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鸩酒
长安腊月,雪片像撕碎的云絮,一层层覆在朱墙碧瓦之上。
太极殿外,铜鼎下的兽炭烧得通红,鼎内却滚着幽紫色的酒液。酒香被寒风劈开,竟带一点甜腥——是鸩。
姜扶苏跪在青石阶上,膝盖下的雪化成了水,又结成冰。她手里攥着一只鎏金杯,指节因用力泛白。脑子里,法医课的声音反复回放:
紫蔓菁,延迟发作,半刻毙命,解剖可见血凝如紫绡。
她抬眼,看见阶上少年。
玄狐大氅曳地,雪粒滚在毛尖,映得他肤色苍白。眉色乌沉,唇却艳,像雪地划开一道伤。
试。
一个字,落雪也惊。
小太监抖着上前,要将酒灌进她口中。扶苏本能地反手扣住对方脉门——银亮毒液全泼在雪里,滋啦一声,青烟直冒。
四周死寂。
她听见自己心跳,像榔头敲鼓:咚,咚,咚。
萧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敢泼朕御赐的酒
扶苏吐出一口寒气,电光石火间已权衡完毕:
一,她穿越成了试毒小宫女,不喝就是抗旨;
二,紫蔓菁可解,但需催吐与活性炭;
三,眼前这位少年,是史书里十八岁弑父登基的暴君,杀她如蝼蚁。
她决定赌命。
于是仰起头,一口饮尽余酒——酒液冰凉滑过喉咙,苦得发麻。她抬袖擦唇,忽然笑了。
陛下,声音软糯,却稳得不像十六岁的宫女,毒量少了,下次臣帮您调。
萧凛微怔。
宫人们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雪落在他睫毛上,化成水珠,像泪。
他俯身,捏住她下巴,指尖冰凉:叫什么名字
扶苏,风扶草木的扶,苏醒的苏。
很好,他松开手,雪地里留下一点鲜红——是她唇角被捏破的血,朕记住你了。
……
夜半,她被扔进试毒司。
屋内只有一张硬木榻,一盏青釉灯,灯芯噼啪炸响。扶苏扣喉催吐,吐到胃里只剩酸水,又用发簪撬开木箱,找到一块烧过的木炭,嚼碎咽下。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墙边喘气,指尖发抖。
门被推开,风雪卷进来。
萧凛立在门口,大氅上落满雪。他手里把玩着一只鎏金杯,正是傍晚那只。
还活着他声音轻,像雪压断枯枝。
扶苏抬眼,灯火映在她琥珀色眸子里,像两簇小火。
托陛下洪福。
他走进来,靴子踩过地上秽物,毫无嫌弃。
指尖挑起她下巴,仔细端详:肤色未青,瞳孔未散,确实没死。
扶苏苦笑:陛下很失望
萧凛低笑一声,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你既没死,就做朕的活标本。
……
御书房灯火通明。
金丝楠木案上,摆着一排青瓷小碟,碟里是各色粉末。
扶苏被放在软榻上,脚踝系了细铃,一动就脆响。
萧凛递给她一只银刀:验给朕看。
扶苏接过,指腹抚过刀锋,血珠立刻冒出。
她取了酒液残渍,溶于清水,滴进碟中。
颜色变化、沉淀分层、气味挥发——她声音低软,却条理分明。
萧凛撑着下巴看她,眼神像猫看老鼠,又像孩子看新玩具。
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遍。
扶苏。
扶苏……他咀嚼这两个字,忽然笑了,很好听,适合刻在棺木上。
扶苏手一抖,银刀差点落地。
他伸手,指尖抚过她掌心割伤,血珠沾在他指腹。
然后,他低头,将那滴血含入口中。
甜的。他评价。
扶苏背脊发寒。
……
天快亮时,雪停了。
扶苏被送回试毒司,却换了新被褥,桌上多了一只暖炉。
她缩进被子,听见窗外小太监的窃窃私语:
听说陛下把试毒司改名了,叫‘扶苏司’,专养那小宫女。
嘘——不要命啦!
