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杯冷掉的茶
我叫苏瑾晚。
上海傅公馆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黄包车停在铁艺雕花的大门前,我提着一个狭小的皮箱,站在门外。箱子里装着我全部的家当。
我以冲喜新娘的身份到来。
我的丈夫,傅家大少爷,三天前已经断气了。
我还没有过门就留下了很多的笑话。
管家领我进去,穿越种满名贵花木的庭院,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装饰和栀子花的香气。
大厅里很安静,一众女眷分坐两旁,看我的眼神各不相同。
有轻蔑,有怜悯,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正上方的主位是空的。
一个穿着藏青色旗袍的中年女人开了口,她是傅家的二太太。
老爷和大太太去杭州礼佛了,暂时我管着。既然来了,就先安顿下来吧。
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男人走过去。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纯黑西装,头发一抹得目光不苟。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那双,深不见底。
整个大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他就是傅家的实际掌权者,傅二爷,傅云深。
他径直走到主座位,双腿交叠。目光扫过我,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茶呢他淡淡地问道。
旁边的丫鬟立刻奉上了一杯茶。他没有立即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发出了刚才的声音。
规矩都懂了他问,依然没看我。
这句话,却是对着我说的。
我垂下眼,轻声应道:懂了。
在来的路上,中间人已把傅家的规矩说得一清二楚。守寡,守规矩,一辈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
他不再说话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手持的茶从温热到冰凉。整个大厅的人,没有一个敢动的。强烈的压迫感笼罩着主人,尤其是冲着我来的。
我知道,这就是下马威。
他既没有说让我留下,也没有说让我走,就用这样一杯冷掉的茶,考验着我的忍耐。
终于,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轻响。
大哥的院子,还空着。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你就住那吧。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让一个冲喜的寡妇,住进刚死的大少爷的院子,这是何等的羞辱和残忍。
我的手,在袖子里攥得死死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反抗。
我只能躬身,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是,二爷。
第二章:旗袍上第二颗盘扣
傅云深称大哥的院子,清冷得像一座坟墓。
院子里的下面的人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一个叫青儿的哑巴丫头。所有的陈设都蒙着白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胡桃混合的怪味。
我在这里住了三天。
没有人来,没有人问,每日的饭菜都门送进来,冰冷而粗糙。
这是傅云深的规矩。
他要磨掉我的棱角,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
第四天早上,我正用冷水沐浴身体,房门被推开了。
我吓得赶紧裹紧衣服,转过身,却看到了他。
傅云深。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挺拔。手中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旗袍。
换上。
他把旗袍放在桌面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愣住了。他没有跟任何下人联系,这太不合规矩了。
二爷,我……
给你五分钟。他打断我的话,转身带上了门,但没有走,就靠在门外的廊柱上,回顾了一支烟。
我能看到他模糊的视野透过窗户纸映出来。
我耽搁不敢搁置,慌乱地换上那件旗袍。尺寸……竟然分不差。布料是上好的真丝,光滑的冰凉,贴在皮肤上,让我心情烦躁一层鸡皮疙瘩。
五分钟后,他推门进来。
烟草的味道也跟着一起涌入。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从上到下,慢慢地打量着我,就像在携带一件货物。
我的呼吸都休闲了。
领口。突然他说道。
我低下头,才发现上面的两颗盘扣,因为慌乱,扣错了位。我急伸忙手去解,指尖却因为紧张而不断发抖,怎么都解不开。
他抬起手。
我吓得往后缩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落下。冰凉的指尖,捂住了我的锁骨。
我浑身一僵。
他没有看我,目光地闪耀那颗空间盘扣上。修长手指,灵巧地解开,重新扣上。
第二颗。
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古龙水和淡淡的烟草味,混合成一种充满侵略性的氛围,让我完全沉浸其中。
我什至能听到他的喉咙结滚动的轻微声响。
好了。他收回手,声音有些哑。
以后,就穿这个。
他没说原因。他从不需要解释。说完,他便转而离开了。
我软瘫在椅子上,感觉锁骨处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一片滚烫。
那第二颗盘扣的位置,正对着我的心口。
第三章:栀子花的味道
我开始被允许走出那个院子。
但活动范围,仅限于花园。
傅云深给我立了新的规矩: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我必须在花园的亭子里等着着。看书也好,发呆也罢,必须在那里。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只能照做。
那座亭子,正对着他书房的窗户。
我知道,他在楼上看着我。
