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五万块买你当我女友疯了吧!
我恨死下雨天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像是要把我骨头里的最后一点热气都敲出来。
我刚在酒吧跳完一支高难度的霹雳舞,酬劳三百,湿透的T恤黏在身上,又冷又痒。
一头冲进街舞工作室,暖气扑面而来,我刚松了口气,陈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账单。她把一张纸拍在我面前,言简意赅。
舞蹈大赛报名费,两万。定制舞服,三万。加起来,五万。
截止时间,七十二小时。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
这半年我拼了命地跑商演、做代课,省吃俭用到几乎餐餐啃馒头,也就才攒下三万。
还差两万。
陈姐,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急的。
路子我给你想好了,两条。陈姐打断我,指了指桌上的纸笔,要么,打欠条,我借你,利息按道上的规矩算。要么……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精光,接个特殊外快。
我咬着牙,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冰得我一哆嗦。
什么外快
陈姐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顾家那个金孙,缺个假女友,用来应付他奶奶的催婚。包干价五万,签三个月合约。
五万
我眼睛都直了。
这笔钱不仅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甚至还有富余。
我几乎没有犹豫:干。
第二天,我被陈姐带到了市博物馆的后院。
绕过游人如织的展厅,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最终停在一扇挂着文物修复室牌子的门前。
门是虚掩的,陈姐轻轻推开。
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穿着白大褂,身形清瘦,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白杨。
他戴着一副白手套,正专注地用一把精巧的镊子,修补一只碎裂的青瓷瓶。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他手中工具轻微的碰撞声。
顾砚清,三十岁,顶级文物修复师。陈姐压低声音在我耳边介绍,没谈过恋爱,有社交恐惧症,见人说话不超过三句,他家里都快急疯了。
话音刚落,一个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眼睛瞬间就亮了,几步上前拉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哎哟,这丫头!这眼睛,这鼻子,多精神!一看就是有福相的!
顾奶奶上下打量我,满意得不得了,然后转身对着那个背影软磨硬泡:小清啊,你就试试嘛,奶奶又不是要你真结婚!先处处看,啊
那个叫顾砚清的男人,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我有些晃神。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清冷又干净的好看,像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罩的古画,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过两秒,就迅速移开,但我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他白皙的耳尖,悄悄地泛起了一层薄红。
然后,我听见他开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玉石相击。
……可以。
签约地点在一家雅致的茶楼包厢。
白纸黑字的合同摆在面前,条款清晰明了:合约期三个月,我,林惊雀,需以恋人身份出席顾家的一切社交场合,包括但不限于家庭聚会、亲戚饭局、家族祭祖等等,全程负责应对所有人际交流。
而他,顾砚清,只需配合完成牵手、拥抱、同框拍照等基础的亲密动作,且被严格规定:不得主动发言。
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角色。
我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给他。
他签完字,我立刻笑嘻嘻地凑过去,故意压低声音,用暧昧的语气说:顾老师,以后我就是你的人啦——五万块买的,可劲儿使唤哦!
他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眸,避开我的视线,声音轻得像风吹动纸页:……别靠太近。
我才不管,反手就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模式:来来来,金主爸爸,咱们先发个朋友圈官宣,把人设立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却被我一把搂住肩膀,强行拉进镜头里。
笑一个嘛!
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被我搂住的那个肩膀,连带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照片里,我笑得像个明媚的女流氓,而他则是一脸被胁迫的清冷和无辜。
绝配。
三天后,我将以顾砚清女友的身份,第一次踏入顾家老宅,参加那场传说中气氛极其压抑的家宴。
而我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顾砚清在他那本从不对外人展示的修复日志上,悄悄写下了一行小字:
她笑得太响,但……不像假的。
那场即将到来的家宴,于我而言,是一场价值五万块的硬仗。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顾家老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客厅里,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八道目光齐刷刷地向我射来,像探照灯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空气,在这一刻近乎凝固。
2
第2章
饭桌上我替他把全场聊成单口相声
顾砚清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一块精心剔好的鱼肉,直直掉回了盘子里。
我心下了然,这是轮到我上场了。
在满桌长辈探究的目光中,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顾砚清碗里,笑得眉眼弯弯,声音甜得像浸了蜜。
叔叔,这事儿不赖他,是我不着急。
我顿了顿,迎着顾大伯略带审视的目光,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憨:我们说好了,要先过一个‘三个月试婚期’。毕竟婚姻是大事嘛,得互相磨合,看看彼此是不是真的合适,您说是不是
这套说辞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既新潮又显得懂事。
果然,顾大伯愣住了,而一旁的顾奶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哎哟!对对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讲究!试婚期,这个好,这个好!
