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山脉的夜，黑得像口倒扣的铁锅。
雾从谷底往上爬，缠住山腰的枯树，像是给它们裹上了寿衣。
没人敢来这儿。
猎户绕道，采药人烧香拜山，就连野狼都避开这片死地。
只因山腹里埋着一座古墓——西陵墓。
百年前就没人知道是谁修的，只知道进去的，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墓道口藏在断崖背阴处，被藤蔓盖得严实。
一块浮石突然松动，滚下山去，半晌才听见撞击岩壁的回响。
一个身影贴着崖壁翻上来，落地没声。
他披着粗麻斗篷，袖口磨得发白，腰间挂着几件小工具，走起路来一丝不响。
月光斜切过他的脸，眉骨高，鼻梁挺，嘴角像是总挂着笑，可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
他是谢昭明。散修一名，无门无派。
至少看起来是。
他蹲在墓门前，手指抹过石缝，触到一道刻痕。
指尖一挑，碎石剥落，露出底下暗纹。
他低声笑了笑：“老祖宗，借点药，回头给您烧双鞋。”
话音落，地颤了。
不是晃，是沉。像有东西在地下翻身。
他猛地后仰，整个人贴地滑出三尺。
脚下的石板“咔”地裂开，一道三寸宽的缝直插向前，刚好穿过他刚才站的位置。
再慢半步，腿就得陷进去。
他没急着起身，耳朵贴地，听了一瞬。不对劲。这不是机关，是……活的。
他翻身站定，迅速收拢工具包。
一把青铜凿子却从包角滑出，砸在墓室角落那尊石像底座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那石像立在最暗处，青灰色的身子，眉目冷峻，像块被雕坏了的石头。
没人记得它什么时候立在这儿的。
风吹百年，它不动。
雨打千年，它不语。
可刚才那一撞，它的指尖，似乎动了一下。
谢昭明没动。
他盯着石像，手却已摸上腰间的匕首。
刀出半寸，寒光映着月。
石像的眼睛，忽然亮了。
不是火，不是光，是青灰色的微芒，像夜雾里浮起的萤。
那光一现，空气骤冷，墓道里的沙粒竟从地面浮起，一圈圈绕着石像打转，越转越密，越转越急。
他屏住呼吸。沙环每转一圈，肺里就压一分。
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圈，他得跪下。
他没拔刀，反而抽出一撮石灰粉，指缝一撒。
白粉飘入沙流，瞬间打乱轨迹。
沙环一滞，散了。
冷意退去，石像眼中的光也暗了。
他靠上石壁，手心全是汗。
不是怕，是紧。
这石像有灵，不是镇墓兽，是守墓人。
而且，它醒了。
他低头，去捡那把青铜凿。
指尖刚碰上凿柄，心头一跳。
月光正好照在柄尾，一道刻痕泛出微光——双螭缠枝纹。
龙首相对，藤枝缠绕，纹路精细得像活的。
靖王府的私印。
他眼神一沉，立刻用衣角裹住凿子，塞进工具包夹层。
然后顺手一抖，一包铁钉洒在刚才凿子掉落的地方，散得乱七八糟。
散修用的都是粗铁钉，哪有这么精细的工具？
得让人觉得他是个穷鬼，连凿子都是捡的。
做完这些，他抬头，再次看向石像。
它还是那副死样子，灰头土脸，一动不动。
可他总觉得，它在看自己。
不是用眼睛，是用整座墓的呼吸。
他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前辈，咱们……才刚开始。”
石像没回应。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墓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锁链松了一环。
谢昭明脚步一顿，没回头。
他知道，刚才那一下，不是机关，是警告。
他摸了摸腰间的另一把刀——不是匕首，是短剑，剑柄上刻着半个“谢”字。
他没带进墓，藏在崖上。
但此刻，他仿佛能听见那剑在响。
母亲咳血的样子又浮上来。
太医摇头，说药引难寻。
唯有古墓深处的灵犀草，能吊住一口气。
他不是来抢宝的。他是来救命的。
可这墓，不让人进。
他重新蹲在主墓室门前，手指探进石缝，一寸寸摸索机关位置。
动作轻，像在给熟睡的人盖被子。
突然，他停了。
石门内侧，有东西在动。
不是沙，不是风，是……呼吸。
他缓缓抬头。
石像依旧立在角落，可它的头，似乎比刚才低了一寸。
像在俯视。
他没再说话，只把工具换到左手，右手悄悄摸出一枚铜铃——盗墓世家传的“引尘铃”，摇一下，能引开机关注意力。
但他没摇。
他知道，这回对上的，不是机关。
是人。
或者说，是成了精的石像。
他盯着那双闭着的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它守了百年，到底在等谁？
还是……在等一个敢来的人？
铜铃在掌心发烫。他没摇。
风停了。
沙落了。
墓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可他知道，这静，是绷着的。
像一张拉满的弓，只等他再动一下，箭就放。
他慢慢收手，退后两步，靠在墙上。
不是认怂，是等。
等一个破绽。
石像不动。可他能感觉到，它也在等。
等他再往前一步。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眼里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没了。
只剩下冷和稳。
这墓，他必须进。
母亲在等药。
他谢昭明可以死，不能退。
月光从墓道口斜照进来，照在石像脸上。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它的嘴角，极轻微地，往上提了一下。
像笑。
也像警告。
他没动。只在心里说了一句：你守你的墓。
我要救我的人。
谁也别拦谁。
可谁也别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