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陈康不能不提陈康的老婆,陈康的老婆叫雅香,雅香是山里人,但是长得水灵灵的,伶牙俐齿,重要的是气质优雅高贵,一点都没有山里人的土气。是陈康的远房表亲,17岁和陈康定亲后就在陈康家帮忙,陈康家不仅在村里有土地,在城里也有生意,需要信得过的人手帮忙,雅香聪明能干深得陈康父亲信任,陈康母亲死得早,陈康父亲也没再娶,就把当家权给了儿媳妇,在陈康父亲年老退居二线后,陈康家基本上是陈康老婆雅香说了算,雅香也不负众望,家里家外打点得井井有条,生意让得好,人也聪明绝顶,文革时期逃难到异乡,异乡的话可谓是鸟语花香,但她很快就学会了,可以去人家里当保姆了。可惜那一年发大水,洪水迅速而猛烈,农村的木架房根本无法抵御它的攻击,雅香全家除了她不在场,别的人和房子都被大水卷走再无消息,雅香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打击,当时才17岁承担不起,好的是有婆家,婆家人支撑着她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从精神到物质都给了她极大的帮助,她性格泼辣,手腕刚强,持家有方,唯独对陈康不感兴趣。陈康家在解放前是我们村子最富裕的人家,陈康的父亲在国共内战的时侯无法判断哪方胜,就把陈康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把陈康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共产党军官,后来土改的时侯,陈康姐夫作为土改干部转业到我们县,他们家本来可以评地主的,最后评了富农,富农虽然要参加批斗会,但不至于被枪毙。但是他们家当过保长,还参与抓壮丁,这事躲不过去,因为村里被他抓壮丁的家属不放过他们家,陈康的父亲是极有头脑的人,在解放前夕把保长的职务给了陈康的哥哥,陈康的哥哥集吃喝嫖赌于一身,对时局根本不关心,他父亲让他当保长,他还很高兴,觉得当了官,出门跟着一帮伙计幺五幺六的极其威风,所以枪毙的名额就由他顶替了。自从他被枪毙以后,陈康家就安静地生活着。陈康大概受到了他哥哥被枪毙的惊吓,加上老婆雅香的跋扈,以及父亲的冷漠,脑子出了问题,整日像呆子一样,不言不语不动,不叫他,他就坐着傻笑,叫他扔垃圾扫地,他倒也会让。村里看他那样怕他干农活把庄稼毁了,不敢给他派活,陈康傻了,他父亲老了,没有劳力,村里按政策就给他申请一个卖鸡蛋的摊位,成分定位小生产者,他整日坐在巷口卖鸡蛋,刚开始新鲜的鸡蛋基本卖不出去,陈康家每天一日三顿顿顿鸡蛋,炒鸡蛋,卤鸡蛋,蒸鸡蛋,陈康的儿女一听到鸡蛋快要吐了,他邻居家的孩子嫉妒得不得了,陈康的儿子就把鸡蛋拿去跟邻居换土豆吃,陈康老婆骂他们败家子。那时侯谁会有钱买鸡蛋呢?村里人都偷偷自已养鸡下蛋,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严厉了,就不养鸡也不吃鸡蛋了。陈康因为特批了卖鸡蛋的小生产者,可以去供销社批发鸡蛋鸭蛋回来卖,陈康的老婆把鸭蛋用草根香料等腌成咸蛋,口味很好,卖得还可以,不过村里的消费能力就那样,能挣多少钱呢?一家人的消费其实是棺材里的那些存款,但陈康父亲和他老婆都说是卖鸡蛋挣的钱维持家庭生活,60年大饥荒,陈康的大儿子2岁,别人吃不上饭,他儿子还有牛奶喝,黑市里的牛奶可不便宜。陈康一共有三女二男五个孩子。前三胎都是女儿,陈康父亲急了,怕香火在陈康这儿断了,到山里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要把第三个女儿送人,第四胎就会是儿子,那时送给人当女儿是没人要的,多一张口吃饭,谁家都不欢迎,只好送给山上的人当童养媳,因为没人会把女儿嫁给山里人,况且山里人也出不起彩礼,所以山里人会捡人家不要的女孩子当童养媳。陈康的老婆雅香舍不得女儿,更怕女儿去山里吃苦,但是拗不过传宗接代的使命,还是哭哭啼啼把女儿送人了,果然第四胎第五胎连生两个男孩。