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尸香测评师 > 第一章

前言:
社区垃圾箱惊现诡异芳香,
调查后我发现整条街居民都在暗中食用来自垃圾的香料,
加入品尝后我惊恐地体验到死人才能闻到的味道,
而提供香料的上游组织正悄悄将我们全体调制成可食用活人香料。
---——
恶臭像一记闷拳,砸在陈旧的鼻腔里。阿明屏住呼吸,手里的铁钳探入楼下那个饱经风霜的绿色分类垃圾箱,精准夹起一个叮满果蝇的可乐瓶,甩进身后的清洁车。粘稠的液滴划出一道短弧,溅落在箱体内侧。日复一日,这座城市消化后的残渣,最终都由他这样的清洁工来收尾。
盛夏的午后,空气被阳光烤得扭曲,垃圾发酵的酸腐气味几乎凝成实体。他习惯了,甚至能从中分辨出不同家庭的生活轨迹——那家孩子爱吃零食,这家主妇炖汤爱放香菇,角落那户似乎总在处理某种可疑的深色粘稠物。
但今天,有什么东西不对。
就在他清理完最上层一堆烂菜叶,准备合上箱盖时,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不该存在于此地的东西,钻进了他的鼻孔。
不是腐烂,不是洗涤剂,不是任何他认知里能与垃圾扯上关系的气味。
那是一缕香。幽深,冷冽,难以捉摸。像雪后初霁的松林,又像深夜无人踏入的寺庙佛堂,带着某种陈旧却干净的木质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极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甜。
他动作顿住了,半弓着腰,头几乎要埋进垃圾箱口。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异香。但周遭汹涌的恶臭立刻将它淹没了,仿佛那只是嗅觉在极端环境下的一个错觉,一个短暂的精神错乱。
他摇摇头,直起身,推动清洁车,金属轮子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发出枯燥的哐当声。可那丝香味,像一枚细针,扎进了他的记忆里。
接下来的几天,阿明像个瘾君子,每次清理那个特定编号7B的垃圾箱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遭遇那奇迹般的芬芳。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只有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混合臭气。但偶尔,极其偶尔,那冷香又会浮现,更清晰一些,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一点。它似乎总从箱体最深处飘上来,来源不明。
他开始留意。在七号楼阴影的掩蔽下,他假装整理清洁车里的工具,目光却扫视着进出的人群。他发现了一些微小的不寻常。那个总是行色匆匆、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扔完一袋垃圾后,会站在原地,闭上眼,极其快速地、深深地吸一口气,脸上掠过一丝近乎贪婪的满足,随即又恢复常态,快步离开。还有那个牵着贵宾犬、打扮精致的老太太,她丢弃的分类垃圾总是异常干净,几乎像清洗过,但她离开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捻动,仿佛在回味某种触感。
他们,是不是也闻到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滋长。他开始更系统地观察。清晨、午后、黄昏,不同时段,不同的人。他发现不止一两个人有类似的小动作。他们投向那个绿色垃圾箱的眼神,并非只有厌恶,有时藏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直到那天,他看到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瘦高男人接近7B。那人没有扔任何东西,而是极其迅速地俯身,手臂探入垃圾投放口,似乎从内侧取出了什么小东西,飞快塞进口袋,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帽檐匆匆离去。
阿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错觉。那香味,是被人为放置的什么东西,值得人专门到垃圾箱里来取
跟踪的念头冒出来,带着灼人的危险气息,却又充满无法抗拒的诱惑。他提前结束了7B附近的清理,将车推到不远处的转角,假装检修车轮。
等待。汗水顺着脊柱往下淌。
半小时后,那个连帽衫再次出现,这次他身边跟着一个不断搓手、面色焦灼的胖男人。连帽衫的动作更快,又是一次精准的探囊取物,一小包用暗沉油纸包裹的东西塞进了胖男人手里。胖男人几乎是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撕开一角,猛地凑到鼻端,整个人剧烈地一颤,然后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地靠在垃圾箱上,脸上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狂喜与安宁。
交易。在垃圾箱旁。为了那种香。
阿明感到一股寒意窜上头顶。
几天后的傍晚,阿明拦住了那个刚刚完成交易、正沉浸在某种飘然状态中的胖男人。男人吓了一跳,眼神慌乱,下意识攥紧了口袋。
那东西……卖我一点。阿明的声音干涩,递过去几张远超出正常香料价格的钞票。
男人像受惊的兔子,想拒绝,但目光触及钞票,又流露出挣扎。他警惕地盯着阿明:你……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闻到了。阿明压低声音,就一点,尝尝味。
胖男人犹豫了很久,最终对金钱的需求压倒了一切。他极其快速地抽走钞票,将口袋里一小块用同样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阿明手心,低声快速道:‘迷迭香’……他们会知道的。别说是我卖的!说完,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踉跄着跑开了。
那块东西入手微沉,触感奇异,既不像植物香料,也不像化学合成物。油纸包裹得很严实,但那股冷香依旧顽固地渗透出来,比他在垃圾箱里嗅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直接。
回到家,逼仄的出租屋被日光灯照得一片惨白。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盯着桌上那小块油纸包。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他撕开油纸。
里面是一小块暗红色的、类似树脂或凝固油脂的物质。那香气轰然爆发,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浓烈却不腻人,依旧保持着那种奇异的冷感,仿佛有生命般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掰下一小点,指尖沾上一点诡异的油润。犹豫只有一瞬。强烈的好奇心,和连日来被这香味挑动、几近成执的渴望,驱使着他。他将那点暗红色物质送入口中。
没有预想中可能有的怪味。
只有极致的鲜,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浓缩了无数生命精华的醇厚滋味在舌尖炸开,紧接着,那股冷冽的香气不是通过鼻子,而是直接从口腔冲上天灵盖!