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牢牢困在其中。我成了一只被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供他随时赏玩。
日子久了,傅家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说我是狐狸精,克死了丈夫,又来勾引叔叔。那些话不堪入耳,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只能装作听不见。
一天下午,我坐在亭子里看书,二太太身边的张妈走了过来。
大少奶奶,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是二太太亲手炖的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我看着那碗燕窝,心里发凉。
这傅公馆里,除了傅云深,谁给我好脸色这碗燕窝,我不敢喝。
有劳二太太挂心,只是我身子弱,是怕无福消受。我委婉地拒绝。
张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大少奶奶是看不起我们二太太吗
正在此时,一个下人匆匆跑来,在张妈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妈脸色一变,猛地瞪了我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我松了口气。
没多久,傅云深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
他径直向我走来。
每靠近一步,他身上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就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我面前,目光定格在那碗燕窝上。
倒了。他说。
我愣住了。
听不懂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我不敢抗拒,端起碗,将里面的燕窝尽数落在旁边的花丛里。那片花丛里,种满了花园子花。
他满意地看着,然后,俯下身。
他凑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楚他眼镜片后长而密的嘴唇。他没有碰我,只是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记住,你是我的人。
除了我给的东西,任何人给的,你都不能要。
他的呼吸,带着花园子花的味道。
不,不是他的呼吸。
是我刚刚倒掉燕窝的那片花丛,盛开的栀子花的味道。
可那一刻,我却觉得,是他身上喷出来的。那味道,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我的心思,让我头晕目眩。
第四章:一小块桂花糕
那碗燕窝事件之后,二太太消停了几天。
我知道,是傅云深出手了。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谁才是傅公馆的主人。
我对他的感觉,愈发复杂。他是我所有恐惧的来源,同时也是我唯一的庇护所。这种矛盾,让我煎熬。
我的月例,开始按时到达院子里。
一同送来的,还有各种时兴的布料、项链、胭脂水粉。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我什么也没动。
傅云深看过我一次,看到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摆着,也没说什么。
但他第二天派人送来了一块裁缝,当着我的面,把那些布料都做好了旗袍。
一件,又一件。
我爱他的人偶,默默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这天下午,依然在亭子里。青儿给我送来了一份桂花糕。
这颗心,在大哥的院子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看着那块精致的糕点,有些忐忑。
青儿不会说话,她只是指着点心,又指着我,眼神里纯粹是心意。
我知道,这是她自己省下来给我的。
傅云深说,除了他给的,别人的东西不能要。可青儿……她只是一个善良的哑女。
我拿起一块物体,转动嘴里。
很甜。甜得我鼻子有点发酸。
正在此时,傅云深来了。
我吓得站了起来,嘴里的桂花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今天没穿西装,只着了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穿上一截坚固的手腕。少了几分平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勾勒出我鼓起的腮帮子上。
吃什么他问。
我紧张地把桂花糕咽了下去,差点噎到。
是……是桂花糕。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我以为他要打我,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擦过我的唇角。
带着茧薄薄的指腹,擦掉了我嘴角沾上的糕点碎片。
那触感,就像那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我猛地睁开眼睛,对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他把那点碎屑指尖捻成捻,淡淡地说,下不为例。
说完,他拿起我面前盘子里剩下的一块桂花糕,心里了自己的嘴里。
味道不错。他咀嚼着,评价道。
然后,转身走了。
我僵在原地,脸庞烫得大吃一惊。
他明明都看到了什么。他知道那不是他送来的。
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再次警告我,也……分享了我的秘密。
那一块狭长的桂花糕,成就了我们之间,又一个心照不宣的证据。
第五章:他袖口那根松脱的线
我发现傅云深有习惯。
每天傍晚,他会独自一个人在花园的蓄水池边喂鱼。
那是他难以释怀的时刻。不带下人,不处理公务,只是安静地站着,将鱼食点撒进水里。
阳的余晖洒在他夕阳上,将他凌厉的造型勾勒得温和了几分。
我总是在他离开后,才敢从亭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
我们像消耗永远不会相交的线。
直到那天。
我如常在亭中看书,青儿突然跑来,对着我焦急地比划。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蓄水池边围了几个傅家的家丁。
