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如同冰水泼面，瞬间浇灭了林晚照脑中翻腾的所有惊骇与疑问。脚步声正清晰地向货架后方逼近，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被父亲发现她动了这个盒子！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探究欲。她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猛地将那块触手温凉、纹样诡异的墨玉牌塞回暗格，一把将掀起的绒布角用力按回原处——幸好那绒布年久发脆，撕开的裂口并不明显，粗略一看难以察觉。
紧接着她合上账本，盖上盒盖，咔哒一声扣上铜搭扣。整个过程几乎在呼吸之间完成。她抱着木盒猛地站起身，膝盖因为久蹲和紧张一阵发软，差点踉跄摔倒。
就在她站起身的同时，林守业的身影出现在了货架的尽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双透过老花镜片望过来的眼睛，却锐利得让林晚照心惊肉跳。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深棕色木盒，目光沉沉，仿佛能穿透木盒，看到里面被翻动过的一切。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挂钟催命般的滴答声。
林晚照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爸…我、我看这上面灰太厚了，想拿下来擦擦…”
她的话听起来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林守业没有立刻说话。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货架的阴影里，看着女儿，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的注视几乎让林晚照窒息。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
她预想着父亲的暴怒，就像刚才对待二叔那样。或者至少是严厉的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林守业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悲哀。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而当它真正来临时，只剩下无力回天的倦怠。
他缓缓走上前来，脚步有些蹒跚。他没有看林晚照，而是伸出手，从她微微颤抖的怀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仿佛接过的不是一個木盒，而是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
“这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的平静，听不出丝毫怒气，“都是些以前的旧账，早就没用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木盒光滑的表面，目光低垂，落在那个铜搭扣上，久久没有移开。
林晚照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但心底的惊疑却如同野草般疯长。父亲的反应太反常了。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害怕。
“爸，那账本上…”她忍不住，还是想试探。
“忘了它。”林守业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抬起头，看向女儿，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不到底，“晚照，有些东西，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平平安安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又是这句话！
林晚照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平安，那三岁时差点死掉的我又算什么？那账本上“典平安，赎晚照”又算什么？！
但她看着父亲那双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无论她怎么问，父亲都不会告诉她真相。
林守业抱着木盒，转身走向通往后屋的门口。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佝偻和孤独。
“不早了，收拾一下，准备做晚饭吧。”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紧张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然后，他便抱着那个藏着无数秘密的木盒，消失在了门后的阴影里。
林晚照独自一人站在拥挤的货架之间，呆呆地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心脏依旧在狂跳，手脚却一片冰凉。
父亲没有发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警告。
他只是拿走了盒子，然后让她“忘了它”。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她感到不安。那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认命的疲惫，仿佛在守护着一个早已注定无法永远守住的秘密。
而她刚才指尖触碰到的那块墨玉牌的冰凉质感，还有中心那一点鲜红朱砂带来的心悸感，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挥之不去。
那块玉牌，究竟是什么？
它和那张祖父留下的当票，和这本记录着诡异交易的账本，和这把会自行拨动的老算盘，和这间看似平凡的老铺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父亲让她忘了。
可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杂货铺里寂静无声，只有尘埃在从门缝漏进的最后一缕夕照中无声飞舞。
墨玉无声。
却仿佛有惊雷，在她心底炸响，余波阵阵，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