一场逼婚危机,瞬间被我化解成了甜蜜的恋爱日常。
我甚至能感觉到,身边顾砚清那具僵硬的身体,似乎都悄悄放松了几分。
饭局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直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顾砚清的表妹,小雅,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的钉子。
表哥这人最讨厌吵闹了,我记得以前有个女生追他,一天给他发了三十条微信,结果表哥二话不说直接拉黑了。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张桌子的人都听清。
话音落下,空气再次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我身上。
谁都知道,我就是那种能把天聊死,也能把死人聊活的话痨。
我却没理会那些探寻的目光,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那不是正好说明,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吗
在小雅错愕的注视下,我晃了晃手机,毫不避讳地点开了和顾砚清的聊天界面:他现在每天可是要收我五十条信息的,你看,一条都没删。
我将屏幕大大方方地展示给离我最近的顾奶奶看。
上面是我一连串的表情包轰炸和絮絮叨叨的语音条,内容从今天天气真好到食堂的饭好难吃,而屏幕的最后,是我刚发的今晚想你了(狗头)。
最关键的是,在那条信息的下面,赫然躺着一个来自顾砚清的回复。
一个言简意赅,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字。
……嗯。
满座皆惊。
小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吞了一只苍蝇。
顾奶奶却乐得不行,又是一拍大腿,指着我大笑道:我就喜欢这姑娘!敢说敢做,坦坦荡荡!砚清就该找个这样的!
饭局结束,我在玄关换鞋时,顾砚清忽然从我身后递过来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外面,可能会下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却只看到他微微避开的眼神,和那片迅速蔓延开的、无法掩饰的红色耳根。
我笑着接过伞,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顾老师,你这反应,该不会……有点习惯我了
他浑身一僵,没回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就走。
可就在他即将拐进走廊的瞬间,脚步却顿了一下。
一道极低的声音传来。
……以后别发太多狗头。
我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我撑开伞,像只快活的鸟儿一样蹦跳着冲进门外微凉的夜色里,在细密的雨幕中,我回过头,冲着廊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声喊:顾老师,明天我来接你上班啊!
他站在光影的交界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好像看到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
和顾砚清的合约关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有趣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周后清明祭祖,我以准孙媳妇的身份,第一次踏入顾家庄严肃穆的祠堂。
青砖冷瓦,香火缭绕,我看着顾二叔缓缓翻开一本泛黄的族谱,郑重地清了清嗓子,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过我和顾砚清,沉声开口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事情好像开始失控了。
3
第3章
祖宗面前他攥紧了我的手
凡顾氏婚配者,祭祖须共执香、同诵誓、十指相扣以示同心。
顾二叔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共执香
什么十指相扣
这他妈哪是祭祖,这分明是鸿门宴,是逼婚现场!
我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身边的顾砚清。
清晨的薄雾从祠堂半开的门里渗进来,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让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一沓黄色的香纸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在紧张,甚至是在恐惧。
祠堂里,顾家几十口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审视、好奇和不容置喙的压力。
跑
现在跑,顾砚清的脸面往哪搁
他那个人,最看重的就是风骨和体面。
不跑那就得当着他全家老小的面上演一出情比金坚。
我心里天人交战,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猛地窜了上来:拼了!
合约精神第一条,敬业!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一把挽住了顾砚清冰凉的胳膊。
他浑身一震,惊愕地看向我。
我没看他,只是目视前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顾老师,撑住,咱们演到底。
他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诵誓开始,我们并肩跪在蒲团上,跟着顾二叔念那些佶屈聱牙的祖训。
我的余光里,顾砚清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濒临折断的翠竹。
终于,到了最要命的环节——执香同心。
顾二叔递过来两根点燃的龙涎香,顾砚清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我心一横,不等他反应,主动伸出手,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语气自然得像排练过无数次:来,我教你。
我把香稳稳地塞进他手里,然后顺势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扣。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想挣脱。
但我没给他机会。
我感受到他掌心冒出的冷汗,便悄悄用力回握了一下,再次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别怕,我在。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可能被缭绕的香火声所掩盖,但它像一股暖流,奇迹般地渗进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不再挣扎了。
整个仪式,他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可我们交握的手,他却再也没有松开过一分一毫。
祭礼结束,众人纷纷退去,祠堂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刚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反手攥得更紧。
我惊讶地回头,正对上他抬起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翻涌着震惊、迷茫,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脆弱。
他终于直视着我,声音哑得不像话:……刚才,你说『我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强作镇定地扬起一抹笑:对啊,我不是一直都在嘛,专业演员的职业素养。
他没理会我的插科打诨,只是低头,视线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林惊雀,合约……还剩四十一天。
我挑了挑眉,笑意更深:怎么,顾老师是想问,到期自动续费吗
他没有回答,却牵着我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把我的手塞进了他温暖的羊绒大衣口袋里,用他的手掌包裹住。
……外面冷。他低声说,视线飘向了别处,耳根却泛起可疑的红色。
我怔住了,手心是他掌心的温度,脸颊却像被火烧一样,烫得厉害。
而我没注意到,祠堂外那棵老槐树下,阿珍阿姨正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我们,嘴里激动地嘀咕着:这哪是假的,这比真的还真,哎哟喂,我都想哭了!