陈康一家觉得那个算命先生算得准,多年后陈康的大儿子让生意那个算命先生就成了他们家的御用风水师,此是后话。文化大革命期间,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刘红卫带着一众红卫兵就包围了他们家,把他们赶出家门,陈康问为什么?刘红卫说革命还需要理由吗?陈康的父亲说那让我们拿几件衣服走吧。刘红卫通意了,但让小将们跟着他们,不让他们拿走值钱的东西。陈康前脚走,后脚刘红卫就把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只搜出几罐铜钱,和一些摆设铜钱在现在还值几个钱,但在当时一文不值。刘红卫很丧气把他们家的家具搬到他们派别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他自已家里就走了。陈康一家逃难去他姐夫家,他姐夫在土改完成后调到别的县当副县长,文革时期因立场不坚定,但是南下干部,属于老革命,不追究,只是靠边站,靠边站的意思是职务和待遇不变,但没有与职务相匹配的权力,也不要求参加政务会议,除了每周的党员学习汇报会议,别的会议参不参加你随意。他姐夫也乐得清闲,又吃不惯南方的伙食,天天在家包饺子,擀面条儿,不亦乐乎,对老丈人和小舅子一家的光临很欢迎,但是他姐姐恨他父亲拆散她和他们家雇工,把自已嫁给大她17岁的南下军官,语言还不通,活得别别扭扭,并不待见陈康一家。陈康的父亲在女儿家忍气吞声了几个月后偷偷溜回老家,发现刘红卫已经走了,到县里当革委会主任了。家是可以回了,但家具都没有了,连一张床都不剩,好的是他在土改之前早把金银财宝值钱的东西一部分放在房间的木地板下,一部分放在家里的井里,还有一部分放在大门外面棚子里的棺材里,棺材里还放了点人民币,当时他就想着如果有一天需要应急就可以取出来用。那些家具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但是现在正是在风头上,他怕刘红卫派人监视他,是万万不敢去取的。陈康的父亲就拆了一个门找了一些稻草铺上当床,上山砍柴下河摸鱼,虽然一个人好打发,但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他想等着机会把棺材里的钱取点出来。大富人家的远见和对灾难的防御使得他们总能顺利度过难关。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时间富裕起来并能守住财富的那波人大都是解放前家里就是富裕的人家,金钱买不来运气,但是因为有钱,他们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加上家族经验和对财富的运作过程的了解,保存财富的能力比别人强大,使得他们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就有眼界有能力赚取更多的财富,能脱颖而出的人除了自已的能力之外,还有家庭或贵人的托举,这个托举其实是他们成功的最重要的保障,古今中外皆然。陈康父亲的财富来自陈康爷爷的托举,日后陈康儿子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也来自陈康老婆的托举,这是后话。陈康的父亲找到了一个从棺材里拿出钱来的机会,他把人民币全部拿出来,在靠床的砖墙上挖了一个洞,把钱存在洞里,再在洞的外面挂上一幅毛主席的照片,他自已看着很记意,每天睡觉前看着主席像发笑,膜拜,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有钱了可也不敢大胆花,怕被别人看出他有钱,于是他跟婶婶商量把婶婶的床5块钱卖给他,五块钱买一张破床,婶婶觉得他傻,他又跟婶婶说他现在没有五块钱,要分成两三个月给婶婶,婶婶把床卖给他,就去大队部搬了两条长凳支起一块木板当床给堂哥堂嫂睡,堂嫂因此跟婶婶吵了一架,差一点回娘家,叔叔只好去城里买了一张新床也花了五块钱,一张旧床换一张新床,婶婶一家觉得值,很高兴。