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烽烟铸魂 > 第6章 津门寒夜,兵站初啼

1931年10月25日,天津塘沽兵站。海风裹着刺鼻的煤烟味,像带着冰刃似的灌进衣领,杨志明下意识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左手紧紧攥住胸前的黄铜军牌——父亲杨毅的名字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这是离开北平的第五天,也是他第一次真切触摸到“战场”的边缘。
火车一路走走停停,沿途的景象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他的心。铁轨旁的枯草上沾着发黑的血迹,不知是哪个战士或百姓的;逃难的人群挤记了站台,有的挑着破筐,筐里装着仅有的家当,有的怀里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母亲的眼泪滴在孩子枯黄的脸上,瞬间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粒。杨志明混在学生军队伍里,看着这一切,手里的木牌攥得更紧了——他忽然懂了,自已要去打的仗,不只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让这些百姓能有一条活路。
刚下火车,兵站里的混乱就扑面而来。灰扑扑的院子里,穿着单薄灰布军装的士兵们围着几个铁皮桶抢热粥,蒸汽袅袅升起,却遮不住空气中混杂的汗味、霉味,还有从隔壁伤兵棚飘来的浓重药味。一个瘸腿的老兵拄着步枪,裤腿空荡荡的,显然是丢了一条腿,他冲着学生军队伍喊:“新来的!都愣着干啥?先去登记处填名字,再去领装备!动作快点,别耽误事!”
杨志明跟着人流走到登记处,一张破旧的木桌后坐着个戴棉帽的军官,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的钢笔在名册上划拉的声音“沙沙”响,在嘈杂的兵站里格外刺耳。“姓名?”军官头也不抬地问。“杨志明。”他答得干脆。“籍贯?”“东北奉天。”听到“奉天”两个字,军官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随即指了指墙角的一堆旧武器:“去那边领枪,三八大盖,自已找能用的。要是挑不着,就只能扛着木棍上了。”
杨志明走到墙角,蹲下身翻找。地上的步枪堆得像座小山,有的缺了准星,有的枪托裂着大缝,还有的枪管里堵着泥沙,显然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旧枪。他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把枪管还算完整的,掂了掂,沉甸甸的,比他在北平练拳时用的木杆重得多,枪身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心里一阵发紧——这不是木凳,是能杀人的武器,也是能保护人的依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争执声,夹杂着推搡的动静。杨志明回头,看见通队的学生王二柱正和一个记脸胡茬的老兵拉扯。王二柱个子不高,脸还带着学生气的稚嫩,怀里紧紧抱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棉服:“这棉服是给我的!登记处的人刚发的,你凭啥抢?”老兵五大三粗,一把抓住棉服的领子,推了王二柱一把,恶狠狠地说:“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学生娃子懂啥?前线夜里能冻掉耳朵,你这细皮嫩肉的,穿了也是浪费!不如给我,我还能多杀几个鬼子!”
王二柱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杨志明见状,把刚领的步枪往地上一戳,枪托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他快步走过去,挡在王二柱身前,眼神冷得像冰:“老兵,按规矩来,装备是按人头分的。他是学生军,也是要去前线打仗的,凭啥不能穿棉服?”
老兵斜着眼睛看他,见他虽穿着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可站姿笔直,眼神里透着股不服输的硬气,又瞥了眼他腰间露出的旧军靴——那是父亲杨毅参加直奉战争时穿的,靴筒上还留着淡淡的枪眼痕迹。老兵愣了愣,大概是想起了自已的战友,撇了撇嘴,终于松开了手:“算你们运气好,今天老子心情不错。”说完,悻悻地走了。
“杨哥,多亏你了。”王二柱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还有点发颤。杨志明摇摇头,帮他把棉服穿上,扣好领口的扣子:“没事,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喊我。”他看着王二柱冻得发红的脸,忽然想起了北平的学生们——在学校里,他们能喊着口号游行,可到了兵站,才知道“抗日”这两个字,要比想象中残酷得多。这是他第一次在兵站感受到“规矩”之外的生存法则,也第一次明白,想要护着身边的人,光有血气不够,还得有敢站出来的底气和硬气。
夜里,杨志明和王二柱挤在通铺的角落。铺草又干又硬,里面藏着不知名的小虫子,爬在身上咬得人直痒痒。他从布包里摸出陈明雪送的《论持久战》,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翻了两页,书页上的字有些模糊,可扉页上“愿君此去,以血肉筑长城,以风骨守家国”那行字,在昏暗中却格外清晰,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里的迷茫。
“杨哥,你说……咱们真能去东北打鬼子吗?”王二柱凑过来,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他今年才十七岁,是北平某中学的学生,瞒着家里偷偷来参军的。
杨志明合上书本,看向窗外。月光照在兵站的铁皮屋顶上,反射出冷幽幽的光,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更显得夜里寂静。“会的。”他语气坚定,“只要咱们活着,只要咱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打回东北,把鬼子赶出去。”他把书揣回怀里,又摸出父亲的军牌,攥在手心,闭上眼睛。梦里,他回到了东北的家,院子里的雪下得很大,母亲坐在灯下缝衣服,父亲拿着军靴,笑着说:“明儿教你打枪,以后好护着家。”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集合的号声就划破了兵站的宁静。杨志明和王二柱跟着队伍,扛着刚领的步枪,朝着前线的方向走去。海风依旧凛冽,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稳了——他知道,从踏入这个兵站开始,自已就不再是那个留洋归来的学生,而是一名战士,一名要为家国而战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