我以为祠堂那天,会是我们合约关系里的一个小小意外,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可生活永远比剧本更猝不及防。
合约进入最后一个月倒计时,顾奶奶突然病危住院,老太太拉着顾砚清的手,气若游丝地留下一句话:见不到孙子结婚,我不走。
整个顾家都乱了套。
也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深夜,顾砚清第一次主动拨通我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混着仪器的滴答声和人的哭声,而他的声音,褪去了所有冷静和克制,只剩下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乞求的沙哑。
他说:你……能来医院吗
4
第4章
他打来电话那晚,我摔了舞室的镜子
我甚至没问为什么,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冲进了深夜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但我顾不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顾砚清从不说废话,除非……他真的撑不住了。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我几乎是滚下车的。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刚拐过弯,就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小护士。
她扶了我一下,看清我的脸后愣住了:林小姐你是来看顾奶奶的吧我认出她,是之前照顾过奶奶的小周。
她把我拉到一旁相对安静的楼梯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同情:顾老太太今天下午血压骤降,抢救了好一阵子。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急啊,总念叨着‘见不到孙子结婚,我这魂都走不踏实’。小周叹了口气,继续说:顾老师……就在病房外头站了一整夜,水米未进。我们劝他去休息,他也不听,就跟个雕塑似的。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麻。
道了谢,我一步步挪到病房门口。
门留着一道缝,我看见了顾砚清。
他背对着我,靠在窗边,平日里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无比萧索。
那件象征着冷静与专业的白大褂被他随意搭在肩上,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我看得分明,那是我和他的聊天界面。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我三个月来单方面发送的各种狗头表情包,而他的回复,始终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是来求我继续演那场名为未婚妻的戏。
他是来求我,救他奶奶的命。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顾奶奶双眼紧闭,似乎在昏睡,但枯瘦的手却死死攥着床单的一角,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砚清听见动静,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光像是被人砸碎了一地的瓷器,布满了裂痕和绝望。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病床边,俯下身,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奶奶冰冷的手,一点点把她攥紧的床单掰开,然后小心地放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身,迎着他破碎的目光,扯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顾老师,咱们去趟民政局拍张证照,让奶奶安心。他像是被定住了,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发出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你……不怕那五万块的毁约金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五万块,换老太太多活十年,我觉得值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林惊雀,他一字一顿,声音发颤,如果……我不想只拍照片呢我的心跳骤然停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病房里的灯闪烁了两下,忽明忽暗,将我们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变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写。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顾砚清不知去了哪里,而顾奶奶的气色好了许多,呼吸平稳。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病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柜,却被上面多出来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张边缘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一对年轻的璧人站在故宫的修复室门前,笑容温婉。
女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青瓷瓶,姿态珍重。
我的视线凝固在那只瓶子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瓶身上的缠枝莲纹样,竟与我不久前在家里自拍时,背景里那只作为摆设的古董花瓶,一模一样。
5
第5章
奶奶的旧照里藏着他的心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
照片里那个模糊的纹样,此刻在我眼中无限放大,与记忆里的缠枝莲重合,严丝合缝。
我几乎是立刻抓起外套冲出了门,直奔博物馆后院那间常年飘着茶香的小屋。
