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旧梦照长街 > 第一章

第一章
槐香与初遇
丁依依把工牌别进衬衫第二颗纽扣时,金属边蹭过锁骨,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办公室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斜斜切进来,在米白色地砖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像卷未拆封的卷尺。
新来的
茶水间门口飘来话音,混着刚泡好的龙井香气。丁依依转过头,看见个穿驼色针织开衫的女人,卷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随说话动作轻轻晃。
是,我叫丁依依,今天第一天报到。她慌忙站直,手在裤缝上蹭了蹭。
女人笑起来,眼角有细碎纹路,却比小姑娘的双眼皮更耐看:我是金云,带你的。抬手看腕表,正好,十点有跨部门会,带你认认人。没吃早饭
丁依依摸了摸空肚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晚了,忘了。
等着。金云转身回茶水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全麦三明治,还热着,用纸巾包着递过来:我儿子早上剩的,他嫌酱少,你不介意吧
面包的麦香混着淡沙拉酱味钻进鼻子,丁依依捏着三明治的手紧了紧:谢谢金姐。
晨会散后,金云替她把笔帽盖好:下午部门聚餐,跟我去见见世面丁依依愣了下,被金云眼里的光打动,像小时候邻居家姐姐喊她去摘桑葚时的样子。……好。
包厢圆桌能坐十二个人。金云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盈盈护在她身前: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小姑娘,丁依依,以后多关照。有人起哄要丁依依喝酒,金云笑着挡了:我们依依乖,酒精过敏,我替她喝。杯子碰在一起时,丁依依看见金云手腕上的玉镯滑到小臂,衬得那截皮肤更白了。
散场时近九点,金云站在路边拦车,晚风把她的卷发吹得散开几缕。你家在哪片我送你。丁依依说租的房子走路十分钟,金云却拉开出租车后门:上车,不安全。我家比你远,顺道。
车窗外的路灯连成串,像撒在地上的珍珠。丁依依看着金云侧脸上的光影,忽然想起面试时HR的话:市场部的金云是老人了,业务能力强,就是……太爱热闹,朋友多。
金姐,你好像很喜欢喝酒话出口才觉唐突,赶紧补充,我不是说不好……
觉得我不像已婚妇女金云挑眉,从包里摸出小镜子理头发,我老公在深圳,三个月回来一次。儿子上初一,住校。我不喝酒,晚上回家对着空房子她笑了笑,镜子里的倒影晃了晃,再说了,职场上,酒杯有时候比合同管用。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金云翻出颗薄荷糖递过来:含着,提神醒脑。薄荷的凉劲窜到太阳穴,丁依依站在路灯下看着出租车走远,尾灯像两颗红痣,嵌在夜色里。
第二章
旧宅与蔷薇
九月的一个周五,丁依依加完班走出写字楼时,天已经黑透了。秋雨缠缠绵绵地下着,打湿了人行道的地砖。她把包顶在头上往公交站跑,刚跑到路口,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身体腾空的瞬间,她好像看见金云站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下,手里拎着个印着公司logo的纸袋,正朝她的方向望。风掀起金云的卷发,露出她手腕上那只玉镯——去年部门聚餐时,她老公从深圳寄来的,当时金云笑着说玉养人。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秒,后背就撞上了冰冷的地面。意识沉下去之前,丁依依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金云常用的栀子花香水,混着柏油路面被晒热的气息。
疼。
像被泡在温水里的疼,从指尖到脚踝,连头发丝都带着酸胀。丁依依费力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冰凉丝绒——不是医院的床单。
她猛地睁眼。雕花黄铜床架,深绿色丝绒帐幔,阳光透过菱形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斑,像撒了把碎钻。空气中有淡淡的蔷薇香,混着旧木头的味道,陌生得让她心跳发紧。
妮娜!还愣着干什么夫人的晨茶要凉了!
穿灰布裙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腰系浆洗发白的围裙,看见她醒着,眉头皱得更紧:又偷懒要是被马丁夫人发现,有你好果子吃!
妮娜丁依依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中年女人转身出去,脚步声在走廊敲出沉闷回响。她挣扎着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灰棉布裙,袖口磨得发毛,领口绣着个小小的M字母——这不是她的衣服。
扑到窗边推开木窗,外面是巨大的庭院:草坪齐整,中央有喷泉,石雕天使托着水壶,水珠落进池子溅起涟漪。更远的地方,爬满蔷薇的栅栏后,隐约能看见尖顶教堂塔楼。但院墙边停着的旧款汽车,又让她恍惚——这似乎不是太远的年代。
妮娜!中年女人的声音更近了,夫人在催了!
