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道疤又在抽痛,像有细小的电流沿着缝合线的轨迹窜过,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陌生的悸动。这不是我的心脏。它在我胸腔里跳动,有力,却带着别人的记忆。
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咸腥的海风扑面,视野模糊,泪水滚烫,脚下是黑色礁石与咆哮的墨色大海。一种彻骨的绝望,不属于我却攥紧我肺腑的绝望,猛地攫住我。
我扶着冰冷的浴室瓷砖墙,大口喘息,试图压下那阵源自移植心脏的恐慌眩晕。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中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哀恸。自从换上这颗心,这些碎片式的陌生感知就如影随形。医生说是术后应激,是药物反应。可我知道不是。
那是林微的记忆。跳海自杀的天才画家,我曾在她画展上一幅题为《烬》的作品前站立良久,感受到近乎灼烧的灵魂共振。而现在,她的心在我这里跳动。
……太太先生问您准备好了吗保姆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小心翼翼。
我闭了闭眼,将那股翻涌的悲怆强行压回心底:就好。
今晚是庆祝我心脏移植满月的宴会。周深对此极为重视,包下了临海酒店最华丽的宴会厅。他说,我重获新生,值得最隆重的庆祝。
镁光灯柔和地打在周深身上,他正微笑着与人交谈,手臂却始终体贴地环着我的腰,支撑着我大部分体重。他今天格外英俊,西装革履,笑容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商界精英的沉稳。只是当我偶尔捕捉到他看向我时,那深邃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某种评估般的审度时,会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一定是太累了,或者又是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在干扰。
他爱我,众所周知。为救我,他倾尽财力人脉,在全球搜寻匹配的心脏源。是林微的意外死亡,和她那位从未听闻的弟弟的无私捐赠,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司仪示意后,周深揽着我走到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上。他拿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全场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今天前来,分享我和小念的喜悦。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饱含深情,过去一年,对我们来说,是场噩梦。但幸运的是,我们挺过来了。
他侧头看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我却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心口那股不属于我的酸楚又弥漫开来。
尤其要感谢,周深继续道,声音沉痛了些,那位不幸离世、却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的捐赠者,林微小姐。以及,他目光投向宴席角落,她慷慨的家属,林先生。感谢您在这巨大的悲痛中,同意捐献,救了我的爱人。
全场响起感动而钦佩的掌声,目光纷纷投向那个角落。
我也随之望去。
那里只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清瘦,面容苍白而英俊。他似乎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安静得如同一个影子。听到周深的话,他缓缓抬起头。
掌声还在继续,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形成一个标准而冰冷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
海风。浓重的油画颜料气味。一只骨节分明、堪称艺术的手,正温柔地递过一个崭新的颜料盒,木质盒子,边缘印着一个模糊的海外品牌Logo。阳光透过画室的落地窗,在那人微卷的发梢跳跃。视野的主人(林微!)内心涌动着欣喜与……全然的信任。
然后,那只手打开颜料盒的底层夹格。
没有颜料。只有一支预先灌满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寒光微闪。
那只手取出了它。
画面碎裂。
剧痛。不是心脏,是头颅!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我每一根神经!