他眼前猛地一黑,随即景象恢复,但世界彻底变了。
所有的颜色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滤镜,变得黯淡、陈旧。家具的边缘模糊不清,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微的、从未见过的尘埃,它们缓慢蠕动,像是拥有了生命。墙壁上渗出若有若无的暗色水渍,形状诡异。
更恐怖的是气味。
他原本熟悉的世界气味层次完全崩塌了。妻子留下的那瓶洗发水的甜香、昨天晚餐残留的油烟味、甚至他自己身上的汗味——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铁锈般的腥气,混合着某种冰冷的、如同地下室积年尘土的霉味,还有……一种他只在一次意外接触遗体时闻过的、极其细微却绝对无法错认的——尸臭。它们丝丝缕缕,从房间的各个角落,从窗外,从他自己身体的毛孔里,散发出来。
他惊恐地抽动鼻子,试图找到一点熟悉的味道,却徒劳无功。
这就是……那些人沉迷的东西这哪里是享受这分明是……
剧烈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他的喉咙。他扑向洗手间,对着肮脏的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拼命漱口,用肥皂搓洗舌头,直到口腔黏膜传来刺痛,那可怕的铁锈味和尸臭却依旧顽固地萦绕不去,仿佛已经烙印在他的嗅觉神经上。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发抖。那不是香料。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吃了之后,会闻到……死人的味道
几天过去,那场恐怖的感官变异逐渐消退,世界的色彩和气味慢慢恢复正常,但某些印记似乎永久地留下了。他对某些气味变得异常敏感,尤其是那种冰冷的、带着尘埃感的霉味,偶尔还会在深夜隐约捕捉到一丝虚幻的尸臭。更重要的是,一种冰冷的恐惧已经钻透骨髓——他对那迷迭香产生了某种扭曲的渴望。不是因为享受,而是因为它带来的那种极致冲击,以及背后深不见底的谜团。
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再次找到那个胖男人费了些功夫。这次阿明给出的价码更高,并且暗示自己可能有长期稳定的需求。胖男人在金钱和组织的规矩间摇摆,最终前者再次胜出。
是‘俱乐部’……胖男人声音压得极低,眼神惶恐地扫视四周,他们管这叫‘基料’……更深的东西,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只是个最外围的‘体验员’……
俱乐部在哪怎么加入
没地址……不知道……都是单线联系,上面找人。胖男人咽了口唾沫,但……如果你真的想要更多,或者想‘升级’……他们好像对‘稳定客户’有兴趣。持续用一段时间,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据说会有‘品鉴会’……
品鉴会。这三个字让阿明脊背发凉。
他做出了疯狂的决定。他动用了一大笔积蓄——那原本是计划用来更换用了多年的哮喘喷雾器的钱——通过胖男人牵线,购买了更多迷迭香,并表现出沉迷的姿态。他强迫自己再次服用那带来恐怖体验的东西,记录下每次身体和感官的反应,每一次干呕和战栗都让他更靠近崩溃,却也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他的忠诚似乎得到了回报。一周后,他的门缝底下塞进了一张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地址和一个时间:明晚十一点,西区废弃香料仓库。
没有退路了。
西区是城市正在遗忘的角落,旧工业时代的残骸。废弃的香料仓库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巨大的黑影沉默地匍匐着,墙上斑驳的旧广告牌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空气里,各种陈旧香料腐败的味道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统一的气场所吞噬。一种熟悉的,混合了无数种迷迭香那般冷冽、却又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异香,从仓库的每一个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仿佛这栋建筑本身正在缓慢呼吸。
入口处站着两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没有言语,其中一人伸出手。阿明递上那张黑色卡片。对方用一支发出幽蓝光的笔状物扫过卡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侧身让开通路。
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内部空间被改造过,巨大的仓库中央清理出一片区域。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四周墙壁上放置的一盏盏小碗状的铜制器皿,里面盛着某种缓慢燃烧的物质,释放出的烟雾带着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异香,正是那迷迭香的加强版,无数个体的香气在这里汇聚、升华。
大约二三十人分散站立,沉默无声。他们都穿着深色的、几乎不反光的衣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某种相同的、冰冷的渴望。没有人交谈,只有粗重或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群在暗夜里等待喂食的兽。
阿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努力控制面部肌肉,模仿着那些人的麻木与沉迷,悄悄移动到最边缘的阴影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
终于,侧面的一个小门打开。一个穿着合体深色西装、脸上带着某种非人般精确微笑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身体。
欢迎各位‘香友’。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穿透弥漫的香气,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今晚,很荣幸能和大家分享一些……更深层次的喜悦。
他轻轻击掌。
两个穿着类似实验室白袍、但颜色是哑黑色的人推着一辆盖着厚重黑色绒布的小车出来。
我们一直在追求极致的体验,追寻生命与感知的边界。西装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蛊惑,普通的‘迷迭香’,只是引路的尘埃。而今晚,我们将品尝的,是‘尘埃’落定后,凝结的‘真髓’。
他猛地掀开绒布。
下方的玻璃罩内,放置着三枚小巧的琉璃盏。每一盏里盛放着不同形态的物质:一枚是暗金色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一枚是墨绿色、细腻如沙的粉末;最后一枚,体积最小,却让阿明瞳孔骤缩——那是一小块鲜活的、微微颤动着的、类似某种肉脂或器官的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诱人的桃红色。
难以形容的香气浪潮般席卷了整个空间!那不再是单一的冷香,而是包含了成千上万种层次的气息爆炸,温暖与冰冷交织,腐朽与新生共存,神圣与亵渎融合。在场所有的香友同时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端痛苦与极致欢愉的呻吟,身体剧烈颤抖,眼神变得狂热。
阿明死死咬住牙关,胃里翻江倒海。在这恐怖的香气风暴中,他再次闻到了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基底——铁锈、冷尘、还有那绝不该存在的……尸臭!但它们被巧妙地、扭曲地升华了,包装成了令人癫狂的圣品!
