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客厅里,女儿朵朵正窝在沙发上看《趣味数学》,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显然被一道题难住了。
朵朵,该睡觉了。林薇走过去,温柔地呼唤道。
妈妈!朵朵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夏夜里的小星星,你猜猜,冰箱里有什么好东西小脸上写满了神秘与期待。
林薇的心仿佛被羽毛拂过。她当然知道,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藏在冰箱冷藏室最底层。法国限量版手工巧克力,朵朵奥数金牌的奖励,小家伙宝贝得不行,当眼珠子般护着,说好了周末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是不是……某人的金牌巧克力林薇笑着刮了下女儿的鼻子。
朵朵咯咯笑着,跳下沙发拉林薇的手就往厨房跑:妈妈快看!我把它藏最里面了,保证凉凉的!
母女俩跑到冰箱前。朵朵踮起脚尖,小手用力拉开最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只有几颗西红柿和一个蔫生菜。那个印着精致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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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深蓝色盒子,没了!
朵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小嘴微张,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抽屉:咦妈妈……盒子呢她的小手不死心地往里扒拉,只有冰凉的空气。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熟悉的烦闷感堵在胸口。她立刻看向客厅——母亲王桂芬正靠沙发刷短视频,音量开得老大,屁股底下压着一个红色布袋,黄色的福字露出半个角,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妈,林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冰箱里那个蓝色盒子,您看见了吗朵朵的巧克力。
王桂芬眼皮都没抬,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语气轻飘飘:哦,那个啊我看它包装花里胡哨的,占地方,帮你收起来了。咋了说话间,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将屁股下露出的袋子往里掖了掖。
收哪儿了那是朵朵的东西,她等着吃呢。林薇追问,目光紧盯着那个袋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王桂芬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眉头拧得老高,一点糖也值当天天问我还能给你扔了不成兴许就放客厅哪个角落了,你自己找找呗!
朵朵已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蹿回客厅,茶几、餐桌、电视柜……没有,都没有!
外婆……没有啊……朵朵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眼圈都红了。
王桂芬这才放下手机,皱着眉头看过来:哎呀,没有就没有了呗!兴许你自己乱放忘了几块糖,明天超市买点不就得了瞧你那点出息!一点破事红眼睛,像什么话!她边说,边又把那个福字袋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林薇呼吸一窒,又来了。进口牛排、车厘子、儿童牛奶……每次一问,不是快坏了就是占地方,最后都进了弟弟林强和他儿子小宇的肚子。
她吸口气,压住火,搂住快哭出来的朵朵:朵朵乖,可能外婆记错了。没关系,妈妈明天再给你买别的,买一大盒!
可是……那个是限量版……琳琳和安安说好想尝尝的……朵朵把头埋在林薇怀里,小肩膀一抖一抖,委屈的呜咽声闷闷地从胸口处传出来。
王桂芬不耐烦的声音又飘过来:小小年纪虚荣心重!什么限量不限量,糖就是糖!少吃点省得蛀牙!哭哭啼啼烦不烦赶紧睡觉去!
她的话像鞭子,抽得朵朵身体猛地一紧,那细小的呜咽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只剩下肩膀无声地抽搐着。
林薇搂紧女儿,冷冷扫了一眼沙发上的红色袋子:妈,少说两句。那巧克力不一样,是朵朵很重要的奖励。
奖励考个试就要这么贵的糖惯得没边了!王桂芬嗓门更高了,好东西吃她肚子里都白瞎!还不如给我们小宇,男孩子吃了长身体!你个当姑姑的……
那是我女儿的东西!林薇声音猛地拔高,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没同意,谁也不能动!你到底放哪儿了她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那个红色袋子。
林薇你吼谁呢!王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机往茶几上重重一撂!我是你妈!我拿点东西怎么了就许你们吃香喝辣,我孙子眼巴巴看着我告诉你,那糖我下午就让你弟拿走了!小宇吃得可高兴了!她得意地扬起下巴,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她几步冲进厨房,哗啦一下拉开橱柜抽屉,抓出一把花花绿绿、裹着劣质塑料糖纸的巧克力球,猛地拍在茶几上!
喏!赔你们!超市搞活动买的,一大包才二十!够她吃了吧别整天摆出一副我欠你们的臭脸!
