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银行卡里只剩87块3毛。
催缴短信又来了,明天是林小树幼儿园最后缴费期限,三千八。房东的语音条躺在微信里,说下季度租金涨五百,月底前不续租就搬走。
手机震起来,屏幕上跳着天使幼儿园王老师。我按了静音塞进兜里。冰柜冷气扑在脸上,我抓紧了手里那袋打折速冻饺子。
妈妈,肚肚痛。
小树蜷在旧沙发里,脑门都是汗。我扔下饺子冲过去,手往他额头一贴,滚烫。掀开他小背心,肚皮鼓胀发硬。上个月体检医生的话砸下来:疑似肝母细胞瘤,尽快复查。
我把他裹进毯子,冲到楼下拦出租。司机从后视镜瞥我:儿童医院急诊排到天亮,去私立吧,快。
私立医院大厅亮得晃眼。预缴款单递过来:一万。我盯着那数字,像被抽干了血。护士语气平静:先交费才能检查。
凌晨三点,小树在留观床上昏睡,抽血的针眼青紫一片。我捏着那张催款单,指甲掐进掌心。
手机屏幕幽幽亮着。一个名字在五年后,第一次跳出提示框:顾西辞。财经新闻推送标题刺眼:顾氏集团太子爷顾西辞与江氏千金订婚宴日期曝光。
我指尖冰凉,往下滑。一张偷拍照片,顾西辞侧脸冷硬,揽着笑得温婉的江若雅。评论区刷爆: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江若雅等了顾少多少年啊,感动!
胃里一阵翻搅。我冲到洗手间干呕,只吐出酸水。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得像鬼。
五年前那个晚上也这么亮。顾家别墅衣香鬓影,我是兼职侍应生。一杯香槟泼在我裙子上,江若雅满脸歉意拉我去休息室换衣。那杯水里有东西,我浑身发软。门被推开,顾西辞带着酒气进来,眼神像野兽,撕碎了我的裙子。第二天,我在江若雅举着的手机镜头里醒来,顾西辞冰冷的声音砸下来:拿钱,闭嘴,滚。
江若雅躲在他身后,眼睛红得像兔子,怯生生:西辞哥,别怪她……她可能只是……
我拿着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像拿着一块烙铁。两个月后,两条红杠击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小树在梦里抽泣了一声。我抹了把脸,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悬在爸字上,久久按不下去。最后拨了闺蜜杨薇的号,刚接通,她压低声音:杪杪我刚下夜班,怎么了
薇薇,能……借我点钱吗小树病了,在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要多少我刚交了房租,手头就剩五千。你先拿着,我明天再想办法!
五千块杯水车薪。我喉咙发堵:谢谢,薇薇。
跟我还客气!对了,她声音突然紧绷,姓顾的订婚消息你看见没妈的,他和江若雅那个贱人!要不是她……
都过去了。我打断她,声音干涩,先救小树要紧。
天快亮时,催款护士又来了一次,眼神带着公事公办的同情。小树醒了,蔫蔫地喊饿。我喂他喝了点温水,他小脸皱成一团:妈妈,我们回家吧,这里好贵。
手机又震,是房东:小林啊,新租客下午来看房,你抓紧啊。
我盯着顾西辞那个名字,像盯着悬崖。手指悬空,抖得厉害。五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会信我吗还是像当年一样,把我当成处心积虑的骗子小树的脸和顾西辞的眉眼在眼前重叠。
骨子里的那点硬气被碾碎了。我闭上眼,指尖重重按下去。
忙音。
一声,两声……漫长的等待。就在我以为不会通时,那边接了。
没有声音。只有冰冷压抑的沉默,透过电波刺过来。
顾西辞。
我嗓子发紧,像锈住了,我是林杪。
死寂。几秒后,一声极轻的嗤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烦:林杪呵。我该夸你本事大,还是夸你胆子大
他语调慢悠悠,淬着冰:五年,杳无音信。选在我订婚消息放出来的节骨眼上,打电话给我
他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刀,怎么,当年五十万花完了这次要多少开个价。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直冲脑门。我靠墙站着,才没让自己倒下去。指甲深深抠进手心,用那点疼撑着自己。
不是钱。
我声音哑得厉害,小树病了……很重。医院要一万块才给做检查。我……
孩子
顾西辞打断我,那声冷笑更刺耳,林杪,你编谎的本事,一点没长进。当年爬床,现在弄出个孩子来讹我当我顾西辞是开善堂的
心脏被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早该料到的。在他心里,我永远是那个不择手段的贱人。
我没骗你!他叫林小树,四岁半!就在儿童医院急诊留观!你来看看就……
够了!