宴会场的一切声音骤然褪去,变得模糊不清。我的瞳孔里,只倒映着角落那个男人脸上,那与恐怖记忆碎片中如出一辙的、冰冷诡异的笑意。
他拿着酒杯,隔着人群,远远地,朝我和周深的方向,微微示意。
周深还在说着什么,感激涕零。
我的血液却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个递颜料盒的温柔身影……那只取出致命针管的手……
那个男人抬起头时,与记忆残影完美重叠的冰冷笑容……
林微根本没有弟弟。
媒体报道得清清楚楚,她父母早亡,性情孤僻,独来独往。
那这个人……是谁
周深知道他是谁吗
我的目光猛地甩回身旁的丈夫脸上,他正对着那个方向举杯,脸上是由衷的感激,看不出丝毫异样。
可是……如果……
如果道谢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什么捐赠者家属呢
如果那份慷慨,并非出于自愿呢
如果林微的死,根本不是自杀呢
那颗在我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一阵抽搐般的刺痛,像是原主残留其间的无尽恐惧与绝望,在这一刻彻底苏醒,发出了尖锐的、无声的嘶鸣。
我手指一软,香槟杯从指尖滑落。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骤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厅。
水晶杯碎裂的声音像一颗子弹,击穿了宴会厅里虚假的繁荣。
猩红的酒液泼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如血。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寻、一丝不易察觉的窥私欲,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我站着,手指还维持着虚握的姿势,剧烈地颤抖。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林微濒死的恐惧,海水的咸腥味仿佛又一次涌入口鼻,混合着颜料松节油的气息,还有……那只手取出针管时,冰冷的绝望。
小念周深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裹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他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臂坚实有力,掌心却带着一种让我汗毛倒竖的温热。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就说今天太累了……
他的担忧表演得天衣无缝,几乎要让我相信刚才他眼神里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审度只是我的幻觉。几乎。
我靠在他怀里,浑身冰冷,视线却死死胶在角落那个方向。
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隔着衣香鬓影,隔着浮华喧嚣,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我的。没有笑意,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方才那冰冷笑意的残影还烙在我视网膜上,对比此刻他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更显得诡异非常。
他根本没有理会周深投去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神,只是微微颔首,像是礼貌地回应刚才那番感谢,然后,转身。
毫不留恋地,穿过侧面的小门,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像一道幽灵,来去无声。
那位林先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吓人,像砂纸摩擦,他……走了
肯定是看你不舒服,不想多打扰。周深立刻接话,语气无比自然,他半强迫地揽着我往休息室走,一边对宾客们歉意地微笑,各位抱歉,小念刚恢复,还是太虚弱了。大家尽兴,我陪她休息一下。
他的手臂像铁箍,不容置疑。我被动地跟着他,脚下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林微记忆里那片冰冷的礁石上。
休息室的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周深扶我在沙发上坐下,蹲在我面前,握住我冰凉的手,轻轻呵气揉搓:吓坏了吧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肯定是累着了,我们这就回家,嗯
他仰头看着我,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能溺死人。如果是以前,我早已沉溺其中,感激涕零。
可现在,林微的心在我胸腔里疯狂地尖叫,撞击着,抗拒着。
我看着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曾经被我无数次赞美过、迷恋过的手。就是这双手,温柔地给我喂药,体贴地为我掖好被角,细致地安排这场盛大的满月宴……
也是这双手吗
在记忆碎片里,那只递出颜料盒,又取出致命针管的手……
阳光跳跃在微卷的发梢,温暖的画室,全然的信任,然后是冰冷的金属寒光——
我猛地抽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周深的手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温柔一点点褪去,但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是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他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休息室的光线很柔和,却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
看到什么了他问。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温和,却不再有丝毫伪装出的暖意。
那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最深的恐惧里。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这颗心会带来记忆还是知道……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怖攫住我,比林微记忆里的绝望更甚。因为这一次,冰冷的手是从我身后伸来的,来自我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我困在他的阴影里。他身上熟悉的古龙水气味此刻闻起来像毒药。
他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我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艺术品。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指尖拂过我心脏的位置,隔着一层礼服布料,感受到其下疯狂的跳动。
看来,他低语,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她真的……留下了一点小礼物给你。
砰——砰——砰——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收缩都挤出林微残存的惊惧,那针管的寒光几乎要刺破我的眼球。
他知道了。
周深知道了。
这四个字像冰锥,把我钉死在沙发上,血液瞬间冻僵,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他俯视我的眼神,不再是丈夫的关切,而是某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到残酷的审视。
看来,他低语,指尖隔衣料压着我的心脏,那里正为另一个女人的记忆而疯狂搏动,她真的……留下了一点小礼物给你。
礼物那是诅咒!是濒死的尖叫和绝望的控诉!