丁依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跟着记忆里的样子快步走出房间,走廊铺着厚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墙上油画里的人穿着复古礼服,却带着现代款式的影子。
餐厅在一楼,红木餐桌上铺着白桌布,银制餐具擦得发亮。主位上的女人穿墨绿色长裙,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戴金丝眼镜,正低头翻时尚杂志。
夫人,您的晨茶。丁依依模仿着记忆里的语气,把银质茶杯轻放在女人面前。
女人没抬头,手指在杂志上敲了敲:罗森少爷还没起
……少爷他……丁依依卡壳了。她不知道谁是罗森。
废物。女人终于抬眼,目光像冰锥,连这点事都记不住。去叫他下来,十分钟后早餐。
丁依依攥紧托盘把手,指尖冰凉:是,夫人。
二楼走廊更安静,尽头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声。丁依依犹豫很久,轻轻敲了敲门。
进。
一个男声,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推开门,房间很大,一面墙都是书架,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毯上形成明亮光斑。男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穿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手里拿着本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
丁依依的呼吸骤然停了。男人二十出头,浅棕色头发,阳光照在发梢泛着金芒。眉骨高,眼窝略深,鼻梁挺直,嘴唇弧度很淡,却组合得惊心动魄的好看。他的眼睛是浅灰色的,像雨后积着水的石板路,此刻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落在她身上。
有事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哑一点。
夫……夫人让您下楼用早餐。丁依依的舌头打了结,视线不受控制地停在他脸上——左眉骨下方有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沾上去的墨点。
男人嗯了一声,合上书。丁依依看清书的封面是本现代诗集,书页边缘已有些磨损。他走过来时,她下意识往后退,后腰撞到门框,疼得龇牙咧嘴。
男人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嘴角似要笑,又很快收住:笨手笨脚的。
他擦着她的肩膀走出去,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像刚晒过的被子。丁依依靠在门框上,心脏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她不是死了。她好像进入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来到了十年前的时空。从房间里的旧款电脑和墙上的日历看,现在大概是十年前的夏天。
接下来几天,丁依依(或者说妮娜)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其他仆人学规矩。她知道了这是十年前的伦敦郊区,她是马丁家的住家保姆,而那个眉目如画的男人,是马丁家的小儿子罗森·马丁。Kael是他的小名,威尔士祖母取的,意为勇士,只有至亲才这么喊。他刚从大学毕业,正在家准备创业项目。
马丁夫人对她很严厉,稍有差池就骂废物蠢货。其他仆人也不喜欢她,觉得她笨手笨脚还总走神。丁依依觉得委屈,却只能忍着——她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先扮演好妮娜。
她开始下意识模仿金云:说话时笑着,哪怕拒绝也温和;处理事情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独处时安静,像金云对着儿子照片发呆时那样。
丁依依试着对厨娘笑,帮园丁递工具,整理罗森书房时,把他散落的书按高矮摆好。她甚至学金云,在围裙口袋里放块薄荷糖,累的时候偷偷含一颗。
奇怪的是,最先注意到她变化的是罗森。
那天她去书房送下午茶,他在电脑前看创业计划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让她头晕。她把托盘放在桌上,不小心碰掉了橡皮,滚到他脚边。
抱歉,罗森先生。她慌忙蹲下去捡。
没关系。罗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最近……好像不一样了。
丁依依的手顿了顿,抬起头:什么
他转过身,手指还放在键盘上,指节因敲击有些发红。以前你走路总是低着头,像怕踩死蚂蚁。现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浅灰色眼睛里有细碎的光,你会笑了。
丁依依的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我……我只是觉得,这里的蔷薇花开得很好。
罗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庭院里的蔷薇开得正盛,粉、白、红的花瓣堆在一起,像打翻了的颜料盘。你喜欢蔷薇
嗯。丁依依点头,我家乡也有,不过种在院子里,没这么多。
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中国……话出口才觉漏嘴。妮娜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父母都是普通职员,从没离开过英国。
罗森却没追问,只是哦了一声,转过身继续看屏幕。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把睫毛映得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丁依依站在原地,看着他握鼠标的手。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打字姿势很快,不像养尊处优的少爷,倒像个认真的创业者。
那个……她鼓起勇气开口,罗森先生,您的计划书……看起来很厉害。
罗森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你看得懂
不懂,丁依依老实说,就是觉得……很认真。
他轻笑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笑,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水里,在她心里漾开涟漪。你倒是老实。
那天下午,丁依依在书房待了很久。罗森看资料,她在旁边整理书架,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阳光慢慢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叠,像一幅模糊的画。
后来她发现,书房窗台上总放着个陶制食盆,里面偶尔有猫粮。是只橘色的小家伙,总在傍晚来。罗森说这话时,指尖在食盆边缘摩挲。
丁依依见过那只猫:橘白相间的毛,尾巴尖有点黑,每次她靠近,它都会弓起身子往后跳。直到有天傍晚,她端着温牛奶进书房,看见猫蜷在蔷薇丛下,尾巴扫着落叶。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来轻声说:你看你,毛像橘子瓣似的,叫Tangerine好不好
猫警惕地抬眼看她,没动。这时罗森从书房走出来,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丁依依回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我随便起的。
很好听。罗森的声音很轻,就叫Tangerine吧。
从那天起,丁依依每天傍晚都会给Tangerine添猫粮。有次罗森加班到深夜,她端着热牛奶进去时,看见他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片火腿,小心翼翼地递向窗台上的Tangerine。橘猫弓着身子犹豫很久,终于叼走火腿,蹭了蹭他的指尖。
它好像不怕你了。丁依依轻声说。
罗森转过身,眼里带着笑意:你每天给它添猫粮,它大概知道你是好人。
是罗森先生你先发现它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叫我Kael就好。
马丁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她的态度越发严厉。有次她给罗森送晚餐,不小心把汤洒在他衬衫上,马丁夫人当场给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响。
没用的东西!连碗汤都端不稳!马丁夫人声音尖利,明天就给我滚蛋!