我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傅云深躺在池边的草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旁边一个家丁慌张道:二爷突然就晕倒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在我面前永远强大、永远掌控一切的人,现在竟然如此脆弱地躺在那里。
快去叫医生!我对着家里丁喊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我蹲下身,想看看他的情况。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和药味。
他的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为他抚平眉间的皱痕。
指尖刚要捂住他的皮肤,他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时的锐利和清醒,只有一片迷蒙的雾气。他看着我,仿佛没认出我是谁。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痛。
水……他嘀咕道,胎儿干裂。
我赶紧忙对着旁边的青儿划划,让她去取水。
就在他抓住我的那一刻,我看见他衬衫袖口处,有一根黑色的丝线松脱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件一目了然的白色衬衫上,格格突兀。
不知道为什么,那根线,就像他现在的状态。
一个完美、坚不可摧的男人,找到了他唯一的、空间破绽。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很快。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我说的清晰的情绪。
原来他,也不是神。
第六章:那封寄不出去的信
傅云深很快就恢复了。
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加上胃病犯了。傅公馆的下面的人们,也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小插曲,很快就忘记了。
只有我,忘不了他抓住我手腕时滚烫的温度,和他袖口那根失踪的线。
这个男人,在我心里,不再是单薄的、高高在上的傅二爷。他变得……有了一点点真实感。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让我感到更加危险。
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唯一的希望,是我在北平读书时的同学林静姝。她家境优渥,思想开明,也许能帮我。
我开始偷偷写信。
不能用傅家的纸笔,会发现。我只能用烧成炭的树枝,在从旧书上撕下来的空白页上,艰难地写下我的楼梯。
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我的渴望。
写好后,我将信折成碎片,藏在鞋底。
接下来,是怎么把信送出去。
我被困在傅公馆,寸步难行。唯一能出去的,只有每日负责采买的下人。
我注意到厨房里的吴妈。她看上去心地不坏,家里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
我把我为数不多的项链里,最不起眼的一件银簪子偷偷塞给了她。
吴妈,我央求道,我有一封家信,想请您帮忙寄出去,给家里报个平安。
吴妈面露难色,但看着那支簪子,还是点了点头。
大少奶奶,这事……要是被二爷知道了……
不会的。我保证道,地址我都写好了,贴上邮票就行。求你了。
她最终还是收了基地。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心神不宁。每天在亭子里,都忍不住望向大门口的方向,既期盼吴妈能把信寄出,又害怕傅云深会突然出现。
第三天下午,傅云深来了。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封信。
一封被拆开的信。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将那封信用炭笔写在我的面前,一页一页地展开。
林静姝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然后抬眼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的字,写得不错。
我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想走吗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与我平视。
苏瑾晚,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眉心,声音里带着一股残忍的温柔,我没点头,你觉得,你能走到哪去吗
他没有说怎么惩罚吴妈,也没说要如何惩罚我。
他只是将那封信,当着我的面,一点点地撕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埋葬了我所有的希望。
第七章:衣领上的一滴红色
那次之后,傅云深对我来说更加紧了。
他甚至会以商议家事为由,带我出席一些傅家的家宴。
我知道,他是要做给主人看的。
做给二太太看,做给那些在背后议论的族人看,让他们明白,我苏瑾晚,是他傅云深要照顾的人。
没人再敢当面给我难堪,但背后的眼神,却更加复杂。
今天是一场为欢迎某个法国领事而举办的晚宴。
傅云深让我穿了一件火红的旗袍。领口由此开高,将我的颈颈衬得愈发修长白皙。
晚宴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我喜欢一个精致的木偶,安静地跟在傅云深身边。他去哪,我就去哪。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洋人,端着酒杯,用蹩脚的中文和我搭讪。他靠得很近,满嘴酒气,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情欲。
我下意识地往傅云深躲着。
傅云深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他用流利的法语和那个洋人交谈,皮肤在为我解围。
但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却用力地收紧。
那力道,隔着薄薄的旗袍,几乎相当于我的骨头碎了。他在警告我。
洋人走后,傅云深端起一杯红酒,递给我。
去吧,给领事先生敬酒。他命令道。
我端着酒杯,走向当年长的法国领事。刚走到一半,端着餐盘的侍者不知为何突然撞了我一下。
我一个趔趄,手里的红酒,尽数洒了出去。
大部分洒在了地上。
