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楼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
往常充斥着机器运行低鸣和学生讨论声的走廊,此刻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和一种电压不稳带来的、几乎超越人耳听觉范围的高频嗡鸣。林焕冲回自己的实验室,发现灯是暗的。
“停电了?”他心里一沉。
推开实验室的门,才发现并非完全停电。几台电脑因为连接着UPS(不间断电源)还在苦苦支撑,屏幕亮度却调到了最低,仿佛电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贪婪地吸走了。那台关键的GSM-19磁力仪也依靠备用电池运行着,但屏幕上的波形已经变成了一片狂乱的、近乎饱和的尖峰和低谷,完全失去了任何可辨识的形态。
“该死!”林焕低骂一声,扑到电脑前。数据记录软件还在运行,但记录下来的几乎全是废码。异常场的强度已经超过了仪器的量程,或者说,干扰的本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磁场波动,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仪器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依赖这台过于敏感的专业设备了。需要更鲁棒、更基础的方法。
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那里堆放着一部分教学用的老旧设备——一台模拟信号输出的简易地震仪(用于演示),几个不同量程的高精度电压表,甚至还有一个基于机械原理的地倾斜仪。
这些东西精度不高,但结构简单,抗干扰能力反而可能更强。最重要的是,它们记录的可能是更“本质”的物理变化,而非容易被特定频率干扰的电子信号。
“就是你们了!”林焕立刻动手,将这些老古董从角落里拖出来,擦拭灰尘,接通电源或检查机械结构。模拟地震仪需要记录纸,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卷新的装上。电压表则直接对准手机摄像头,准备进行定时拍摄记录。
他又想到什么,翻出自己的个人工具箱,找出一个多功能传感器模块——这是他以前做电子DIY玩的,能测量环境光、声音、甚至简单的电磁场强度。虽然精度业余,但此刻聊胜于无。
他将这个传感器模块接到一台还能工作的旧笔记本电脑上,编写了一个简单的Python脚本,让它以最高频率记录所有传感器的原始读数。
就在他忙碌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阮秋庄发来的消息,附带了几张图片和一段语音。
图片是她用手机拍下的实验室示波器屏幕。屏幕上不再是光滑的波形,而是布满了密集的、不断变化的毛刺和尖峰,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电子风暴。
语音里她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林焕!示波器接上随便一根电线就像发了疯!环境温控仪记录到的温度在几分钟内毫无规律地波动了正负五度!这根本不是温度变化,是它的传感器被干扰了!我们还在楼道里放了一个检测环境噪音的分贝仪,你猜怎么着?读数爆表!但实际根本没那么吵!是它测到了我们听不见的东西!”
林焕立刻回复:「一样!专业磁力仪已饱和失效。我正在启用老式模拟设备和简单传感器建立备用监测点。你那边也是,放弃高精度仪器,用最笨的办法,记录一切能记录的基础物理量!」
「明白!」阮秋庄几乎秒回,「我们甚至找来了水银温度计和机械气压计!手动记录!」
两个年轻人,在不同的学院大楼里,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现代化的精密科技,回归到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数据记录方式。他们仿佛在滔天巨浪中,抛弃了失控的电子船舵,转而依靠最简陋的罗盘和观察星星来导航。
林焕将他建立的几个简陋监测点数据流简单整合,共享给了阮秋庄。阮秋庄也把她那边手动记录的数据和手机拍摄的图片实时传了过来。
没有云端同步,没有高效的数据处理,只有最原始的信息共享。但这已经足够。
透过这些杂乱无章、来自不同源头的数据,那个恐怖的“共通频率”的幽灵依然无处不在。它不再是一个清晰的峰值,而是化身成一种背景级别的、无处不在的“噪声”,污染着一切测量结果。它的强度,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上升。
突然,校园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是火警警报!
但声音扭曲而断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响了几声又戛然而止,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杂音。
林焕和实验室里另一个闻声赶来的同学对视一眼,冲到了走廊的窗户边。
只见校园的不同方向,竟然同时冒起了好几股黑烟!不是大规模的火灾,更像是电器短路引发的零星火情。远处传来了消防车模糊的警笛声,但声音时断时续,仿佛也在挣扎。
“看那边!”那个同学指着校门口的方向。
校外的城市主干道上,交通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红绿灯全部熄灭,变成了漆黑一片。车辆拥堵在一起,喇叭声此起彼伏,却无法移动分毫。更远处,一股更粗更黑的烟柱从一个街区升起,隐约传来爆炸声?可能是变电站或者哪里出了问题。
失去了精准的时序控制和稳定的电力供应,现代城市就像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开始痉挛和崩溃。
手机的信号格在满格和完全无服务之间疯狂跳动。网络时断时续,刷新的新闻图片越来越多地显示着全球各地的混乱景象:机场关闭、金融市场无限期停盘、城市交通大瘫痪……
恐慌,终于从虚拟的网络世界,彻底淹没了真实的街道。
林焕的手机又响了,是阮秋庄。
“林焕!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背景音里充斥着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我们楼下好像有人因为仪器短路起火了!烟雾飘上来了!大家都在往楼下跑!”
“我没事!你那边呢?安全吗?”林焕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还好,在走廊!但是…但是…”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刚才想给我爸妈打电话报平安,打不通!一直提示网络忙!所有人都打不出去!”
通讯,也开始中断了。
“冷静!阮秋庄!冷静下来!”林焕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尽管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听我说,现在乱跑更危险。生科楼结构结实,火情应该不大。你找个靠窗通风的地方待着,远离玻璃和可能坠落的物品!等我过去找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等我过去找你”这句话,仿佛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
“好…好…我等你…”阮秋庄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一些。
挂断电话,林焕看了一眼实验室里那几个还在顽强工作的简陋监测设备。记录纸上的笔尖疯狂地划动着,电压表的指针在无规律地颤抖。
它们记录下的,是一个文明体系开始失效的生理指标。
他不再犹豫,将最重要的几件小型设备和数据硬盘塞进背包,深吸一口气,冲出了实验室。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惊慌失措的学生在往下跑。应急灯忽明忽灭,墙壁内的电线发出噼啪的轻响,仿佛整栋大楼都在痛苦地呻吟。
他逆着人流,艰难地朝着生命科学学院的方向跑去。
窗外,黑烟四起,警报声零星而绝望。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浓重的、泛着诡异铜黄色的云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人类文明的灯火,正在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而某种来自深空纪元的、冰冷而古老的黑暗,正伴随着那无法听见的共振频率,悄然降临。
林焕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然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