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旧巷长雪,念你成疾 > 第一章

1
蝉鸣里的枇杷
1998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小满刚过,南方小城的空气就黏得像块糖,连风都带着股甜腻的热气。青石板铺就的旧巷里,阳光被两侧的坡屋顶切成碎金,落在林家杂货铺的门槛上,刚好能罩住半蹲在那里的林微雨。
她怀里摊着本牛皮纸封面的画册,铅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画的是斜对面苏家的屋顶。青瓦缝里钻出几丛瓦松,被日头晒得卷了边,而屋顶正中央,蹲着个黑黢黢的身影——苏念。
苏念!你给我下来!阿雨仰着脖子喊,声音被巷子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啃得七零八落。她的辫子垂在肩头,发梢沾了点汗珠,黏在脖颈上,有点痒。
屋顶上的人回过头,露出一口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牙。他手里举着个黄澄澄的东西,晃了晃:急啥这棵枇杷树,枝桠都伸到你家墙头上了,算你家的!我替你摘最甜的!
话音刚落,那身影就像只受惊的猫,手一撑屋檐,顺着排水管哧溜滑了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尘土,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扑了阿雨一脸。他却毫不在意,几步跑到她面前,把怀里兜着的枇杷一股脑倒在画册上。
熟透的枇杷滚了一地,黄得发亮,有的被压出了汁,在画着瓦松的纸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阿雨哎呀一声,心疼地把果子扒拉到一边,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
苏念的手心糙得很,带着泥土和树叶的涩感,指腹上还有块新磨的茧。他的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像有只小虫子爬过,阿雨的脸腾地就红了,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
别动,他低着头,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沾到汁了,我给你擦。他从裤兜里掏出块灰扑扑的手帕,是学校发的那种蓝白格子,边角都磨破了,他却用得很轻,一点一点蹭掉她手背上的甜汁。
阿雨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握着。巷口的大槐树下,几个摇着蒲扇的老太太看得直乐,王奶奶的声音飘过来:阿念这小子,打小就知道疼阿雨,将来准是个疼媳妇的!
王奶奶!阿雨窘得想钻地缝,抓起个最大的枇杷就往苏念嘴里塞,给你吃!堵上你的嘴!
苏念嚼着枇杷,含糊不清地笑,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抬手一抹,倒把脸蹭花了。甜吧他得意地扬下巴,我专挑那种黄透了的,太阳晒得最久的。
阿雨没理他,低头假装补画被枇杷压皱的瓦松,耳朵却竖着,听着他的动静。他蹲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伸手捡起她刚才揉掉的一张废纸。那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穿着背带裤,是她照着苏念的样子画的,画坏了就扔了。
他却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平,叠成个小方块,塞进自己的裤兜,动作轻得像在藏什么宝贝。
你捡这个干嘛阿雨忍不住问。
有用。他含糊地应着,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颗玻璃弹珠,蓝色的,在阳光下转着圈,映出细碎的光。昨天打弹珠赢的,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你画里的天总缺个颜色,这个像。
阿雨捏着弹珠,冰凉的触感从掌心漫上来,却奇异地带着点暖意。她偷偷抬眼,看见苏念正盯着她的画册,眼神愣愣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阿雨,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你以后……会当画家吧
不知道呢。她把弹珠塞进围裙口袋,指尖能摸到坚硬的轮廓,也许吧。
那你能不能画我他问得很认真,眼睛亮闪闪的,像落了星星。
阿雨故意逗他:画你爬树掏鸟窝还是画你被王叔追着打
都行啊。他笑得更傻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就画我站在你家屋顶上,手里拿着枇杷,像现在这样。
蝉鸣还在聒噪,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阿雨低下头,在画册的角落里画了个小小的弹珠,心里偷偷数着:等画够一百张,就画他。
那时的她还不懂,有些画面,错过了,就再也画不出来了。
傍晚的时候,苏念他爸骑着二八大杠回来了,车铃叮铃哐啷响。他一眼就看见儿子裤腿上的泥渍和手里没吃完的枇杷,眉毛瞬间竖了起来,顺手就抄起了墙根的扫帚。
苏念!你又上房揭瓦!
苏念嗷一嗓子,抱着头就往巷尾跑,扫帚柄在他身后挥得呼呼响。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阿雨!明天我给你带野草莓!后山摘的,比枇杷还甜!