顾二叔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给一盆兰花浇水。
看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放下水壶,有些诧异:惊雀丫头,什么事这么慌张我把手机递过去,点开那张老照片,气息不稳地问:二叔,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吗顾二叔扶了扶眼镜,只看了一眼,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你未来‘公婆’,砚清的爸妈。当年,都是咱们这行里顶尖的修复师。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指着照片里那个若隐
现的青瓷瓶,眼神变得悠远:那瓶子,是他们家的祖传宝贝,叫‘双鱼缠枝莲纹瓶’。抗战那会儿遗失了,你顾老师他娘……就是在追查这瓶子线索的时候,出的车祸。轰的一声,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顾二叔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惋惜:小清这孩子,从小是跟着他奶奶长大的。他爹对过去的事闭口不提,他自己呢,也怕碰瓷——怕修不好,怕辜负了爹娘的名声。他不是怕人,他是怕‘出错’。那一瞬间,我忽然全懂了。
他每一次在我面前的沉默,都是对完美的执拗;每一次看似冷漠的退缩,都是因为害怕那无法掌控的失控。
他背负的,远比我想象的要沉重。
当天下午,修复室外的走廊格外安静。
我拎着两杯刚买的热豆浆,靠在墙边,静静地等顾砚清下班。
门开了,他走出来,脸色一如既往地带着工作后的疲惫。
我迎上去,将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你妈妈修过的那只瓶子,是不是和你现在修的这只,很像他的脚步猛地一顿,摘到一半的手套僵在了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才缓缓靠在门框上,整个人都卸下了防备,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看见照片了。那是她最后一件未完成的作品。我修了七年别的,才敢碰它。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小布袋递了过去。
里面是我下午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一个民国款式的黄铜小铃铛。
我听说,老派的修复师工作的时候,都喜欢在手边挂个铃铛,说是‘心静则铃不响’。你……试试他接过那个小小的布袋,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眼,第一次那样毫无遮掩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林惊雀,你怎么……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夜里回家的路上,清冷的月光洒在老街的青石板上。
路过一家老照相馆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折返回去。
我站在橱窗下,掏出手机,飞快地翻出我们第一次在工作室自拍后,我发的那条朋友圈。
照片的背景里,那只青瓷瓶安静地立在架子上。
我将图片放大,再放大,把亮度调到最高。
在花瓶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我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刻痕。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两个小字,是清娘。
是他母亲的名字。
心脏狂跳起来,我立刻给顾砚清发去一条消息:顾老师,你妈妈是不是……早就修好了那只瓶子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手机那头,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抱着手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凌晨两点,屏幕终于亮了。
他回复了一条只有一个字的消息:……嗯。那一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
原来他守了七年的,根本不是一件未完成的遗作。
他守的,是那个再没能回家的人。
一周后,市博物馆百年修复展即将开幕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
顾砚清将首次公开展出他修复完成的双鱼缠枝莲纹瓶,这成了整个文博圈最大的新闻。
而就在开展前夜,一张照片被媒体提前曝光了。
照片上是展厅里那只青瓷瓶的展签,上面除了常规的介绍,还有一行顾砚清亲手写下的小字:献给,永远在等我回家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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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6章
展会上他当着全城人喊我名字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行字,是顾砚清从未对我提起过的,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
闪光灯疯狂地将我淹没,记者们的追问像潮水般涌来。
顾先生!您母亲未竟的事业,您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一个叫小李的年轻记者举着话筒,声音尖锐地划破了嘈杂。
顾砚清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扫过攒动的人群,最后,像是穿透了无数镜头,落在了我身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厅:因为……有人告诉我,修文物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有人在等’。全场瞬间死寂。
我愣在原地,那句话,是我醉酒后趴在他修复台上,指着那只青瓷瓶的碎片说的胡话。
他竟然,都记得。
小李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追不舍:那这个人……是您的恋人林小姐吗唰!