扶苏闭眼,心跳如鼓。
她知道,自己暂时活下来了。
可她也知道,暴君的兴趣,比鸩酒更毒。
……
第2章 铜镜止血
太极殿后的御书房,昼夜烛火不熄。
地龙烧得旺,暖香混着龙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扶苏被安置在屏风后的小榻上,脚踝的细铃被拆下,换成一圈软绸——暴君说铃太吵,朕舍不得别人听见。
她蜷在锦被里,听见外间传来低低的痛哼。
再深半寸,朕砍你手。
少年嗓音沙哑,却带笑。
扶苏掀开锦帘一角。
萧凛坐在龙案后,左手血淋漓,太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案上摊着密折,朱笔蘸血,字迹却稳得可怕。
她赤脚走过去,地砖冰凉。
陛下,伤口再不缝合会留疤。
太医如见救星,连忙叩首退到一旁。
萧凛抬眼,眸色幽暗:你会
扶苏点头,从腰间摸出随身小布卷——母亲留给她的外科刀片、羊肠线、烧酒棉,一样不少。
暴君看着她蹲下,捧起他的手。
那是一道横贯掌心的刀伤,深可见骨。
怎么伤的她问。
杀人。他答得轻描淡写,对方骨头太硬。
扶苏不再说话,用烧酒冲洗伤口。
酒精刺激,萧凛指节微屈,却未哼一声。
她低头穿针,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弯阴影。
第一针落下,暴君忽然开口:你怕朕吗
扶苏手稳,声音更稳:怕,但更怕你死了。
萧凛笑了,胸腔震动,带动伤口渗血更多。
为何
你死了,我就没靠山了。
她实话实说。
暴君笑声更大,像雪夜枭啼。
缝合完毕,扶苏剪断羊肠线,用帕子包了伤口。
起身时,一阵眩晕——鸩酒余毒未清。
萧凛伸手,揽住她腰,带进怀里。
朕的标本,可不能先倒下。
扶苏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竟与自己同频。
……
铜镜前,暴君忽然兴起,要她梳头。
扶苏拿起犀角梳,从发根梳到发尾。
他的头发黑而亮,像一匹上好的缎。
母后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萧凛望着镜中两人,声音低不可闻。
扶苏动作一顿,继续梳:那陛下呢
朕的头发硬,所以心也硬。
她指尖穿过发隙,忽然俯身,在他发顶落下一吻。
那就让臣帮你软化。
铜镜里,暴君怔住,耳尖微红。
……
夜更深,扶苏被安排在御书房隔间的软榻上。
帐幔落下,她听见外间翻折声,接着是极轻的脚步。
萧凛掀开帐子,只着中衣,胸口一道旧疤横亘。
他躺下,与她隔一臂距离。
朕睡不着。
臣给陛下哼首歌
她轻轻哼起现代的母亲摇篮曲。
萧凛闭眼,睫毛在灯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曲终,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指尖。
扶苏,别再受伤。
好。
也别再逃跑。
……好。
暴君呼吸渐匀,手却未松。
扶苏睁眼到天亮,第一次觉得,雪夜也可以不冷。
……
次日清晨,扶苏醒来时,榻侧已空。
桌上多了一只鎏金小盒,盒内是药膏,盒盖刻着一行小字:
标本专用,不许旁人碰。
她指腹摩挲那行字,忽地笑了。
窗外,新雪初霁,阳光照在檐角冰凌上,折射出七彩。
扶苏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因恐惧而紧缩的心,悄悄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点名为希望的嫩芽。
第3章 检骨立功
【惊雪浮尸】
长安正月,御苑万株梅一夜齐放,红白交映。宫人早起扫雪,却在太液池畔发现一具浮尸——
女尸身着三等宫女服,面朝下,十指深深抠进冰面,像是死前仍想爬向陆地。
消息传到御书房,萧凛只抬了抬眼:拖去乱葬岗。
扶苏却跪在阶前,额头抵地:臣请检骨。
殿内一时鸦雀。
暴君以指尖轻叩案面,似笑非笑:若查出无趣的东西,你当如何
扶苏抬眸,声音柔软却清晰:臣便以命相抵。
萧凛盯了她三息,忽地起身,大氅掠起寒风:准。
【停尸旧庙】
尸体被抬至御苑废弃的伽蓝殿。殿内无火,冰渣顺着瓦缝滴落,砸在女尸脸上,迸开细小血珠。
扶苏戴上自制羊肠手套,俯身查看。
雪光透过残窗,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冷白,像极了易碎的瓷。
死者口唇青紫,眼结膜有针尖状出血;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鎏金粉末,闪着幽暗的光。
她用镊子夹出一粒,置于指间轻捻——
鎏金碎,含少量汞,宫中唯有太后凤辇与御膳房金器使用。
一句话,殿内侍卫齐刷刷变了脸色。
萧凛倚在门框,目光落在她指尖那粒金粉,眸色深不见底。
【剖心验骨】
