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山河长恨 > 第一章

邺都陷落那日,残阳如血,将整座城池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南渊国最后一道城门在投石车的轰鸣中坍塌,黑压压的燕军如潮水般涌过断壁残垣。李渐鸿拄剑立于城楼,玄甲尽裂,血色染红了蟠龙战袍。他望着宫城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那里有他自幼长大的琼宇楼阁,有他读遍天下奇书的藏书楼,有他偷偷爬上去看星星的摘月台。
殿下,该走了。亲卫长陈岩哑声道,手中横刀已卷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渐鸿恍若未闻。三日前那场朝议的景象犹在眼前——老臣们慷慨陈词,主张死守都城,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力主迁都再战,被斥为贪生怕死。
渐鸿我儿,父皇疲惫地摆手,朕知你通晓兵法,但社稷存亡之际,岂可轻言弃都
而今,那些主张死守的老臣或降或死,父皇自焚于大殿,而他这个贪生怕死的皇子,却成了南渊最后的希望。
你说,父皇此刻可会后悔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刀刃般的锐利,若是当年不与大燕结那盟约,若是肯听我一言革新漕运、充实国库,而不是一味扩军...
陈岩沉默着递来半囊酒。酒囊是粗牛皮制的,边角磨得发亮,与他们华贵的织金衣袍格格不入。
烈酒入喉时,宫钟轰然长鸣——二十七响,国丧之音。
李渐鸿猛地攥紧酒囊,酒液混着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一同坠入尘土。这是他失去的第二个国。第一个是母妃的故国北漠,被父王铁骑踏破时他刚满十岁;第二个便是脚下这片他倾尽全力却仍未能守护的南渊。
走。他转身时眼底已无波澜,唯有腰间那枚蟠龙玉佩撞在剑柄上,发出孤寂的清响。
北漠边境的雪夜能冻裂人的魂魄。李渐鸿带着残部退入这片白茫茫的荒原时,只剩十七人十九骑。粮草将尽,追兵不止,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绝望的印记。
前方有座破庙,殿下可暂避风雪。探骑回报时,睫毛上结满了冰霜。
庙宇残破得只剩三面断壁和一尊斑驳的无头佛像。李渐鸿吩咐生火时,听见佛像后有细微的响动。
谁亲卫瞬间拔剑围拢。
黑暗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亲卫长举着火把逼近,光照亮了一角玄色大氅——那是大燕贵族才配使用的墨狐裘,此刻却被血浸成了暗紫色。
出来!
那人缓缓从佛像后挪出,火光映亮他的面容。纵然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带血,仍难掩其眉宇间的矜贵之气。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重伤至此,手中却仍紧握半卷《山河舆图志》。
大燕的探子亲卫长剑已抵上那人咽喉。
李渐鸿抬手止住部下。他蹲下身,目光扫过对方腰间若隐若现的玉带钩——蟠螭纹,燕宫制式,非亲王以上不得佩戴。
何人李渐鸿问,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
那人抬眼,深灰色的瞳孔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平静:落难之人,与诸位无异。
李渐鸿注意到他说话时带着幽州口音,那是大燕皇族特有的抑扬顿挫。四目相对间,某种锐利的了然在他们眼中交错。
搜他的身。
亲卫从那人怀中搜出一枚鎏金虎符和半块兵符,赫然是大燕七皇子萧彻的信物。庙中顿时杀意弥漫。
真是天赐的筹码。亲卫长冷笑,绑了送去燕军大营,或可换我等平安过境。
李渐鸿却凝视着那人始终紧握的《山河舆图志》:临死还舍不得这书卷
萧彻咳嗽着,唇边溢出鲜红:书中...有未完成的漕运改道图。
火把噼啪作响,李渐鸿沉默良久,忽然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对方身上:给他治伤。
殿下!他可是燕帝最宠爱的七皇子!