数百个镜头齐刷刷地转向我所在的角落,那阵仗,仿佛要将我钉在原地。
我的心跳如擂鼓,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无可奉告结束这一切。
可我错了。
顾砚清竟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记者们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他就这样,逆着所有的光,坚定地走向我,最终,站定在我面前。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镜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在我心上漾开圈圈涟漪:林惊雀,这三个月,你发了1472条消息,说了38次‘想你了’,跳了21支舞给我听,还骗我说民政局是假的。他每说一句,我的脸就更红一分,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顿了顿,一向清冷的面容上,耳尖却红得像要滴血。
但我知道,你是真的。我妈修了一辈子文物,等一个人回家;我修了七年瓶子,等一个人走近。现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我不想等了。下一秒,他当着所有媒体的面,紧紧牵起我的手,举到他的胸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不是合约女友。她是……我顾砚清,这辈子唯一想公开的恋人。闪光灯在一瞬间爆发到极致,亮如白昼。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汹涌的情绪冲垮了理智,我笑着抬手捶了他一下:谁要你公开了!他却顺势将我往怀里一拉,滚烫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续约吗这次……没有期限。散场后,我和顾砚清偷偷溜回了修复室。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静静洒在那只已经完美无瑕的青瓷瓶上,釉面波光流转,美得不似凡物。
我靠在他的肩上,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升起一丝小小的忐忑,忍不住问:你说……她会喜欢我吗他侧过头,指尖轻柔地抚过我的发梢,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她若见你敢一个人闯顾家祠堂、敢当面怼那帮老亲戚、敢逼着我这个闷葫芦回消息,一定会说——这丫头,比我当年带的徒弟强。我被他逗得笑出声,刚想反驳说我哪有那么厉害,他却忽然单膝微蹲,从身旁的修复台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用古铜纹样包边的舞者胸针,那舞者的身姿,与我跳舞时一模一样。
我修文物,你跳街舞。一个修旧,一个造新。他仰头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林惊雀,我们……一起走下去我怔住了,颤抖着伸手接过那枚胸针。
冰凉的金属触感下,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内圈刻着一行小字:清娘所愿,清心所向。月光下,我抬头看向他,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极了那青瓷瓶上永不分离的双鱼缠枝,在历经七年的破碎与等待后,终于合环成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从前那个只能在街头独自挥洒汗水的林惊雀,好像有了能去往任何舞台中央的底气。
7
第7章
决赛前夜他把我舞服藏进了修复室
决赛通知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对着工作室的落地镜一遍遍抠动作,直到凌晨三点,月光都熬成了灰白色。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冲进工作室,满心期待地去试那件为我量身定制的决赛赛服。
可当我拉开衣柜门时,里面空空如也。
我心头一凉,扭头看向正在喝咖啡的陈姐。
陈姐耸了耸肩,指了指手机:别看我,你自己签收的快递,自己拿走的。我脑子嗡的一声,立刻翻遍了手机里的物流信息。
果然,有一条昨夜凌晨的签收记录,可那地址看得我眼皮直跳——市博物馆后院,文物修复室。
怒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我天灵盖。
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开口就是质问:顾砚清!你把我舞服藏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他一贯清冷又带着一丝无奈的低沉嗓音:……不是藏。是修。我愣住了,修
一件舞衣需要动用他这个文物修复专家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疑惑,补了一句:吴馆长特批的,你来一趟就知道了。我带着一肚子火气和一百个问号赶到博物馆时,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那间永远恒温恒湿、闲人免进的修复室里,我的那件黑色亮片舞服,正被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巨大的无菌操作台上,像一件刚出土的脆弱文物,等待着最精细的对待。
顾砚清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薄如蝉翼的白手套,正用放大镜审视着肩线的位置。
他见我来了,放下工具,指着衣服对我说:你看这里,亮片脱落是因为原厂用的工业胶,强度高但不耐汗,汗液里的盐分会让它脆裂。高强度动作下,很容易造成大面积脱落。说着,他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小卷丝线,我把它换成了蚕丝底衬,用双股丝线重新固定了所有亮片,还在内侧加了防滑织带,保证贴合度。他又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小瓶透明喷雾,像在介绍什么稀世珍宝:这是博物馆级的纤维防氧化剂,喷一次,能撑住六个小时高强度运动带来的汗液和摩擦损耗。我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没停,从桌上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A3大的设计图纸。
我凑近一看,呼吸都停滞了——那竟是我初赛时那支霹雳舞的编舞流程图,每一个顿点、每一个地板动作、每一个重心转移的瞬间,都被他用红蓝两色线条精准地标注了出来,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力学分析和风险提示。