我想尖叫,想推开他,想质问那只手是不是他的,那个男人是谁,林微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那颗不属于我的心,在徒劳地、疯狂地试图撞出一条生路。
周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色,快得像是错觉。他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担忧体贴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和冰冷的审视只是我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好了,没事了,肯定是太累了,又出现幻觉了。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哄慰,医生不是说过吗,术后有段时间是会这样的。我们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伸手要来扶我。
我猛地一缩,后背狠狠撞在沙发靠背上,撞得生疼。
他的手顿在半空。
门外传来几声礼貌的敲门声,伴随着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周总需要帮忙吗宾客们……
周深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不耐,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过去开了门,用他那无懈可击的、温文尔雅的面具应对门外的人。
没事,小念有点低血糖,吓到大家了。宴会继续,我去安排车送她回家休息。
他挡在门口,巧妙地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我瘫在沙发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喘息。冷汗浸透了礼服的后背,冰冷黏腻。
林微的记忆碎片还在疯狂冲击我的大脑:画室里温暖的阳光,颜料的气味,那只温柔递来颜料盒的手,打开夹层,冰冷的针尖……
还有角落里那个男人,抬起脸时,与记忆碎片里如出一辙的、冰冷的笑意。
周深和他……他们认识。
他们一定认识。
那句感谢捐赠者家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演给谁看给我给所有的宾客
如果林微没有弟弟,那个年轻男人是谁那个在周深描述里深明大义的捐赠者家属,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裹挟着心脏剧烈的抽痛,猛地攥紧我——我这颗心,真的是通过合法自愿的捐赠得到的吗
周深很快打发了助理,关上门回来。他脸上没了笑意,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疲惫和不耐烦。
能走吗他问,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发软的双腿。恐惧让我虚弱,但求生的本能更强。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在这个全是他的眼睛和耳朵的地方。
我必须离开。
刚站起来,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夹杂着心口尖锐的刺痛。我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周深啧了一声,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像铁钳,掐得我生疼,几乎是拖着我往外走。
撑住点,别在外面失态。他低声命令,语气冷硬。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继续,但当我们穿过侧门时,所有的交谈声都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身上。我低着头,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探究、同情、或许还有幸灾乐祸。
周深脸上却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带着歉意的温柔面具,一边微微颔首示意,一边体贴地揽着我的腰,仿佛我只是个需要他小心呵护的病弱爱人。
只有我知道,他揽在我腰侧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酒店门口,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来停下。
周深拉开车门,几乎是把我塞了进去。他紧跟着坐进来,砰地关上车门。
隔绝了外界的瞬间,车内的空气凝固了。
他不再看我,只是冷冷地对司机吩咐: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我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双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划过,映照出周深侧脸冷硬的线条。
他沉默着,那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可怕。
林微的记忆还在翻涌,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恐怖。
我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吸着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那个男人……他去了哪里
周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针管里的,是什么
林微……真的是自杀吗
一个个问题像毒蛇,盘踞在我冰冷的心脏上,吐着信子。
车子驶入别墅区,在家门口停下。
周深先下车,绕过来打开我这边的车门。他没有立刻让我下车,只是站在车外,夜色的阴影笼罩着他。
他弯下腰,看着蜷缩在座位里的我。
小念,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忘了今天看到的。那只是幻觉,是药物作用,明白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你需要好好休息。为了你的身体,也为了我们。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让我猛地一颤。
那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心脏在林微的恐惧和巨大的惊骇中,沉沉地、绝望地,坠了下去。车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棺材合盖。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周深松开了钳制我的手,甚至体贴地帮我脱下沾了酒气的外套,递给候在一旁、垂着眼不敢看我们的保姆。
放好洗澡水,温度高一点。他吩咐,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仿佛车里的冰冷对峙从未发生。
保姆应声匆匆离去。
他转向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歉意:刚才吓到你了吧我也是太着急了。他伸手想碰我的头发,我几乎是本能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顿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很快被担忧覆盖。好了,先去泡个澡,放松一下。什么都别想,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像个完美无缺的丈夫。若不是林微的心在我胸腔里疯狂地发出警报,嘶喊着那些破碎的、致命的画面,我几乎又要被他骗过去。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我眼底汹涌的惊惧和怀疑。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顺从地跟着保姆走向二楼卧室。
浴室里水汽氤氲。我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才允许自己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纯粹的、巨大的恐惧。我捂住嘴,防止自己呜咽出声。
周深知道。他知道这颗心会带来记忆!他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
那个黑衣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周深为什么要演那出戏
忘了今天看到的。那只是幻觉。
他的命令言犹在耳,带着冰冷的威胁。
我不能忘。我怎么能忘那是林微用最后的心跳刻在我生命里的控诉!