只有一滴,殷红的,像血,溅在了我旗袍的领口上。
那片雪白的皮肤和火红的布料之间,外形美观刺眼。
整个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傅云深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我,而是先对领事表达了歉意,处理得滴水不漏。
然后,他才转向我。
在主人的注视下,他伸出了手。
不是用手帕,而是用他的拇指。
他用腹指,缓缓地、用力地,擦过我锁骨上方,被浓郁沾染的那片皮肤。
那动作,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和暗示性。
脏了。
他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在说那滴酒,还是在说我。
那一刻,我感觉周围的目光本体,都变成了本体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而我,连躲开的权利都没有。
第八章:屏风后的那个影子
晚宴结束后,我立刻就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那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就像跗骨之蛆,让我浑身难受。
同伴来书房。傅云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无法拒绝。
书房里点着一盏盏台灯,光线昏黄。空气里是旧书和墨水的味道,混合着他上面淡淡的烟草味。
他坐在宽大的红木柜台后,松了松领带。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他问。
我知道,他指的不是我洒了酒,而是故意伤害了我的侍者。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你只要记住,在这个家里,能让你死的人,很多。
我沉默不语。
二太太最近很不高兴,他继续道,她觉得,你抢了她儿子的风头。
二太太的儿子,傅云行的地位,确实因为我的出现,变得有些尴尬。
那么,今天是你安排的吗我抬头,鼓起勇气问道。
他用这些肮脏的手段,逼我认清现实,逼我完全依附于他。
傅云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站起来,走到书架前,背对着我。
我明天要去一趟苏州,三天后回来。他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书房的门关不严,留了一条缝。
我看到门外,一扇巨大的十二折松鹤延年屏风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很纤细,就像个女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她。
傅家名义上的三小姐,实际上是二夫人的远房侄女,一直倾慕着傅云深的柳曼云。
她肯定都听到了。
傅云深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我知道有人在害我,也故意让柳曼云听到他对我的想法。
他在用我,当做棋子。
平衡傅家的势力,也困那些想靠近他的女人。
我浑身发冷。
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件漂亮的工具,还是一个有点有趣的玩具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走回来,放在我面前。
是一本法文诗集。
看不懂就学。他淡淡地说,以后,用得着。
我看着那本烫金封面的诗集,只觉得很讽刺。
他一边将我推入深渊,一边又仿佛在教我如何飞翔。
第九章:玉镯的温度
傅云深去了苏州。
他一走,傅公馆的空气似乎都松动了几分。
但我的立场,却更加艰难。
柳曼云开始变着法地找我的麻烦。今天说我的衣服料子僭越了,明天又说我见了她没法礼了。
我都忍了。
我知道,跟她起冲突,正中傅云深下怀。
这天,二太太把我叫过去了。
她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旁边站着柳曼云。
瑾晚上啊,二太太放下茶杯,对我招了招手,来,到我这里来了。
我顺从地走过去。
她拉起我的手,那无力保障得宜,却缺乏温度。
你看你,这手腕上光秃秃的秃头,多不好看。她一边说着,从旁边的项链盒里,拿出了一个通体翠绿的玉镯。这是我今年的陪嫁项链子,今天就送你了。
那闹钟一看就价值连城。
我立刻拒绝:二太太,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怎么,看不起我她的脸沉了下来。
又是这句话。
柳曼云在旁边猛风熄火:嫂子,二伯母这疼你呢。二叔不在,家里就是二伯母最大,你可别不知道抬举。
她创造点出二叔。
我知道,这个镯子,我今天不戴,就走出这个门。
我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二太太,先生把那支玉镯,套在我的手腕上。
项链子入手冰凉,尺寸也稍微小了一些,戴进去的时候,硌得我手骨生疼。
它就像一个冰冷的镣铐。
院子,我试着想把腕子搂来,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而是把手腕磨出了一圈红痕。
青儿急得直掉眼泪。
我看着镜里的自己,穿着傅云深让人做的旗袍,手腕上,穿着他死对头送的镯子。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撕扯的玩偶。
当天晚上,我睡得极其不安。
半夜,我突然惊醒,感觉房间里有人。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的床边。
是傅云深。
他回来了。比他说的,提前了一天。
我吓得不敢出声。
他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和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那只玉镯的那只手腕。
谁给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冷得像冰。
是……二太太。
他没有再说话。
就用另一只手,覆盖那支玉镯上。他的掌心,很热。
热量,透过冰冷的玉石,一点点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玉镯,渐渐出现了敏锐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学会了手。
明天,把它放回去。
可是……我又回去了,二太太那边……
就说,他打断我,一句话概括,尺寸不合,碎了。