母亲。罗森突然开口,脱下被弄脏的衬衫,露出精瘦的上身,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倒的,不怪她。
马丁夫人愣住了:罗森,你……
她是个好保姆。罗森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目光落在丁依依红肿的脸颊上,眉头皱了皱,你先下去吧。
丁依依捂着脸,几乎是逃着跑出餐厅。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靠在门后,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罗森刚才的话——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第一次有人为她说话。
第二天早上,她以为会被赶走,没想到马丁夫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去书房送茶时,罗森递给她一个小罐子。
这个,擦脸。他的目光有点不自然,看向窗外,厨娘说管用。
罐子是陶瓷的,里面装着淡黄色膏体,有淡淡的薰衣草味。丁依依捏着罐子,指尖发烫:谢谢罗森先生。
不用叫我先生。罗森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浅灰色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叫我Kael吧。家里人都这么叫。
丁依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小声喊出来:Kael。
他的嘴角弯了弯,像冰雪初融:嗯。
第三章
暗井与梦醒
妮娜开始在罗森面前变得自在。
她会在他看资料时,悄悄把喝空的茶杯续满;会在他画草图时,蹲在旁边看他调色,偶尔说句这个蓝色好像天空;会在他对着电脑皱眉时,递上块刚烤好的小饼干,小声说甜的能让人开心。她甚至记得每天给Tangerine添粮,有时还会把厨房剩下的鲜鱼碎末拌进猫粮里。
罗森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他会在看资料时,留出旁边的位置给她放托盘;会在画草图时,问她这个颜色好不好看;甚至会在傍晚散步时,叫上她一起。
你看那棵橡树,他指着庭院角落的老橡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我小时候总爬上去掏鸟窝,每次都被父亲打屁股。
丁依依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样子:浅棕色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土,忍不住笑了:Kael,你小时候很调皮吗
嗯。罗森的目光变得柔软,我哥哥总说我是野猴子。他顿了顿,可惜他现在在纽约,做金融,好几年没回来了。
是因为很远吗
坐飞机要十几个小时。他看着远方,眼神有点恍惚,他说那边的夜景比伦敦亮。
丁依依想起自己的家,在南方的小县城,坐高铁到她上学工作的城市要三个小时。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不知道金云有没有事。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
怎么了罗森注意到她的变化。
没什么。她摇摇头,强笑了笑,就是觉得,有时候距离真讨厌。
罗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妮娜,你跟其他保姆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他想了想,你眼里有光。像……像星星。
丁依依的脸颊瞬间红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发毛的袖口,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这样的日子像被拉长的糖丝,甜得让人舍不得咬断。直到那天,马丁夫人的侄女来访。
穿粉色连衣裙的姑娘,头发卷得像洋娃娃,说话时声音又尖又细。她一进门就黏在罗森身边,罗森哥哥长罗森哥哥短,眼神却像针一样,在丁依依身上扎来扎去。
姑妈,这个保姆怎么总跟着罗森哥哥姑娘拉着马丁夫人的手撒娇。
马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
丁依依攥紧手里的抹布,低着头往后退。罗森却拉住了她的手腕,手心很热,带着点薄茧:她是在帮我整理书房。
罗森!马丁夫人的声音提高了,你怎么能让一个保姆碰你的东西!
她不是普通的保姆。罗森的语气很坚定,目光落在丁依依脸上,她是妮娜。
那天晚上,丁依依被马丁夫人叫到客厅。马丁夫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杯红酒,脸色阴沉得可怕。
妮娜,你在马丁家待了多久
回夫人,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马丁夫人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红酒洒出来,在白桌布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你以为罗森喜欢你他只是一时新鲜!你这种出身普通的女人,也配肖想我的儿子
丁依依的身子抖了抖:我没有……夫人,我只是……
只是什么马丁夫人冷笑,只是想攀高枝,图我们马丁家的钱我告诉你,不可能!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在丁依依面前,这里面有一万英镑,明天就离开伦敦,永远别再回来!
丁依依看着那个信封,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要钱,我也没有图马丁家的钱!我只是……
她只是想待在Kael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和Tangerine在窗边的样子。
滚!马丁夫人厉声打断她,别让我再看见你!
丁依依跑出客厅,冲进了雨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冷得她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去找罗森,却又怕给罗森带来麻烦。
她在雨里走了很久,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的弟弟汤姆。妮娜的记忆里,这个弟弟是游手好闲的无赖,总向她要钱。
妮娜你怎么在这里汤姆看见她,眼睛亮了起来,正好,妈让我来找你,说有急事。
丁依依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汤姆走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或许家人能帮她。
他们走在偏僻的小巷里,雨越下越大,路面泥泞不堪。汤姆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贪婪:妮娜,马丁夫人找过我了,她说只要我把你带走,就给我两万英镑。
丁依依愣住了:你……你答应了
当然。汤姆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两万英镑!够我挥霍一阵子了!不过……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马丁夫人还说,如果你不听话,就要收回钱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木棍,眼神凶狠。
丁依依吓得转身就跑,可她穿着笨重的裙子,根本跑不快。汤姆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旁边的废弃工地拖——那里有个没盖盖子的暗井,是施工留下的。
放开我!汤姆!你这个畜生!丁依依拼命挣扎,指甲抓进汤姆的胳膊里。
别挣扎了!汤姆恶狠狠地说,谁让你不识抬举!马丁夫人说了,只要你离开,钱就是我的!