生命精华的提纯……不同阶段的恩赐……西装男人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它们来自……更稳定的‘香源’。让我们感谢……那些奉献者。
奉献者什么奉献者阿明的血液瞬间冰冷。他猛地意识到,那墨绿色的粉末,带着植物腐败后的特征;那暗金色的粘液,有着蜂蜜般的质感却散发出血液的腥甜;而那块桃红色的、颤动的东西……
他不敢想下去。
品鉴开始。西装男人宣布。
黑袍人打开玻璃罩,用特制的工具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小份真髓,首先递给站在最前方、看起来最为资深的几个香友。那几人几乎是扑上去,贪婪地吞下。
下一刻,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白、透明,皮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他们的眼神彻底涣散,嘴角流出涎水,脸上却绽放出巨大而空洞的幸福笑容。他们手舞足蹈,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仿佛进入了某种极乐的谵妄状态。他们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散发出更浓烈的、非人的异香。
他们……他们正在被调制!
阿明浑身冰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品鉴会,这是……投喂!是转化!
他的异常反应引起了注意。那个西装男人的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他。那非人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冰冷锐利得像手术刀。
看来,我们有一位新朋友,似乎还不太适应……真正的盛宴。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狂热瞬间降温。
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空洞的、狂热的、正在非人化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阿明身上。
阿明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撞上冰冷潮湿的墙壁。
西装男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他。
或许,男人的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你需要一次更深入的……‘引导’。
那根抬起的手指,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在昏暗摇曳的铜盏光线下,却像一截冰冷的骨殖,直直刺向阿明的眉心。
空气里浓稠欲滴的异香瞬间变了质。不再是诱惑的深渊,而是捕食者张开的黏湿胃囊。那些刚刚还沉浸在真髓极致体验中的香友们,动作凝滞了。他们灰白透明的脸上,巨大空洞的笑容还僵着,但一双双涣散的眼珠,却机械地、齐整地转向了阿明。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非人的、被程序设定的注视,仿佛一群提线木偶接到了新的指令。
阿明的后背死死抵着潮湿冰冷的墙壁,粗糙的砖石硌得他生疼,但这疼痛反而让他从灭顶的恐惧中榨出一丝清醒。跑!必须立刻跑!
西装男人脸上的精确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个对准他的枪口。
看来,我们这位新朋友的口味……比较独特。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金属刮擦感,或许,常规的‘引导’已不足以开启你的味蕾。需要更直接的……‘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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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一偏头。
站在他身侧的两个黑袍人动了。他们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像是久未上油的机械,但步伐稳定,无声无息,瞬间封住了阿明可能冲向大门的路线。他们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下颌僵硬的线条。
阿明喉咙发干,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他眼角余光疯狂扫视。左侧是堆积如山的废弃香料桶,右侧是更多缓缓围拢过来的、眼神空洞的香友。身后是墙。
绝路。
就在最近的那个黑袍人伸出手,即将触碰到他胳膊的瞬间,阿明猛地向下蹲身,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旁边一个燃烧着的铜盏!
哐当——嗡——
铜盏翻倒,里面炽热粘稠的燃烧物和火星泼溅出来,如同一声炸雷劈开了室内诡异寂静的幕布。离得最近的两个香友被溅射到,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奇异兴奋的尖啸,胡乱拍打着衣物。弥漫的异香被一股焦糊恶臭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制造了半秒钟的间隙。
阿明像一颗被压紧的弹簧般弹射出去,不是冲向大门,而是扑向那堆废弃的香料桶。他手脚并用,疯狂地向上攀爬。生锈的金属桶在他重量下发出呻吟,摇晃欲坠。身后传来西装男人依旧平稳,却冷了下去的命令:抓住他。
黑袍人和几个状态稍好的香友绕过地上燃烧的污渍,追了过来。
阿明爬到了桶堆顶端,几乎触碰到仓库高处的横梁。他向下望,那些仰起的灰白面孔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漂浮的鬼魅。他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扑向几米外另一堆堆叠的杂物!
身体在空中飞跃的刹那,时间被无限拉长。他能看到下方追逐者抬起的脸上漠然的表情,能看到西装男人站在原地,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能看清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形状。
砰!
他重重摔在一堆不知是什么的软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出。腐烂的粉尘和更加浓烈的霉味呛入鼻腔。他听见下面传来桶堆被撞倒的轰隆巨响和几声闷哼。
顾不上疼痛,他连滚带爬地从杂物堆另一侧翻下,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他瘸着腿,发疯似的在巨大的仓库里向后部深处跑去。那里更暗,堆放着更多看不清形状的废弃物,仿佛是这座建筑黑暗的肠腔。
身后的脚步声和异响紧追不舍。光线越来越暗,只有远处入口方向的一点微光,以及更深处一些零星分布的、散发着幽绿或暗红光芒的玻璃容器,里面似乎浸泡着什么东西。
空气里的气味也变得复杂起来。那统一的、令人窒息的异香在这里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血腥的……原料味。混合着防腐剂、清洁剂,还有……一种他不久前才被迫熟悉并恐惧的——尸臭的基底。虽然被极力掩盖,但在这里,在黑暗的深处,它露出了獠牙。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逼近的真相所带来的巨大恐怖。
他躲在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槽罐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从附近跑过,渐渐远去。他不敢停留,忍着脚踝的疼痛,继续向最深处摸去。
前面似乎有一个用厚重黑色帘幕隔开的小区域。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帘幕缝隙漏出。那里散发出的气味最为浓烈——是那种真髓的源头气息,混合着刺鼻的化学试剂和浓重的血腥。
他颤抖着,凑近那道缝隙。
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是一个相对整洁的区域,更像一个临时的实验室或加工厂。不锈钢的操作台上摆放着各种蒸馏器、冷凝管、研磨器械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闪着寒光的精密工具。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正在忙碌。
操作台中央的托盘上,放着的东西让阿明的胃部剧烈痉挛——
那绝不是植物或矿物。
那是一条苍白浮肿、显然属于人类的手臂,被从肘部切断,断面处的血管和肌肉组织清晰可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处理过的灰白色。一只手正拿着特制的针管,从手臂皮下注入某种暗金色的液体,那液体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脂肪和肌肉仿佛被激活般,微微颤动,散发出一种浓郁到令人晕眩的异香——正是他在品鉴会上看到的那种暗金色粘液!