所以更该救。李渐鸿转身望向庙外漫天风雪,我要他知道,南渊人不似他父皇所说,皆是野蛮之辈。
军医为难地低语:我们的伤药已不多了。
用我的那份。李渐鸿不容置疑道,最后看了眼那个重新陷入昏迷的燕国皇子,能不能活,看他的命。
萧彻在第三日清晨转醒。篝火已将熄未熄,破庙中只剩他们二人——李渐鸿遣散了部下,命他们化整为零前往预定据点汇合。
为何独留殿下在此萧彻哑声问,伤口已被妥善包扎。
李渐鸿正擦拭佩剑:带着你,走不快。
这是实话,却非全部实话。萧彻撑坐起来,打量眼前这个传闻中南渊最离经叛道的皇子。墨发随意束在脑后,战袍染血蒙尘,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寒潭映星。
你本可杀我。
我的剑只杀持刃者,不杀读书人。
萧彻低笑,扯动伤口时闷哼一声:若我说,我正是大燕七皇子萧彻呢
剑锋倏地贴上他咽喉。李渐鸿眼底结霜:燕军破我邺都时,你在何处
在幽州牢狱。萧彻平静迎上他的目光,因谏言止战,被父皇削爵囚禁。
雪粒从破窗卷入,落在灼热的剑身上化作白汽。李渐鸿凝视他良久,归剑入鞘,扔去一块干粮:吃完便滚。
萧彻却没走。他拖着伤腿拾枯枝添火,忽然道:殿下可曾想过,为何三国征战百年,江河依旧东流
李渐鸿冷笑:胜者王侯败者寇,与江河何干
水不问兴亡。萧彻以枯枝在灰烬中画出一道长线,纵使王朝更迭,春江依旧拍岸,落花依旧飘零——恨的只有人罢了。
那一夜,他们隔着火堆谈论兵法舆地。从邙山隘口说到云中河道,从屯田制论到漕运改道,仿佛不是亡国皇子与敌国亲王,只是两个醉心山河图的痴人。
李渐鸿发现萧彻胸中沟壑远超传闻。他不仅熟知大燕布防,对南渊民生利弊也如数家珍,甚至能指出北漠游牧部落迁徙的规律。
若将此道打通,萧彻在灰烬中画出整个中原水系,商路可节省三百里,岁增漕粮百万石。
李渐鸿凝视那道蜿蜒的线:此策我五年前便上书过。
为何未施行
朝堂诸公说,劳民伤财,不如多铸几柄剑。
萧彻默然片刻,忽然道:我三年前也提出过类似的奏本。
结果
父皇说,书院呆久了,忘了刀剑才是立国之本。
四目相对,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天明时分,风雪稍歇,萧彻将一枚白玉螭龙佩塞进李渐鸿手中:若他日兵戎相见,此物可换一命。
李渐鸿摩挲着玉佩上精细的燕云十六州微雕,忽然问:为何逃出幽州
萧彻望向窗外渐白的雪原,侧脸如刀削:想亲眼看看,值得父皇背弃盟誓也要夺取的南渊,究竟是何模样。
看到了
看到了焦土与血,与燕境并无不同。他转身时眼角有细碎流光,却也在废墟里,遇到了本该恨我入骨的人。
李渐鸿的伤势在雪停后开始恶化。那日他为掩护部下突围,左肩中了一箭,箭头带毒,虽及时剜去腐肉,但连日的奔波让伤口再次溃烂。
萧彻发现时,李渐鸿已烧得神志不清,蜷在火堆旁微微发抖。玄甲下的白色里衣被血和脓浸透,黏在伤口上。
你...萧彻蹙眉,伸手去探他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李渐鸿猛地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睛却还紧闭着:父王...儿臣没有...没有弃城...