第十三章:你的指尖是凉的
第二天一早,青儿端着一个锦盒,将那支碎了的玉镯,还给了两位太太。
我没去。
傅云深也不许我去。
我能想象二太太和柳曼云的脸色有多难看。果然,一整天,她们再也不会找麻烦了。
下午,我又坐在亭子里。
傅云深来,坐在了我的对面。这是他第一次,在亭子里,和我的脚踏地坐下。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石桌。
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显得很休闲,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显得温和一些。
怕吗突然他问。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怕。
和二太太撕破脸,就等于彻底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我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以后,傅家的生意,我会慢慢让你接触的。他说。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你够聪明,也够安静。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深意,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人。
又是这句话。
可这一次,听起来,和以前又有些不同。
一阵风吹过,石吹桌面上我正在看的书页被乱了。我急忙伸手去按,他也同时伸出了手。
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在一起。
他的指尖是凉的。
我的,却是滚烫的。
触碰的瞬间,我们两个人都像被电击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气氛,瞬间变得精致起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般般。
你的指尖是凉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说我就删除了,这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亲昵昵称。
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石桌面上。
那你,就帮我捂热它。
他看着我,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漩涡在旋转,令我彻底吸进去。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这张由他亲手织就的网上,从我踏入傅公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我牢牢束缚住了。
而现在,他想要的,不再反对我的顺从。
他想要的,就是我的心。
第十一章:棋盘上的僵局
自那天指尖相触后,傅云深便不再满足于只在亭子对面看我。
他搬来了一副棋盘。
棋盘是上好的梨花木,棋子是温润的白玉与墨玉,触手生凉。
他要教我下棋。
棋盘如战场,也如商场。他执起一枚黑色的车,放在指间把玩,每一步,都要算计。既要看眼前,也要看三步之后。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学得很快。
或许是自小看父亲与友人对弈,耳濡目染,又或许是这几个月在傅家的日子,让我提前领悟了何为步步为营。
我下棋的路数,和他截然不同。
他缜密,布局深远,如一张大网,缓缓收紧,令人窒息。
而我,只求生机。我的每一步,都在他的围剿中,寻找那唯一的活路。看似狼狈,却总能在最后一刻,险险避开。
那天下午,又是一盘棋。
他的黑子已经将我的白子逼入绝境。我的帅,被围困在小小的九宫格内,动弹不得。
所有人都看出来,我输了。
认输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upid的笑意。
我垂着眼,看着棋盘上所剩无几的白子。我的手指,拈着最后一枚有生力量——后。
突然,我抬手,落子。
那枚白色的后,以一种自杀般的姿态,直直闯入他的腹地。
一步绝杀。
用我自己的死,换他王的命。
满盘皆静。
傅云深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白后,良久,才抬起眼看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我刺穿。
你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做我的阶下囚
我没有回答。
这盘棋,就是我的答案。
他忽然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手,还按着那枚后。
他的掌心滚烫,将我和那枚冰冷的玉棋子,一同包裹住。
苏瑾晚,他俯身,凑到我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棋盘上,你可以同归于尽。可是在我身边,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话,像魔咒,将我最后的反抗,击得粉碎。
棋盘之上,已是僵局。
棋盘之外,我早已,全盘皆输。
第十二章:镜子里的两个人
傅家要举办一场慈善舞会,宴请上海滩所有头面人物。
这是傅云深正式接管家族后,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举办这样的大型宴会。其意义,不言而喻。
舞会前一天,他让人送来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蓝宝石项链。宝石是深邃的海洋蓝,切割完美,在灯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像他的眼睛。
晚上,我换上他早已备好的银色长旗袍,坐在梳妆台前。
傅云深走了进来。
他挥手示意所有下人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走到我身后,从盒子里,拿出那条项链。
冰凉的宝石,贴上我后颈的皮肤,激起我一阵战栗。
他俯下身,为我扣上搭扣。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身影。
我坐着,他站着。
他的脸,就靠在我的耳侧。他的手,环在我的颈间。
那姿态,亲密得令人心惊。
我像是被他完全拥在怀里的所有物。