旁边的另一个托盘上,放着一颗……心脏它同样苍白,但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微弱地收缩着,表面被涂上一层墨绿色的、散发着荧光的不明粉末,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那些粉末更深地渗入组织,散发出另一种阴冷的香气。
而更远处的透明玻璃容器里,用浑浊的福尔马林液体浸泡着的,是各种……器官。肝脏、肾脏、大片的皮肤组织……全都呈现出那种被处理过的、非生非死的诡异状态。
香源……奉献者……
西装男人的话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轰鸣。
那些失踪的人……街角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流浪汉楼上那个独居的、很少出门的怪老头他们……
这不是香料。这是……人!
用活人……不,甚至可能不是完全死亡的人……作为原料,通过某种恐怖的技术调制成令人上瘾的香料!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阿明猛地向后踉跄,撞倒了一个靠在墙边的空金属桶。
哐啷——!
刺耳的噪音在相对安静的区域猛然炸响。
帘幕内的所有动作瞬间停止。几个防护服猛地转过头,防毒面具上黑色的眼窗冰冷地锁定了他所在的方向。
那边!帘幕外也传来了追兵的声音,迅速逼近。
完了。
阿明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他转身想跑,但脚踝的剧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几乎软倒在地。
黑色的帘幕被一把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防护服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长达尺余、用于切割组织的寒光闪闪的柳叶刀。他身后,另外两人也跟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远处,西装男人在一群空洞香友的簇拥下,也正不紧不慢地走来,脸上那精确的微笑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看待实验品失控般的冷漠评估。
前有狼,后有虎。黑暗的肠腔尽头,是死路。
拿刀的防护服一步步逼近,刀尖反射着深处玻璃容器里幽绿的光。
阿明背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退无可退。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就在那把刀即将递到他眼前的瞬间——
呜——嗡——呜——嗡——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仓库区死寂的夜空!
所有逼近的脚步瞬间顿住。
防护服们动作一滞,警惕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仓库大门处)。西装男人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神情变化——那不是惊恐,而是一种被打断精密实验般的极度不悦和阴沉。
警察!一个黑袍人低声惊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可能!这里的信号应该……另一个防护服下意识反驳。
闭嘴!西装男人冷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开始出现轻微骚动的香友。处理掉。立刻。从备用通道。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在一名黑袍人的护送下,迅速消失在侧面的一个小门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拿刀的防护服看了一眼阿明,又看了一眼警笛声越来越近的大门方向,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他低骂了一声,收起刀,和其他人一起,快速冲向深处,开始粗暴地摧毁那些实验器具,将重要的东西装箱。
混乱。突如其来的混乱。
这是唯一的机会!
阿明爆发出求生的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躲开一个正忙着倾倒试剂瓶的防护服,然后连滚带爬地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仓库更深处,那些人也正在撤离的方向冲去!他记得西装男人说了备用通道!
脚踝疼得钻心,但他不敢停。身后传来玻璃破碎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指令声。
黑暗深处,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锈蚀的铁门半开着,刚才那些人正是从这里消失。门外是更浓重的夜色和荒草丛生的后院。
他扑出门外,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杂草和废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异香。他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前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的泥地里,冲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市边缘公路的稀疏灯光。
警笛声在仓库正门处响亮地停驻,传来模糊的喝令声和撞击声。
但他知道,那些核心的人,那个西装男人,大部分原料和产品,恐怕已经通过这条隐秘的通道,消失在了城市的血管里。
他瘫倒在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浑身污泥,剧烈喘息,呕吐出酸水。警车的蓝红光在远处仓库方向闪烁,映亮了他惨白失神的脸。
他活下来了。
但那种冰冷的、非人的异香,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灵魂。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甲缝里残留的、从废弃桶堆沾染的污渍,那里面是否也混合了细微的、香源的颗粒
他不仅闻到了死人的味道。
他看到了那味道的来源。
而他们……已经知道他看到了。
警笛声是为他而来,还是巧合他们到底有多大能量
阿明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望着远处被警灯切割的夜色,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寒意,如同这深夜的雾气,无声地将他彻底笼罩。
他逃出了仓库,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更大、更无法逃脱的噩梦。