那堆廉价的、甚至有些糖纸都破损的巧克力糖,像个小山堆在冰冷的玻璃台面上,与朵朵记忆中那个精致丝绒盒子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王桂芬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消息弹出,屏保照片清晰得刺眼——正是她侄子小宇,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高高举着那块本该属于朵朵的限量巧克力,糊了满脸。
朵朵看着那堆廉价的糖,又看到屏幕上小宇哥哥得意的笑脸,小嘴一瘪,眼泪彻底决堤,巨大的失望和委屈让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哭!嚎丧呢!不知好歹的东西!王桂芬被这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怒火中烧,习惯性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像是两根尖利的树杈,直直地戳向朵朵的胳膊,给你糖还哭讨债鬼!我让你哭!
林薇下意识地把女儿往身后一护,挡住了母亲的手。
王桂芬没碰到孩子,更是火冒三丈,手腕一甩,用力推了林薇一把:你还护着她!都是你惯的!无法无天了!
林薇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餐椅上,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怀里的朵朵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尖叫,脚下不稳,咚地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朵朵坐在地上,吓呆了,连哭都忘了,睁着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外婆。
林薇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儿,再抬头看着一脸你活该表情的母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冷了下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王桂芬,那眼神又冷又骇人,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王桂芬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气势不自觉矮了半截,嘴上却还不饶人:看什么看自己没站稳摔了还赖我矫情……
林薇没理她,弯腰,沉默地把吓傻了的朵朵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她一言不发,抱着女儿径直走回卧室。
妈妈……呜呜呜……朵朵的脸深深埋在林薇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衣领,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卑微的讨好,外婆……好凶……巧克力……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呜呜……你别和外婆吵架……我错了……我以后都听话……都听话……
女儿那恐惧到极点、卑微到尘埃里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林薇的心脏,然后用力地旋转、撕扯!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的指尖冰冷得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几乎是机械地把朵朵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紧紧裹住女儿还在不断颤抖的小身体,俯身在那被泪水浸透的、冰凉的小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
朵朵没错,是妈妈的错。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底下却像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睡吧,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她关上卧室的灯,带上门。
站在漆黑的客厅里,还能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声,大致是白养了、没良心、穷讲究、几块破糖当宝。
林薇没有走过去。
她只是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家政阿姨的头像。
【张阿姨,我是林薇,请问您最近能回来工作吗对,越快越好。薪资可以谈。】2.卧室里,朵朵终于抽噎着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林薇刚松口气,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炸响起来,林强的名字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这么晚林薇心一跳,拿起手机走到客厅。
王桂芬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还挂着刚才没吵赢的悻悻然。
电话刚接通,林强带着哭腔的嗓子就嚎了过来:姐!坏了!小宇出事了!上吐下泻,肚子疼得打滚!脸都白了!
林薇心猛地一揪:怎么回事白天不还好好的
急性肠胃炎!食物中毒!林强声音又急又慌,就晚上吃了点巧克力!就你给妈那盒外国糖!肯定是那玩意儿有问题!姐咋办啊!医生说得赶紧交钱检查挂水!你弟媳都快哭晕了!咱家哪还有钱啊!
巧克力林薇心一沉。朵朵吃过没事,但小宇孩子小,吃多了听着电话那头乱糟糟的动静和林强真哭了的声儿,她也没心思再细究什么,毕竟人命关天。
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别!你别来!林强立马拒绝,声儿更急了,这儿乱着呢!你来了也帮不上忙!医生催钱呢!姐,你先给我转三万!就三万!救急!求你了我的亲姐!