萧彻沉默片刻,用力掰开他手指,起身撕下自己大氅的内衬,用雪水浸湿了敷在他额上。然后他解开李渐鸿的战甲,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黑,明显是中毒迹象。若非李渐鸿体质异于常人,怕是早已毙命。
萧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那是他离宫时太医院院正偷偷塞给他的保命丹药。他犹豫一瞬,倒出两粒碾碎,和着雪水喂入李渐鸿口中。
你若死了,他对着昏迷的人低语,这天下岂不少了个知音
接下来的三日,萧彻拖着未愈的伤腿,每日为李渐鸿清洗伤口、换药喂水。有时李渐鸿会在高烧中呓语,时而念着兵法布阵,时而唤着父皇母妃,有一次竟抓着萧彻的手喊王兄。
萧彻任他抓着,望着跳动的火光出神。他想起来儿时在燕宫听过的一个传闻:南渊王最宠爱的北漠公主生下一子,那孩子天生异瞳,左眼碧如翡翠,右眼墨似深潭。国师言此子非池中之物,若留宫中必招灾祸,于是被送往北漠边境抚养。
莫非...萧彻凝视李渐鸿紧闭的双眼,心下恍然。难怪此人用兵如神却不得南渊王重用,原是有着北漠血统的缘故。
第四日清晨,李渐鸿的高烧终于退了。他睁开眼时,看见萧彻靠在对面墙边睡着了,膝上还摊着那本《山河舆图志》,晨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纤长的睫毛和紧抿的薄唇。
李渐鸿轻轻起身,发现自己伤口已被妥善处理,连换下的绷带都洗净晾在了一旁。他沉默地看着熟睡的燕国皇子,目光复杂。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马蹄声。李渐鸿瞬间握紧剑柄,却见萧彻也惊醒了,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七殿下!庙外有人高呼,末将奉旨迎殿下回宫!
萧彻与李渐鸿对视一眼,低声道:是我的人。
李渐鸿剑锋微转,抵在萧彻心口:你要如何
萧彻看着他,忽然扬声道:赵将军且候片刻,本王更衣便来。
脚步声退远了些。萧彻快速从《山河舆图志》中撕下一页,提笔蘸墨写了些什么,塞进李渐鸿手中:往北三十里有处猎户木屋,屋后地窖有粮草药品,够你撑到开春。
李渐鸿怔住:为何助我
萧彻起身整理衣袍,又恢复了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殿下若死,这九州舆图再无一人能与我论道,岂非无趣
他走向庙门,忽又驻足,回身抛来一物。李渐鸿接过,是那枚白玉螭龙佩。
留着吧,萧彻淡淡道,或许真能换你一命呢。
庙门开合间,风雪涌入。李渐鸿握紧手中温润的玉佩,听见门外萧彻清冷的声音:回禀父皇,本王自行脱困,并未见到南渊残部。
马蹄声远去,破庙中重归寂静。李渐鸿展开那张纸页,上面除了猎户木屋的位置,还有一行小字:恨不相逢太平年。
开春后,李渐鸿在北漠边境重整残部。凭借萧彻暗中送来的粮草和情报,他很快集结起一支精锐骑兵,开始骚扰燕军补给线。
他们总在月黑风高夜出击,如鬼魅般来去无踪。李渐鸿用兵如神,善用地形设伏,专劫燕军粮草,然后分给沿途饥民。不过半年时间,白狼王的称号就在北漠边境传开了。
这日,李渐鸿带人劫了一批运往幽州的军粮,在清点物资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檀木盒。盒中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往来书信——全是燕国朝臣与边境守将勾结、倒卖军粮的证据。
殿下,这可是好东西!副将陈岩兴奋道,若能送到燕帝手中,够那些蛀虫喝一壶的!