阿明在排水沟的泥泞和恶臭里不知趴了多久。远处仓库方向的警笛声由喧嚣转为零星,最终彻底沉寂,只留下夜风刮过荒草的呜咽。蓝红闪烁的警灯也熄灭了,黑暗重新吞没一切,仿佛刚才的突击从未发生。
他们是撤走了,还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行。他不能待在这里。那个西装男人,那些黑袍人,他们知道他逃了,他们看到了他的脸。警察的出现或许暂时驱散了他们,但绝不可能终结他们。这个组织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品鉴会和加工,其根系可能远比他想像的更深。
他挣扎着爬起来,脚踝传来尖锐的刺痛。每吸一口气,肺里都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玻璃碴,但他强迫自己移动,沿着公路边缘,一瘸一拐地朝着有零星灯光的方向挪动。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阴影和灌木丛中穿行,警惕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任何一道可能追来的车灯。
城市的边缘地带,破败且疏于管理。他躲过了一个昏昏欲睡的夜间保安,绕过了几个闪着霓虹灯的廉价旅馆——它们看起来像是会毫不犹豫地向任何人提供房间,但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住客信息。
最终,他在一条散发着尿骚味的小巷尽头,找到了一个自助仓储仓库。锈蚀的卷帘门,昏暗的摄像头死角。他用身上仅存的、没被泥水浸透的现金,从一个睡眼惺忪、对此毫无兴趣的管理员那里,租下了一个最小的单元,只租一夜。
卷帘门在他身后沉重地落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将他封闭在一个不足五平米、充斥着灰尘和霉味的混凝土盒子里。唯一的照明是顶部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这里没有窗户,没有水源,只有绝对的寂静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门滑坐下来,精疲力尽。肾上腺素退去后,身体每一处的疼痛和寒冷都变得清晰起来。他摊开双手,指甲缝里是黑的,不知道是泥,是铁锈,还是……别的什么。他猛地将手在裤子上擦拭,直到皮肤发红刺痛。
但那股味道,那股混合了异香与尸臭的、来自深渊的味道,似乎已经渗透了他的衣服,他的皮肤,甚至他的呼吸。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它无所不在,缠绕着他,提醒着他所目睹的恐怖。
奉献者……苍白的手臂……颤动的心脏……玻璃容器里的器官……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他们不会放过他。他知道。那个组织,那个俱乐部,拥有将人变成香料的可怕技术和冷血心肠,绝不会允许一个知晓了他们核心秘密的人活着。
但他能怎么办去找警察怎么说明说他吃了从垃圾箱旁买来的神秘香料,然后看到了死人,参加了一个邪教品鉴会,发现他们在用活人做调料他们会把他当成瘾君子产生的幻觉,或者直接送进精神病院。更何况,那些警察的出现和离开都太过蹊跷……他敢信任谁
绝望像冰冷的混凝土,一点点浇筑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几乎要被这绝望彻底冻僵时,一个微小却尖锐的念头,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闪了一下——
那个胖男人。迷迭香。垃圾箱。
他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太快扯动了脚踝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胖男人说过,持续用一段时间,他们会主动找上门……
他们需要稳定客户。他们需要有人品尝,有人沉迷。他们是在筛选还是在……培育什么
他自己,已经服用了两次。第二次,他强迫自己吞下了更多。他的身体里,已经有了那种东西。
而他的反应……他似乎和那些彻底沉迷、变得非人的香友有些不同。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怖和恶心,但他的神志……似乎还清醒他甚至还能思考,还能逃跑。
是因为他摄入的量不够还是因为……别的
他想起品鉴会上,西装男人看到他异常反应时说的话:看来,我们有一位新朋友,似乎还不太适应……真正的盛宴。
以及后来,需要更直接的……‘启蒙’。
启蒙……那是什么意思像对待那些奉献者一样对待他把他送上操作台
不。不完全是。
另一种可能性,更诡异,更惊悚,浮上心头。
他们或许不仅仅是在处理知情者。他们可能……也在寻找合适的材料
那个西装男人看他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销毁的麻烦,更像是在看一件……有待评估的物品。
他想起那些被处理的香源,那些苍白、非生非死的状态。那是不是某种……加工过程将活人转化成香料的中间状态
而他自己,一个服用了迷迭香,产生了强烈反应却尚未完全同化(或者说变质)的个体,会不会在他們眼中,成了一种……特殊的、有潜力的原材料
或者更糟……一个潜在的、新鲜的品鉴者或收集者需要被引导至更深层次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但他诡异地被这个想法钉住了。恐惧仍在,但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好奇心探出了头。如果他身上真的发生了某种变化,如果他的感官真的被永久地改变了……这是否也能成为一把钥匙一把反向追踪他们,理解他们,甚至……找到他们弱点的钥匙
他颤抖着,抬起手,再次凑到鼻尖。
那股复杂的、令人作呕又诱人的味道依旧附着在皮肤上。但这一次,在极致的恐惧和静默中,他逼迫自己去分辨,去解析。
铁锈般的腥气……冷寂的尘埃霉味……底层那绝对无法错认的尸臭……
然后,是那覆盖其上、试图伪装和升华一切的异香。冷冽的木质调,虚幻的甜,某种类似古老纸张或香料的味道……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这层层叠叠的气味迷宫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又异常熟悉的线索。非常淡,几乎被其他更强烈的气味淹没,但它确实存在。
是那种他最初在7B垃圾箱里闻到的、相对最纯净的冷香。和他后来服用的、以及在品鉴会上闻到的,同源,但又有所不同。更……新鲜
而这丝冷香里,夹杂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日常生活的气息。非常微弱,但对他这个清洁工来说,熟悉得刺眼——是某种特定品牌的猫砂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他猛地抬起头,呼吸骤停。
是那个总是行色匆匆、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那个在扔完垃圾后,会闭眼深吸气的男人!他身上的古龙水或者生活环境,就是这种味道!
那个男人……是俱乐部的人一个收集者或者一个……供应商
他不是最终源头,他可能也只是链条上的一环。但他是阿明唯一能抓住的、存在于正常世界中的线头!
去找他。跟踪他。也许他能
lead
to
others.