三万林薇愣了下:怎么要这么多
检查贵!进口药!住院押金!姐!快点的吧!求你了!林强催命似的。
林薇心一乱,手指发颤地操作手机银行——那是朵朵下半年英语奥数的培训费,四万八。她咬咬牙,转了三万过去。
收到了收到了!谢谢姐!有救了!林强那边瞬间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一旁急促的呼吸声。王桂芬早凑了过来,一脸煞白。她一把抓住林薇胳膊:咋了小宇咋了食物中毒严不严重是不是那糖……她眼神慌得不行,显然是真的吓着了。
林强说急性肠胃炎,可能巧克力吃多了。林薇揉着发痛的眉心。
哎呀!我就说那外国玩意儿不靠谱!花花绿绿指不定加了啥脏东西!可把我大孙子害苦了!王桂芬立马炸了,尖着嗓子指林薇,都怪你!买这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小宇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她正骂得起劲,忽然想起什么,话头一顿,眼睛猛地盯住林薇:你……你刚才说转钱你转了多少
林薇正烦着,没好气回了一句:三万。急救钱。
三……三万!王桂芬像是被这数字烫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她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奇怪的怔愣,眼神发直,嘴唇哆嗦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林薇:三……三万咋就要三万……
她不再骂巧克力了,也不哭孙子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站着,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眼神心虚地乱飘,甚至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整个人一下子瘪了气。
林薇当时心烦意乱,没细琢磨她这怪样。
这一夜,林薇根本没睡踏实。林强死活不让她去医院,那要钱急吼吼的劲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第二天一早,林薇顶着一对黑眼圈起来。王桂芬已经熬好了粥,却眼神躲闪,不敢正眼看她,闷头把碗筷摆好,全然没了昨晚闹腾的劲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心虚。
这反常的安静让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她趁着朵朵吃早饭,走到阳台,给老家一个关系还不错的表嫂发了条微信,拐着弯打听林强近况。
表嫂的回信像是一道炸雷:
薇薇你还不知道强子惹大祸了!迷上赌钱,欠了外面两三万!讨债的天天上门闹!你妈上次回去,把自己那个金戒指都偷偷卖了给他填窟窿,也没填上……唉,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赌债!两三万!卖戒指!
林薇脑袋嗡一声,昨晚所有不对劲全串起来了!小宇顶多有点不舒服,被林强拿来当枪使!他编了个中毒住院的大谎,就为骗钱填赌债的窟窿!而妈……妈她早知道!难怪她听见三万是那副鬼样子!
怒火混着被至亲联手坑骗的羞辱感,直冲林薇头顶。她急忙冲回客厅,王桂芬正心不在焉地擦桌子。
妈!林薇声音气得发颤,林强是不是早欠了赌债债主是不是早上门了你是不是连金戒指都卖了你知不知道他昨晚是骗我的!小宇根本没事!
抹布啪地掉地上。王桂芬脸唰地惨白,嘴唇哆嗦,眼神慌得没处搁:你……你胡咧咧啥……没有的事……
没有林薇把手机屏怼到她眼前,表嫂全说了!欠两三万!你卖了戒指!你还帮他瞒着他昨晚骗了我三万!那是朵朵的培训费!
王桂芬最后一点侥幸碎了,脸涨得通红,窘得恨不得找地缝钻。
但下一秒,那点心虚就被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的情绪淹没了。她一把抓住林薇手腕,声音带上哭腔和蛮横:薇薇……妈知道强子混蛋…可他…他也是被逼没法子了才骗你的……钱你都给了……就算了吧你看妈面子上,看小宇还小,别计较了行不那钱…就当妈借你的…
妈!那是朵朵的学费!我今天就得交!林强必须立刻还我!林薇甩开她。
你咋这么死心眼!王桂芬见软的不行,立马变脸,叉腰骂起来,那是你亲弟!你要逼死他吗三万块对你算个啥你少买俩包不就出来了朵朵小,少上点学能死啊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弟要让债主砍死了我咋活!你咋这么冷血!半点亲情都不讲!
看她这颠倒黑白的样,林薇心凉透了。妈不仅知情,还铁了心要她吃这哑巴亏!
妈,林薇声音冷得掉冰碴,这钱,我肯定要回来。一分不能少。您要还认我这女儿,就该帮我讨回来!
王桂芬被噎得满脸通红,张着嘴,一个字蹦不出来,只用那双混着怨毒和心虚的眼死死剜着林薇。
林薇不再看她,转身回屋,砰地关上门。
她知道,要回这钱难如登天。
妈刚才那态度,早表明了立场。
她会因为亏心帮我要钱吗
林薇心里没底,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彻底淹没了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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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天一早,门铃响起。林薇开门,家政张阿姨提着工具包站在门口:林小姐,我回来了。
张阿姨,快请进,以后又要麻烦您了。林薇侧身让她进来。
王桂芬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棵菜,看到张阿姨,她愣了一下,脸上笑容僵住:张阿姨你……你怎么来了
张阿姨笑着解释:林小姐叫我回来的,以后还是我来负责打扫。
王桂芬手里的菜掉了一片叶子。她猛地扭头看林薇,声音一下子尖了:薇薇!你叫她回来干啥是我拖得不干净还是碗没刷亮你非要找个外人来打我脸是不是!