阿雨趴在杂货铺的窗台上看,看着他被他爸拽着耳朵拖回家,看着他路过窗户时,还偷偷冲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她忍不住笑出声,手伸进围裙口袋,摸到那颗冰凉的弹珠,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那天晚上,阿雨做了个梦。梦里的旧巷被枇杷树盖满了,绿叶子间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她和苏念坐在最高的枝桠上,他给她剥枇杷,她给他画弹珠,弹珠滚来滚去,掉进满巷的蝉鸣里,叮当作响。
她不知道,这样的夏天,会在很多年后,变成她画里反复出现的背景,只是画里的人,再也不会冲她做鬼脸了。
2
分岔的路,未说的话
秋老虎赖在九月不走,空气里还飘着夏末的热意,只是风里多了点桂花的甜香。林家杂货铺的玻璃柜台上,摆着阿雨刚收到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皮烫着金字,在日光灯下亮得晃眼。
阿雨没心思看,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目光却越过柜台,落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
苏念已经在那儿蹲了快一个小时了。
他背对着杂货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肩膀比去年宽了不少,却还是习惯性地含着胸,像只受惊的小兽。脚边扔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是职高的录取通知书,汽修专业,字是打印的,硬邦邦的,不像阿雨手里的这份,还带着钢笔写的校长寄语。
去叫他进来坐会儿吧阿雨妈在里屋择菜,声音隔着门帘飘出来,天怪热的。
阿雨摇摇头,捏着自己的通知书站起来:我去给他送瓶汽水。
玻璃瓶里的橘子味汽水冒着细密的泡,冰凉的水汽沾湿了她的指尖。她走到槐树下,站在苏念身后,看见他指间夹着根烟,没点燃,只是反复转着玩。那是他从他爸烟盒里偷拿的,以前他总说抽烟是大人的事,现在却把烟转得很熟练。
给。阿雨把汽水瓶递过去,瓶身撞在他胳膊上,发出轻响。
苏念吓了一跳,慌忙把烟塞回裤兜,抬头看她时,眼神有点躲闪。考上了他问,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通知书上,像被烫到似的移开。
嗯。阿雨在他身边蹲下,把汽水拧开递给他,你呢这个……是汽修班
他没接汽水,抓起脚边的信封,胡乱塞进裤兜,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嗯,他含糊地应着,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学修车,挺好的,能挣钱。
地上的青石板被他划得一道一道的,像道打不开的锁。阿雨看着那些划痕,心里有点堵,想说你以前说想当飞行员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职高……离我们学校远吗
远。他划得更用力了,石子尖断了一小块,在城那头,坐公交得一个小时。
蝉鸣早就歇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卖冰棍的三轮车叮铃铃路过。阿雨攥紧了手里的通知书,红色封皮硌得手心发麻。她想起以前,两人每天放学都一起走这条巷,他总抢她的书包背,说女孩子家别累着;她会把攒的零花钱给他买辣条,看他吃得直吸气,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的路,好像从来都是一起走的。
阿念,她轻声问,声音有点发颤,我们……还能一起回家吗
苏念划石子的手停住了。他低着头,阿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后颈的头发被汗打湿,黏成一绺一绺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雨,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这巷子,到了前面那个岔口,就得往两边拐,对吧
他指着巷口的分岔路,左边是通往重点高中的柏油路,右边是绕向老城区的石板路,以前他们总说这路跟咱俩似的,看着分了,其实走到底还是能遇上,现在他却用这路来比喻他们自己。
你走你的阳关道,他抓起那瓶没开封的汽水,猛灌了两口,橘子味的甜气喷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我走我的独木桥,别等我。
阿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想反驳,想说我愿意等,可看着他眼底的倔强和躲闪,那些话突然就卡住了。她知道苏念的性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要强,他怕的不是路远,是怕自己走得太慢,跟不上她的脚步。
那……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我能有啥不好的他又笑了,这次自然了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倒是你,重点高中里都是好学生,别总闷着画画,多交几个朋友。
他的手心还是那么热,带着点烟草和尘土的味道,蹭得她头皮发麻。阿雨没躲,任由他揉着,直到他的手收回去,插在裤兜里,转身往巷尾走。
苏念!她突然喊住他。
他停在岔路口,没回头。
你的汽水……还没给钱呢。她举起手里的空瓶,声音带着哭腔,却故意说得像在开玩笑。
他肩膀抖了抖,抬手朝后挥了挥,声音飘过来:记账上!等我挣了钱,连本带利还你一箱!
他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了。阿雨站在槐树下,手里捏着那只空汽水瓶,冰凉的瓶身沾着她的眼泪,滑溜溜的。
那天晚上,阿雨把苏念的录取通知书从他扔垃圾的纸篓里捡了回来。信封上沾着点灰尘,她用橡皮一点一点擦干净,夹在了自己的画册里,就在那张画着他爬屋顶摘枇杷的画旁边。
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苏念。
秋意渐浓的时候,阿雨背着新书包去了重点高中。校门口的香樟树落了一地叶子,踩上去沙沙响。班里的同学都穿着崭新的校服,说着她不太懂的话题,有人讨论奥数竞赛,有人聊出国游学,只有她的书包侧袋里,装着颗磨得发亮的蓝色弹珠。
第一天下晚自习,天已经黑透了。阿雨走到校门口,看见路灯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是班长陈默,手里拿着本泰戈尔诗集,看见她就迎上来:林微雨,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阿雨摇摇头,往旧巷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慢,眼睛一直盯着路边,好像苏念会突然从哪个拐角冲出来,举着个手电筒,喊她阿雨这边走。可直到走到巷口,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杂货铺已经关了门,只有窗台上亮着盏小灯,是妈特意给她留的。阿雨掏出钥匙开门,转身时,看见苏念的房间黑着灯,想来是去职高报到了。
她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翻开画册,在苏念的背影旁边,画了两个分叉的箭头,一个指向亮着灯的高楼,一个指向黑漆漆的巷子。画完,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哭了。
原来有些路,一旦分了岔,就真的很难再走到一起了。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巷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甜得发苦,却没人知道。
3
错位的守护,未递的药
《旧巷长雪》第三章:错位的守护,未递的药
冬去春来,重点高中的香樟树抽出新叶时,阿雨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她的画册里开始出现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背影,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手里拿着诗集——那是陈默。同学们都说他们很般配,一个是安静的插画才女,一个是成绩优异的班长,连老师都打趣说要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可阿雨总觉得哪里不对。陈默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画画时递上热牛奶,却看不懂她画里藏着的旧巷屋檐,更不会明白她为什么总在画里添上几颗歪歪扭扭的枇杷。
三月的一个周末,阿雨去旧巷口的邮局寄画稿,刚走出邮局,就看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在巷口,染着黄毛,嘴里叼着烟,拦住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
小妹妹,跟哥哥们去网吧玩会儿呗黄毛伸手去摸女生的头发,女生吓得往后缩。
阿雨皱起眉,刚想绕开,却听见那女生带着哭腔喊:我不去!我要回家!