他厉声喝断,声音里的暴怒隔着电话都能烧起来,看看你处心积虑布置的又一个局林杪,收起你那些下作心思!拿着当年给你的钱,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再敢骚扰我,或者我的未婚妻,
他声音陡然降到冰点,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像刀子,一下下扎着耳膜。
我靠着冰冷的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预缴款单皱在手里,像一张无情的判决书。
小树……我的小树。
妈妈……
微弱的声音从留观床那边传来。小树醒了,大眼睛里全是惶惑,你怎么坐在地上冷。
我猛地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到床边挤出一个笑:妈妈不冷。你饿不饿妈妈去买点粥
他摇摇头,小手摸了摸我冰凉的脸:妈妈,你哭了
没有,
我胡乱抹了下脸,扯开话题,肚肚还疼吗
一点点。
他小声说,很懂事,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
护士拿着单据又过来了,面无表情:林小树家属,费用……
我们出院!
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现在就办手续!
抱着小树走出医院大门,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天阴沉沉的,像我的心情。小树趴在我肩上,蔫蔫的。
妈妈,我们去哪
家房东等着赶人。薇薇那五千块,只够几天药钱。小树的病不能拖。
手机震了一下,是杨薇的转账信息,五千块。后面跟着一条:杪杪,你先用着!我找我哥借了点,他听说小树病了,答应先借两万,明天给我!撑住!
眼眶猛地一热。我抱紧小树,像抱着最后的浮木。还有一天。一天后,有两万块,至少能给小树做上检查。
回了那个即将不属于我的出租屋。小树吃了点药,昏昏沉沉睡下。我坐在床边,看着手机里顾西辞那个号码,像看着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订婚宴……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搜索框。本地新闻推送弹出来:顾江联姻!世纪订婚宴今晚八点,豪庭酒店顶层星空厅!
配图是酒店外景,璀璨奢华。
时间:今晚八点。
地点:豪庭酒店。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黑暗里滋生的藤蔓。
他不见我,不信我。那我就带着小树,去他面前!去他和江若雅的订婚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看他怎么抵赖!看他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树不是他的种!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愤怒。
我翻出自己唯一一件还能见人的米色连衣裙,洗得发白。给小树穿上他最好看的小衬衫和背带裤。晚上七点半,我抱着小树,站在了豪庭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外。
巨大的水晶吊灯把门前照得亮如白昼。保安西装革履,警惕地看着我们这对格格不入的母子。
请出示请柬。
保安拦住我。
我找顾西辞。
我挺直背,声音尽量平稳。
保安上下打量我,眼神带着鄙夷:顾总没空见闲杂人等。没有请柬,请离开。
里面隐约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和笑语。我抱紧小树,能感觉他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衣领。
妈妈……
他小声叫。
没事。
我安抚他,心一横,扬声对着大门里喊:顾西辞!你出来!顾西辞!
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回荡。几个路过的宾客诧异地看过来。保安脸色一变,上来推搡:干什么!快走!别在这闹事!
放开我!
我挣扎着,顾西辞!你出来看看!看看小树!