也许他能找到他们的仓库,他们的运输方式,他们的……名单。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这无异于主动跳回猎食者的嘴边。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躲在这个铁盒子里,等待他们找上门或者出去报警,然后被当成疯子
主动潜入黑暗,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找到一点点主动权,哪怕只是为了……复仇。为了那些被当成香源的、失踪的人们。
一种冰冷的决心,混合着无法消解的恐惧和那股萦绕不散的异香,在他体内凝固。他不再是那个只想弄清垃圾箱怪味的清洁工了。那诡异的香料改变了他的嗅觉,而那恐怖的真相,正开始改变他的灵魂。
他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片死寂。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他需要处理一下脚踝。然后,在天亮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被遗弃的生锈扳手上。他爬过去,将它捡起,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带来一丝虚弱的慰藉。
他蜷缩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扳手紧紧攥在胸前,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嗡嗡作响。
他闭上眼睛,但视网膜上依然烙印着那只苍白手臂的断面,那颗涂着绿粉、微微颤动的心脏。
还有那无所不在的、呼唤着他的……尸香。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天快亮了。狩猎,或者说,被迫的狩猎,即将开始。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在他这里,已经模糊不清。
他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不知蜷缩了多久,昏黄的灯丝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的嗡嗡声,像某种濒死昆虫的哀鸣。脚踝的疼痛从尖锐变得沉闷,伴随着脉搏一下下地敲打太阳穴。但比身体疼痛更折磨人的,是那股味道。
它不再仅仅附着在皮肤或衣物上。它似乎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从他的呼吸里呼出来,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发酵、浓郁,构成一个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无形的牢笼。铁锈、冷尘、尸臭的基底,与那诡异升华的异香交织,无孔不入。
然而,在这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中,那丝微弱的、带着猫砂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线索,却像黑暗中的一颗孤星,固执地闪烁着。
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的地址不,阿明不知道。但他记得那张脸,记得他扔垃圾的习惯,记得他每次出现的大致时间。更重要的是,阿明记得他身上的味道地图——从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除了那标志性冷香外的、极其细微的生活气息轨迹:清晨的廉价剃须膏味,午后的速溶咖啡残香,傍晚淡淡的汗味和地铁拥挤人群的混杂气息……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气味,此刻在阿明被异化的嗅觉中,如同黑夜中的霓虹灯般醒目。
他成了猎人,依靠的不是视觉,而是这被诅咒的嗅觉。
天光透过卷帘门底部的缝隙,渗入一丝灰白。他必须动了。
他咬着牙,用那把生锈的扳手撬开了单元门内侧简单的插销。卷帘门被他用力推起一条窄缝,足够他侧身挤出。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暂时冲淡了那附骨之疽般的异香。街道空旷,偶尔有早行的车辆驶过,溅起路面的积水。
他像一道幽灵,沿着墙根的阴影移动,依靠着脑海中那幅由气味绘制的地图,朝着那个男人最可能出现的方向——7B垃圾箱所在的街区——潜行。他的脚步因为脚踝的伤而蹒跚,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恐惧仍在,但它已被一种更冰冷、更偏执的决心覆盖。他要抓住那条线,哪怕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地狱。
他选择了垃圾箱斜对面一栋老旧居民楼的楼梯间作为观察点。这里光线昏暗,气味混杂,能很好地隐藏他自己正在缓慢变化的体味。他蜷缩在积满灰尘的角落,目光透过锈蚀的铁窗格栅,死死锁定了那个绿色的、饱经风霜的垃圾箱。
等待。时间缓慢流淌。
陆续有居民出来丢弃垃圾。阿明屏息凝神,他的嗅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来了。
就在接近平日那个时间点,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匆忙的步伐。他手里提着一个分类整齐的垃圾袋,走到7B前,精准地投入其他垃圾口。
做完这一切,他如之前一样,停顿了。闭上眼,微微仰头,极其快速而深入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再次掠过那种近乎贪婪的、短暂的迷醉。然后,他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整理了一下领带,快步离开。
就是现在!
阿明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压低帽檐(从仓储管理员那里顺来的旧帽子),忍着脚踝的刺痛,远远跟了上去。
跟踪比他想象中更容易,也更艰难。容易是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日常气息和那丝特殊的冷香,在清晨相对干净的空气里,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阿明。他甚至能通过气味的浓淡变化,判断出对方拐过了哪个街角,是加快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艰难则在于,他必须极度小心地控制距离,利用一切障碍物隐藏自己,同时还要对抗自己身体内部的不适。那异香在他体内似乎被激活了,随着他的运动和紧张的情绪而加速散发。他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香炉,正在向外播撒着危险的信号。
男人没有乘坐交通工具。他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穿过几条街道,最终走进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公寓楼大堂。
阿明停在街对面的报亭后面,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气味线在这里中断了,被大堂的香薰系统和封闭空间所隔绝。
他没有贸然跟进。他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和状态,根本无法通过门禁和大堂经理。他需要等待,需要更精确的定位。
他绕到公寓楼后方。垃圾集中点。这里的气味对他而言简直是信息爆炸。但他很快捕捉到了目标——那个男人刚刚丢弃的垃圾袋的气味,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与其他住户垃圾截然不同的冷香残余。
还有一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在垃圾集中点的角落,他嗅到了不止一种类似的、但略有差异的冷香残留。它们来自不同的垃圾袋,意味着……这栋楼里,可能不止一个用户或收集者
这是一个巢穴吗
他在公寓楼对面的一家廉价咖啡馆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几乎没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公寓出口。窗户玻璃映出他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燃烧着病态的执念。
一天过去了。男人没有出现。
傍晚时分,下雨了。潮湿的空气让气味变得更粘稠,也更难以追踪。阿明裹紧单薄的外套,冷得牙齿打颤。体内的异香似乎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变得更加活跃,一阵阵虚弱的眩晕感袭击着他。
就在华灯初上,雨势稍歇时,那个男人出来了。他换了一身休闲些的服装,但依旧整洁,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公文包。
他没有走向往常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街,步伐很快。