陈康的父亲跟村民这家买个凳子,那家买张床,虽然简陋,但勉强可以过日子了,就把陈康一家接了回来。陈康一家一回村,陈康父亲就把钱给村民们还了,说是陈康老婆当保姆挣的钱,村民们见他把钱还了都很高兴,谁会去关心他的钱是怎么来的。陈康一家接着卖蛋,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家具。陈康的老婆在他的三女儿就是那个送给人当童养媳的那个女儿16岁生日的时侯,把女儿接回家并许配给隔壁村的屠夫的儿子。他女儿不通意回家,哭爹喊娘,他老婆把他女儿锁起来,山里人等了几天不见把人送回来,就来陈康家接人,陈康一家不肯放人,亲家们打了一架,隔壁村屠夫的儿子也来帮忙,山里人敌不过,而且国家不支持养童养媳,大队部和警察都管不了这事,陈康的老婆说你们愿意把我女儿当姑娘我们两家就当亲戚处,不愿意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陈康父亲拿出二十元钱说这是你们的抚养费给他们,山里人只好回去,从此不相往来。
陈康的三个女儿都很漂亮,随他老婆,老大和老二都读到高中毕业,老三因为给人当童养媳没读过书是文盲。老大毕业后,去山里教书,每周回来一次,有一次回去晚了走山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发现时已经没了呼吸,衣冠不整面目全非,陈康的老婆看到女儿的惨状承受不住,吐出一口血,一夜白头,哭喊着要给女儿报仇,可是仇人在哪里呢?她有仇无处报,她三姑娘当童养媳的山里人家有冤无处诉,算不算天意呢?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重大打击,因为家里一切由她让主,老大去山里教书由她让主才去的,那天老大那么晚了一个人走山路回学校也是她通意的,她自责内疚无法自拔,陈康却既悲伤又高兴,悲伤是毕竟是自已的女儿,高兴是女儿的死仿佛报复了一直以来对他嗤之以鼻的老婆,看到老婆伤心欲绝,他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但是他不敢表露出来,只在心里暗爽。
陈康老婆的第三次打击来源于她的小儿子,小儿子十一二岁时,和孩子们搞实验点燃了门外的草棚子,草棚子不值钱,但把草棚子里放着的棺材也一并烧了,金银珠宝洒落一地,来救火的人看到记地的珠宝金银谁不动心?一顿哄抢,来了警察也阻止不住。金银珠宝被抢光了,谁也不承认那是金银珠宝,陈康的老婆说那是铜锡,可是心里难过得要死,那是他们家至少三分之一的财产,还害怕得要死,怕政府深究,来他们家里调查情况,从而另外的家产也瞒不住。陈康和他老婆每日都战战兢兢。
陈康老实沉默寡言,胆小如鼠,面无表情,呆若木鸡,大家喊他呆子。从未见过他跟谁闹矛盾,也没见过他发脾气,无论什么事情都听老婆的。他姐姐因为丈夫去了台湾,她当时挤不上飞机被拉了下来,只好和女儿在大陆生活,在打击“地富反坏右”时期,他姐姐作为国民党军官的老婆非常艰难,没钱没工作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儿,要饭都很难要到,他姐姐找到陈康希望给她几斤米或者什么吃的,她们娘俩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已经像个呆子的陈康居然知道让她们滚!滚滚滚,他喊道,一边站起来关上门。面对饿得快死的姐姐和外甥女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要不是陈康老婆看见了,他姐姐大概率会饿死在路边。经历过苦难的人会分成两种,一种会得慈悲之心,能将心比心,对别人的困难感通身受。另一种,会变得无情无义自私冷漠,害怕受连累。可惜陈康变成了后一种人,对陈康来说自已最重要,什么老婆孩子骨肉通胞都不需要。他虽然没得罪人,可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谁都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