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的老婆被救了以后，刘强很感谢老孙，会给老孙送点水果蔬菜什么的，有一回还给老孙送了一条大鱼，他偷偷钓到的，刘强路过巷口都会进来跟老孙打声招呼，用他那土味普通话问侯老孙，可是自从老孙被抓，他不仅闭口不谈老孙，而且否认老婆是老孙救的。他哪里会那么好心给我们那么贵重的红参，刘强说。堂哥忍不住问他那你老婆是怎么活过来的？当然是菩萨保佑了，刘强说。你迷信哦，小心有人举报你，堂哥说。刘强便红着脸走开了。刘强的老婆骂骂咧咧说刘强太老实了，总被人欺负。她说一切都是命，什么时侯生什么时侯死都是老天爷管着呢。谁敢举报刘强她就杀谁全家。于是大家散开各回各家。那个时侯的我很好奇，刘强为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否认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我发现他的话居然还有部分人相信，他们说我就知道老孙怎么可能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救素不相识的人。正应了那句话，不论真话假话真事假事总有人相信有人怀疑，因为人最终相信的只是他自已而已，人们相信什么不是因为真假，而是因为他的认知和立场，他会选择更接近他利益的来相信，如果与他的利益无关，那就选择他更容易理解的来相信。
二叔因为父亲的面子没被追究责任，如果追究责任，二叔够判几年的。二叔被父亲骂得狗血喷头。但是二叔不在乎被骂，因为有了钱他几乎可以宽恕一切，这钱是老孙帮他挣的。不过他也骂老孙，说老孙骗了他，让他犯错误。他骂堂哥说是堂哥招惹是非上门的，堂哥说如果没带老孙回来，家里还穷得叮当响，肚子都填不饱，老孙是恩人。婶婶赶紧去捂堂哥的嘴，说你不想活了吗？那时我的年龄太小无法理解大人们的所作所为，变化太大让我懵圈。
老孙被抓的当天，刘强给刘春红送了一条香烟，前门牌的，那时这个算高档烟在我们那儿，因为村民们大都抽自已用纸包着烟丝的烟。我不明白为啥刘强要给刘春红送礼，堂嫂说刘春红只举报了老孙，没举报刘强，我不明白刘强有什么好举报的，堂嫂说老孙是他老婆的救命恩人，老孙有问题，他能没问题吗？三片红参的问题吗？我不明白。堂嫂笑一笑说问题不在于刘强有没有问题，而是有没有人认为他有问题。这话对于当时的我就是绕口令，完全理解不了。但是我明白刘强一定是明白了厉害关系才给刘春红送礼物的，谁会平白无故地破费送礼呢？那可是饭都吃不饱的年代。
刘春红自从举报了老孙就成了大家巴结的对象，见到他都立马变笑脸，逢年过节都往他家里送礼物，刘春红开始得意起来，原来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现在意气风发趾高气扬，连村干部都怕他三分。似乎找到了生财之道和人生价值。我问堂嫂为什么大家要巴结刘春红，堂嫂说怕他乱举报。那时的我无法理解这种怕，脚正不怕鞋歪，没让坏事还怕举报？堂嫂说有理说不清的事情多了去，被举报不死也得脱层皮。我想难道只要作恶就有人怕吗？又一想也许老孙就是坏人呢，那刘春红就不算作恶了吧？想来想去没有答案，而且很辛苦，就不想了，慢慢地就忘了老孙的事情。
有一天，堂哥说刘春红三岁的孩子太吵了，扇了他一巴掌，小孩鼻血都被扇出来了，大家都骂堂哥不要脸，堂哥黑着脸没说话。刘强偷偷地对堂哥竖大拇指，说堂哥干得好。堂哥瞪了他一眼，走开了。刘春红抱起他的孩子说没事没事，是孩子不乖，对不起。堂嫂骂堂哥说你也有孩子，你不怕他报复你的孩子吗？我说刘春红不是没生气吗？堂嫂说越嘴上说没事，心里越有事。堂嫂拿了两斤红糖去登门道歉，刘春红没收礼物，堂嫂好几天睡不着觉。二叔亲自去送，刘春红不收，二叔说你不收，我们睡不着，刘春红就收了。
刘强的老大刘斌和我通岁，我们有时侯一起去山上砍柴，有一天我们又一起去砍柴，我给他讲了一个掩耳盗铃的故事，他问我从哪里听说的，我说老孙告诉我的。他叹了一口气说他父亲告诉他们老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但不能在外面讲，要记在心里。我说记在心里有屁用，你爸在公开场合诋毁了老孙，毁坏了他的名誉。他看了我半天说，哇，你真有水平，说得出这么高深的话，跟老孙学的吧？我忽然觉得他拎不清，这是什么跟什么呢？他又说刘春红举报老孙，没良心，等他长大了要为老孙报仇。我问他怎么报？他说把大便偷偷放进刘春红的饭里。我说那也不用等长大，只要刘春红不在家就可以让。我想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只要有手有脚的都可以让，又不是当面硬刚怕打不过才要势均力敌，但是我并没想刘斌真的会去让，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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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刘斌戴着破斗笠，穿着破衣服来我们家讨要生米，就是扮乞丐乞讨。我们村有个风俗习惯，如果掉粪坑里或被鸟屎拉身上了之类的倒霉事发生，就要扮成乞丐去7个人家要生米，然后在露天搭个灶台煮熟，吃完米饭回家，大家也可以帮他吃一点，这样就可以把霉运去掉。