林薇看她反应这么大,心里那点硬气又软了,语气缓下来:妈,您想多了。我是看您最近总喊腰疼,想让您轻省点。以后打扫让张阿姨来,您就管买菜做饭,带好朵朵就行,别累着。
王桂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弯腰捡起菜叶子,嘟囔了一句:……我有啥累的。说完,扭头就钻回了自己房间,门轻轻关上了。
林薇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林薇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经过母亲房门时,里面传来压得极低、又急又慌的声音:
……强子!坏了!你姐把那个张阿姨又叫回来了!……她这是信不过我啊!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那钱的事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你姐嘴上说不要,我这心里直打鼓……你……你好歹先凑一点回来,哪怕几千块也行啊!妈这里……妈这里还有几百块买菜钱,我先给你转过去应应急,你……你跟你姐说点软话……
林薇站在门外,脚步像被钉住了,眼睛干涩发紧。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她没推门,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晚上,林薇下班到家。张阿姨迎上来,小声说:林小姐,朵朵好像不太对劲,晚饭没吃几口,自己躲屋里了。
林薇心一沉,快步走进女儿房间。朵朵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小脸埋在腿里。
朵朵林薇坐到床边,轻轻摸她的头,告诉妈妈,怎么了
朵朵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妈妈……我……我能不能……不去上学了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朵朵不是最喜欢幼儿园吗
外婆说……朵朵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外婆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费钱……还说……以后长大了,嫁个好人家就行……要听舅舅的话……舅舅是家里的根……
林薇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她猛地站起来,冲回客厅。
王桂芬正看电视,见林薇冲出来,眼神立刻开始躲闪。
妈!林薇声音抖得厉害,几乎破音,你下午跟朵朵胡说什么了!
王桂芬强装镇定:没……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女孩子读书没用嫁人就行舅舅是根!林薇每一步都像踩在火上,逼到她面前,你安的什么心!非要把我女儿也教成伏低做小的废物你才满意是吗!
王桂芬被逼得后退一步,恼羞成怒地嚷起来:我说错了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就是没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费那钱干嘛!不如省下来帮帮你弟弟!我这是在教她懂事!
林薇怒极反笑,点头连连:好,好,懂事。我让你懂个够!
她猛地转身冲进次卧,一眼瞥见床底下那个刺眼的福字袋,一把扯出来狠狠摔在地上!接着拉开衣柜,拖出王桂芬的旧行李箱,砰地打开,把她那些衣服一股脑往里塞!
王桂芬真慌了,扑上来拦她:林薇!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林薇一把推开她,手下不停,声音冷得掉冰渣: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这儿是我家。我女儿,我自己教。
现在,我送您回您儿子家。让他这个『根』给你养老!
我不走!我就不走!没天理了啊!女儿赶亲妈了啊!王桂芬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干嚎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没多少真心的委屈,只剩撒泼的狼狈。
林薇唰地拉上行李箱拉链,提起来,另一只手紧紧牵住被吓出来的朵朵——小家伙攥着她的衣角,指尖都在发颤。
她看着地上撒泼的母亲,声音不高,却砸得死人:
自己走,还是我叫保安上来『请』你。选。
王桂芬的嚎哭戛然而止。她看着林薇那双冷得没有一点人气的眼睛,终于怕了。她哆嗦着爬起来,衣角还沾着地上的灰尘,却顾不上拍。
林薇叫了车。
车来了。箱子扔进后备箱,发出沉闷的声响。王桂芬磨蹭着坐进后座,临关门前,突然抓住门框,枯瘦的手指扣得发白,看向朵朵:朵朵……外婆以后……还能来看你吗
朵朵吓得直往妈妈身后缩,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林薇没说话,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她抓着门框的手指——指节用力时,她自己的掌心都泛了白。
砰。
车门关死。车玻璃缓缓升起时,林薇清楚看见王桂芬贴在车窗上的脸——皱成一团的五官里,哭腔早已消失,只剩怨毒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针,死死钉在她和朵朵身上,仿佛要刻进骨头里。直到车子拐过街角,那道视线才终于消失。
林薇站在路边,紧紧抱着女儿。晚风一吹,她才觉出后背的汗湿。
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张阿姨,明天开始,您全天带着朵朵。工资加一千。
电话那头张阿姨爽快应下,挂了线,林薇垂在身侧的指尖还在轻轻发抖——刚才强硬掰开门框手指的力气,此刻全化作心口的酸胀,连呼吸都带着点发紧的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才低头吻了吻女儿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朵朵不怕。以后只有妈妈。
朵朵埋在她怀里,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却也拢出一片小小的、安稳的暖意。4.中秋假期,林薇最终还是带着老公周洲和女儿朵朵回了老家乡下。并非为了王桂芬,而是有几个看着林薇长大的老亲戚还在村里,平日里电话里总念叨着想看看朵朵。
这天周洲开着车,随口说道:老家后山那片芦苇荡,秋天拍出来应该不错。我带了无人机,给朵朵拍点素材。
林薇看着窗外:嗯。拍完记得拿屋里充电,别放车上过夜。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前两次被母亲和弟弟算计的经历,让她不敢对这趟返乡掉以轻心。
朵朵在后座开心拍手:好呀!拍给恬恬看!还要拍外婆家的小鸡!