李渐鸿却沉吟不语。他注意到信中多次提及一个代号玄蛇的人物,此人似乎是这条利益链的核心,但真实身份成谜。
当夜,他独自在帐中研究那些信件,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接着帐外传来闷响,守卫倒地的声音。
李渐鸿瞬间拔剑,帐帘却被挑开,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入。两人在帐中过了数招,剑锋相交时,李渐鸿忽觉对方招式有些熟悉。
是你他收剑后撤,点燃油灯。
灯光照亮来人的面容,竟是萧彻。他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此刻正带着几分无奈。
殿下近来可好萧彻摘下面巾,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听说你劫了我三个月的心血。
李渐鸿挑眉:这些证据是你收集的
不然呢萧彻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花了半年时间布局,眼看就要钓出‘玄蛇’,却被你一锅端了。
帐中一时寂静。李渐鸿凝视着烛光下萧彻疲惫的眉眼,忽然道:你为何要查自己朝中的官员
萧彻冷笑:大燕不止是萧家的大燕,更是百姓的大燕。这些蛀虫啃食的是边关将士的粮饷,喝的是百姓的血汗,我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李渐鸿不禁动容。他沉默片刻,将木盒推了过去:物归原主。
萧彻却按住盒子:且慢。既然殿下截了这批东西,不如与我做桩交易
说。
帮我查出‘玄蛇’的真实身份。萧彻目光灼灼,你在暗处,行事比我方便。
李渐鸿几乎要笑出声:你让我一个南渊皇子,帮你查燕国的贪官
有何不可萧彻倾身向前,眼中闪着锐光,此人倒卖的军粮,多半来自你们南渊的粮仓。说起来,你还是苦主呢。
四目相对,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良久,李渐鸿缓缓道:我能得到什么
萧彻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燕军在云中的布防图,够不够换殿下出手
李渐鸿展开帛书,瞳孔微缩。这布防图详细得惊人,连换岗时间、粮草存放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若得此图,他能在旬日之内夺回云中城。
你...他抬眼看向萧彻,这可是叛国。
萧彻轻笑:我叛的是蛀虫的国,不是百姓的国。
李渐鸿沉默良久,终于将布防图收入怀中:成交。
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人通过信鸽暗中联络。李渐鸿凭借在南渊旧部中的人脉,很快查到了玄蛇的线索——此人竟是燕国户部尚书,萧彻的舅父郑坤。
果然是他。萧彻在信中说,多谢殿下,剩下的交给我吧。
李渐鸿却隐隐觉得不安。郑坤虽是户部尚书,但凭一己之力如何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背后定有更大的靠山。
他连夜修书一封,提醒萧彻小心行事。信鸽放出后,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亲自带了一队精锐赶往幽州。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郑府时,只见府邸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郑坤跪在院中面如死灰,而萧彻则被两个侍卫押着,脸上带着伤。
七皇子萧彻勾结南渊余孽,陷害朝中重臣,罪证确凿!为首的太监高声宣旨,奉陛下口谕,将逆贼萧彻押入天牢候审!
李渐鸿藏在暗处,握紧了剑柄。他看到萧彻被押走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藏身之处,微微摇了摇头。
当夜,李渐鸿潜入天牢。牢狱守卫比想象中森严,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关押萧彻的牢房。
萧彻见到他并不意外,反而笑了笑:殿下果然来了。
李渐鸿砍断锁链:废话少说,跟我走。
萧彻却摇头:我现在走了,就是坐实了罪名。
你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不会。萧彻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印,我早已将证据密送御史台,此刻应该已经到了父皇手中。
李渐鸿怔住:那你为何...
苦肉计罢了。萧彻擦去嘴角血渍,不让那些人以为得逞,怎会露出马脚
就在这时,牢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侍卫匆匆跑来:殿下!郑坤在狱中自尽了!
萧彻脸色骤变:不可能!我特意吩咐过要看住他!
李渐鸿拉起他:快走!这是个局!
两人冲出牢房,却被一队黑衣死士堵住去路。这些人身手矫健,招式狠辣,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看来有人想要殿下的命啊。李渐鸿挥剑挡开一支冷箭,将萧彻护在身后。
萧彻苦笑:连累殿下了。
少废话,李渐鸿砍倒一个扑上来的杀手,记得欠我一条命就行。
且战且退间,两人被逼到天牢最深处的死胡同。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眼看就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时,李渐鸿注意到墙角有个排水口,勉强可容一人通过。他劈开栅栏,将萧彻推了进去:快走!
萧彻反手抓住他手腕:一起!
李渐鸿摇头:洞口太小,两个人过不去。记得你的承诺——善待燕地百姓。
不等萧彻回答,他猛地将人推入洞中,转身迎上追来的杀手。剑光如练,血花飞溅,他在黑暗中且战且退,肩背又添新伤。
等他终于杀出重围,回到藏身之处时,天已蒙蒙亮。萧彻正在院中焦急踱步,见他归来,立刻迎了上来。
你...萧彻看到他满身血迹,声音有些发颤。
李渐鸿摆摆手:皮外伤。说完却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伤口已被重新包扎。萧彻坐在床边,正仔细擦拭他的佩剑。
殿下醒了萧彻放下剑,递来一碗汤药,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李渐鸿接过药碗,注意到萧彻眼底的乌青:你一夜未睡
萧彻不答,只道:郑坤死了,线索断了。但我在他府中找到了这个。他取出一封密信,信上盖着一个熟悉的印章——南渊丞相的私印。
李渐鸿猛地坐起:这不可能!