你看。他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上,有点痒。多相配。
我不敢看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穿着华服,神情苍白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害怕。
二爷……我开口,想让他离远一些。
叫我的名字。他打断我。
我浑身一僵。
叫我,云深。他重复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令的意味。
我的嘴唇翕动了半天,那两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也不逼我。
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
镜子里,他的侧脸,贴着我的侧脸。
我们就以这样一种怪异而亲昵的姿态,静静地待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这条项链。
他不仅要用它来装饰我,更是要用它来锁住我。他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我苏瑾晚的脖颈上,套着他傅云深的项圈。
这是一个宣告,也是一个警告。
第十三章:留声机与旧舞曲
舞会很成功。
我作为傅云深的女伴,全程陪在他身边。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他将我保护得很好。好到,像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愈发让我不安。
深夜,我口渴醒来,想去厨房倒杯水。路过书房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是一首很慢的西洋舞曲,从老旧的留声机里淌出来,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
我停下脚步。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
我鬼使神差地,从门缝里望了进去。
傅云深没有在处理公务。
他只身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让他平日里凌厉的轮廓,显得有些孤单。
那一刻的他,不像傅二爷,只是傅云深。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身来。
我像被抓住的小偷,转身想跑。
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不容拒绝。
我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留声机里的舞曲,刚好放完,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
会跳舞吗他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教会学校里,学过一点。
他放下酒杯,朝我伸出手。
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在那个深夜,在他一个人的书房里。
我缓缓将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掌心。
他握得很紧。
他揽住我的腰,将我带进他怀里。我们之间,没有了安全距离。
没有音乐。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他在偌大的书房里,带着我,一步一步,缓慢地旋转。
他的舞步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我只能全然地跟随。
我的脸,贴在他带着体温的羊绒衫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
我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那一刻,我没有挣扎。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伴随着窗外的月光,我仿佛有了一种错觉。
我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男女。
十四章:他手帕上的药味
那晚之后,傅云深开始让我接触账本。
先是傅公馆的日常开销,然后是几家店铺的流水。
他像是真的在履行他的诺言,教我,信任我。
每天下午,亭子,变成了露天的书房。
他会坐在一旁看他的文件,而我,则在一旁学着看账本。我们互不打扰,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这天,我正在核对一批从法国进口的香料账目,发现有一处数字对不上。
我抬头想问他,却发现他脸色不对。
他的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嘴唇紧紧地抿着,泛着白色。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胃部。
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想强撑着,但身体的剧痛,显然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桌上的一叠文件,被他碰倒,散落一地。一方白色的手帕,也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慌忙起身。
二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我蹲下身,帮他捡拾文件。当我捡起那方手帕时,一股熟悉的药味,钻入鼻腔。
是那天他晕倒时,我闻到过的味道。
原来,他一直在吃药。
他那副强大到无懈可击的躯壳之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病痛。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
不是恐惧,也不是防备。
是……心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站起身,没有把手帕还给他。我转身跑回屋子,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又跑了回来。
我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他抬起眼,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