那声音有点耳熟,像……苏念的表妹,上次来旧巷找过他。阿雨的脚步顿住了,她往巷口退了退,想找个公用电话报警,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哟,又来一个漂亮的。另一个绿毛男生凑过来,眼神黏在她身上,一起走
阿雨用力挣开,心怦怦直跳:你们放开她!
哟,还挺横。黄毛嗤笑一声,伸手就来抓她的胳膊。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吱呀一声停在巷口,车后座还捆着个工具箱,沾满了油污。
放开她。
苏念的声音从头盔底下传出来,闷闷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狠劲。他穿着职高的蓝色工装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新添的划痕,显然是刚从汽修厂过来。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哪来的臭修车的也想学英雄救美
苏念没说话,摘下头盔扔在车座上,露出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他走到阿雨面前,把她往身后一拉,动作快得不容拒绝。她是我……妹妹。他说,声音有点硬。
阿雨在他身后,闻到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汗水的味道,心里忽然一酸。这味道不好闻,却比陈默身上的古龙水更让她安心。
妹妹黄毛显然不信,伸手就去推苏念,我看是小情人吧可惜啊,跟着个修车的,有啥前途……
话没说完,苏念的拳头已经挥了过去。他没练过什么章法,拳头像砸扳手似的,又快又狠,正打在黄毛的脸上。巷口顿时乱成一团,绿毛们抄起路边的砖头就往上冲,苏念把阿雨和那女生往邮局门口一推,抓起工具箱里的扳手就迎了上去。
别打了!阿雨尖叫着,想去拉他,却被那女生死死拽住。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小时候他举着的手电筒光柱。阿雨看着苏念被两个人围在中间,额头被砖头砸中,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后的工具箱——那是他吃饭的家伙。
直到远处传来警笛声,黄毛们才骂骂咧咧地跑了。苏念拄着扳手站在原地,工装服上沾了不少尘土和血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怎么样阿雨冲过去,从兜里掏出纸巾想给他擦血,手却被他攥住了。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油污和血的黏腻,比上次在槐树下更用力。我没事。他喘着气,把她往邮局里推,你快进去,等警察来了就说不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不认识你阿雨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说了没事!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很快放软,我身上脏,别碰我。他松开手,从工装服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胡乱摁在额角的伤口上,你送我表妹回家,我去修车行。
他转身要走,阿雨却抓住了他的工装服下摆。那布料粗糙得磨手,上面还沾着块黑色的油渍。苏念,她哽咽着说,你等我,我去给你买药。
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跨上摩托车,引擎突突响着,拐进了巷尾的修车行方向。阿雨看着他的背影,血从手帕里渗出来,滴在工装服的肩膀上,像开了朵暗红色的花。
那天下午,阿雨去药店买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还买了包最贵的巧克力,藏在药袋最底下。她站在修车行门口,看见苏念正蹲在一辆旧卡车底下,手里拿着扳手,额角的伤口只用块纱布随便缠着,血渍透过纱布渗出来,红得刺眼。
他的师兄拍着他的肩膀笑:阿念可以啊,为了个小姑娘跟人打架,英雄救美啊
苏念从车底下爬出来,脸上沾着油污,咧嘴笑了笑:那是我妹,能不管吗
阿雨站在门口,捏着药袋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走进去,脚却像灌了铅。就在这时,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端着杯水走过来,递给苏念:阿念哥,喝点水吧,刚打架累坏了吧
那女孩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头发烫得卷卷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和苏念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协调。阿雨看见苏念接过水杯,说了句谢谢小雅,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她手里的药袋突然变得很重,巧克力在袋底硌着掌心。原来他已经有了能递水的人,原来她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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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悄悄退了出去,沿着旧巷往家走。路过杂货铺时,她把药袋扔进了垃圾桶,巧克力的包装纸在阳光下闪了闪,很快被垃圾盖住了。
傍晚陈默来送笔记,看见她坐在门槛上发呆,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雨摇摇头,指着巷尾:没什么,刚才好像看见有人打架。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皱起眉:那种地方就是这样,鱼龙混杂。以后别总往那边去,不安全。他从书包里拿出条米色围巾,我妈织的,说春天风大,给你围上。
围巾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阿雨接过来,围在脖子上,却觉得有点闷。她看着陈默温和的侧脸,突然想起苏念额角的血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天晚上,阿雨做了个噩梦。梦见苏念躺在修车行的地上,血流了一地,那个黄头发的女孩在旁边哭,而她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没送出去的药,怎么也走不进去。
4
药箱里的钱,未说的疼
她惊醒时,窗外的月光正落在画册上,照亮了那张画着分叉路的画。原来有些守护,从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而有些心意,没来得及递出去,就已经过期了。《旧巷长雪》第四章:药箱里的钱,未说的疼
梅雨季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阿雨蹲在杂货铺的柜台后,数着手里的零钱,指尖被硬币磨得发疼。玻璃罐里的钱越来越少,像她妈一日比一日虚弱的呼吸。
阿雨,把那瓶止咳糖浆给我拿一下。常客李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雨站起身,转身去货架上取药,头晕却突然袭来,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货架才站稳,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最近总这样,白天上课,晚上去便利店打工,凌晨还要回家守着妈妈,觉不够睡,饭也吃不安稳。
丫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李婶接过糖浆,看着她发白的脸,是不是太累了你妈那病……唉,实在不行就跟学校说说,缓缓。
没事的李婶,我能撑住。阿雨勉强笑了笑,把钱找给她,心里却像被雨泡过的棉花,沉得发闷。医生说妈妈的病需要手术,可那笔钱,像座翻不过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晚上打工回来,雨还没停。旧巷的青石板路滑得很,阿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裤脚沾满了泥水。路过苏念家的修车行时,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卷帘门拉了一半,里面透出昏黄的灯,能看见苏念的影子在地上晃动,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他好像又在加班,自从上次打架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偶尔在巷口遇见,也只是匆匆点头,像陌生人。