老屋前的晒谷场,得到消息的王桂芬就已经等在门口了,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絮,脸上堆着一种刻意热络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像怕哪句话说错就惹林薇不快。
车刚停稳,小宇就从王桂芬身后冲出来,对着朵朵做了个鬼脸,声音尖细:赔钱货又来抢我东西!上次的巧克力我还没吃够呢!
王桂芬赶紧伸手拽回小宇,狠狠拍了下他的屁股,又搓着围裙对林薇赔笑:瞎说啥孩子话!回来就好,快进屋,我炖了鸡汤!
林强和刘娟也迎出来,身后跟着个穿碎花裙的年轻女孩,辫子上还绑着粉色蝴蝶结,看着怯生生的。
薇薇,周洲,路上辛苦!林强热情地走上前,手刚要去接周洲手里的行李袋,眼神却不自觉往车里瞟,像是在打量有没有值钱东西。
刘娟立刻拉过那女孩,笑着打圆场:这是我娘家亲妹子,刘怡。刚大学毕业,听说你们从城里回来,非要跟着来凑个热闹。刘怡顺着话头抬头,眼睛亮亮地盯着周洲,声音甜甜糯糯的:姐夫好!姐姐好~
周洲礼貌地点点头,从后备箱拿出随身行李袋和无人机:你们先进去,我拿下东西。
快进屋快进屋!王桂芬上前就想拉朵朵的手,指尖刚碰到孩子的衣袖,就被朵朵下意识往后一躲,小家伙像只受惊的小兽,飞快地躲到林薇身后,小手紧紧攥住林薇的衣角。
林薇只是淡淡点头,从行李中挑出几样礼品——给老亲戚的芝麻糊、给王桂芬的月饼和蛋白粉,礼数周到,递东西时却刻意保持了半臂距离,疏离感藏都藏不住。
寒暄没几句,林强就搓着手,凑到周洲身边,语气热络得有些反常:姐夫,城里待久了,回来还习惯不走,我带你四处转转咱家后面新修了条路,能通到山脚下呢……
周洲客气但疏远地笑笑:不了,坐车有点累,想先歇会儿。
刘娟立刻接话,伸手推了推旁边的刘怡,眼神里藏着算计:哎呀,那让刘怡带周哥去客房歇歇脚吧客房我早上刚收拾过,铺了新床单,干净着呢!刘怡,快,带你周哥过去,顺便倒杯热水。
刘怡脸颊微红,手指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蝇:周、周哥,这边请。
周洲看了林薇一眼,林薇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她早料到这家人不会安分,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周洲这才对刘怡客气道:麻烦你了。
看着周洲和刘怡往后院客房走的背影,林薇眼神微冷。她借口去厨房看看鸡汤,自然地绕到后院,轻手轻脚走进客房。无人机已经被周洲放在了床头柜上,她迅速将机身调整角度,镜头正好对着房间中央,又在手机上点开录像功能,确认画面清晰后,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晚饭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王桂芬和林强一家异常热情,王桂芬不停给周洲夹鸡腿,林强隔三差五就敬酒,刘怡更是频频找借口请教城里工作的事,身子往周洲身边凑得越来越近,胳膊肘好几次都快碰到周洲的手臂。周洲全程保持着礼貌距离,每次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半寸,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趁去洗手间的空隙,拉着林薇走到角落,压低声音说:不对劲,那个刘怡一直往我身边凑,刘娟还总给她使眼色,肯定没好事。
林薇握了握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周洲安下心:我知道。别担心,看着就好,咱们有准备。
果然,饭后没多久,戏肉就来了。
刘怡突然从客房方向冲出来,头发被抓得有些凌乱,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半边扯破的碎花裙角,带着哭腔尖声叫道:姐!姐夫他……他欺负我!他在客房里摸我胳膊,还想抱我!