阿明立刻跟上。
这次的路线更复杂,穿过商业街,进入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道。空气中的气味线索变得极其混乱:油烟、污水、各种香料、腐烂的食物、无数行人残留的体味……阿明必须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强跟上那根越来越微弱的丝线。
最终,男人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招牌模糊的古董店门前停下。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在一扇剥落的黑色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窄缝,男人侧身挤入,门立刻关上。
阿明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就是这里一个据点还是另一个品鉴场
他不敢靠近那扇黑门。他在巷口对面的一个破旧门廊阴影里蹲下,雨水从屋檐滴落,打湿了他的肩膀。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嗅觉提升到极致。
从那个方向,更浓郁、更复杂的异香隐隐飘来。不是单一的品种,而是很多种迷迭香和真髓的混合,还夹杂着更浓的化学试剂和……血腥味。比仓库那个临时加工点更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又下了起来,冰冷彻骨。
大约一小时后,黑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那个西装男人,而是两个穿着深色雨衣、抬着一个沉重长条木箱的人。木箱密封着,但阿明的嗅觉捕捉到了从中渗出的、极其强烈的防腐剂和……源头的腥气。
他的胃部一阵翻搅。
那两人将木箱搬上一辆停在巷口、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车子很快发动,无声地滑入雨幕。
又过了一会儿,西装男人出来了。他手里的公文包似乎轻了不少。他站在屋檐下看了看表,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一种完成工作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轻松,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阿明没有跟上去。
他的目标不再是这个收集者了。是这扇门。是这个地方。
他等到男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声中,等到周围只剩下雨水敲打地面的哗哗声。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混杂着罪恶芬芳的空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剥落的黑色木门。
门上没有锁眼,没有门把,仿佛只是一个装饰。但他知道不是。他抬起手,犹豫了一瞬,然后模仿着那个男人之前的节奏,敲了下去。
叩、叩叩、叩——叩。
心跳如鼓。
门内寂静了片刻。然后,传来轻微的机械滑动声。门向内打开一条缝。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后,冷漠地打量着他。不是西装男人,也不是他在仓库见过的任何人。
阿明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狼狈,湿透,脸色苍白得像鬼,眼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一种……他们或许能认出的、被香料浸染过的痕迹。
他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让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无法伪装的复杂异香,更清晰地飘入门内。
门后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分辨,在评估。漫长的几秒钟。
然后,门
silently
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昏暗的、散发着浓烈异香和陈旧木头气味的空间。
一个声音从更里面的阴影传来,平淡无波:
进来吧,‘迷途的香友’。‘调香师’正在等你。
门在阿明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雨水的潮湿和外界的一切声响彻底隔绝。
沉重的寂静压下来,浓得化不开。取而代之的,是几乎令人窒息的香。
这里的气味比仓库品鉴会更加古老、深邃、层次分明。它不再是粗暴的混合,而是像一曲复杂而邪恶的交响乐,由无数种迷迭香与真髓共同演奏。陈年的木质调、冰冷的琥珀感、腐烂的花香、某种类似金属与血液的腥甜……层层叠叠,盘旋上升,最终都指向那个阿明已经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基底——尸骸的沉郁。
光线极其昏暗,仅来源于墙壁上几盏嵌入式的、发出幽绿或暗红光芒的灯箱,以及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石台上放置的若干铜制器皿里缓缓燃烧的香料。烟雾缭绕,让整个空间显得扭曲而不真实。
引他进来的人沉默地消失在前方的阴影里。
阿明站在原地,肌肉紧绷,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他的目光急速扫视。这里像是一个陈列馆,又像是一个祭坛。靠墙摆放着高大的多宝格,上面不是古董,而是一个个造型各异的琉璃瓶、玉罐、甚至某种暗色木材雕刻的容器。每一个里面,似乎都盛放着不同颜色、不同状态的香料。在幽光下,它们呈现出宝石般诡异的光泽。
而在另一侧,是冰冷的、现代化的不锈钢实验台,上面摆放着蒸馏设备、离心机、显微镜……以及一系列他无法辨认的、闪着寒光的精密手术器械。干净与污秽,古老与科技,在这里以最亵渎的方式结合。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房间最深处。
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石台前,正用一柄细长的银勺,从一个漆黑的陶罐中舀出少许墨绿色的粉末,极其小心地撒入一个燃烧的铜盏。粉末接触热源的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尖锐、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异香,其中蕴含的尸臭浓度让阿明胃部猛地抽搐。
那人似乎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受到打扰,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
一个声音响起。平和,温润,甚至带着一丝学者般的儒雅,与这恐怖的环境形成骇人的对比。他并没有转身。
焦虑,恐惧,绝望……还有一丝残存的、可怜的好奇。那人轻轻嗅了嗅空气,仿佛在品鉴一杯美酒,底子不错。比大多数只会贪婪吞咽的蠢货要强。他们只配成为‘基料’。
阿明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这个人,就是调香师
你看到了我们的……‘花园’调香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用银勺轻轻搅动铜盏里的香灰,虽然那次小小的意外打断了收获季,但没关系,花园可以重建。优质的‘土壤’总是稀缺的,尤其是……像你这样,已经开始自发‘发酵’的。
他缓缓转过身。
阿明预期会看到一张扭曲疯狂的脸,或者至少是像西装男人那样非人的精确。但不是。
那是一张相当普通,甚至堪称温和的中年男人的脸。五官端正,眼神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般的笑意。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任何温度,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幽光,却吞噬一切情感。
他的目光落在阿明身上,如同扫描仪掠过一件物品。
嗅觉,是人类最古老、最直接、也最诚实的感官。调香师向着阿明缓步走来,声音如同催眠,它直通大脑最原始的边缘系统,掌管记忆与情绪。恐惧、爱欲、安宁……都可以通过气味来塑造,来唤醒,来控制。
他在阿明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倾身,像是在仔细分辨一件稀世珍品的气息。
世俗的香味太过肤浅。它们试图掩盖生命的腐朽,何其可笑。他张开双手,仿佛拥抱整个空间令人窒息的异香,唯有接纳终结,品味腐朽,在其中提炼出极致的感知爆炸,才能触碰……永恒。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但那狂热是冰冷的。
我们不是在制造毒品,不是在亵渎生命。他语气笃定,如同陈述真理,我们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感官进化!我们在帮助那些平庸的灵魂,提前体验生命最终、也是最浓烈的盛宴!我们将他们从乏味的生命循环中解脱,赋予他们终极的意义——成为永恒感知的一部分!