他把丁依依推到井边,丁依依死死抓住井沿,指甲都抠破了。她看着汤姆狰狞的脸,又想起了罗森浅灰色的眼睛,想起他叫她妮娜时的语气,眼泪混合着雨水往下掉。
Kael……她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什么kael,谁都救不了你。汤姆冷笑一声,用尽全力踹向她的胸口。
丁依依的手一松,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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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吞噬她之前,她好像听见了罗森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那声音里的慌乱,不似作假。
第四章
晨光与重逢
依依!丁依依!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声音很熟悉。
丁依依慢慢的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金云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看见她醒了,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医生说你颅内有轻微出血,幸好送得及时。你爸妈昨天刚回去,我让他们先休息两天,等你好点再过来。医生过来检查叮嘱好好休息。
丁依依这才知道她出了车祸,昏迷了半个月。她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三个月的十年前伦敦时光,那些蔷薇花,那些雪松味,那些浅灰色的眼睛,还有那只叫Tangerine的橘猫……难道只是一场梦
可为什么那么真实Kael的声音,马丁夫人的耳光,汤姆的狞笑,还有坠入暗井时的绝望……都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
我……她张了张嘴,想问金云有没有见过一个浅棕色头发、左眉骨下有颗痣的男人,却又觉得荒谬。那只是个梦啊。
饿不饿金云打断她的思绪,从保温桶里舀出点小米粥,我妈熬的,说养胃。你慢点喝。
粥的温热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丁依依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她看着金云眼下的青黑,心里一阵愧疚:金姐,这半个月……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金云笑了笑,替她擦了擦嘴角,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嘴里总念叨着什么……好像是个单音节的外国名字,我没听清。
丁依依的心猛地一跳。
是Kael吗
她低下头,看着碗里的小米粥,米粒在汤里轻轻晃。那场长达三个月的旧梦,像一张被水浸湿的画,虽然模糊了轮廓,却在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第五章
职场与暗涌
丁依依出院后回公司销假,刚走到工位,就看见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文件。旁边的实习生小周凑过来,小声说:依依,这些都是金姐让我放这的,说你之前没做完的。
丁依依愣了下,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坐下来开始整理。指尖划过文件边缘,发现最底下那份是去年的市场调研报告,早该归档了。
金云端着咖啡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笑着走过来:依依回来啦身体好利索了她的指甲涂着新的豆沙色,在阳光下泛着光,这些文件急着要,辛苦你了。对了,下午有个和罗森先生团队的对接会,你跟我一起去。
丁依依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罗森先生
就是英国来的合作方呀,罗森·马丁。金云眨了眨眼,长得可帅了,浅棕色头发,眼睛是灰色的,跟电影明星似的。
丁依依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好像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不是梦。那场十年前的旧梦,竟然真的和现实有了交集。
下午的对接会在三楼会议室。丁依依跟着金云进去时,罗森正低头看着文件。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比十年前更硬朗,左眉骨下的那颗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丁依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眼神里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金云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笑着介绍:罗森先生,这是我们部门的丁依依,之前跟您提过的。依依,这是罗森·马丁先生。
你好,丁小姐。罗森先收回目光,对着她微微颔首,用带着点口音的中文说。他的声音比十年前低沉了些,像加了层磨砂的质感。
罗……罗森先生,你好。丁依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丁依依负责记录,笔尖在纸上划着,却一个字也没记进去。她能感觉到罗森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手上——她握笔的姿势,是十年前在梦里模仿他的,现在倒成了习惯。
散会时,金云被罗森的助理叫去核对资料,会议室里只剩下丁依依和罗森。她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掉了笔袋,钢笔滚到他脚边。
抱歉。她慌忙蹲下去捡。
没关系。罗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丁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丁依依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撞进他浅灰色的眼睛里。那里面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期待。
没有。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罗森先生认错人了。
罗森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或许吧。
金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罗森笑了笑,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在说丁小姐的笔记做得很认真。
金云看向丁依依手里的笔记本,眼神亮了亮:我们依依做事最靠谱了。
回去的路上,金云突然说:罗森先生好像对你有点不一样。
丁依依的心猛地一跳:金姐你别乱说。
我乱说金云挑眉,他刚才看你的眼神,跟看客户可不一样。不过也是,你长得清秀,性格又安静,是挺招人喜欢的。
丁依依低下头,没说话。她能感觉到,金云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接下来的几天,丁依依总觉得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微妙。
她去茶水间接水,原本聊得热闹的同事会突然安静下来,眼神在她身上瞟来瞟去;她放在桌上的文件,偶尔会被人动过,页码放错了位置;甚至有次她打印资料,打印机里的纸突然卡住了,旁边的同事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转身走了。
这些事都很小,小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多心。可当她看到金云把本该她负责的核心项目交给小周,只让她做些整理数据的杂活时,心里那点不安,终于清晰起来。
金姐,这个项目……她拿着文件去找金云。
哦,那个呀。金云正对着镜子涂口红,头也没抬,小周刚来,需要锻炼,你经验丰富,让让她嘛。她转过身,拍了拍丁依依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再说了,你刚出院,别太累了。