他没有立刻接。
我固执地举着。我的手腕,被二太太的玉镯硌得生疼,此刻正隐隐作痛。
终于,他伸出手。
接过水杯时,他温热的指腹,擦过我的手背。
他喝了一口水,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谢谢。他说。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他看出我此刻的慌乱,和我心里那个危险的念头。
十五章:一场无声的雨
夏末的午后,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便席卷而来。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我和傅云深,被困在了亭子里。
雨下得很大。
雨水织成一张密密的帘子,将小小的亭子,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们,成了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两个人。
雨声很大,遮盖了所有杂音。反而让气氛,变得异常安静。
风卷着湿冷的水汽吹进来,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傅云深察觉到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
那件外套,还带着他清晰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将我笼罩。
很温暖。
我攥紧了衣襟,轻声说:您会冷的。
我不冷。他答,声音在雨声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一时无话,只是并肩站着,看着亭外的雨幕。
苏瑾晚。他忽然开口。
嗯。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意外。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转过头,看向他。他的侧脸,在晦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金丝眼镜也无法阻挡他眼神里的灼热。
我从不做没有计划的事。他缓缓地说,我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内。什么时候接管傅家,什么时候除掉二房,什么时候吞并码头的对家……
只有你。
他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我。你嫁进来,本也只是一颗用来平息家族舆论的棋子。用完,便可以丢了。
他的话,很残忍,却是事实。
可我没想到,你会不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帮我拢了拢肩上的西装外套。
你怕我,却又不完全服我。你像一只受了惊的鹿,却又在最危险的时候,会亮出你那没什么杀伤力的角。
他说着,竟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开始觉得,看你……是件很有趣的事。
雨,渐渐小了。
天边,透出一丝微光。
我知道,等雨停了,我们之间,就又会回到傅二爷和大少奶奶的关系。
可是,这一刻,在这场无声的雨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雨点,砸进了我心里,漾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
第十六章:钥匙入锁的声音
雨停之后,大哥的院子,开始翻修。
傅云深亲自盯着,换掉了所有阴沉的家具,打通了朝南的墙壁,改造成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
阳光,终于照进了这个像坟墓一样的地方。
所有下人都说,二爷这是要搬进来了。
二太太那边彻底没了声息,柳曼云也被送回了老家。这座傅公馆,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傅云深一个人的天下。
而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少奶奶,地位却变得愈发稳固。
院子翻修好的那天,傅云深带我走了进去。
里面焕然一新。
所有的陈设,都换成了明亮温暖的色调。甚至,还多了一架白色的钢琴。
以后,这里不叫‘大哥的院子’了。他走到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就叫‘晚园’。
晚园。
用我的名字,命名的院子。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带我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
那原本是大哥的药房,此刻,却变成了一间雅致的书房。满墙的书,大部分都是我喜欢的诗集和西方小说。
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万宝龙钢笔。
这里,以后是你的。他说。
然后,他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
他将钥匙,插进书房门的锁孔里,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
钥匙入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无比清晰。
他拔出钥匙,放进我的手心。
这是书房的钥匙,他的手指,轻轻蜷起我的手指,将钥匙包裹在我的掌心,不是院门的。
以后,这里只有你能进。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把我关在了这座巨大的傅公馆里,却又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可以上锁的空间。
这是一个牢笼里的避难所。
一个用温柔和特权,打造的,更坚固的牢笼。
我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钥匙,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要放我走。
他是要我,心甘情愿地,为他画地为牢。
第十七章:未说完的那句话
平静的日子,总是有暗流在涌动。
傅云深吞并最后一家码头对家的时候,遭到了对方疯狂的反扑。
那天晚上,我正在新书房里看书,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枪响。