场面瞬间混乱。小树被吓哭了,哇哇大哭起来。保安力气很大,我被推得一个趔趄。
怎么回事
一个冰冷熟悉的声音,像淬火的金属,穿透混乱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顾西辞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在璀璨灯光下英俊得近乎凌厉。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足以冻结空气的怒火和厌烦。
他身边,穿着白色镶钻礼服的江若雅,一脸惊讶和恰到好处的担忧,轻轻挽着他的手臂。
顾西辞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保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林、杪。
他咬着牙,念出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带着碾碎的冰碴,你真是,不知死活。
保安立刻停手,恭敬又惶恐:顾总,这位女士没有请柬,硬要闯进来找您,还大声喧哗……
报警。
顾西辞薄唇吐出两个字,眼神都没给我一个,告她扰乱公共秩序,敲诈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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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嗡地一声。敲诈勒索
江若雅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声音柔得像水:西辞哥,别生气。林小姐可能……真的有急事她抱着孩子呢,怪可怜的。
她看向我,眼神带着悲悯,又像针,林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西辞哥和我今天订婚,宾客很多,你这样闹,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有什么困难,可以私下说呀
她每句话都像软刀子,把我钉在心机闹事的耻辱柱上。宾客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看戏的兴奋。
我没有敲诈!
我抱紧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树,豁出去了,直直盯着顾西辞,顾西辞!你看看他!你看看小树的脸!你敢说他不像你吗他病了!医院要钱救命!你可以不认我,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
儿子
顾西辞猛地打断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往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我窒息。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林杪,你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脏事做不出来谁知道这是你跟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想赖到我头上
野种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
小树似乎听懂了,哭得更大声,抽噎着喊:妈妈……我不是野种……妈妈……
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我死死盯着顾西辞,看着他那张冷酷绝情的脸,看着旁边江若雅眼底一闪而过的得色。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冲垮了理智。
顾西辞!
我声音尖利得破了音,你混蛋!你眼瞎了吗!小树哪里不像你!你睡过了就不认账!你和江若雅……
够了!
一声暴喝。
顾西辞脸色铁青,眼神像要杀人。他厉声对保安吼道:还不拖出去!等警察来!
保安再次粗暴地上来拉扯。我拼命护着小树,混乱中,一个保安用力推了我肩膀一把。我抱着小树,重心不稳,尖叫一声,直直向后摔倒!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斜后方伸过来,稳稳托住了我的背。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惊魂未定地站稳,小树在我怀里哭得直打嗝。抬头,对上一双带着震惊和探究的眼睛。
扶住我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低调但考究的西装,气质温和。他眉头紧锁,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树,最后目光锐利地射向顾西辞。
顾总,
男人开口,声音沉稳,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动手,不太合适吧
顾西辞显然也认出了来人,脸色更加难看,语气却强压着怒火:沈聿,不关你事。这个女人是骗子,带着野种来闹场。
沈聿我隐约想起,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医生,家世也很好。
沈聿没理顾西辞,目光落在小树脸上,仔细看了几秒,又猛地看向顾西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顾西辞被沈聿那个眼神看得更加暴躁,他不再废话,直接命令保安:拖走!
我自己走!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
眼泪不争气地糊了满脸,屈辱、愤怒、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我死死抱着小树,最后看了一眼顾西辞。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冰雕,冷漠又遥远。江若雅依偎着他,像胜利者。
顾西辞,
我声音嘶哑,一字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抱着小树,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挺直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狱。
身后,传来江若雅温温柔柔的声音,打着圆场:好了好了,西辞哥,别气了,大家继续吧……
音乐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我抱着小树,漫无目的地走在冷风呼啸的街上。小树哭累了,趴在我肩上抽泣。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小树
他带着浓重鼻音,小声问。
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痛得无法呼吸。我抱紧他小小的身体,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哽咽:不是的……小树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是妈妈……没用……
沈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小姐!
我停下脚步,戒备地回头。
他追了上来,气息微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小树:抱歉,刚才在酒店……不方便多问。孩子……他怎么了你说他病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他是顾西辞的朋友吗
沈聿似乎看出我的疑虑,解释道:我和顾西辞只是认识,不是朋友。我是个医生,他拿出名片递过来,儿童医院的沈聿。孩子哪里不舒服也许我能帮点忙。
名片上写着沈聿,儿童医院主任医师。
我看着怀里蔫蔫的小树,最后一点犹豫被击碎了。就算他是顾西辞的朋友,只要他能救小树……
他肚子疼,发烧,肚子硬……之前体检,医生说……可能是肝母细胞瘤……
我说不下去,声音发颤。
沈聿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肝母细胞瘤需要尽快确诊!走!