丁依依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指尖冰凉。她想起刚入职时,金云给她的那个全麦三明治,想起她昏迷时,金云红着的眼睛。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像被蒙上了一层灰。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第六章
猫影与旧名
周五下午,部门要和罗森的团队对接最终方案。丁依依提前半小时到会议室准备,却发现投影设备坏了。她找技术部的人,对方说要等会儿才有空。
怎么了罗森走进来,看到她急得发红的脸,随口问了句。
投影仪坏了,技术部暂时没人。丁依依的声音有点哑。
罗森走到设备前,弯腰检查了下线路,手指在接口处拨了拨。好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丁依依愣住了:你……你会修这个
以前在大学做社团活动,经常自己弄这些。罗森笑了笑,丁小姐,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丁依依低下头,谢谢罗森先生。
对接过程很顺利。结束时,罗森突然说:丁小姐,你的数据整理得很详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讨论组后续有问题可以随时沟通。
丁依依还没说话,金云先开口了:罗森先生,依依最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可能精力跟不上。有什么问题,你找我就行。
罗森看了金云一眼,又看向丁依依,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丁依依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可对上金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听金姐的。
罗森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丁依依加班整理数据,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酸涩得厉害。这时,前台的小姐姐抱着猫走了进来:依依姐,还没走啊Tangerine饿了,我去买猫粮,你帮我看会儿呗
丁依依愣了一下:Tangerine
对啊,我刚给它起的名字,好听吧小姐姐把猫放在桌上,它是我上周捡的流浪猫,橘白相间的,像不像小橘子
橘白相间的猫……丁依依看着桌上蜷成一团的小家伙,心里一阵发酸。她伸出手,轻轻挠了挠猫的下巴,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丁小姐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口音的中文。
丁依依回过头,看见罗森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文件袋。罗森先生您怎么还在公司
回来拿份文件。罗森走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猫身上,眼神柔和了些,你很喜欢猫
嗯。丁依依笑了笑,它很乖。
Tangerine似乎不怕生,从桌上跳下来,蹭了蹭罗森的裤腿。他弯腰,用手指挠了挠猫的下巴,动作熟练而温柔。
它叫Tangerine他问。
嗯,前台小姐姐起的。
罗森的目光闪了闪,声音很轻:很好听。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猫,也叫Tangerine。
丁依依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吗
嗯。罗森看着猫,眼神有些恍惚,是一个朋友起的名字。她说,它的毛像橘子瓣。
丁依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项目庆功宴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丁依依本不想去,却被金云硬拉着去了。
这种场合,多认识点人对你有好处。金云替她整理了下衣领,笑得很亲切,尤其是罗森先生,跟他搞好关系,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帮助。
丁依依知道,金云是想让她当陪衬。宴会上,金云一直挽着罗森的胳膊,跟客户介绍时,只说她是部门的实习生。
她默默地站在角落,拿着杯果汁,看着眼前的热闹。有人过来敬酒,她想拒绝,对方却不依不饶:丁小姐不给面子
正尴尬时,罗森突然走过来,拿起她手里的果汁杯,对着那人笑了笑:丁小姐酒精过敏,我替她喝。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却落在她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
金云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笑了起来:罗森先生真会照顾人。
宴快结束时,罗森喝多了。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丁依依路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浓重的酒气。
妮娜……他喃喃地喊着,声音沙哑,别离开我……
丁依依的身体僵住了。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想挣脱,可他抓得很紧。
罗森先生,你认错人了。她轻声说。
不……你就是妮娜……他摇着头,手抓得更紧了,我知道……你就是……你的眼睛,你的小动作……连给猫起名叫Tangerine的样子都一样……
就在这时,金云走了过来。她看到罗森抓着丁依依的手,还喊着妮娜,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但她没发作,只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罗森的肩膀:罗森先生,你喝多了,我送你回酒店。
罗森却一把推开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丁依依:妮娜……别离开我……
丁依依的心里一阵慌乱。她用力挣脱罗森的手,转身就跑。
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一道是罗森的,带着痛苦和不舍;另一道是金云的,像淬了冰的针,刺得她后背发凉。
第七章
长街与冷雨
丁依依是被咖啡机的嗡鸣声惊醒的。
她趴在办公桌上,额头还印着键盘的纹路。凌晨两点才改完的报表摊在面前,右上角用红笔圈着个日期——比实际截止日早了三天。金云昨天下午把文件扔给她时,语气是笑着的:依依,这个你最细心,帮我盯紧点,下周一要。可今早路过金云办公室,她分明看见那份报表已经放在了总监的桌上,落款处是金云的名字。
醒啦隔壁工位的小周递过一杯热豆浆,金姐刚说,让你把去年的报销单都整理出来,按月份装订。
丁依依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心里却泛着凉。去年的报销单早该归档了,现在突然要整理,更像是找不到事做的打发。她点点头,起身去档案室。
档案室的窗户正对着天井,光线昏暗。她蹲在铁皮柜前翻找时,听见走廊里传来金云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笑意:……可不是嘛,小姑娘家家的,心思都用歪了。昨天庆功宴你们也看见了,罗森先生喝多了,她还往上凑……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丁依依的手指却在档案盒上僵住。铁皮柜的金属把手硌着掌心,凉得像冰。她想起昨晚罗森抓着她手腕时,金云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中午去茶水间热饭,微波炉正转着,综合部的李姐突然凑过来,语气熟稔得像拉家常:依依啊,你跟罗森先生以前认识
丁依依刚咬了口青菜,闻言差点呛着:不认识啊,李姐怎么这么问
还不认识李姐笑了笑,眼神却在她饭盒上瞟了瞟——那是个印着猫咪图案的饭盒,还是金云上个月送她的,昨天金云姐跟我们说,罗森先生开会总看你,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呢。
微波炉叮地响了,丁依依拿出饭盒,米饭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没再说话,转身时撞了下门框,饭盒里的青菜掉了两颗在地上。保洁阿姨正好进来,扫起菜叶子时叹了句: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不看路。