你……连这个都看了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他耳尖悄悄泛起一层薄红,视线却依旧专注地落在图纸上,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谁:怕你摔。那一刻,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酸涩和滚烫的情绪直冲眼眶。
我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带着消毒水清冽气息的颈窝里:顾老师,你是想把我直接焊在冠军的舞台上吗他的身体瞬间僵住,过了好几秒,才有些笨拙地反手,轻轻环住了我的腰。
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我的后背,他说:……只想你完整地发光。当晚回到家,我洗完澡瘫在床上,从包里掏东西时,指尖摸到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展开一看,是顾砚清那笔风骨遒劲的字迹:第一排的座位已为你预约,穿这件去。我心里一动,拉开衣柜,发现我那套备用的舞服不知何时也被他拿去修过了,而且还动了点不一样的手脚——柔软的裙摆内侧,竟被细密地缝上了一圈极小的黄铜铃铛。
那铃铛的样式,正是我之前送他的那款民国老物件的复刻版。
我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干嘛偷偷改我另外一件衣服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然后是他温和又认真的声音:你说过,心静,则铃不响。决赛场上,我想让它替我……守着你。我捏着手机,整个人蜷进了被子里,把那串小小的铃铛捂在胸口。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竟盖过了那本该清脆的铃音。
决赛当天,后台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发胶和汗水的味道。
我站在侧幕条后,调整着呼吸,指尖轻轻拂过裙摆内侧冰凉的铃铛,它们安静无声。
就在我准备上场的前一秒,场内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声。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
舞台的灯光在此刻变得格外刺眼,我听见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幕布,带着一丝故作神秘的停顿,清晰地传了过来:各位观众,为了增加比赛的刺激性和观赏性,我们临时增设一个特别环节——‘即兴合作挑战’!现在,让我们看看,林惊雀选手的随机搭档会是——
8
第8章
抽到他名字那一刻全场炸了
大屏幕上,无数个名字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滚动,最终定格。
顾砚清。
全场死寂三秒,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我的天灵盖,把我所有社牛的自信和控场的预案炸得粉碎。
导播周导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拿着话筒,脸上是藏不住的坏笑:看来大家对这位搭档很惊喜啊!没错,我们这次特邀了青年文物修复师顾砚清先生跨界助阵!说起来也巧,顾先生是在开赛前五分钟才提交的报名表,理由只有一句话——‘她需要我’。
全场的镜头唰地一下切向观众席第一排。
顾砚清就坐在那儿,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那件白衬衫被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像他本人一样规整刻板。
他手里死死捏着一张小纸条,我看得分明,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小字:BGM:青瓷裂纹声。
他的脸色比那件衬衫还白,但却没有起身逃走,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棵风中摇摇欲坠却绝不弯折的白杨。
我没等主持人说完,提着裙摆就冲进了后台休息室。
你疯了!顾砚清你是不是疯了!你连酒吧的舞池都没踏进去过!
他跟了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声音很轻:你会带我。
我气得原地转了两个圈,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这是全国直播的顶尖街舞比赛!不是陪我演戏给家里人看!
他忽然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着一簇我从未见过的、固执的火苗:三个月前,在医院,你对我说‘我在’。现在,换我说了。林惊雀,我在。
我猛地怔住,所有刻薄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我的死对头,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小雅,抱着手臂,一脸讥讽地走了进来:表哥,你还真要为了一个假女友,上台去丢我们顾家的人
顾砚清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得像在修复一件碎裂的瓷器:不是假的。从她说‘民-政-局我陪你去’那天起,就不是了。
小雅的脸瞬间煞白,她死死地瞪着我,最后跺了跺脚,摔门而去。
我看着顾砚清,他的手还藏在背后,微微发着抖。
我突然就笑了,走上前,拉过他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行,顾老师,咱俩今天就让全城的人都看看——社恐怎么炸场。
音乐响起,全场瞬间安静。
前奏不是任何劲爆的舞曲,而是一段博物馆藏品扫描仪单调的滴答声,几秒后,一段空灵的古琴采样流水般融入。
我一个滑步切入舞台中央,顾砚清竟真的没有退缩。
他按照我教过他的最简单的三步节奏,在我旋转下腰的瞬间,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背。
动作生涩,却分毫不差。
我顺势借力,引导着他僵硬的身体完成了一组双人wave,他学着我的样子,动作像个机器人,却奇异地踩准了每一个鼓点。
台下爆发出阵阵惊呼。
最后一段break,我用尽全力向后跃起,完成一个空中翻腾。
那一刻,我没想过他能不能接住我。
他却张开了双臂,像一张等待归鸟的弓,稳稳地将我抱入怀中。
落地时,他踉跄了一大步,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搂住我的腰,没有让我摔倒。
音乐戛然而止,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我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我在他耳边,带着笑,轻轻问:顾老师,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数地板砖了