他指向那些散发着幽光的容器。
每一款‘永恒之香’,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欲望、他们一生积淀的情感……都在这里了。被提纯,被升华。品尝它们,就是在品尝一段浓缩的人生,就是在体验超越生死的感知边界。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阿明惨白的脸上。
而你……你在抗拒,同时又在下意识地吸收。你的感官正在被强行打开。这很痛苦,不是吗但痛苦,是蜕变的开始。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阿明的脸颊,阿明猛地向后缩去。
调香师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悲悯笑意加深了,却显得更加恐怖。
没关系。最初的抗拒是正常的。我们会帮你完成‘启蒙’。他收回手,语气变得如同医生般冷静,你的潜力很好。焦虑和恐惧是极佳的催化剂。你会成为一款非凡的‘佳酿’……或者,一个卓越的‘品鉴师’。这取决于你的……选择,以及你的承受力。
选择阿明心中冷笑。这哪里是选择
为什么阿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做这些
调香师偏了偏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为什么攀登高山为什么潜入深海他反问,因为感知的边界就在那里。而人类自身的感官太过贫乏、迟钝。我们需要……辅助。需要极致的刺激来突破枷锁。我们只是走得更远了一些。
他微笑着,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而且,这世界上总有太多多余的、无声无息活着又死去的人。他们能为这项伟大的事业提供‘原料’,是他们的荣幸。他们的价值,在死后才真正得以实现。
疯子。彻头彻尾的、拥有可怕逻辑和技术的疯子。
阿明感到彻骨的寒意。跟这个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来吧,调香师转身,走向那张冰冷的实验台,让我们看看你的‘底料’究竟如何。初步的萃取,不会太疼。
实验台上的器械寒光闪闪。
就在调香师拿起一支长长的、顶端是透明容器的针管时,阿明动了。
他不是冲向调香师,也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旁边那个装满各种永恒之香的多宝格!
他挥舞手臂,狠狠地将一整排琉璃瓶和玉罐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爆炸般响彻寂静的空间!无数种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的香料泼洒出来,瞬间在地上混合、交融!
无法形容的气味爆炸了!
成千上万种极致的、矛盾的、尖锐的香气和腐臭同时爆发,互相冲击,互相湮灭,又产生出更多无法定义的新气味!它们形成一股可见的、色彩斑斓的浓稠烟雾,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扩散!
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气味的地狱,一个感知的修罗场!
不!!!调香师第一次失态,发出了尖锐扭曲的嘶吼,那张温和的脸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愤怒撕裂!他像是看到最珍贵的艺术品被砸碎,像是信徒看到圣像被玷污!他试图扑过去挽救什么,但那股混合的气味浓烟让他也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刺痛流泪!
这巨大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人。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阿明要的就是这个混乱!
他被这恐怖的气味混合体冲击得几乎晕厥,嗅觉神经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剧痛直冲大脑。但他借着这剧痛带来的最后一丝清醒,猛地转身,不是冲向来的方向,而是扑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似乎是用来通风换气的铁栅栏!
他用那把一直藏在袖口里的、锈迹斑斑的扳手,狠狠插进栅栏的缝隙,用力撬动!
螺丝崩飞!栅栏被他硬生生撬开一个缺口!后面是黑暗的、散发着灰尘味的通道!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调香师暴怒的吼声和其他人冲进来的嘈杂声。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在黑暗狭窄的通道里拼命爬行,身后是弥漫而来的、灾难般的复杂异香和追兵的脚步声。
通道向下倾斜,似乎通向建筑的地下基础。冰冷的水滴落在他脖子上。老鼠吱吱叫着跑过。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和气味渐渐减弱。通道终于到了尽头,被另一扇铁栅栏挡住,但外面的挂锁已经锈蚀。
他用尽最后力气,用扳手砸开挂锁,推开栅栏。
外面是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管网系统。污水的恶臭扑面而来。
但对于此刻的阿明来说,这世俗的、纯粹的恶臭,简直是天堂的气息。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咳嗽,呕吐。
他逃出来了。再一次。
他从那个地狱般的调香室里逃出来了。
他回头望向那个黑暗的通道入口,它像一张沉默的嘴。里面那场气味的灾难,恐怕会让那个疯子调香师痛心疾首很久。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他知道了他们的核心哲学,听到了那套骇人听闻的感官进化理论,见识了那个冷静而疯狂的调香师。
他们不会停止。只要还有追求极致感官刺激的品鉴者,只要还有可以被视为原料的无声之人,这场黑暗的盛宴就会继续。
而他,阿明,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如今却被那永恒之香永久地标记了。他的感官被强行打开,再也回不到从前。他既是他们的猎物,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从内部知晓了他们恐怖真相、并且还保持着清醒(至少目前如此)的人。
他躺在冰冷的地下,望着头顶管网渗出的水滴,听着远处污水流淌的沉闷回声。
那股复杂恐怖的异香,依旧有一部分顽固地附着在他身上,从他的呼吸里散发出来。
它是诅咒,是烙印。
但或许,也能成为武器。
他艰难地爬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沿着污水渠,向着有光亮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清洁工生涯结束了。另一份工作,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份与香味和尸骸为伴的、黑暗中的工作。
城市依旧喧嚣,无人知晓地底弥漫的罪恶芬芳。但他知道。
他嗅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