下午三点,部门群里发了条消息:四点在大会议室开项目复盘会,请各位准时参加。丁依依盯着消息看了两分钟,确认没有@任何人,才慢慢收拾笔记本。走到会议室门口,却看见金云站在里面跟人说话,见她进来,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依依你怎么来了
群里说开复盘会……
哦,那个啊。金云拍了下额头,笑得自然,我忘说了,这个会主要是核心成员参加,你手头不是还有报销单要整理吗下次再带你。她侧身让丁依依看见会议室里的人——小周也在,正低头翻着文件,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地避开了。
丁依依握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好,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工位,屏幕右下角弹出小周的消息:【依依姐,金姐刚才在群里发完消息,私下跟我说让我也参加,没提你……】
丁依依盯着那条消息,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键盘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像一道无形的墙。
快下班时,金云把一叠文件放在她桌上:依依,这个客户资料你帮我核对下,明天早上要。文件最上面放着张便签,写着几个客户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字迹是金云的,却比平时潦草些。
丁依依翻开第一页,突然顿住了。
那是上周她刚整理好的客户资料,当时金云说做得好,我拿去存档,现在却又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便签上的客户,有三个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终止合作了。
她抬头想找金云,却看见金云正站在罗森的助理身边,笑着说:麻烦你了,这点资料还让你跑一趟。助理手里拿着个档案袋,丁依依认得,那里面装的正是她凌晨改好的那份报表。
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把金云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落在丁依依的工位上,像一块沉重的幕布。
第二天早上,丁依依把核对好的资料放在金云桌上,便签上补充了句:已标注终止合作的客户。
金云翻了翻文件,没看便签,反而指着其中一页:这里怎么没标客户的生日做资料要细致点。
丁依依愣了下——那些都是企业客户,哪来的生日但她没反驳,只是点点头:我再改改。
转身时,听见金云在身后跟人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清几个字:……是啊,还是太年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嗯,还得我自己盯……
丁依依回到工位,刚坐下,电脑突然蓝屏了。她重启了三次,屏幕依旧漆黑。技术部的人来检查后说:硬盘坏了,里面的文件可能恢复不了。
怎么会坏丁依依急了,我昨天还用着好好的。
可能是老化了吧。技术部的人收拾工具时,随口说了句,不过你这电脑是去年才换的,按理说不该……
话没说完,被金云的声音打断了:技术部的师傅辛苦啦,喝点水再走她端着两杯水过来,递水时不小心碰了下丁依依的胳膊,依依,别着急,文件丢了再做就是,你年轻,记性好。
丁依依看着金云手腕上的玉镯,此刻那玉镯蹭过她的胳膊,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中午吃饭,丁依依没去食堂,坐在工位上啃面包。小周端着餐盘过来,小声说:依依姐,我刚才听见金姐跟总监说,你电脑里的客户资料丢了,可能影响下周的提案……
面包渣卡在喉咙里,丁依依咳了半天,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想起昨晚核对资料到十点,想起凌晨改报表时喝的第三杯咖啡,想起金云送她饭盒时说的我们依依最靠谱。那些细碎的温暖,此刻像被水泡过的纸,一戳就破。
下午,总监果然找她谈话。办公室里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总监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依依,我知道你刚出院,可能状态不好。但客户资料这种基础工作都出纰漏,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我……丁依依想解释硬盘是突然坏的,资料她核对过,可话到嘴边,却看见总监桌上放着那份被金云署名的报表,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出总监办公室,金云正站在走廊里打电话,看见她,挂了电话走过来,语气关切:总监没说你吧都怪我,昨天不该让你加班的。她伸手想拍丁依依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对了,晚上部门聚餐,你也来吧就当放松放松。
丁依依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不了,金姐,我晚上还有事。
回到工位,她开始收拾东西。报销单还摊在桌上,客户资料散在一旁,电脑屏幕黑着,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她把去年金云送的猫咪饭盒放进抽屉最深处,又把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洗干净,放在桌上。
收拾完时,夕阳正好落在键盘上,把删除键照得发亮。
丁依依最后看了眼办公室,金云正对着镜子涂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上画着圈,像在给一个完美的面具收尾。她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转角处,突然断了。
地铁站里人很多,丁依依被挤在角落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是罗森的短信:【报表做得很好,谢谢。】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像一片薄薄的雪。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地铁进站的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股消毒水的味道。丁依依想起十年前在伦敦的暗井边,雨水也是这样冷,把她的裙子浸得湿透。原来有些寒冷,无论跨越多少时空,都能准确地找到你。
第八章
远信与归期
丁依依在出租屋里待了三天。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漆黑。手机响了无数次,有爸妈的,有小周的(她发来消息说,金云在部门会上说丁依依可能不太适应这份工作,主动提出离职了),还有罗森的,打来三次,都被她按掉了。
第四天早上,她拉开窗帘,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楼下的早餐摊飘来油条的香味,邻居家的猫蹲在窗台上,尾巴扫着玻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丁依依突然想起十年前的Tangerine,想起它蜷在蔷薇丛下的样子,想起罗森用指尖挠它下巴时,眼里的光。她走到衣柜前,收拾起自己的衣物,然后联系房东退租。事情处理的很快,第二天她就拿到押金,这里地段很好,很容易就能租出去,房东也没为难她。
去高铁站的路上,她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妈妈在那头哭,说回来也好,家里永远有你的饭,爸爸接过电话,沉默了很久,说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平安。
挂了电话,丁依依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觉得很轻。像卸下了一件穿了很久的外套,虽然胳膊空落落的,却终于能喘口气了。
高铁站人很多,她拖着行李箱,在人群中慢慢走。穿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脸上没化妆,看起来有些憔悴。快到候车厅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喘息:
丁小姐。
丁依依的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见罗森站在不远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额头上渗着细汗。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几天没睡,手里还捏着个文件袋,边角被攥得发皱。
你怎么来了丁依依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找了你三天。罗森快步走到她面前,呼吸还没平复,打你电话不接,上午去你住处,房东说你搬走了。我问了小周,才知道你今天要走。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纸,是她丢失的客户资料,技术部的人把硬盘恢复了,我让他们拷贝了一份。
丁依依看着那些纸,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罗森先生,你不用这样的。
我不是同情你。罗森的声音有些哑,他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握紧了手里的文件袋,依依,我知道金云对你做了什么。那天庆功宴后,她找到我,说你故意接近我,想抢项目……我当时没信,可后来我看到她把你的报表换了署名,看到她在会议室门口拦着不让你进,看到她跟技术部的人说‘丁依依的电脑好像有点问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种说不出的懊恼: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丁依依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发毛的鞋尖:跟你没关系。职场就是这样,我早该习惯的。
不是的。罗森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依依,你不用习惯这些。你值得被认真对待。他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是个陶制的小猫食盆,跟十年前书房窗台上的那个很像,我问过小周,你喜欢猫。这个……你带着吧。
丁依依捏着那个食盆,指尖触到粗糙的陶土,像触到了十年前的阳光。她吸了吸鼻子,把食盆放进背包:谢谢。
依依,罗森站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很唐突。但我必须告诉你,十年前在伦敦,我遇到过一个叫妮娜的女孩,她给一只橘猫起名叫Tangerine,她会在我看资料时悄悄续满茶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丁依依心里漾开涟漪:我找了她十年。直到遇见你,丁依依,我才发现,原来星星不会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片天空。
候车厅的广播响了,催促乘客检票。丁依依拉着行李箱,后退了一步:罗森先生,谢谢你。但我还是要走。
我知道。罗森点点头,眼里的光暗了暗,却还是笑着,我在你家乡的县城开了家分公司。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他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私人电话,24小时开机。
丁依依捏着那张名片,纸质很厚实,边缘烫着金。她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候车厅。
火车开动时,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手里还捏着那张名片。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名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她想起十年前的蔷薇花,想起金云递来的全麦三明治,想起罗森浅灰色的眼睛。那些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都像被列车甩在身后的风景,模糊了,却又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它会给你设下暗井,也会在井边留一盏灯。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朝着有光的地方,慢慢走。
第九章
旧梦与新日
回到家的日子很平静。爸爸妈妈把她宠成了小公主,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她找了份在图书馆的工作,每天整理书籍,晒太阳,日子过得简单而惬意。
她以为,她会就这样,在这个小县城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快递是从英国寄来的,寄件人是罗森·马丁。
丁依依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里面是一本旧相册,还有一封信。
相册里的照片,都是旧梦里的场景。庭院里的蔷薇花,书房里的电脑,窗台上陶制的猫食盆,还有……一张模糊的合影——是十年前的罗森和妮娜,在庭院的橡树底下,他怀里抱着那只叫Tangerine的橘猫,两人都笑得很傻。
信是用中文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带着水迹氤氲的痕迹。
【依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去你家乡的路上了。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我把金小姐当成你的替身,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其实,从十年前那个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那天我赶到暗井边时,只看到汤姆和一摊血迹,你不见了。我疯了一样找了很久,直到三年前我在高铁站看到一个女孩逗猫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她叫那只橘猫Tangerine,和你当年给我那只起的名字一样。我才敢确定,你可能真的回来了,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遇到金小姐时,我以为我找到了。她开朗、热情,像极了后来你模仿的样子。但和她相处时,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你的笨拙,你的害羞,你看我时,眼睛里藏不住的光。直到遇到你,丁依依,我才明白,我找的不是那个模仿者,而是你本身。
依依,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像妮娜,而是因为你是丁依依。
我在你家乡的县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分公司。如果你愿意,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罗森
丁依依握着信,手指在我喜欢你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眼泪掉在了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的槐树上,洒下细碎的光影。妈妈在厨房里喊她吃饭,声音里带着笑意。
丁依依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翻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依依罗森的声音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丁依依看着窗外的阳光,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
罗森,她说,你公司还缺人吗我以前做过项目助理,或许……可以试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罗森带着笑意的声音,像冰雪初融,像蔷薇花开。
缺。他说,一直都缺。
罗森的分公司开在县城的科技园区里,不大,只有十几个员工。丁依依去报到那天,罗森亲自在门口等她。