他喘着气,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数了……你的心跳。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一切。
我看见评委席上,故宫博物院的吴馆长,正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
赛后的庆功宴上,香槟的泡沫还在舌尖炸开,经纪人陈姐兴奋地递给我一份合同。
是国际街舞巡演的邀约,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的视线落在合同的最下方,巡演日程表上用小字标注的出发日期,与顾砚清手机备忘录里那个被他圈了又圈的敦煌出发日,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手里的香槟杯,瞬间变得有千斤重。
9
第9章
他说西北的风比我的舞更配你
我低头看着那份足以让任何舞者疯狂的全球巡演合同,陈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去吧,丫头,我当年就是跳着跳着把命跳出来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锁。
我抓起手机,指尖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灌入耳中的不是他清冷的嗓音,而是猎猎作响的风声,粗粝得像砂纸磨过耳膜。
林惊雀
顾砚清,你在哪儿
他似乎笑了笑,风声里裹着他低沉的嗓音:敦煌,莫高窟外面的沙丘上。
我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永远都在离我最遥远的地方。
我接了个紧急修复项目,为期三个月,这边人手严重不足。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三个月。我的巡演也是三个月。
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时,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种奇异的诱惑:赵工说,第231窟壁画上的一位飞天,舞姿很特别,和你跳的breaking神似——要不要来看看
我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推荐我过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风声似乎也小了些。
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近乎请求的、郑重其事的语气说:不是推荐。是求你来。林惊雀,这边有全世界最老的地板,够你滑一辈子。
一周后,我背着装满舞服的行囊,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抵达当晚,没有酒店,没有接风宴,顾砚清直接带着我走进了尚未对公众开放的第231窟。
洞窟里漆黑一片,只有他手里那支老式手电筒的光柱在冰冷的墙壁上移动。
当光束定格在北壁的壁画上时,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斑驳的颜料和脱落的墙皮之间,一位飞天乐伎单足点地,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双臂舒展,衣袂翻飞,那姿态,分明就是街舞中的一个高难度freeze
pose。
千年之前,是谁,在这石壁上凝固了如此动人心魄的瞬间
我们申请了一个新项目——‘传统壁画舞姿数字化复原’。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阴影里走出来,是顾砚清口中的赵工。
他笑着递给我一份文件,现在,就缺一个顶尖的动作捕捉演员。顾工说,这个角色,非你不可。
我猛地转头看向顾砚清。
他站在手电筒光影的交界处,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眼神却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流沙。
你说过,舞是活的。他缓缓开口,我想让它……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活一次。
三个月后,敦煌数字展厅首展开幕。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由我动作捕捉生成的飞天影像,正随着激昂的鼓点,跳着一段融合了古典神韵与现代breaking力量的舞蹈。
台下,惊叹声此起彼伏。
镜头切换到幕后采访片段,我穿着动捕服,靠在修复室外的一棵胡杨树下,顾砚清正低着头,专注地为我系紧一双磨旧了的舞鞋鞋带。
主持人画外音响起:惊雀,放弃世界巡演来到大漠深处,后悔吗
画面里的我笑了,问身前的顾砚清:后悔让我走吗
他摇了摇头,动作没停,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造型别致的胸针——一个黄铜雕刻的舞者,做出凌空飞跃的姿态,而在舞者背后,镶嵌着一片极小的、带着冰裂纹的青瓷碎片。
这是我妈留下的一个瓶子的瓶底残片,他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很轻,却很清晰,她说,修复不是为了复原过去,而是为了让旧的东西,配得上新的光。
我伸手接过胸针,别在胸口,然后拉着他站起身。
那走吧,顾老师,我对着镜头,也对着他,笑得灿烂,咱们的‘合约’,才刚开始。
影像结束,展厅里掌声雷动。
我站在人群后,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月光洒在沙丘上,我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卷被缓缓展开的千年长卷,终于,写上了属于我们的,新的第一章。
10
第10章
他在朋友圈发了张背影照,全城都炸了
那片广袤的沙丘和夜空被高铁飞速后退的窗景取代,城市的光带在视野里拉成一条条流动的金色丝线。
我靠着车窗,指尖还残留着敦煌的风沙感,心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安宁填满。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红点提示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顾砚清,那个万年不更新朋友圈的男人,竟然发了一条动态。
点开的瞬间,我的呼吸都停滞了,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差点把手机直接甩进窗户的缝隙里。
照片的背景是幽暗的敦煌231窟,壁画上的飞天衣带飘飘。