扶苏取小刀,自女尸下颌切入,刀口整齐,血却早已凝固成冰渣。
剖开胸腔的瞬间,一股腐败的甜腥冲出,众人掩鼻,唯有她神色不动。
心脏呈典型紫绀,肺泡水肿,喉骨甲状软骨断裂——
生前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死后抛入水中,伪作溺亡。
她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外簌簌的雪声退潮。
萧凛缓步走近,靴子踏过血水,停在扶苏身侧,俯身以指抹过女尸颈侧,指腹沾上一抹青紫:谁做的
扶苏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太后。
二字落下,殿内死寂如坟。
【金牌风云】
傍晚,御书房灯火辉煌。
扶苏以白巾托着鎏金碎、人皮尸格,跪于龙案前。
萧凛以朱笔蘸血,在折子上勾画,似漫不经心:三日后,太后寿宴。
扶苏会意,叩首:臣请列席。
暴君抬手,将一块鎏金小牌掷到她膝前——
御用检骨使,可入禁宫,可先斩后奏。
指尖触到金牌,扶苏心跳如鼓:
这是她活命的筹码,也是刺向太后咽喉的第一刀。
【夜雪封赏】
当夜,扶苏回房,发现桌上多了一只鎏金小匣。
匣内是一枚骨凿,刃口细如柳叶,柄身刻着苏字。
盒盖内侧,一行狂草:
朕的刀,只准你握。
扶苏指腹抚过字痕,忽地轻笑。
窗外,雪又大了,风卷着梅瓣扑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手在叩门。
她深吸一口气,将骨凿贴胸收好——
三日后,寿宴杀机,她要以尸骨为刃,替无辜者开道。
第4章 金笼初夜
【赐浴】
检骨结束,扶苏衣角还沾着冰渣与血腥。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廊下拖长:陛下赐浴——兰汤殿——
暮色压雪,她赤足踏过九曲回廊,足底被青砖烙得生疼。
兰汤殿位于西内苑最深处,地龙早燃,雾气蒸腾。
她推门,只见白玉池水漾着玫瑰色,水面漂满腊梅瓣,像一池冻住的晚霞。
宫女太监皆被屏退,唯余暴君一人。
萧凛坐在池沿,玄色中单半敞,锁骨下那道旧疤在灯火里泛出淡银色。
他左手把玩着刻有苏字的骨凿,指腹摩挲刃口,像在掂量一条人命。
过来。
嗓音低而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软钩子。
扶苏走近一步,腰间束带已被他抬指勾断。
外衫滑落,只剩薄薄中衣贴在皮肤上,被热气一蒸,瞬间湿透。
她下意识环胸,却被他握住手腕拉至池边。
怕
冷。
萧凛低笑,抬手试了试水温:那就别抖。
说罢,他亲自取了铜瓢,舀水自她肩背淋下。
热水漫过皮肤,扶苏微微战栗,毛孔舒张,血腥与寒意一起被冲走。
腊梅瓣沾在她锁骨,像雪地里开出血色的花。
【锁踝】
浴后,她被裹进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衣摆曳地,却遮不住光。
萧凛抱她回寝殿。
殿中无灯,四角悬夜明珠,光线冷白,照得金砖似冰。
龙榻上铺玄色锦褥,绣暗金螭龙,龙鳞起伏,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咬人。
扶苏被放在褥上,脚踝忽地一凉——
金丝绕骨,锁扣细若柳叶,链尾却连在榻角盘龙柱。
陛下
萧凛俯身,指腹摩挲那圈金链,像在欣赏新得的玉器。
朕的标本,自然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颤。
扶苏抬手,指尖碰了碰他睫毛,臣若想做一只会飞的雀呢
暴君握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便折断翅膀,再飞一个给朕看看。
掌心之下,他的心跳快而重,像鼓槌敲在铁上。
【对峙】
夜渐深,殿外风声如潮。
扶苏侧卧,背对暴君。
金链不长,稍一翻身便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得刺耳。
萧凛从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发旋,呼吸滚烫。
三日后寿宴,你若敢乱说话——
扶苏截断他:若我不说,太后便会放过我吗
萧凛沉默,良久,吻落在她后颈:至少死在朕怀里。
扶苏闭眼,指尖悄悄摸到枕下——
那里藏着她傍晚偷偷磨尖的骨凿。
她轻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陛下为何留我
萧凛指腹描摹她腕骨,像在描摹一把刀:朕从未见过不怕死的人,更没见过验骨时手不抖的人。
扶苏轻笑:臣抖的,只是陛下看不见。
他收紧手臂,声音低得近乎祈求:那就让朕一直看不见。
【梦魇】
子时,暴君忽然梦魇。
他额上冷汗,喉间滚着破碎的呓语:母后……别关我……黑……