阿雨攥了攥手里的打工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被汗浸湿了边角。她咬了咬唇,转身想走,卷帘门却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苏念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扳手,身上的工装服沾着油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看见她,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这么晚才回来他问,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裤脚上。
嗯,打工。阿雨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还没下班
快了。他弯腰捡起扳手,往旁边挪了挪,进来避避雨吧,雨太大了。
阿雨想拒绝,脚却像有自己的想法,跟着他走进了修车行。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墙角堆着各种零件,正中间的升降台上停着辆拆了一半的旧面包车。最里面搭了张行军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个用了多年的搪瓷缸。
这就是他的生活,和她的重点高中、陈默的诗集,是两个世界。
坐吧。苏念指了指旁边的木箱,转身去给她找毛巾。
阿雨刚坐下,就看见行军床底下露出个药箱的角,是她上次扔掉的那个牌子。她心里一动,刚想问问,苏念已经拿着毛巾走过来,递到她手里。
你妈……还好吗他没看她,低头用抹布擦着扳手。
就那样。阿雨捏着毛巾,声音有点发颤,医生说……需要手术。
苏念擦扳手的手停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工装服口袋里掏出个用橡皮筋捆着的信封,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
信封很厚,隔着纸能摸到里面全是零钱,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二十块。阿雨愣住了:这是什么
给你妈治病的。他说得很轻,眼睛盯着地上的油渍,我攒的,可能不够,但……
我不能要。阿雨把信封推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念,我们已经不是……
什么不是他突然抬头,眼睛很亮,带着点红血丝,不是一起爬过屋顶摘枇杷的人了还是不是在一个巷子里长大的他把信封硬塞进她兜里,力道很大,阿雨,别跟我客气,我知道你难。
阿雨攥着那个信封,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零钱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她想问他这钱是怎么攒的,是不是又接了通宵的活儿,是不是又跟人打架挣了外快,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你。
谢啥。他转过身,继续擦扳手,肩膀绷得很紧,等你妈病好了,再还我。
雨还在下,敲打着修车行的铁皮屋顶,噼啪作响。阿雨坐在木箱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把毛巾叠好放在桌上。
苏念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阿雨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问他那个药箱的事,想问他那个黄头发的小雅是谁,想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要当飞行员。可最终,她只是说了句路上小心,拉开卷帘门走进了雨里。
回到家,阿雨把信封里的钱倒出来,一张一张地数。整整三千块,全是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她数着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那些带着体温的纸币上。
第二天,阿雨去医院交押金,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交过一部分了。她心里一动,跑去问护士是谁交的,护士说:是个穿工装服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额角还有道疤,说是你弟弟。
阿雨走出医院,站在雨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她好像能看见他凌晨五点就来医院排队,穿着那件沾着油污的工装服,在一群穿着干净衣服的家属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那么坚定。
她回到旧巷,想去修车行找他,却看见陈默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伞,显然是在等她。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早上。陈默走过来,把伞举到她头顶,阿姨的手术费,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愿意帮忙。
不用了,谢谢。阿雨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伞,钱已经凑得差不多了。
怎么凑的陈默皱起眉,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信封上,是苏念给你的
阿雨没说话,算是默认。
阿雨,你怎么能要他的钱陈默的声音提高了些,他那种人,钱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你跟他走太近,别人会说闲话的。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阿雨的声音很冷,他比很多人都好。
好陈默笑了,带着点不屑,一个修车的,能给你什么能帮你考上好大学能让你妈得到最好的治疗他抓住她的手腕,阿雨,清醒点,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阿雨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家走。她没看见,修车行的卷帘门后,苏念正站在那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手里还拿着给她妈熬的小米粥,保温桶的提手被他攥得变了形。
那天下午,阿雨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很平静,握着阿雨的手,说:替我谢谢阿念那孩子,小时候总护着你。
葬礼办得很简单,阿雨穿着黑衣服,跪在灵前,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疼。陈默来了,站在她身边,想扶她起来,被她躲开了。
人群散去后,阿雨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妈妈的遗像,突然想起苏念。她走到巷口,修车行的卷帘门拉得紧紧的,好像很久没人来过。
她不知道,苏念就在街对面的树后,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手里的保温桶早已凉透。他想上前,脚却像灌了铅,他知道,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不是他这个修车的,而是陈默能给的安稳。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很密,像要把整个旧巷都泡透。阿雨站在门口,看着苏念的修车行,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像妈妈的离开,像苏念塞给她的那些钱,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被埋在了这场梅雨季的雨里,慢慢发了霉,成了心底永远的疼。
5
七年尘埃,重逢如此
七年后的初秋,林微雨拖着行李箱站在旧巷口时,青石板路上的青苔又厚了些。
她成了小有名气的插画师,刚在上海办了个人画展,画里反复出现的青瓦屋顶和枇杷树,被评论家解读为对童年的诗意回望。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画里藏着的,是某个总爱爬树的少年背影。
这次回来,是参加高中同学聚会。陈默早成了金融精英,在电话里说大家都想见见大画家,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从未疏远。她没戳破,有些关系,断了就是断了,没必要再翻出来晾晒。
巷口的杂货铺早就关了,换成了一家卖奶茶的新店,甜腻的香气飘出来,盖过了记忆里的肥皂味。阿雨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修车行——卷帘门换了新的,上面喷着苏记汽修四个红漆字,笔锋张扬,像极了他小时候写的字。
要买奶茶吗店员探出头问。
阿雨摇摇头,刚想走,卷帘门哗啦一声卷了上去。
苏念就站在门后。
