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
这座矗立在大陆中央的雄城,就像一头盘踞沉睡的巨兽,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权力和财富的光泽。
它的中轴线上,是威严肃穆的宫城,红墙金瓦,吞吐着帝国的呼吸;而从宫城延伸开去的,是棋盘般规整的坊市,车水马龙,喧嚣鼎沸。
在这里,规则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对于坊市里的寻常百姓而言,它是悬在头顶的王法;而对于那些高门大院里的公卿贵胄来说,它更像是一份写满了建议的参考书,至于是否采纳,全看心情。
这一日清晨,这份微妙的平衡,被一阵沉闷而又执拗的鼓声,毫不客气地打破了。
“咚!”
声音来自承天门外,那面平日里积满了灰尘、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登闻鼓。
“咚!咚!咚!”
鼓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起初,坊市里的百姓只是好奇地探出头,以为是哪家的孩子在淘气,可当那鼓声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时,所有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
无数的脑袋从沿街的店铺、茶楼、酒肆里伸了出来,好事者更是直接涌向了街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天,那是登闻鼓?我在这儿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回听见它响!”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手里的面团都忘了揉。
“谁这么大的胆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听说啊,只有天大的冤情,才能敲这面鼓,鼓声一响,御状直达天听!”
“快看!快看!敲鼓的是是是草原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只见那登闻鼓下,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得如同铁塔般的汉子,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几乎有他小臂粗的鼓槌。
正是蒙克。
在他身后,还站着十几名同样神情肃杀、气息彪悍的草原武士。
他们没有佩戴弯刀,却依旧像一群闯入了羊圈的饿狼,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煞气,让周围的京城百姓和闻讯赶来的金吾卫,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蒙克没有理会周围的指指点点,他只是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挥舞着手中的鼓槌。
他敲响的,是天狼部积压已久的怒火,是图狼可汗射向这座繁华都城的、第一支问罪之箭。
鼓声,穿过重重宫门,传入了深宫内院,也传入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权贵府邸之中。
太师府,后园。
相国、琅琊王氏家主王景略,正悠闲地坐在暖阁之中,与自己最信任的幕僚,下着一盘棋。
窗外,几株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桃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室内,紫铜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混杂着上等茶饼烹煮时的清香,一派与世无争的安详。
那沉闷的鼓声,自然也传到了这里,但王景略落子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仿佛那鼓声,不过是窗外偶尔掠过的几声鸟鸣。
“啪。”
一枚白子落下,截断了黑子的大龙。
“相爷,”对面的幕僚苦笑着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学生输了。”
王景略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外鼓声传来的方向。
“听这动静,”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是来了个不懂规矩,却又想让所有人都听他唱戏的客人。”
“回相爷,刚刚已经查清楚了。”一名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是天狼部的使者,在敲登闻鼓,状告状告三皇子李骁武,在秦州边境,无故劫杀其部落首领呼延豹及二十名随行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