这一嗓子像炸雷,把正在院门口纳凉的左邻右舍、还有没走的几位老亲戚都吸引了过来,大家围着门口探头探脑,议论声瞬间嗡嗡响起。
王桂芬第一个跳出来,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哟喂!造孽啊!周洲你怎么能这样!在我家就干这种龌龊事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让你娶了薇薇!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林强立刻板起脸,摆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架势,上前一步就要去拽周洲的胳膊:周洲!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我小姨子刚毕业的小姑娘,你怎么下得去手!
刘娟则直接冲到林薇面前,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林薇!你看看你找的好老公!竟然猥亵我亲妹妹!今天这事没完!要么你立刻跟他离婚,让我妹妹嫁过去,咱们还是一家人;要么……要么你们赔二十万精神损失费!少一分,我就闹到全村都知道,再去城里你老公单位闹,看你们以后怎么做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围攻,周洲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刚要开口辩解,林薇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她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眼神扫过眼前撒泼的三人,像在看一场闹剧。
刘怡,你说我老公欺负你林薇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一步步走向刘怡,在哪儿欺负的什么时候怎么欺负的你把细节说清楚,哪只手摸的摸了哪里当时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一连串问题像连珠炮,问得刘怡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就在客房……刚才……他……他先用手摸我胳膊,后来还想抱我……我挣扎的时候把裙子扯破了……她说着,还举起手里的裙角,试图证明自己没撒谎。
哦客房林薇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手机举起来,对准围观的众人,真巧,我怕乡下老鼠多,刚才在客房里放了无人机看着行李,顺便录了像。大家要不要一起看看,这『欺负』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手机屏幕上,清晰的画面瞬间播放出来:
刘怡主动领着周洲进入客房,周洲始终站在距离床铺一米远的门口附近,双手插在口袋里,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刘怡自己走到床边,背对着镜头,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又用力扯破了裙摆,对着门口的方向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然后转身冲了出去。全程一分多钟,周洲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画面像一盆冰水,浇得屋里屋外一片死寂。刚才还咋咋呼呼的王桂芬、林强和刘娟,瞬间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愕,最后只剩惨白。
刘娟反应过来,还想狡辩,声音却发颤:这……这视频是假的!是你们提前剪辑好的!想冤枉我们!
假的周洲这时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播放键。里面立刻传出饭桌上刘娟压低声音的威胁——等会儿你就往周洲身边凑,他要是不躲,你就喊非礼,少一分钱,我就闹得他们身败名裂,全村都知道!
录音里刘娟的声音清晰可辨,连她当时咬牙的气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需要我现在报警,让警察来鉴定一下视频和录音的真假吗林薇的声音陡然转厉,眼神里的冰冷像淬了霜,还是说,你们想直接跟我去派出所,说说诬告陷害、敲诈勒索要判几年!
刘娟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刘怡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手指着刘娟和门口的方向尖叫:不关我的事!是我姐!是我姐和林强逼我的!他们说姐夫有钱,讹到钱就能还赌债,还说就算闹大,姐也不敢把亲弟弟怎么样!我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不让我回家!
