋啦”一声,爆出了一点细小的火星。
“父皇到底想做什么?”李景铄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本以为,秦州一役,他已是最大的赢家,将三弟彻底打压,又顺势试探了七弟的深浅,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在他沾沾自喜之时,那盘棋真正的主人,早已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另一枚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棋子。
“陛下的心思,深如渊海,老臣不敢妄测。”王景略摇了摇头,他看着棋盘,缓缓说道:“但有一点,老臣可以肯定。”
“陛下这是嫌这北地的棋盘,还不够热闹啊。”
“他先是借殿下您的手,削了三殿下的兵权,让三皇子暂时蛰伏;紧接着,又暗中扶持七殿下,给他送去爪牙,让他这只看似无害的家猫,也长出了伤人的利齿。”
“一压一扶,此消彼长”
“他这是要让这兄弟三人,形成一个新的三足鼎立之势啊。”
李景铄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相父的意思是,父皇是想用老七,来制衡我?”
“恐怕不止是制衡殿下您,”王景略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更是制衡我们所有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满园萧瑟的冬景。
“殿下,恕老臣直言,我们或许都小看了那位一直偏居一隅的闲王殿下了。”
“一个能让陛下不惜违背祖制,也要暗中扶持的皇子,他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李景铄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王景略说得对。
那个在秦州看似被动应招,实则步步为营的七弟;那个能让父皇说出胸有丘壑的七弟自己,确实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