他比七年前高了些,肩膀更宽了,穿着件黑色夹克,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手腕上戴着块磨损的机械表。头发剪得很短,额角的疤淡了些,却还是能看清轮廓。他手里拿着个扳手,看见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眼里的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
阿……阿雨他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很多,带着点不确定。
阿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那扳手砸中了似的。她张了张嘴,想说好久不见,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扯出个僵硬的笑:是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修车行里收音机的杂音,和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他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她看见他耳后新添了道疤,浅浅的,像被什么划了一下。
回来……办事他捡起扳手,指尖在上面蹭了蹭,像是在擦不存在的油污。
嗯,同学聚会。阿雨低头看着行李箱的轮子,上面还沾着上海的尘土,就在前面的酒店。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修车行里走,那……你进去吧,外面热。
阿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那个黄头发的小雅怎么样了,想问他当年那三千块钱能不能现在还。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店……挺好的。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瞎混呗。
同学聚会定在顶楼的包厢,推开房门时,喧闹声扑面而来。陈默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被一群人围着敬酒,看见她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阿雨来了,就等你了。
他自然地想接过她的包,阿雨却侧身躲开了。七年里,他们在大学谈过一段,最后还是分了——他想要个能陪他参加酒会的妻子,而她总在画里找旧巷的影子,终究是不合适。
这位就是林微雨吧久仰大名!有人端着酒杯过来,陈默可没少提你,说你是咱们班最有出息的。
阿雨笑了笑,刚想举杯,目光却扫到了门口。苏念站在那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捏着个酒瓶,显然是被谁拉来的。他的目光和她对上,像被烫到似的移开,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整场聚会,阿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陈默在她身边说着投资、股市,其他人聊着谁升了职、谁买了房,只有角落里的苏念,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阿雨,听说你在上海买了房有人问,真厉害,不像我们,还在小城混日子。
哪有,也是租的。阿雨刚说完,就听见苏念在角落里笑了一声,很低,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她转过头,看见他举着酒瓶,冲她扬了扬下巴:林大画家谦虚了,不像我们,只能在修车行里闻机油味。
他的语气带着点嘲讽,眼神却红了。阿雨的心跳得厉害,刚想说话,陈默已经接过话头:阿念说笑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他说着,亲昵地搂住阿雨的肩,不过阿雨现在是大城市的人了,跟我们这些小城居民,确实不一样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得阿雨很疼。她推开陈默的手,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走出包厢,走廊里很安静。阿雨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灯火,心里乱得像团麻。她没想到会这样,七年的时间,把他们磨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连句像样的寒暄都说不出口。
林微雨。
苏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雨转过身,看见他站在阴影里,手里还捏着酒瓶,眼神有点晃。
有事吗她问。
没什么。他走过来,停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身上的酒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就是想告诉你,当年那钱,不用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雨皱起眉,我……
我知道你不是。他笑了笑,笑得有点苦,你现在过得好,比什么都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手上的镯子……挺好看的。
阿雨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是周明轩送的,他是她现在的男友,一个温文尔雅的医生,父母都很喜欢。可此刻被苏念盯着,她却觉得这镯子有点沉。
周明轩对你好吗他突然问。
阿雨愣了一下:你认识他
见过几次,在医院。他说得很轻,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嗯。阿雨低下头,他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点晃,背影在走廊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像根绷紧的弦。
阿雨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他塞给她的那个信封,想起他额角的血迹,想起他说别跟我客气。
原来有些再见,比不见更让人难受。
聚会散场时,陈默想送她回家,被她拒绝了。她沿着旧巷往暂住的民宿走,月光把青石板路照得发白,像铺了层霜。路过修车行时,她看见卷帘门没拉严,里面还亮着灯。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苏念坐在行军床上,手里拿着个铁盒,正一张一张地看里面的纸。借着灯光,阿雨看清了——那是她当年画坏了扔掉的画,有歪歪扭扭的小人,有爬屋顶的少年,还有那张画着分叉路的图。
他拿起一张,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动作温柔得像在碰什么稀世珍宝。
阿雨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捂住嘴,怕自己哭出声,转身快步离开。走到巷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修车行的灯还亮着,像颗孤独的星,悬在旧巷的尽头。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算过了七年,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狠狠刺进心里,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那个藏在铁盒里的少年心事,和她没说出口的我还念着你,终究是被时间和自尊,锁在了旧巷的尘埃里。
6
假戏真做,真心错付
民宿的窗台正对着修车行的后巷,阿雨总在画稿间隙抬头望。苏念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清晨七点开门卸零件,正午蹲在门口吃盒饭,傍晚收工后会坐在台阶上抽支烟,烟圈在暮色里散得很慢。
她没再主动找过他。周明轩打过两次电话,说医院忙完就过来陪她,语气里的体贴像温水,却暖不透心底那片结了冰的角落。
这天下午,阿雨去巷口买画材,刚拐过街角,就看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修车行门口。为首的刀疤脸踹着卷帘门,骂骂咧咧的:苏念!欠老子的钱该还了!别他妈装孙子!
阿雨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开,苏念站在门后,手里攥着扳手,脸色冷得像结了霜:说了这个月月底还。
月底老子等不及了!刀疤脸往门里啐了口痰,要么还钱,要么把你这破店抵给我!
苏念没说话,握紧了手里的扳手。阿雨看得清楚,他左手背的青筋都爆起来了——那是他动真格的样子,和七年前替她打架时一模一样。
就在双方快要动手时,一个黄头发的身影从旁边的发廊跑出来,一把拉住苏念的胳膊:阿念哥,别冲动!