我也希望是假的。萧彻神色凝重,但据郑府管家交代,丞相与郑坤往来已有三年之久,甚至在南渊陷落前就...
话未说完,李渐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萧彻脸色大变,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怎么回事
李渐鸿艰难地喘着气:箭上有毒...之前中的那箭...
萧彻立刻掀开他衣襟,发现伤口果然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他脸色顿时惨白:这毒...是北漠特有的‘相思子’,若无解药,三日必亡!
李渐鸿苦笑:看来是老天要亡我。
不会的!萧彻猛地起身,我知道谁有解药——北漠巫医阿依娜,她就住在幽州城外!
不可!李渐鸿拉住他,此刻城外定然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自投罗网!
萧彻却笑了:殿下忘了吗你我还欠彼此一条命呢。说完不等李渐鸿反应,点了他穴道,转身离去。
李渐鸿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拼命冲撞穴道,喉间溢满腥甜。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萧彻踉跄着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手中握着一个小瓷瓶。
拿到了...他话音未落,便向前倒去。李渐鸿这才看到他背后插着三支羽箭,鲜血早已浸透衣袍。
穴道终于冲开,李渐鸿扑过去接住他坠落的身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你这个疯子...
萧彻靠在他怀中,艰难地抬起手,将解药塞进他手里:快服下...别辜负我...
李渐鸿红着眼睛吞下解药,撕开衣襟为萧彻处理伤口。箭伤很深,但好在避开了要害。他小心翼翼地为萧彻拔箭、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萧彻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枕着李渐鸿的腿。对方正专注地为他换药,烛光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殿下...他轻声唤道。
李渐鸿动作一顿,垂眸看他:疼吗
萧彻笑了:比不得殿下为我挡刀时疼。
四目相对,帐中空气忽然变得粘稠。李渐鸿的手指还停留在萧彻的伤处,感受到手下肌肤的温度,竟有些舍不得移开。
萧彻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李渐鸿眉骨的伤疤:这道疤...是为我留下的
李渐鸿抓住他手腕,声音低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萧彻迎上他的目光,我在招惹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烛火噼啪作响,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交叠。李渐鸿缓缓俯身,在几乎要触到那双薄唇时停住:现在喊停还来得及。
萧彻没有回答,而是抬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带着血味和药味的吻,生涩而炽热。李渐鸿怔了一瞬,随即反客为主,将人紧紧搂进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春意渐浓。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慰藉,如同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舔舐伤口。这一夜,没有家国仇恨,没有立场对立,只有最原始的渴望与温暖。
李渐鸿忽然道:跟我走吧。
萧彻怔住:什么
放弃你的身份,跟我走。李渐鸿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萧彻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忽然笑了:那你的复国大业呢我的燕云十六州呢殿下,你我都不是能抛下责任的人。
李渐鸿握紧他的手:若我非要你选呢
萧彻缓缓抽回手:那我会选择我的责任——正如殿下也会选择你的一样。
帐中一时寂静。良久,李渐鸿苦笑:是啊,你我还是...太像了。
他起身走向帐外,在门口驻足:保重。
萧彻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也是。
帘幕落下,隔开两个世界。萧彻摩挲着枕边那枚白玉螭龙佩,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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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三年转瞬即逝。
李渐鸿的势力日益壮大,接连收复南渊七城。而萧彻也肃清朝堂,成为燕国实际的掌权者。他们在战场上数次交锋,互有胜负,却再未私下相见。
这日,李渐鸿收到密报:燕帝病重,萧彻即将继位。与此同时,探子来报,说在边境发现了北漠大军调动的迹象。
不好!李渐鸿猛地起身,北漠想趁燕国内乱之机南下!
他立刻修书一封,命信鸽送往幽州。然而三天过去,杳无音信。北漠铁骑已陈兵边境,随时可能南下。
殿下,不能再等了!陈岩焦急道,若让北漠攻破燕国,下一个就是我们!
李渐鸿望着地图上燕云十六州的位置,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最终,他做出了决定:点兵,北上。
殿下三思!这可是助燕啊!