门外的林强听到这里,脸色唰地白成纸,骂了句臭娘们乱说什么!,竟丢下老婆孩子,转身就往村外跑,慌不择路间还摔了个趔趄,爬起来后跑得更快,转眼就没了影。
王桂芬彻底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又一次被儿子当枪使了——之前是骗钱填赌债,这次是设局讹人,而且这次,儿子捅破了天。
林薇没再看她们,直接拨通了
110,声音冷静得像在说一件平常事:喂,你好,我要报警。地址是
XX
村
XX
组,这里有人涉嫌诬告陷害和敲诈勒索,现场有视频和录音证据……
警察很快就到了,亮证后将面如死灰的刘娟和哭哭啼啼的刘怡带上警车,往派出所驶去。王桂芬作为参与策划者,也被警察拉到一旁严厉警告教育,看着警车驶远,她的肩膀垮得像泄了气的皮球。
闹剧收场,看热闹的村民也渐渐散了,大家边走边摇头议论:林强这家子,真是烂到根了,赌钱还不够,还敢干这讹人的勾当!桂芬婶也是老糊涂了,次次帮着儿子坑闺女,这下好了,自家人都反目成仇了……薇薇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娘家。
林薇让周洲先带朵朵去表婶家玩,避开这满院的狼藉。
妈妈,刘怡阿姨为什么哭呀警察叔叔为什么要带她走朵朵拉着林薇的手,小声问,小脸上满是困惑。
没事,就是一点误会,警察叔叔来帮忙解决了。林薇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尽量轻松,掩去眼底所有的疲惫和冰冷——她不想让孩子过早接触这些阴暗的算计。
等周洲牵着朵朵的手走远,林薇才转过身,看向瘫坐在墙角、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王桂芬。
王桂芬抬起头,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不知是悔是怕:薇薇……妈…妈不知道他们会这样…我还以为…还以为就是跟你们要点钱……
林薇走到她面前,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说别人的事:
妈,您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林强赌债缠身,您卖了金戒指给他填窟窿;他骗我三万块,您帮着他瞒;现在他设局讹人,您还是帮着他演戏。您一次次纵容,一次次装糊涂,才让他们敢无法无天到今天这个地步!从今天起,除了每个月打到您卡上的赡养费,我们之间,就再没任何关系了。您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林薇转身就走。晚风卷着老屋院角的尘土,吹起她的衣角,她的脚步稳得没一丝犹豫,直到跨出老屋院门,才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应对这场闹剧的酸胀,指腹触到细微的汗意。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看一眼那座承载了她无数委屈的老屋。
5.
事情了结得很快。
刘娟因诬告陷害和敲诈勒索,被处以十日的行政拘留。刘怡作为从犯,被民警拉到派出所做了一下午的批评教育,走出大门时眼睛还红着,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等候在外的亲戚。
林薇一家没再多停留一天。当天傍晚,周洲就发动了汽车,朵朵在后座抱着新买的小玩偶,很快就靠在座椅上睡着了。林薇望着后视镜,老屋的灰瓦和伫立在晒谷场上的王桂芬越来越小——老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拢在袖管里,像尊孤零零的石像,最终被暮色彻底吞没。
后来,从老家表嫂零星发来的微信里,林薇断断续续拼凑出了后续:
林强的赌债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多,刘娟从拘留所出来没三天,就拉着林强去镇里办了离婚,收拾行李去了南方打工,再也没回过村。林强走投无路,把老屋的一半产权抵押给了同村的邻居,换了几万块钱还赌债,自己也跟着同乡去了工地上干活,一年到头只有春节能回一次家,待不了两天又匆匆离开。小宇没人管,只能暂时寄养在邻村的远房叔公家,听说那户人家待他不算差,却也没多亲近。
王桂芬一个人守着剩下半拉破败的老屋,院子里开垦了一小块菜地,种着青菜和萝卜,平日里就靠这点菜和林薇给的赡养费勉强过活。表嫂说,偶尔路过老屋,能看见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一坐就是一下午,眼睛望着村口的路,不知道在等什么。
林薇说到做到。
每月一号早上九点,一笔五百元的赡养费会准时通过镇上的村委会会计转到王桂芬的银行卡里。会计偶尔会在微信上跟林薇提两句老人的近况,说桂芬婶又问起朵朵了前几天下雨,她摔了一跤,腿肿了好几天。林薇从不多问,只偶尔让会计帮忙带两盒常用的跌打药或感冒药,附上一句让她保重身体,人从没回去过。
一年后,周洲接到了公司的调令,要去南方一座温暖的海滨城市负责新项目,薪资和发展空间都比现在好得多。林薇和周洲商量后,决定全家搬过去——远离这座承载了太多原生家庭纠葛的城市,给朵朵一个更干净、温暖的成长环境。
搬家前的周末,林薇整理旧物时,在储物间的角落翻出了那个印着褪色福字的红布袋——正是当初王桂芬用来装走朵朵巧克力的袋子,这个袋子被她用来装过各种要带给林强的东西。林薇捏着布袋边缘磨破的线头,沉默了几秒,转身将它连同朵朵穿小的旧衣服、不再需要的杂物一起,扔进了小区的可回收垃圾箱。她回到书房,打开手机通讯录,删掉了林强、刘娟,还有几个总爱传话、试图劝她原谅家人的远房亲戚的号码,最后只留下了村委会会计的微信,备注改成每月转赡养费。
新城市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汪温水。