是小雅。她比七年前长开了,烫了卷发,涂着亮粉色的指甲油,却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她转身冲刀疤脸笑:强哥,再宽限几天呗我跟阿念哥正准备订婚呢,彩礼钱一到手就还你。
订婚刀疤脸眯起眼,打量着小雅,这丫头片子是你对象
苏念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小雅却得寸进尺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仰头冲他笑:是啊强哥,不信你问阿念哥。
阿雨站在街角,看着小雅亲昵地挽住苏念的胳膊,看着苏念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了扳手,看着刀疤脸骂骂咧咧地被劝走——原来他说的挺好的,是真的有了要订婚的人。
画材店的老板探出头:丫头,要买东西吗刚才那伙是放高利贷的,苏念这小子不知怎么惹上他们了。
阿雨没应声,转身就走。手里的画筒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她却没觉得疼。
傍晚周明轩来了,提着保温桶站在民宿门口,笑容温和:阿姨让我给你带了汤。
阿雨接过保温桶,没精打采地说了句谢谢。
怎么了周明轩看出她不对劲,不舒服
没有。她摇摇头,指着窗外,刚才看见有人找苏念麻烦。
周明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皱起眉:我早说过,那种人少接触。听说他欠了高利贷,还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你别被牵连了。他握住她的手,下个月我们订婚吧,搬回上海,离这里远远的。
阿雨的手被他握得很紧,指尖冰凉。她想抽回手,却听见周明轩又说:我爸妈也催了,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画画太辛苦,订了婚我也好照顾你。
我再想想。她抽回手,转身往屋里走。
周明轩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阿雨去修车行送画稿——她画了幅旧巷雪景,想送给苏念当告别礼。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阿念哥!你真要跟那女的订婚是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明明说过只是演戏给强哥看的!
不然怎么办苏念的声音很疲惫,强哥那伙人不好惹,不这样说,他能放过我们
那林微雨呢小雅拔高了声音,你不是一直等她回来吗她现在回来了,你却要跟我演戏!
阿雨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画筒差点掉在地上。
里面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没人说话了,才听见苏念低低的声音: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快要订婚了。
那你也不能……
够了!苏念打断她,这事就这么定了,等还了钱,我会跟强哥说清楚。
阿雨转身就跑,画筒撞在巷口的槐树上,画纸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手指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捡不起来。
原来那订婚是假的,原来他还在等她,可她却差点答应了周明轩的订婚。
阿雨
周明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雨抬起头,看见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散落的画稿,最上面那张,是她昨晚画的苏念——他蹲在修车行门口抽烟,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这是……周明轩的脸色很难看。
你听我解释。阿雨站起身,想去抢画稿。
不用解释了。周明轩把画稿扔在地上,眼神冷得像冰,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没想到你还惦记着他。林微雨,他是什么人一个欠高利贷的修车工!你跟他在一起,不怕别人笑话吗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阿雨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至少他不会用订婚来算计我!
我算计你周明轩笑了,带着点嘲讽,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画的全是他,想的全是他,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的话像针,扎得阿雨哑口无言。是啊,她一边享受着周明轩的照顾,一边对苏念念念不忘,确实很过分。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们……算了吧。
周明轩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阿雨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画稿一张一张捡起来,眼泪掉在画着苏念背影的那张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傍晚的时候,苏念来找她。他站在民宿门口,手里拿着个铁盒,头发乱糟糟的,眼底带着红血丝。
阿雨。他的声音很哑,我有话跟你说。
我都听到了。阿雨打断他,把那幅旧巷雪景递给他,这个给你,我明天就回上海了。
苏念接过画,指尖摩挲着画里的雪,沉默了很久:周明轩……
我们分了。阿雨看着他,苏念,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跟小雅演戏
我怕。他抬起头,眼睛很亮,我怕强哥找你麻烦,怕你觉得我是个累赘,怕你像七年前那样,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打开手里的铁盒,里面全是她画的画,还有那颗磨得发亮的蓝色弹珠,我攒钱想把店盘出去,去上海找你,可还没攒够,就被强哥骗了……
阿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路,是不敢说出口的怕。
傻不傻。她伸手抱住他,声音哽咽,我又不怕你穷,又不怕你麻烦,我只怕……你不等我。
苏念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后背很烫,带着机油和烟草的味道,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铁盒掉在地上,画散落出来,被晚风吹得沙沙响。阿雨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七年的等待,值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阻碍,不是说开了就能解决的;有些真心,错付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更痛。
7
铁窗内外,未尽的画
强哥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苏念刚凑够还高利贷的钱,还没来得及去找刀疤脸,就被人堵在了修车行后巷。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钢管,下手又狠又急。苏念护着怀里的钱,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那是他去上海找阿雨的全部指望。
苏念!
阿雨提着刚买的菜转过巷口时,正看见钢管落在他背上。她想也没想就冲过去,用身体护住他,钢管擦着她的胳膊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阿雨你快走!苏念挣扎着推开她,血从嘴角淌下来,别管我!
刀疤脸认出了阿雨,狞笑着挥手:把这女的也抓住!苏念不是心疼她吗看他还还不还钱!
混乱中,阿雨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随即被人反剪住双手。她看着苏念被钢管一下下砸在身上,看着他怀里的钱被抢走,看着他用尽最后力气冲她喊快跑,眼前突然一黑。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周明轩坐在床边削苹果,看见她醒了,脸上露出刻意的温和:你总算醒了,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万幸。
苏念呢阿雨猛地坐起来,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周明轩削苹果的手顿了顿,语气平淡:他把人打成重伤,被警察抓了,现在在看守所。
不可能!阿雨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是他们先动手的!是强哥的人!
