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内侍怀揣着那点灰白皂块,如同揣着一只躁动的鼠,既痒且慌。他私下里又试了几次,效果确凿无疑。这玩意儿去污能力惊人,若能量产,其中好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看到了一条或许能通往稍好些日子的窄缝。
但谨慎压过了贪念。这东西来历终究关联着那个北燕质子,是祸是福难说。他决定再试探一次,既要看看那质子还能不能榨出更多油水,也要把自己摘得更干净。
这日黄昏,寒风卷着雪沫,砸得人脸颊生疼。赵内侍没亲自去,派了那个先前献宝的小禄子,再次踏进了静思院的破门。
小禄子这回没空手,却也没带什么像样东西。他趾高气扬地将一个小破布袋扔在沈言脚边的冻土上,袋口散开,露出几块颜色更深、杂质更多的油腻废料,还有一小包颗粒粗劣的草木灰。
“赵公公赏你的!”小禄子尖着嗓子,刻意放大声音,让院里其他几个偷懒的太监也能听见,“说是瞧你还有点歪心思,许你再鼓捣鼓捣那洗手的玩意儿!做出来了,少不了你一口热乎饭吃!”
他逼近两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可听好了,废物!若是做不出,或者敢偷奸耍滑……”他目光扫过沈言溃烂的手,“下次来的,可就不是咱家这张嘴了!”
沈言像是被吓住,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抖,慌忙低下头,喏喏连声:“奴才……奴才明白……谢公公……谢赵公公……”
小禄子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嫌弃地瞥了眼这四处漏风的破屋和沈言那副窝囊样,这才甩手走了。
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目光。
沈言脸上的惶恐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沉静。他弯腰拾起那袋“赏赐”,手指捻了捻里面的油脂,触感黏腻腥臊,杂质远比上次多。草木灰也粗糙得多。
试探,亦是羞辱。对方既要东西,又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只配用这些最劣等的材料。
他沉默地将材料拿到墙角。没有抱怨,没有迟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处理原料。剔除肉眼可见的毛发污物,将油脂稍作清洗。草木灰加水,反复沉淀过滤,尽力提取更纯净的碱液。寒冷的天气让一切操作都变得艰难,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失败依旧伴随。一批因碱液浓度估算失误而灼手,只能忍痛废弃。另一批因油脂太劣质,难以充分皂化,成品软烂不堪。他将失败品仔细处理掉,不留痕迹。
数个不眠的夜晚后,陶土模具里终于成功脱模出三四块质地相对坚硬、颜色虽仍灰白但均匀了些的皂块。它们依旧粗糙,远称不上好,但去污的能力已稳定许多。
他留下其中品质最好的一块,用破布仔细包好,藏于怀中贴身处。其余的都码放在那破布袋上。
次日,小禄子准时前来,看到那几块成型的皂块,眼中闪过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拿起一块掂了掂,又凑近闻了闻,怪味淡了些。
“就这些?”他语气倨傲,仿佛施了天大的恩惠。
沈言躬身,声音带着怯懦和小心翼翼:“回公公,材料……材料有限,只能做出这些……若、若能有些更洁净的猪油或是羊油,或许……能做得更好些,去油污更快……”
小禄子嗤笑一声,似乎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将皂块全部收走:“等着吧!有你的馊饭吃就不错了!”
门再次关上。
沈言静立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块私藏的皂块。他走到水缸边,砸开水面薄冰,舀起一点冰水,将皂块沾湿,慢慢揉搓。
泡沫细腻洁白,在他伤痕累累、新旧疮口交错的手掌间无声绽放,带来短暂的、奇异的洁净与滑腻感。
他看着那泡沫,眼神沉静如古井。
这点微末的“洁净”,是他投石问路的第一枚石子。它必须被送到更需要它、也能发挥它更大价值的地方去。
而在这深宫,最需要“洁净”的,往往不只是器物。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