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柳梢,夜色浓稠如墨。
城南枯井巷在黑暗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寂静无声,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屋檐,带起阵阵阴寒。
易子川与夏简兮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粗布衣裳,外罩一件半旧斗篷,帽檐压低,遮住大半面容,如同两个沉默的夜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枯井巷的阴影中。
在他们身后更远的黑暗里,一道几乎与夜色完全融合的纤细身影如鬼魅般悄然跟随。
瑶姿隐藏自己气息,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角落。
而在更外围的屋顶、巷口,数名身手矫健的暗卫也已就位,如同张开的蛛网,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区域。
两人精准地找到了巷底那家香烛铺。
清冷的月光勉强照亮枯井巷凹凸不平的泥地,两侧残破的屋舍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怪兽,沉默而压抑。
易子川与夏简兮停在巷底那家香烛铺前。
铺子门板老旧,油漆剥落,缝隙里透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招牌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更添几分荒凉诡秘。
易子川深吸一口夜间寒冷的空气,右手微紧,左手抬起,并未用力拍打,而是用指关节在那斑驳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击。
叩击声在万籁俱寂的巷子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回音。
门内毫无动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仿佛刚才的叩击声已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夏简兮屏息凝神,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全身感官提升至极致,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动。
远处阴影里,瑶姿的身影仿佛已完全融化在黑暗中,唯有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扇门。
就在易子川眉头微蹙,准备再次叩响时,那扇看似严丝合缝的门板,竟“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毫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灰翳,直勾勾地打量着他们。
易子川迎上那目光,身体微倾,压低声音:“西山老鬼荐我们来取‘阴货’。”
那掌柜浑浊的眼珠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抿了抿。
短暂的死寂后,他彻底拉开门,默然侧身让开通路,一股浓烈刺鼻的香烛纸钱霉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易子川与夏简兮交换了一个眼神,侧身挤入店内。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角落一盏小油灯摇曳不定。
掌柜慢吞吞地走到店铺内里那个堆满纸扎的昏暗角落,枯瘦的手指向其中一个半人高的童男纸扎,下一瞬,他便抬手,将那看似沉重的纸扎童男挪开,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阴冷潮湿的风立刻涌出。
“入了鬼市,不论生死!”掌柜的声音犹如那破败的风箱,咿咿呀呀的响起。
没等易子川他们回答,掌柜的便佝偻着身子,率先俯身钻入了那向下延伸的洞口,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摸出了一盏小小的,散发着幽淡绿光的灯笼提在手中,那点绿光勉强照亮脚下几级湿滑的石阶。
他回头,用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瞥了两人一眼,仿佛在催促,随即转身,默不作声地向下走去。
将人对视一眼,随后立刻紧随其后,钻入洞中。
瑶姿在远处阴影中看到此景,眉头微蹙,身形悄无声息地又逼近了几分,更加专注地盯着香烛铺的动静。
暗卫们的神经也随之绷紧。
洞内石阶陡峭湿滑,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掌柜手持那盏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灯笼,走在最前,他的脚步异常平稳,仿佛对此地熟悉无比。
幽绿的烛火只能照亮眼前的地方,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更显诡异。
他全程一言不发,只有脚下偶尔踩到松动石子的细微声响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易子川和夏简兮全神贯注,紧跟其后,同时极力感知着前方和周围的任何异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和空旷的回音。
通道开始变得宽阔,掌柜手中的绿光映照出尽头一个巨大的溶洞空间,以及那座横亘在深渊之上的铁索桥。
桥身摇晃,木板吱呀作响,桥下是望不见底的黑暗,阴风从深渊处呼啸而上。
夏简兮看着面前的锁桥,心下微沉,谁能想到,一个地道竟然可以直接通到十里琅珰来!
掌柜在桥头停下脚步,收起那盏绿灯笼,仿佛完成了任务。
他侧身让到一边,再次变回那尊沉默的石雕,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示意他们过桥。
桥头,两名戴着苍白面具的“伥鬼”如同雕塑般站立,冰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易子川与夏简兮压下心头凛然,对那掌柜微一颔首,神色如常地踏上铁索桥,稳稳步履,控制着桥身的晃动,平静地走了过去。
伥鬼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未发现异常,便漠然移开。
他们成功混入了鬼市。
溶洞之内,光线晦暗,幽绿色的灯笼如同鬼火般零星散布。各式各样的黑影在昏暗处低声交易,气氛诡异而压抑。两人目不斜视,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径直朝着东南角的“阴阳货栈”走去。
越是靠近“阴阳货栈”,周围似乎越是安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隐隐增强。
易子川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那脏污的布帘。
呛人的烟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干瘦的刁七爷依旧坐在破桌后拨弄着算盘,他身后的两名壮汉目光如炬。
“哪条道上的?买什么?卖什么?”刁七爷头也不抬,沙哑地问道。
易子川上前,用早已准备好的、带着几分北地口音的腔调沉声道:“关外来的,听说七爷路子硬,想进一批能下矿的‘牲口’,要身子骨结实的,三十个。”
刁七爷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像毒蛇一样打量着他们,又瞥了一眼易子川故意露出的、半旧钱袋里金锭的微光:“关外?这年月,关口可不太平?三十个?口气不小,规矩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