我不是在助燕,李渐鸿披上战袍,我是在守护中原百姓。
与此同时,幽州城中,萧彻也收到了北漠南下的消息。朝中主和派主张割地求和,主战派则要求死守待援。
报——!传令兵疾奔入殿,南渊王李渐鸿亲率五万精兵,已到城外三十里!
朝堂顿时哗然。主和派大臣当场痛斥:看!臣早说过南渊狼子野心,这是要趁火打劫啊!
萧彻却笑了:开城门,迎客。
殿下!万万不可啊!
若他要害我,萧彻望向城外方向,三年前我就该死在天牢了。
当李渐鸿率军入城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萧彻独自站在城门下,一袭白衣胜雪,仿佛三年前破庙中那个落难皇子。
别来无恙,殿下。萧彻微笑拱手。
李渐鸿下马还礼:别来无恙,靖王殿下。
两人并肩走在幽州城头,一如当年在破庙中论道。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融为一体。
北漠三十万铁骑,三日后抵达。萧彻望着远方地平线,幽州守军不足十万,加上你的五万,仍是敌众我寡。
李渐鸿淡淡道: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在谋。他指向城外地形,此处可设伏...
他们彻夜未眠,共同制定了作战计划。当黎明来临,方案已成,两人却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李渐鸿先开口:此战若胜,你当如何
萧彻看向他:殿下希望我如何
我希望...李渐鸿顿了顿,你我能共饮一杯太平酒。
萧彻笑了:好。此战若胜,我必在邺都重建的酒楼上,与殿下共醉一场。
三日后,北漠大军压境。李渐鸿与萧彻并肩立于城头,望着黑压压的敌军。
怕吗李渐鸿轻声问。
萧彻握紧手中长剑:与殿下并肩,无所畏惧。
战鼓擂响,厮杀震天。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终,在李渐鸿奇兵突袭、火烧北漠粮草的战略下,联军艰难取胜。
当最后一面北漠旗帜倒下时,满城欢呼。李渐鸿与萧彻在尸山血海中相视而笑,彼此都伤痕累累,却从未如此畅快。
是夜,幽州城举行庆功宴。李渐鸿与萧彻避开喧闹,独自登上城楼对饮。
敬殿下。萧彻举杯,此战若无殿下,幽州必失。
李渐鸿与他碰杯:敬靖王——不,现在该称陛下了。
萧彻继位的消息已在军中传开。两人对饮三杯,忽然都有些醉了。
渐鸿,萧彻望着城外月光下的山河,若我现在说,愿与你共治天下...
你会吗李渐鸿轻声问。
长久的沉默后,萧彻苦笑:不会。百姓经不起再一次战乱了。
李渐鸿点头:是啊,你我还是...太像了。
他们望着脚下奔流的江河,直到月上中天。最后,李渐鸿起身:我该走了。
萧彻没有挽留,只道:我送你。
送至城外十里亭,两人驻足。李渐鸿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螭龙佩:此物还是物归原主。
萧彻接过玉佩,发现上面多了一道金丝镶嵌的裂痕,正化作舆图上的一道江河。
保重。李渐鸿转身上马。
渐鸿!萧彻忽然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个...给你。
李渐鸿展开帛书,竟是燕云十六州的详细舆图,上面标注着所有关隘要塞。
你这是...
若他日你我要战,萧彻微笑,也该堂堂正正地战一场。
李渐鸿握紧舆图,深深看他一眼,终于策马离去。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萧彻轻声低语:恨不相逢太平年啊...
三个月后,李渐鸿在邺都重建的酒楼上独自饮酒。窗外飘着细雪,一如多年前那个分别的早晨。
掌柜亲自送来一壶酒:国公爷,这是刚到的燕国贡酒,陛下特意吩咐给您留一壶。
李渐鸿斟满一杯,酒香醇厚,是他熟悉的滋味——那是萧彻最爱的太平春。
酒过三巡,他有些醉了,恍惚间仿佛看到对面坐着那个白衣胜雪的人,正微笑着举杯。
敬殿下。
敬靖王。
窗外江河奔流,不问兴亡。而楼中之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