他当机立断,拦下一辆出租车,去我医院!现在!
私立医院的检查和效率快得多。有沈聿在,一切绿灯。B超、增强CT、抽血……一套流程下来,天都快亮了。
小树在病床上睡着,挂着营养液。沈聿拿着厚厚的报告单走进病房,脸色沉重得可怕。
林小姐,情况……不太好。他把报告递给我,指着片子上的阴影,肿瘤体积不小,位置也不好。需要尽快手术,术后还要化疗。拖下去……很危险。
我眼前发黑,攥着报告单的手抖得像筛糠:手术……要多少钱
沈聿沉默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前期手术和住院,大概……二十万左右。后面化疗费用,看情况。
二十万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杨薇能借来的两万,只是杯水车薪。
林小姐,沈聿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严肃,我知道这很难。但孩子的命最重要。钱……可以想办法筹。我这边,尽量帮你申请减免一些费用,但……杯水车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酒店里……那个男人,顾西辞,他……真的是孩子的父亲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沈聿指着报告单上的血型一栏:顾西辞是Rh阴性血,极其罕见。小树也是Rh阴性血。还有他的眉眼……他顿了顿,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顾西辞他……眼睛瞎了吗
连一个外人都能一眼看出的东西!顾西辞!你怎么敢说小树是野种!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淹没了我。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来。
是他……
我声音破碎不堪,他不认……他说是野种……
沈聿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对顾西辞的愤怒和对我的同情:畜生!
他拿出手机: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但人命关天。我认识几个慈善基金的人,可以帮你申请紧急救助,但流程需要时间。另外,我私人可以先借你五万,应应急。
沈医生……
我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做到这一步,不,我……
别拒绝。
沈聿摆摆手,神色坚定,就当为了孩子。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救命钱。手续办好,我会让人把钱打给你。现在,你先安顿好孩子,我去联系基金会的人。
他匆匆走了。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病床上小树苍白的脸,看着那张写着二十万费用的单子,还有沈聿留下的名片。
顾西辞……我和小树,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可以随意践踏、污蔑、丢弃的垃圾吗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信息提示音,密集得像催命符。
一条接一条的陌生号码信息跳出来,内容恶毒至极:
贱人!带着野种去闹订婚宴,想钱想疯了吧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也配给顾少生孩子
去死吧!带着你的小野种一起跳楼!
恶心!顾少和江小姐金童玉女,你去当搅屎棍
听说你在XX医院等着,我们姐妹来‘看看’你儿子!
……
我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住了。是江若雅!一定是她!只有她,才恨不得我和小树立刻消失!那些信息里,甚至透露了我们所在的医院!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上我的脖子。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对小树下手
我猛地站起来,扑到床边,死死抱住熟睡的小树,像守护珍宝的母兽,警惕地盯着病房门口。
不行!这里不能待了!
沈聿回来时,我像惊弓之鸟:沈医生!有人……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他们要……
沈聿脸色一变,迅速扫了一眼我递过去的手机信息,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别怕。
他当机立断,我马上安排你们转院!去我朋友的私人疗养院,地址保密,安保也好!
他立刻打电话安排。半个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医院后门。沈聿亲自抱着还在睡的小树,带着我,飞快地上了车。
车子七拐八绕,驶向城郊。最终停在一座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院落前。门口甚至还有穿制服的保安。
安心住下。沈聿帮我安顿好小树,这里很安全。治疗的事,我来安排。钱你先别管,我想办法。
沈医生……
我除了谢谢,已经说不出别的。
叫我沈聿就行。他笑了笑,笑容带着点疲惫,但很温暖,好好照顾孩子。别的事,交给我。
沈聿走后,我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小树安静的睡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杨薇。
杪杪!我到医院了!你和孩子呢护士说你们转院了出什么事了急死我了!钱拿到了!两万五!我马上给你转过去!
看到薇薇的信息,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简短告诉她我们安全,转到了朋友安排的疗养院,没提被威胁的事。很快,两万五到账。
加上沈聿承诺的五万,还有他帮忙申请的慈善基金……希望似乎多了一点点。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疯狂搜索各种筹款平台,注册信息,写求助文案。
救救我的儿子!四岁半,确诊肝母细胞瘤,急需手术救命!