我吓得站了起来。
青儿冲进来,焦急地对我比划着,脸上满是惊恐。
是傅云深出事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我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刚跑到院门口,就被几个保镖拦住了。
大少奶奶,您不能出去!二爷吩咐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您离开晚园!
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保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被强行带回了房间。那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每一种可怕的猜测,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直到第二天中午,傅云深才回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左边的胳膊用绷带吊着,白色的衬衫上,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但他还活着。
看到他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我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紧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走到我面前。
看到我通红的眼睛,他愣了一下。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像往常一样,用指尖擦掉我的眼泪。
我却猛地别过头,躲开了。
他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苏瑾晚……
你放我走吧。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赢了。我斗不过你,也不想斗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放我走。
经历过这种生死一线的恐惧后,我才明白,我最怕的,不是被他囚禁,而是怕……他会死。
这种恐惧,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失控。
傅云深沉默了很久。
他眼中的疲惫,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将我逼到墙角。
放你走他低下头,几乎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嘶哑,让你去哪回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苏家还是去找那个北平的林静姝
苏瑾晚,如果我昨天回来晚了……
他的声音,停住了。
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悬在我们之间。
如果他回来晚了,他就会死。而我,就会成为这个家里,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他慢慢地,慢慢地俯下头,双唇,几乎要碰到我的。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他会吻下来。
但是没有。
他就保持着这个距离,滚烫的呼吸,尽数喷在我的唇上。
你这条命,是我的。他一字一句,像在宣誓。我没死,就绝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
第十八章:破晓时分的薄雾
那一夜之后,傅公馆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所有潜在的威胁,都被傅云深用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了,傅家,现在姓傅云深。
而我,苏瑾晚,是他傅云深心尖上的人,谁也碰不得。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层窗户纸,虽未捅破,却已薄如蝉翼。
一个清晨,我醒得很早。
推开窗,外面起了很大的雾。白茫茫的,将整个园林都笼罩其中,看不真切。
我披了件衣服,独自一人,走进了花园。
薄雾带着湿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走到那座亭子前,停下了脚步。
傅云深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西装,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雾里,身形有些模糊。
他一夜没睡。
他也没有戴那副金丝边的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算计,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他看到我,没有意外,也没有开口。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步步,穿过薄雾,向他走去。
我在他面前站定。
天快亮了。他说。
声音很轻,被晨雾打湿,带上了一丝朦胧的暖意。
这既是在说时间,也是在说他一手缔造的傅家新秩序,也好像,是在说我们。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戴着眼镜,是君临天下的傅二爷;而不戴眼镜的他,只是傅云深。
会痛,会累,会孤单的,傅云深。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他浑身一震。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我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温暖着他。
他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晨曦穿透浓雾,洒下第一缕金光。
我知道,我没有走,也走不掉了。
这座名为晚园的华丽囚笼,最终,困住的,或许不只我一个人。
雾正在散去。
而我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