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周明轩按住她,对方说苏念欠了钱还不起,故意伤人。现场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卫,而且……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小雅已经指证,说苏念早就想报复强哥。
阿雨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小雅为什么要撒谎她明明知道那是场戏。
我要去见他。她抓住周明轩的胳膊,眼神里带着恳求,你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见见他。
周明轩抽回手,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阿雨,别傻了。他现在是嫌疑犯,你见了又能怎么样他那种人,进去是迟早的事。他握住她的肩膀,忘了他吧,我带你回上海,我们重新开始。
我忘不了。阿雨看着他,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周明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你……
我只是不想你再被他骗了。周明轩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上海的医院,你胳膊上的伤需要好好养,别再想这些糟心事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阿雨突然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在等苏念出事,等她彻底死心。
那天下午,阿雨趁周明轩去办手续,偷偷溜出了医院。她去了看守所,却被告知苏念拒绝见任何人。她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看见穿着囚服的苏念被警察押出来,要去法院受审。
他瘦了很多,头发剃得短短的,脸上还有未消的淤青,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看见她,他愣住了,随即用力挣脱警察的手,冲她喊:阿雨!忘了我!找个好人嫁了!
我不!阿雨的眼泪汹涌而出,苏念,我等你出来!我等你一辈子!
他的脚步顿住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脸颊的伤痕滑落,像两道滚烫的河。警察很快把他拉走,他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带着哭腔:别等我……不值得……
阿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紧紧攥着那颗从铁盒里找到的蓝色弹珠,冰凉的触感硌得手心生疼。
苏念最终被判了三年。
阿雨没回上海,也没再联系周明轩。她在旧巷租了间小屋,接手了苏念的修车行,改造成了一间小小的画馆,取名念雨轩。馆里挂着她画的所有关于他的画——爬屋顶摘枇杷的少年,蹲在巷口抽烟的青年,还有那张被雨水打湿的录取通知书。
小雅来看过她一次,红着眼圈说:阿念哥让我跟你说对不起,他怕强哥报复你,才让我撒谎说他是故意伤人的。他说……他配不上你。
阿雨没说话,只是给她看了看画馆墙上的新画——画里是铁窗,窗外飘着雪,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正望着窗台上的一株枇杷幼苗,眼神温柔得像在看稀世珍宝。
告诉他,我等他。她轻声说,等他出来,一起看枇杷结果。
日子一天天过去,旧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愈发光滑。阿雨每个月都会去看守所送一次画,画里有春天的新绿,夏天的蝉鸣,秋天的桂香,冬天的落雪,却从来没收到过他的回信。
有人说他在里面受了欺负,有人说他拒绝减刑,想在里面多待几年,让她彻底死心。阿雨都不信,她相信他说的等我,就像相信旧巷的雪总会停,春天总会来。
第三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下时,阿雨正在画馆里给枇杷幼苗裹保温膜。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穿着便服的苏念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像落了层霜。
我回来了。他笑着说,眼眶却红了。
阿雨扔下手里的膜,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掉在他的肩膀上,滚烫滚烫的。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暖,带着点烟草和阳光的味道,只是比以前瘦了很多,后背的骨头硌得她生疼。
你怎么才回来她哽咽着问,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他用力回抱住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攒了好久的积分,才减刑提前出来的。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给你的。
是个用木头刻的枇杷树,上面结满了小小的果子,每一个都刻得很认真,边缘被磨得光滑。
我在里面学的。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说……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我只会修车了。
阿雨看着那棵木刻的枇杷树,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拉着他走进画馆,指着墙上的画:你看,我把我们的日子都画下来了,等你出来一起看。
苏念的目光扫过那些画,最后停在那张画着铁窗的画上,眼眶突然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颗新的玻璃弹珠,蓝色的,比以前那颗更亮。
在里面捡的。他说,他们说,等弹珠滚到尽头,就能看见想见的人。
阿雨握紧那颗弹珠,和手里的旧弹珠放在一起,两颗冰凉的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那年夏天,他扔给她弹珠时的声音。
雪还在下,落在画馆的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阿雨靠在苏念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三年的等待,值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命运的玩笑,远比牢狱之灾更残忍。有些未尽的话,不是等得起,就能说出口的。
8
肾源与谎言,迟来的真相
苏念出来后的第一个春天,旧巷的枇杷树抽出了新枝。
他没再开修车行,跟着以前的师父学做木艺,就在阿雨的画馆后院支了张工作台,每天刨木、打磨,木屑混着画馆的松节油味,倒有种奇异的和谐。阿雨画累了,就坐在他旁边看他干活,看木屑在阳光下飞,看他额角的汗滴落在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你看这只兔子刻得怎么样苏念举起手里的木坯,上面的兔子歪歪扭扭,耳朵还缺了一块。
阿雨笑着接过,指尖蹭过他刻出的毛茬:比上次的枇杷树强多了。
他挠挠头,耳尖有点红。出狱后的他,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容易害羞的少年,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沉淀下来的温柔。
日子像画馆门前的溪水,静静淌着,直到初夏的一个傍晚,苏念突然在工作台前栽倒了。
阿雨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叫救护车。医院的诊断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生活——慢性肾衰竭,需要立刻透析,最好的办法是换肾。
怎么会这样阿雨抓着医生的白大褂,指尖都在抖,他以前身体很好的,能一拳打倒三个混混!
医生叹了口气:长期劳累、营养不良,加上以前受过外伤……他的左肾早就受损了,这次是急性发作。
外伤阿雨猛地想起七年前那场架,他被人踢中后腰,疼得直不起身,却笑着说没事。原来那时,就埋下了病根。
苏念醒来后,看着床头的透析管,只是扯了扯嘴角:看来以后不能给你刻木头了。
别胡说!阿雨握住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医生说可以换肾,我们去配型,我给你捐!