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挽着,比在大城市时看着随和多了。看到丁依依,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星星。院子里种着几株蔷薇,是他特意种下的。墙角的猫窝里,卧着一只橘白相间的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来了。他接过她手里的包,我带你看看。
公司的装修很简洁,白墙,原木色的桌椅,角落里放着个猫爬架。那只橘猫从窝里跳出来,蹭了蹭罗森的裤腿。
它叫……丁依依的话没说完。
Tangerine。罗森笑了笑,弯腰把猫抱起来,上周从救助站领养的,和你喜欢的那只一样。
丁依依的脸颊发烫,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丁依依在公司做项目助理。罗森没有因为她是特殊关系就优待她,该做的工作一样不少,甚至比别人更严格。但他总会在她加班时,默默给她泡杯热牛奶;会在她遇到难题时,耐心地给她讲解;会在午休时,拉着她去园区里散步,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园区里种了很多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叶子黄了,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丁依依和罗森走在落叶上,听着脚下沙沙的声音,心里很平静。
你知道吗罗森突然说,十年前,我在伦敦的院子里也种了梧桐。你总说,落叶像蝴蝶。
丁依依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左眉骨下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我不记得了。她小声说。
没关系。罗森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暖,我们可以重新创造记忆。
同事们都看出来罗森对丁依依有意思,经常拿他们开玩笑。丁依依每次都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罗森没有再提过妮娜,也没有再急切地表白。他只是默默地陪在丁依依身边,用行动证明着他的心意。
圣诞节那天,公司举办了个小型的聚会。大家在会议室里摆了棵圣诞树,挂满了彩灯和小礼物。罗森买了很多零食和饮料,还亲自下厨,做了道英国的传统菜——烤火鸡。
火鸡烤得有点焦,但大家还是吃得很开心。丁依依喝了点红酒,脸颊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聚会快结束时,同事们都走了,只剩下丁依依和罗森。罗森在收拾桌子,丁依依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Tangerine蜷缩在她腿上,打着呼噜。
他穿着件灰色的毛衣,背影挺拔,肩膀很宽,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罗森。丁依依突然喊他。
罗森回过头:怎么了
丁依依看着他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里映着圣诞树上的彩灯,像落了一片星空。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却清晰:其实,我出车祸那天,不是简单的事故。
罗森的动作顿了顿,走到她面前坐下:我听金云说过,是闯红灯的车。
是,但不止。丁依依的手指轻轻划过Tangerine的背,猫舒服地哼了一声,被撞的瞬间,我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再醒来,就成了伦敦马丁家的保姆妮娜。那三个月,我以为是梦,可太真实了——马丁夫人的刻薄,厨娘的烤饼干,还有……你书房窗台上的Tangerine,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的毛像橘子瓣。
罗森的眼睛慢慢睁大,浅灰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所以……你真的是……
是我。丁依依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喊你Kael,你给我薰衣草膏,马丁夫人打我时你护着我……那些都不是梦。直到被汤姆推下暗井,我才突然醒过来,躺在医院里,金姐守着我。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我一直不敢说,怕你觉得我疯了,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看到你因为Tangerine注意我,听到你在信里说找了我十年……我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命运。它让我在十年前遇见你,又让我在十年后,再找到你。
罗森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不是也许,就是命运。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十年前我失去你时,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可命运很仁慈,它让你以丁依依的身份,重新走到了我面前。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让人心颤。依依,谢谢你肯告诉我。谢谢你……没有彻底放弃我。
丁依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聊十年前伦敦的蔷薇花,聊丁依依家乡的青石板路,聊罗森这十年的寻找,聊丁依依醒来后的迷茫。Tangerine在他们脚边蜷成一团,偶尔发出几声轻哼,像在为他们的重逢伴奏。
春节的时候,罗森跟着丁依依回了家。他笨拙地学着包饺子,被面粉沾了满脸,逗得丁依依的爸妈直笑。吃饭时,他举着酒杯,用还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叔叔阿姨,我会照顾好依依,一辈子。
丁依依的妈妈偷偷抹眼泪,爸爸拍着罗森的肩膀,说了句:好小子。
第二年秋天,他们在县城的小教堂举行了婚礼。没有盛大的排场,只有亲近的家人和同事。丁依依穿着喜欢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蔷薇花——和十年前伦敦庭院里的一模一样。罗森穿着笔挺的西装,左眉骨下的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交换戒指时,罗森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谢谢你,丁依依。也谢谢你,妮娜。
丁依依笑着回握住他的手:谢谢你,Kael。也谢谢你,罗森。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却处处透着温馨。他们会一起在傍晚给Tangerine添猫粮,罗森会学着做丁依依爱吃的桂花糕,丁依依也会陪罗森看他喜欢的老电影。遇到分歧时,他们从不会冷战——毕竟跨越了十年时空才走到一起,还有什么矛盾值得浪费时间
有次丁依依整理旧物,翻出了那个装薰衣草膏的小罐子。罗森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熟悉吗
嗯。丁依依把罐子放进抽屉深处,留着做个纪念。
纪念我们的命运。罗森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丁依依转过身,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正好落在那颗小痣上。对,纪念我们的命运。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书桌上的相框里——那是他们的婚纱照,背景是县城的梧桐道,落叶像蝴蝶一样飘着。相框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陶制猫食盆,Tangerine正趴在旁边,尾巴尖轻轻扫着盆沿。
旧梦已远,但长街的晨光里,他们终于握住了彼此的手。因为知道来之不易,所以更懂珍惜;因为曾跨越时空,所以更信命运。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历经辗转,依然能在岁月里,把日子过成彼此最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