我穿着简单的考察服,正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模仿着壁画上飞天的手势,试图去触碰那片跨越千年的色彩。
而他,就站在我身后不到半步的距离,洞窟顶端唯一的光源从他背后打下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把我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进了他的轮廓里。
仿佛一个无声的拥抱,一个跨越了时空的守护姿态。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麻。
而比照片更要命的,是那句配文。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情绪铺垫,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她来了。这次,没有期限。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周导,三个硕大的问号足以表达他的震惊和茫然。
紧接着是顾家那位热情的阿珍阿姨,她激动地留言:我就说!我就说那天在祠堂里你们俩不对劲,那不是演的!连一向严肃到不苟言笑的市博物馆吴馆长,都默默点了个赞,并回复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清,你妈会高兴的。我盯着那条动态,反复看了十几遍。
吴馆长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砚清在我面前偶尔流露出的,那些关于他母亲的、深埋的脆弱与执念。
指尖在转发按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我却只是轻轻地截了图,把这张影子拥抱的照片,换成了我的新壁纸。
锁屏,开屏,再锁屏。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被他影子拥抱的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三天后,我还在为巡演前的集训忙得脚不沾地,手机就被各种消息轰炸到几乎瘫痪。
市博物馆的官方账号突然发布了一条短视频,标题极具冲击力:当千年飞天遇上现代街舞,国宝‘活’了!视频里,吴馆长亲自出镜,向公众介绍飞天breaking数字化复原项目的最终成果。
而在短片的结尾,放出了一段全息影像的制作花絮。
那是我穿着剧团为这个项目特制的舞服,在布满传感器的虚拟洞窟中,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倒立旋转。
动作定格的瞬间,整个虚拟洞窟的背景光影变幻,最终缓缓浮现出一行清瘦而有力的手写字——是顾砚清的笔迹,和他修复档案上的字一模一样。
旧纹新生,因她而活。
视频一夜之间火遍全网。
本地最火的文化频道紧急联系了周导,指名道姓地问:周导,能不能请到那位‘文物男友’和咱们这位天才舞者,一起上个节目聊聊周导最擅长搞这种事情,他灵机一动,直接在第二天的直播访谈中,搞了个现场连线。
当信号切到敦煌驻地时,镜头里出现的是一个简陋的修复帐篷。
顾砚清正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低着头,手里的修复工具精细地处理着一片壁画的颜料剥落。
助理在他旁边喊了好几声,他才茫然地抬起头。
他大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演播厅大屏幕上,穿着巡演服冲他拼命挥手的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镜头拉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白色的口罩上,还沾着几点修复壁画时蹭上的金粉,像碎掉的星辰。
沉默了几秒后,他露在口罩外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得像要滴血。
在主持人兴奋的追问下,他只隔着嘈杂的电流,低声说了一句:……她跳得很好。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让整个演播厅瞬间被尖叫声淹没。
后来我听赵工说,那天晚上,他拉着顾砚清去喝酒,笑骂他:你小子可以啊,藏得够深!在敦煌待三个月,哪是修壁画,你小子是来谈恋爱的吧!顾砚清没有否认,只是一个人默默喝着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口袋里的一张旧照片——我见过一次,是他母亲抱着一个青瓷瓶的黑白照片。
他喝得有点多,轻声对赵工说:以前,我怕修不好,对不起她留下的东西。现在……我想让她看见,我也能守住一个人了。这段话,是赵工偷偷录下来发给我的。
我听完,心里又酸又软。
当晚,我趁着排练间隙,给他发去一条语音,背景音里还响着节拍器单调的滴答声。
喂,顾老师,我的巡演第一站定在上海了。你之前说的那个,有‘全世界最老的地板’的剧院,……能请个假,来看我跳完一支舞吗语音发送成功后,我看到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可那行字跳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他什么文字都没发,只丢过来一个表情包。
那是一只戴着白色修复手套的卡通小手,举着一面小小的旗子,旗子上写着:已买票,坐第一排。
赵工后来知道了,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手机,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说!他这哪是社恐他这是闷着劲儿,把全世界都绕进你俩的戏里了!
上海巡演前一周,我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匿名快递。
我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一个被精心包裹的旧信封。
打开信封,掉出来的是半幅残破的民国舞会请柬,纸张泛黄,边缘脆弱。
可当我看到请柬边角的纹样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种繁复又古朴的云雷纹,竟然和我在顾家老宅祠堂里,那些房梁木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将请柬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几乎褪色的娟秀小字,用的是旧时的墨笔。
清娘曾许愿,共舞莫高。清娘
是顾砚清的母亲吗
我的指尖抚过那行字,一个巨大的谜团,伴随着这张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请柬,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