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府西跨院的晨光刚漫过窗棂,苏禾正低头整理袖口,门外就传来苏柔拔高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架势。
“妹妹!醒了没?快把去年那件石榴红云锦裙找出来,明日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母亲特意叮嘱让你穿这个!”
苏禾捏着素色袖口的手顿了顿,指尖掠过细棉布上的针脚,声音平静无波:“姐姐,那件裙子上个月被你泼了茶,茶渍渗进料子,早没法穿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柔穿着一身新让的粉紫罗裙,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首饰盒的丫鬟,进门就四处打量,眼神扫过苏禾床头那只旧木妆盒时,嘴角撇出几分轻蔑:“没法穿?妹妹怕不是舍不得吧?那裙子是先夫人留下的,可再贵重,也不能藏着发霉。再说了,明日宴上都是王公贵族,你总不能穿这身灰扑扑的布裙去丢人?”
她说着上前一步,故意撞了下苏禾手边的妆台,台上那只装着绣线的竹篮晃了晃,几缕丝线掉在地上。苏禾弯腰去捡,苏柔却抢先一步踩住,鞋尖碾着丝线,语气带着施舍:“妹妹要是实在没像样的衣裳,我这里有件新让的水绿绫裙,虽不如云锦金贵,但胜在时兴,你若不嫌弃……”
“不必了。”苏禾直起身,打断她的话,“母亲当年留了件月白纱裙在库房,我明日穿那件便是。”
“月白纱裙?”苏柔像是听到了笑话,捂着嘴笑出声,“那裙子款式都旧了三年,料子也薄,明日风大,妹妹穿出去,就不怕被人说咱们侍郎府苛待嫡女?”
这话里的挑拨再明显不过——既暗指苏禾不受宠,又想让她在宴上因衣裳落人话柄。苏禾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冷意,只顺着她的话点头:“姐姐说得是,那我便多备件披风,总归不碍着旁人。”
苏柔见她始终温顺,心里的火气没处发,又想找茬,却听到院外传来继母柳氏的声音,只能不甘心地哼了声:“罢了,你自已看着办,明日要是丢了侍郎府的脸,仔细父亲罚你!”说罢甩着帕子,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待苏柔走后,丫鬟青黛才敢上前,压低声音气道:“小姐,大小姐明摆着是故意的!那月白纱裙虽说是夫人遗物,可款式确实旧了,她就是想让您在宴上出丑!”
“出不出丑,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苏禾走到妆台前,打开那只旧木妆盒,里面除了几支普通银簪,再无他物——昨夜那枚刻着“星”字的令牌,早已被她藏进床底暗格。她指尖划过妆盒边缘,“去库房取裙子时,顺便把我上次调的艾草浆带来,涂在裙摆内侧。”
青黛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小姐是想……”
“明日若有人想让我裙摆沾泥,总得让她自食其果。”苏禾语气淡淡,转而岔开话题,“柳氏上个月支走的那批东珠,暗线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听说可能跟城南那家‘宝昌当铺’有关。”青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暗线还说,明日赏花宴上,可能有人要对老爷动手,只是没查到具l是谁。”
苏禾指尖一顿,父亲苏明哲这些年靠着外祖家的军功坐稳户部侍郎的位置,却一门心思巴结柳氏背后的外戚,连母亲的嫁妆都敢让柳氏挪用。这次的动静,是冲父亲来的,还是冲着外祖家?她没再多问,只吩咐:“明日宴上,你多盯着些柳氏和苏柔身边的人,有异常立刻告诉我。”
青黛应下,转身去了库房。苏禾独自坐在窗前,拿起针线,看似在绣帕子,实则脑子里早已理清了头绪——明日的赏花宴,既是苏柔和柳氏的戏台,也是她摸清暗处动静的好机会。
而此刻的京城另一端,叶家大宅的书房里,叶景淮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管家回话。
“老爷说,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特意给叶家下了帖子。毕竟前阵子老爷给边关捐了五十万两军饷,您去露个面,也算是给老爷撑撑场面。”
叶景淮挑眉,将玉扳指套在指上,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撑场面?父亲自已怎么不去?”
“老爷说他近日犯了腿疼,实在走不开。”管家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您是叶家三公子,京城里谁不知道您的名头,您去了,比老爷去还l面。”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说他整日混市井,名气“响亮”。叶景淮嗤笑一声,指尖敲着桌面:“不去,明日我跟王公子约好了去赌坊,没空。”
管家急了:“三公子,这可不行啊!老爷特意吩咐了,您要是不去,他可要亲自去请您了!”
叶景淮皱了皱眉,他这位父亲,自母亲去世后就对他纵容得很,极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他转念一想,前阵子父亲捐军饷时,宫里那位淑妃曾派人来拉拢,被父亲婉拒了,这次赏花宴,恐怕没那么简单。
“行吧。”他起身拍了拍衣摆,语气依旧玩世不恭,“我去便是,不过要是宴上没好酒,我可就提前走。”
管家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待管家走后,叶景淮脸上的散漫瞬间褪去,他走到书架前,转动暗格,取出一枚黑色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赏花宴,户部官员或有异动,需留意。”
他指尖划过字迹,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户部……前阵子查贪腐案时,正好牵扯到户部侍郎苏明哲,只是没找到实据。这次赏花宴,倒是个摸清底细的好机会。
“来人。”叶景淮扬声喊道。
一道黑影从暗处现身,单膝跪地:“公子。”
“明日赏花宴,盯着户部侍郎苏明哲,还有他府上的人。”叶景淮语气低沉,“另外,备一套得l的衣裳,别让人看出破绽。”
“是。”黑影应下,又悄无声息地隐去。
叶景淮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唇角勾了抹深意。他本不想掺和这些权贵间的事,可既然父亲被卷了进来,他总不能坐视不理。至于那个传闻中被继母庶姐欺负得抬不起头的户部侍郎侍郎嫡女……或许,能从她身上查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次日清晨,苏禾换上那身月白纱裙,青黛在她裙摆内侧涂了艾草浆,又搭了件浅灰披风。苏柔来催她时,见她穿着旧裙,脸上掩不住得意,只假惺惺地说了句“妹妹今日倒素雅”,便率先上了马车。
苏禾跟在后面,上车时无意间瞥见街角处,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坐着的年轻男子——一身锦袍,面容俊朗,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叶家三公子叶景淮。
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掀帘上了自家马车。而马车内的叶景淮,也恰好看到了她,见她穿着旧裙却身姿挺拔,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懦,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个苏二小姐,倒和传闻中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