周洲的工作很顺利,入职半年就拿到了优秀员工奖;林薇找了份少儿出版社的校对工作,每天能准时下班接朵朵放学;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常常去海边散步,周洲会带着无人机给朵朵拍视频,林薇则坐在沙滩上,看着女儿和老公在海浪边追逐,风里满是咸湿的暖意。朵朵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奥数兴趣小组,第一次参加区里的比赛就拿了三等奖,捧着奖状跑向林薇时,眼睛亮得像星星——童年那点被外婆吓出来的阴影,似乎真的被这温柔的海风一点点吹散了。
偶尔,朵朵会指着相册里老家的照片问:妈妈,我们还会回那个有小鸡的院子吗林薇从不回避,会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告诉她:那是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过开心的事,也有过不开心的事,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新家,有更多开心的事要做呀。朵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被手边的奥数题吸引,不再追问。
岁月像海边的潮汐,悄无声息地流淌。
几年后的一个周三下午,林薇正在校对一本儿童绘本,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村委会李会计。她接起电话,李会计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林薇啊……你妈……走了。夜里走的,没遭罪。邻居见她两天没出门,喊人撞开了门,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
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绘本上的文字突然变得模糊。她深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了,谢谢您。我这就请假回去。
她请了三天假,带着已经上初中、个子快到她肩膀的朵朵,和周洲一起回了老家。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几个看着林薇长大的老亲戚,还有帮忙张罗的邻居。林强也回来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半旧西装,袖口磨得发毛,脸上是常年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和沧桑。他看见林薇一家三口走进院子,嘴唇动了动,脚步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上前打招呼,最终却只是尴尬地低下头,对着周洲和朵朵点了点头。
上香的时候,林强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蹭到林薇身边。他手指绞着西装下摆,指尖泛白,头埋得很低,声音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姐……当年……是我不对,是我混账……让你和妈都受委屈了。
林薇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王桂芬的名字,石碑上的照片里,老人笑得有些僵硬。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了一句:都过去了。
没有刻意的原谅,没有追问的怨怼,也没有多余的叙旧。就像在说一件早已翻篇的旧事,波澜不惊。
仪式结束后,林薇正准备和周洲、朵朵离开,村里的张婶——也就是当年偷偷告诉林薇林强赌债的那位表婶,过来拉着她的手叹气:薇薇啊,你妈走前几天,还坐在门槛上跟我念叨,说当年不该拿朵朵的巧克力,不该跟孩子说那些混账话……说对不起朵朵。
林薇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很快又恢复平静。她轻轻抽出手,对张婶弯了弯腰:谢谢您这些年照看着她,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回程的车上,夕阳透过车窗洒进来,把车厢染成了暖金色。朵朵牵着林薇的手,突然开口:妈妈,张婶奶奶人真好,我们以后放假,可以常回来看她吗
林薇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女儿。朵朵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对过往的怨怼,只有对善意的纯粹惦记。她心里那片因原生家庭纠葛而冰封的角落,仿佛突然照进了一缕暖阳。林薇温柔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好啊,等放暑假,我们就回来。
周洲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薇的手背。
林薇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是我心狠。我只是必须,也只想,守好我们现在这个家。
周洲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我知道。我们一家在一起,就好。
车子平稳地驶向远方,夕阳将车影拉得很长。那个承载着太多沉重往事的小村庄,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彻底留在了身后。
尘埃落定,各自归途。而林薇选择的归途,是紧紧握住身边触手可及的温暖,守护好属于她们一家三口的、明亮的现在与未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