我把小树的诊断报告、照片(隐去了关键信息)都上传了。每一笔钱,都是小树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小树的状态时好时坏,疼起来小脸煞白,蜷成一团。我看着那些痛苦,恨不能替他承受。
筹款进度缓慢。二十万,像一座大山。沈聿的五万很快到账了。慈善基金那边传来消息,能批下来三万,但需要时间。
还差十二万。
我几乎不眠不休,在各个平台发帖、转发,联系一切能联系的人。杨薇也发动了所有朋友帮忙扩散。
这天深夜,我趴在病床边刚眯着,手机疯狂震动。一个陌生号码,锲而不舍地打进来。
我心里一紧,怕是骚扰电话。但鬼使神差地,我接了。
喂
我声音疲惫沙哑。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像濒死的困兽。
谁
我警觉起来。
……杪……
一个极其嘶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崩溃的颤音。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个声音……烧成灰我都认得!
顾西辞!
顾西辞
我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冷得像冰,你又要干什么
……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呼吸声更粗重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无法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小树……他……
闭嘴!
我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积压的愤怒和委屈瞬间爆发,顾西辞!你有什么资格提他的名字他是野种!是骗子生的野种!你不是巴不得我们消失吗现在打电话来干什么是江若雅让你来确认我们死没死吗滚!
我吼完,浑身都在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像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有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呜咽。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
我捏着手机,心乱如麻。他那是什么反应痛苦崩溃演戏给谁看还是……被江若雅挑拨之后,又有了什么新招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被他影响。小树等着救命钱。
几天后,杨薇突然冲进病房,脸色激动得发红:杪杪!爆了!我们的筹款链接爆了!
什么
有个神秘土豪!一口气捐了三十万!匿名捐的!
她抓住我的肩膀,看!平台显示,刚捐的!三十万整!
我震惊地看着手机屏幕,筹款进度条瞬间飙满,金额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目标!匿名捐助人三十万
谁沈聿不可能,他刚帮我垫了五万。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脑海——顾西辞但立刻被我否定了。他那种人,怎么可能而且,三十万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何必匿名
管他是谁!
杨薇兴奋地抱住我,小树有救了!手术费够了!还能覆盖一部分化疗!杪杪!太好了!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我。我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小树的手,眼泪哗哗地流:小树,你听到了吗我们有救了!妈妈能给你做手术了!
小树虚弱地笑了笑,小手擦我的眼泪:妈妈不哭……小树不怕疼……
手术日期很快定了下来。沈聿亲自担任主刀。进手术室前,小树拉着我的手:妈妈,等我好了……能去看……大轮船吗
能!一定能!
我用力点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妈妈答应你!
手术灯亮起。我坐在门外冰冷的椅子上,度秒如年。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我祈祷着,向所有我知道的神明祈祷。
五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
沈聿一脸疲惫地走出来,口罩拉下,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手术很成功!肿瘤完整切除了!接下来就是化疗和恢复,小树很坚强!
巨大的狂喜瞬间击中我!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沈聿赶紧扶住我。
谢谢……沈聿……谢谢……
我泣不成声,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是他自己够坚强。
沈聿拍拍我肩膀,去看看吧,麻醉还没过。
病房里,小树安静地睡着,身上插着管子,小脸苍白,但呼吸平稳。我坐在床边,握着他的小手,感觉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手机又震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顾西辞。
我盯着屏幕,几秒后,划开接听。
喂。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电话那头,依旧是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比上次更加混乱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哭过很久。
……
他沉默着,只有呼吸。
顾西辞,
我冷冷开口,小树手术很成功。托你的福,没被你咒死。
……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气。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我……能……看看他吗
那语气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冰冷和嘲讽,只剩下卑微到尘埃里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看他
我笑了,笑声冰冷,顾总,您身份尊贵,我们这种骗子、野种,哪配入您的眼您还是好好陪着您的未婚妻吧。
杪杪!