我颤抖着抬起手,看着它们。这双手,不久前还被周深握在掌心呵气取暖。而现在,我只感到一种粘稠的、可怕的肮脏。
我用尽全力搓洗着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铁钳般的握力。水温很高,烫得皮肤发红,却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冷。
洗完澡出来,周深已经换了家居服,靠在床头看平板。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片药片。
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他头也没抬,语气自然。
我看着那几片白色的小药片,心脏猛地一缩。术后,我一直在服用抗排斥药物和各种辅助药,从未怀疑过。但此刻,它们看起来如此可疑。
怎么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迟疑,抬起头,目光平静,医生叮嘱的,不能断。
我走过去,手指微微发颤地拿起水杯和药片。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没有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仰头,吞药。温水滑过喉咙,却带着苦涩的寒意。
我躺下,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平板电脑的光亮熄灭了,他也躺了下来。
黑暗中,他的呼吸平稳,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我一动不敢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割肉。胸腔里,林微的心跳似乎也放缓了,但那沉重的、带着悲鸣的搏动,每一次都敲击在我的灵魂上。
不知过了多久,确认他的呼吸变得深沉均匀,我几乎停止了跳动的心脏才敢稍稍恢复一点活力。
极慢地,极其缓慢地,我转过身。
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英俊,平静,毫无防备。睡着的他,看起来和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毫无二致。
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双手,修长,指节分明,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甚至有些脆弱。
就是这双手吗
记忆碎片再次翻涌——阳光,画室,递出的颜料盒,打开夹层,冰冷的针尖……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窜上。
不,我不能确定。仅仅是记忆碎片,不足以定罪。我需要证据。我需要知道那个黑衣男人是谁。我需要知道林微死亡的真相。
周深的手机就放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我。
他知道我看到了,他在防备。但他或许想不到,一向温顺依赖他的我,敢在深夜去碰他的手机。
心跳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我屏住呼吸,像一具僵硬的木偶,一点一点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绕过床尾,靠近他那侧。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伸向那部黑色的手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机身时,我猛地一颤,几乎要缩回来。
林微的心跳在耳边轰鸣,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我咬紧牙关,极其小心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需要密码或者面部识别。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尝试他的生日我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不,他那样谨慎的人,不会用这种简单的密码。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他依旧睡着,面容平静。
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他搭在枕边的手。他的拇指微微弯曲着。
一个极其微小的念头闪过——他会不会用了指纹
风险极大。万一惊醒他……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被恐惧和求知欲灼烧着,我颤抖着,捏起他搭在枕边的那只手的食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
他似乎动了一下,哼了一声。
我瞬间冻结,血液都僵住了。
他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我等待了几秒,心跳疯狂撞击着耳膜。然后,我再次捏起他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将指腹对准手机home键。
咔哒。
极轻微的一声。屏幕解锁了。
狂喜和更大的恐惧同时淹没了我。我迅速缩回手,蹲下身,将自己隐藏在床头柜的阴影里,快速地点开短信、邮箱、通讯录……
没有。什么都没有。和林相关的联系人都没有。通话记录和短信界面干净得可怕,最近的联系人全是生意伙伴和医生。
他处理得很干净。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
我不甘心,手指发抖地点开微信。列表里同样干净。我的目光快速扫过,突然,一个没有备注名字的账号跳入眼帘。
头像是一片漆黑。
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显示是今天下午,宴会开始前。
内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已到。】
发送者的微信ID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已到谁已到是那个黑衣男人吗
就在这时,漆黑的头像之上,突然跳出一个极小的、灰色的【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就在这一刻!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从身后攥住了我拿着手机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
周深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半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还保持着睡眠的姿势,但上半身已经完全转过来,正低头看着我。
黑暗中,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朦胧,只有沉沉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幽暗。
他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
小念,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半夜不睡觉,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