扶苏转身,轻轻拍他背,像哄迷路的孩子。
阿凛,我在。
第一次,她直呼他的名字。
萧凛睁眼,黑眸里盛满惊惶,像被世界遗弃的小兽。
扶苏握住他手,十指相扣:别怕,我在。
暴君忽然埋首在她肩窝,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别走。
金链在夜里发出细碎的响,像挣扎,又像叹息。
扶苏心头一软,指尖顺着他脊背轻抚。
那道旧疤凸起,像一条盘踞的龙。
她想起史书里写:萧凛七岁那年被太后关进冷宫暗室三日,出来时便性情大变。
此刻,这条龙伏在她怀里,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破晓】
天光微亮,殿门被轻轻叩响。
内侍低声禀报:太后宣召扶苏姑娘。
萧凛瞬间清醒,眸色沉如夜。
扶苏按住他手,唇贴他耳:信我一回。
她转身,金链咔哒一声解开——
原来锁扣内侧早被她夜里用骨凿挑松。
暴君看着她赤足落地,纱衣拖地,像一瓣雪在晨曦里行走。
臣去去就回。
她回眸一笑,眼尾弯成月牙。
萧凛坐在榻上,指尖攥着那截空荡的金链,忽然低声道:
若回不来,朕便让整个皇城给你陪葬。
【暗涌】
扶苏跨出殿门,寒风扑面。
雪已停,天际泛起蟹壳青,宫墙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拢紧衣襟,指尖触到怀里的骨凿——那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暴君亲手赠她的钥匙。
身后殿门缓缓阖上,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像一枚锁落。
她抬眼,看见远处飞檐上立着一只黑鸦,乌羽映雪,目光炯炯。
扶苏忽然想起母亲说过:乌鸦是亡者的信差,也是生者的警钟。
她深吸一口气,赤足踏过雪地,脚印很快被风抹平。
前路是太后的凤仪殿,也是深渊。
可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暴君的金笼可以囚住她的脚踝,却囚不住她胸腔里那颗想活下去、也想救人的心。
第5章 将军府屠杀
【风声】
正月十七,卯时未至,天色却像被墨汁层层晕开,闷得透不过气。
扶苏醒来时,窗外雪色被乌云压得发灰,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断续的呜咽。
她赤足下榻,脚踝仍留着昨夜金链的余温——暴君在黎明前离去,只留下一句含糊的等我。
宫女阿阮端着铜盆进来,脸色惨白:姑娘,镇北将军府……出事了。
扶苏指尖一抖,水面荡出涟漪。
【血道】
将军府位于皇城西北隅,离宫城不过两坊。
扶苏赶到时,整条朱雀街已被御林军封死。
雪原上,一道蜿蜒的血路从府门拖出,像巨大的朱笔在宣纸上狠狠一捺。
门口石狮仍张着口,却被鲜血溅得面目模糊。
她掀开覆尸的白布,一股热浪般的血腥扑面而来——
尸身堆叠,男女老幼皆有,最上层是一名老妇,双手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婴孩,指节被刀剁得露出白骨。
扶苏眼眶骤热,却强自压下。
【验骨】
御林军统领赵缚冷眼旁观:陛下有旨,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扶苏抬眸,声音平静得可怕:将军谋逆,可有实证
赵缚嗤笑:龙袍、兵符、密信,俱在书房。
扶苏不再言语,蹲身检查尸体。
死者喉骨皆被一刀割断,创面利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她却在一名小厮的指甲缝里找到一缕金线——鎏金碎,与太后凤辇所用一般无二。
心口猛地一沉。
【对峙】
日影西斜,将军府正堂。
金丝楠木案上,摊着一件明黄龙袍,胸口绣九蟒,已被血浸透。
萧凛立于案前,玄衣如夜,指尖把玩着那枚鎏金兵符。
扶苏踏过门槛,雪水在脚下洇开暗红。
陛下,龙袍针脚新,是临时栽赃。
她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萧凛抬眼,眸底映着火盆跳动的光:重要么
扶苏指尖发冷:将军曾救陛下一命。
暴君轻笑,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朕只记得他今日想反。
他侧首,吩咐赵缚:继续杀,一个不留。
刀光再起,惨叫撕裂雪幕。
【雪崩】
扶苏站在原地,耳边是血肉被利器割开的闷响。
她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兵拖着断腿往外爬,口中喊着娘——
下一瞬,刀锋划过,喊声戛然而止。
热血溅在扶苏脸上,滚烫,像熔化的铁。
她忽然冲向萧凛,抓住他袖口:够了!