他急切地打断我,声音痛苦地扭曲,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求你……求你让我看看他……一眼……就一眼……
错了
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像被针扎,却感觉不到疼了,顾西辞,一句错了,能抹掉你骂小树是野种吗能抹掉你让人把我们像垃圾一样丢出去吗能抹掉江若雅让人发信息威胁我们、吓得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到这里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小树不需要你这样的父亲!我林杪这辈子,就算带着小树去要饭,也绝不会再让你碰他一下!
不……杪杪……
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他跪下了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崩溃的哭腔,……求你……告诉我……他在哪……求你……让我赎罪……让我做什么都行……
赎罪
我冷笑,好啊。你现在,立刻,去告诉所有人,告诉江若雅,当年是你强暴了我!是你顾西辞管不住自己!告诉所有人,小树是你顾西辞的亲生儿子!不是什么野种!你敢吗
电话那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绝望的呼吸。
我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期待也彻底熄灭。
呵。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挂断了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半个月后,小树第一次化疗结束,反应很大,吐得天昏地暗。看着他小小的一团缩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我的心也跟着碎了一次又一次。
沈聿几乎每天都来,带些小玩具,或者只是安静地陪一会儿。杨薇也常来帮忙。日子在煎熬中慢慢向前爬。
这天下午,小树难得精神好点,靠在床上看绘本。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杨薇去开门,随即倒抽一口冷气:顾……顾西辞!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去。
顾西辞站在门口。仅仅半个月不见,他像变了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合体的西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胡茬凌乱,头发也失了打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曾经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空洞、疲惫、绝望,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小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摇摇欲坠。
小树也看到了他,大眼睛里先是迷茫,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小嘴一瘪,猛地扑进我怀里,带着哭腔喊:妈妈!坏人!赶他走!
顾西辞听到这声坏人,身体猛地一晃,扶住了门框才没倒下。他眼睛死死盯着小树那张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看着小树对他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排斥。
我……
他喉咙滚动,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站在那里,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小树……爸爸……爸爸……
他语无伦次,朝着病床伸出手,却又不敢靠近。
滚出去!
我抱紧小树,厉声呵斥。
顾西辞像被鞭子抽到,瑟缩了一下。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哀求。
杪杪……
他声音嘶哑,我……我去说了……
我一怔。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着:我跟爷爷坦白了……全部……五年前的事……小树的事……我召开了紧急董事会……发了声明……澄清了和江若雅的婚约……我把当年……我强迫你的事……都公开了……江家……江家完了……
他喘着粗气,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绝望地看着我:……这样……行吗……我能……看看他吗……就……摸摸他……行吗
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看着他痛哭流涕的狼狈,看着他一败涂地的绝望。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蝼蚁的顾西辞,此刻卑微得像一条乞求骨头的狗。
心里没有痛快,只有一片荒芜的冷。
说完了
我平静地问。
他用力点头,眼神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沈聿。
我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沈聿。
沈聿立刻会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顾西辞面前。
顾先生,
沈聿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亲子鉴定中心出具的报告。基于您和小树的血液样本进行的权威检测。报告显示,您和林小树先生的生物学父子关系,确认无疑。请过目。
顾西辞像是没听懂,茫然地看着那份文件。沈聿直接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个鲜红的、确认的章和结论。
顾西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结论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猛地抢过报告,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纸。他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个结论,又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窝在我怀里的小树。
小树……我的……儿子……
巨大的狂喜和灭顶的痛苦在他脸上交织,他像个疯子,又哭又笑。
他踉跄着扑到病床边,伸出手,想去碰小树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树……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小树吓得尖叫一声,把头更深地埋进我怀里。
顾西辞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恐惧和排斥,那眼神像是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点支撑彻底斩断。
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佝偻着身体,额头抵着床沿,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崩溃的嚎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迟来的、无法挽回的悔恨。像一个失去一切的人,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却为时已晚。
他哭得浑身脱力,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脆弱得不堪一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
病房里只有他绝望的恸哭声在回荡。
我冷冷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一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
我轻轻拍着小树的背,等他哭得声嘶力竭,只剩抽噎时,才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漠:
顾西辞,你看到了。
他是你儿子。
但你,
不配当他的父亲。
地上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彻底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