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他说看什么看，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说我给你出过主意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他说你不是说不用等长大就可以干吗？我去茅坑挑大便的时侯，掉里头了，差一点被淹死。那时村里的厕所其实就是一个大粪坑上铺两块厚木板，人踩着两个板蹲着上厕所，排泄物直接入粪坑。偶尔有小孩掉进去，甚至因为这死了人。刘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去茅坑挖大便，竹竿太长顶在茅坑的草棚顶上把他顶进了茅坑里。他愤愤地说这个仇得报，刘春红害我吃了好几口大便，还被我爸打了一顿。我当时在背成语词典，就在脑子里找可以用在这种情况的成语，“公报私仇”“因私废公”“国恨家仇”……竟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而且每出现一个成语，脑子里就会出现“废物”两个字来干扰我思考，于是竟有点沮丧，早早地洗洗睡了。因为扮乞丐乞讨，大家都知道刘斌掉粪坑里了，小孩子们都嘲笑他，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为啥掉茅坑里。我也不敢说，怕父亲揍我。
又过几天，我正在家研究蚂蚁组队，忽然听到大门口人声鼎沸，出门一看，刘春红押着刘斌记脸通红正大声嚷嚷，观众围了很多，声音太吵根本听不清楚刘春红说什么，但是我心里立刻明白了，一定刘斌作案被刘春红抓到了，但是不明白为啥来我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出来了，母亲问怎么回事？刘春红气急败坏地说你问你女儿。我腿一软，想跑却迈不开步子，不过脑子还算清醒，马上喊道关我什么事？父亲一把抓住我，把手扬起很高。母亲喊道问清楚再打不迟。父亲把目光望向刘春红，刘春红说刘斌把大便放进他们家的饭笼子。啊？父亲母亲都惊呆了，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好像还有人鼓了掌。我喊道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干的。刘春红说刘斌说是你让他干的。父亲还没听完，一巴掌就干下来，我的半边脸立刻肿起来，我知道有一颗牙摇动了。我吐了一口血水，盯着刘斌喊谁让你干了？刘斌怯生生地看着我不敢吱声。父亲返回屋里拿出一根竹子的枝条开始打我，这顿打，衣服都破了，全身一道道红印子，没有一块肉躲过这一劫，躺着疼站着疼，母亲不忍我受此苦，给我找来一些青草药弄成汁涂抹，可是抹不去我心中的痛和委屈。疼痛整整折磨了我三天，三天后不疼了，却发起了烧，烧了半个月，吃了很多药不管用，母亲去拜了菩萨，烧退了，母亲说菩萨显灵了，我知道是小小年纪的我长大了，想通了。但我从此有社交恐惧症，不敢和别人说话。母亲不相信我能出那种主意，一直询问真相，我就是不说，打都打了说个屁。父亲看我病成那样有点后悔打重了，给我买了一碗馄飩，那是我最爱吃的。我很奇怪，我虽然怕父亲，但是并不恨他，无论他把我打成什么样子，我都没在心里恨他，这大概是血缘的原因吧？但我恨刘斌，恨不能把他一棍拍死，恨得咬牙切齿。
上学的路上，刘斌遇到我红着脸怯生生地说：对不起，我害怕，我没办法。我瞪他一眼，滚！我心想你害怕就害我吗？我受的那些苦和痛，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了吗？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让坏事，因为让坏事被发现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可以了，如果被伤害的人不原谅，那就是他小气。刘斌哭着回家，好像遭受了很大的委屈，刘强来我家送了十个鸡蛋，说刘斌是个混蛋，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心想你比他好到哪里去呢？在我年幼的心里觉得刘强比刘春红更卑鄙，更让人恶心。多年以后，我发现那么恶心的东西居然是人性，而刘斌是那些恶心的人群里最不恶心的那个。多年以后，刘斌和他弟弟刘洪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卖进口牛奶，生意不错，刘强休闲享清福，因为祠堂拆了，老年俱乐部没了，他便经常去堂哥的小卖部闲聊，人们基本上忘了老孙，堂哥也几乎不提老孙了，他们个个腰缠万贯，生活幸福，而老孙不知是死是活，没有一点消息。我偶尔回老家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就想起老孙，想起老孙，就想起老孙曾经说的一句话：帮助别人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已，是用余力去助人，而不是用余生去助人。一直不明白老孙那时为啥忘了他自已说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