暴君垂眸,指腹抹过她颊边血迹,声音轻得像雪:脏。
扶苏死死攥住他:再杀,就真成暴君了。
萧凛俯身,贴着她耳:朕本来就是。
【暗室】
当夜,将军府被一把火烧成赤焰地狱。
扶苏被带回宫中,软禁在御书房暗室。
四面无窗,只一盏油灯,照得她影子贴在墙上,像被钉住的蝶。
她一遍遍洗手,血却像渗进指纹,怎么洗都洗不掉。
灯焰摇晃,她想起那名老妇怀里的婴孩——
小手紧攥,指甲里也有鎏金碎。
扶苏忽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栽赃,是太后与萧凛心照不宣的屠杀。
她抱膝坐在墙角,第一次感到无处可逃。
【囚笼】
子时,暗室门被推开。
萧凛带着外头的风雪进来,玄氅上落满灰烬。
他蹲下身,指腹抚过她红肿的眼:哭什么
扶苏声音嘶哑:那是三百多条人命。
暴君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膝上,像抱一个孩子。
朕的江山,人命只是筹码。
扶苏抬手,指尖落在他颈侧动脉:那我呢
萧凛低笑,握住她手腕,贴到自己唇边:你是朕唯一的变数。
暗室寂静,灯芯炸开一点火星。
扶苏闭眼,听见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骨牌】
黎明前,萧凛离去,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寿宴,你若乖,朕留他们全尸。
扶苏坐在原地,指尖摸到袖中那枚骨凿——
刃口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一条细小的河。
她想起将军府雪地里那缕鎏金碎,想起婴孩紧握的拳头,想起暴君颈侧跳动的脉。
扶苏深吸一口气,将骨凿贴胸收好。
她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
要么撕开这血幕,要么被这血幕吞没。
第6章 寿宴反杀
【寿宴前夜】
正月二十,亥时。
皇城张灯结彩,琉璃瓦上悬万盏鎏金宫灯,映得雪夜如昼。
凤仪殿内,太后对镜梳妆,指尖挑一撮胭脂,在颊侧晕开,像雪里破开一朵血梅。
明日,哀家要她死得热闹。
铜镜中,宫人低首,不敢应声。
御书房暗室,扶苏抱膝坐在墙角。
一盏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
门吱呀一声,萧凛携风雪而入,玄氅上落满碎玉般的雪珠。
他俯身,指腹拂过她干裂的唇:明日,只需乖一点。
扶苏抬眼,眸色沉静:若我不乖呢
暴君低笑,指尖掠过她锁骨,留下一道淡红:那就死在朕怀里。
【金殿寿宴】
二十一日辰时,太极殿金扉洞开。
百官朝贺,钟鼓齐鸣,太后着绛红翟衣,高居主位,唇角含笑,眼底却结着冰。
萧凛坐于龙椅,玄衣金冠,指尖漫不经心转着酒盏。
扶苏一袭月白曳地长裙,裙摆以银线暗绣骨纹,行走间似寒光流动。
她以御用检骨使身份列席,席位紧挨御阶,一步之遥,便是天渊。
【舞剑惊鸿】
酒过三巡,太后抬手,宫乐骤停。
哀家新得一名舞姬,剑舞倾城,特为陛下贺寿。
殿门开处,一名红衣女子持双剑而入,剑尖寒光流转,直指御座。
萧凛眉峰不动,只侧首看向扶苏,唇角微挑。
扶苏垂眸,指尖在案上轻叩——
一、二、三。
红衣女子旋身,剑尖忽然折向太后!
电光石火间,扶苏起身,袖中骨凿破空而出,叮一声打偏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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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踉跄,剑尖划过太后鬓边,削下一缕华发。
殿内尖叫四起,御林军蜂拥而入。
【人皮卷宗】
混乱中,扶苏抬手,袖中卷轴掷向空中。
羊皮舒展,一幅人皮卷宗悬于金梁——
血字淋漓,绘太后私制龙袍、暗养死士、毒杀先帝之罪。
每一笔,皆以死者之血为墨。
太后脸色骤变,厉喝:妖女!污蔑!