他却抽回手,摇了摇头:不行。你是画家,少了个肾怎么画画
画画哪有你重要!阿雨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念,你是不是又想推开我
不是。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疼,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吃苦。阿雨,这病花钱,我不想拖累你。
我不怕拖累!她趴在床边,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你忘了你说过要陪我看枇杷结果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没再反驳,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配型结果出来那天,阿雨拿着报告单冲进病房,声音都在发颤:苏念!成功了!我们配型成功了!
苏念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阿雨,再想想……
我想得很清楚!她打断他,把报告单按在他手里,下个月就手术,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领证,就在画馆里办婚礼,把王奶奶他们都请来。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终究点了点头,喉结滚动着,没说出话来。
手术前一天,阿雨去给苏念送换洗衣物,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低声的争吵。
你真要让她捐是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捐肾对身体伤害很大,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没让她捐。苏念的声音很疲惫,是她自己要捐的,我劝不住。
那你不会告诉她真相吗小雅拔高了声音,你告诉她,当年你为了给她妈凑手术费,卖掉了自己的半个肾!你告诉她,你现在的肾衰竭,就是因为少了半个肾,长期劳累才恶化的!你告诉她啊!
阿雨手里的袋子啪地掉在地上,衣服散落一地。
半个肾卖掉的
她像被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难怪他那时能拿出三千块零钱,难怪他总说左腰隐隐作痛,难怪医生说他左肾有旧伤……原来真相是这样。
病房门被拉开,苏念和小雅都愣住了。苏念的脸色瞬间惨白,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却被阿雨的眼神钉在原地。
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七年前,你给我的那些钱……是你卖掉半个肾换来的
苏念张了张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雨的眼泪汹涌而出,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多开心我以为我们能好好的,我以为……
我怕你愧疚。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阿雨,我不想你因为愧疚跟我在一起。我想让你心甘情愿……
我不是因为愧疚!她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苏念,你这个傻子!你把我当什么了当那种只会享受别人付出的白眼狼吗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眼泪也掉了下来:我只是……怕你走。
怕她知道真相后觉得沉重,怕她觉得他是用牺牲绑住她,怕她像七年前那样,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他把所有的疼都藏起来,假装一切都好,直到再也藏不住。
阿雨趴在他胸口,哭得撕心裂肺。原来这些年他受了这么多苦,原来他的温柔背后,藏着这么重的牺牲。而她,竟然一无所知,还在为他的推开而生气。
手术我不做了。她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们去等肾源,总会等到的。
来不及了。苏念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又绝望,医生说我的情况不能等了。阿雨,听话,明天的手术……
我不!她打断他,眼神却慢慢坚定下来,我知道有个人能捐。
第二天一早,阿雨去了周明轩的医院。他看见她,显然很惊讶,随即露出嘲讽的笑:怎么苏念又出事了
周明轩,我求你。阿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苏念需要肾源,你是医生,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周明轩的脸色变了变:你疯了肾源哪有那么好找再说,他那种人……
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阿雨的声音陡然拔高,七年前他为了给我妈凑手术费,卖掉了半个肾!现在他快不行了,我求你救救他!
周明轩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层渊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阿雨以为他不会答应,才听见他说:我可以帮你联系肾源,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离开他,跟我回上海。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动用所有关系,给你找到最合适的肾源。
阿雨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周明轩,这个曾经温柔体贴的男人,此刻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
你做梦。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回到医院时,苏念正在病房里看她画的枇杷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
回来了他笑着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雨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苏念,不管有没有肾源,我都陪着你。
他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
那天下午,医生突然来通知,说找到了匹配的肾源,捐赠者是位匿名的志愿者,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阿雨又惊又喜,跑去问周明轩,却被告知不是他安排的。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手术前一夜,阿雨守在苏念床边,给他讲小时候的事,讲他爬屋顶摘枇杷摔下来,讲他替她挨王叔的打,讲他塞给她的那颗蓝色弹珠。
阿雨,他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失败了,你就把画馆卖了,回上海去,好好画画,忘了我。
不许说胡话!她捂住他的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你要是敢有事,我就把你的木头兔子全扔了!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反手握住她的手,直到天亮。
手术当天,阿雨站在手术室门口,手心全是汗。小雅拍着她的背安慰:一定会没事的。
她点点头,心里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护士匆匆跑出来,说捐赠者突然反悔,手术被迫暂停,她才明白——那所谓的匿名捐赠者,根本就是周明轩设的局。
他想用这种方式逼她妥协。
阿雨冲到周明轩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在发抖。
周明轩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阿雨,回来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的是你!阿雨看着他,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她转身冲出办公室,跑回医院,却看见苏念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摇着头对她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的身体太虚弱,没能撑过……
后面的话,阿雨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扑到病床前,看着苏念苍白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苏念……她的声音碎成了片,你醒醒啊……你还没陪我看枇杷结果呢……
他没有回应,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像一把刀,割碎了旧巷所有的春天。
后来小雅告诉她,苏念早就知道自己撑不过去,所以才故意让她去求周明轩,他想让她恨着一个人,这样就不会太难过。他还留了个木盒子给她,里面是颗新刻的弹珠,蓝色的,上面刻着两个字:等我。
阿雨把那颗弹珠和旧弹珠放在一起,放在画馆最显眼的位置。
那年秋天,画馆门前的枇杷树结了几个小小的果子,青绿色的,还没熟。阿雨坐在门槛上,像小时候那样,抱着画册,画下了满树的青果。
画的角落,她写了一行字:
旧巷长雪,念你成疾。
只是这一次,再也等不到那个爬树摘枇杷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