扶苏跪地,声音清冷:卷宗之皮,取自将军府小厮;血墨,取自将军府幼童。太后可敢当众验骨
【对峙金阶】
太后拍案而起,凤冠珠串乱颤:来人!杖杀!
御林军执杖而上,却被萧凛抬手止住。
暴君起身,玄衣如夜,一步步踏下玉阶,停在扶苏身前。
他俯身,指腹抹去她唇边血迹,声音温柔得像雪落无声:你可知,揭穿太后,等同谋逆
扶苏抬眸,眸中映着金殿灯火:臣只知,真相不容欺。
萧凛低笑,忽然转身,面向百官:太后失德,人证物证俱在,当如何
百官跪伏,无人敢言。
太后厉声:凛儿!哀家是你生母!
暴君眸色沉如渊:生母又如何朕的江山,不容染指。
【杖刑】
太后被软禁,寿宴变刑场。
扶苏却被押至殿外,杖三十。
廷杖落下,血溅雪阶,她咬破唇,未吭一声。
萧凛立于檐下,负手而立,雪落在他肩头,积了厚厚一层。
杖至二十,扶苏眼前发黑,却仍抬头望向暴君。
四目相对,她无声开口:信我。
萧凛指尖微动,终究未言。
【冷宫血书】
杖毕,扶苏被拖进冷宫。
殿门破败,寒风透骨。
她伏在草席上,血从衣摆渗出,染红身下白雪。
阿阮偷偷潜入,哭成泪人:姑娘,逃吧!
扶苏却抓住她手,以血为墨,在阿阮掌心写下四字:
忘川假死。
阿阮瞪大眼,扶苏却笑了,那笑意苍白如刀。
【毒酒】
夜半,萧凛携酒而来。
酒液碧绿,映着他苍白面容。
忘川蛊,三日后脉绝,七日后苏醒。
扶苏抬手接过,指尖与他相触,冰凉交叠。
若我醒不来呢
那便与朕同葬。
她低笑,仰头饮尽。
酒入喉,苦得发涩,却抵不过心口那一丝微甜。
【雪落无声】
扶苏昏沉之际,听见萧凛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朕的江山,朕的命,都给你。
只求你,别再饮忘川。
雪从破窗飘入,落在她睫毛上,瞬间化开,像一行泪。
第7章 冷宫假死
【雪落冷宫】
正月二十五,子时。
长安的雪下了整整三日,仍不见停。冷宫的屋顶早被积雪压弯,檐角垂着粗粗的冰凌,像一柄柄倒悬的剑。
扶苏醒来时,身下是发霉的草席,背脊贴着冰冷的青砖。她试图挪动,一阵剧痛从臀腿炸开——杖刑的伤口裂了,血痂黏在粗布裙上,撕一下便是一片鲜红。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与腥甜。她侧头,看见阿阮蹲在身旁,手里捧一只缺口的陶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姜汤。
姑娘,趁热喝。阿阮的声音像被雪压断的枯枝,哑得几乎听不清。
扶苏撑起上半身,接过碗,指尖却抖得端不稳。姜汤入口,辛辣滚烫,像一条火线沿着喉咙直烧到胃里。她呛得直咳,血丝从唇角渗出,落在碗沿,瞬间被热气蒸散。
阿阮的眼泪砸进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哭什么扶苏抬手,用指腹替阿阮擦泪,声音轻得像风,我还没死呢。
【忘川】
陶碗放下,阿阮从怀里摸出一只青玉小瓶,瓶身雕着一枝曼珠沙华。
谢公子给的。阿阮压低声音,他说,三日后脉绝,七日后苏醒,万无一失。
扶苏拔掉瓶塞,一股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
忘川蛊——传说中能让人假死七日的秘药。
她盯着瓶口,脑海里却掠过暴君那双发红的眼。
若我醒不来呢
阿阮愣住,眼泪又要掉。
扶苏笑了笑,把药瓶贴在胸口,像贴一块冰:那就当我提前给自己验了骨。
【夜访】
更深,冷宫的门轴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
扶苏睁开眼,看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柄出鞘的剑。
谢无咎披着黑色斗篷,斗篷边缘落满雪。
他在她面前蹲下,指尖探了探她的脉,眉心微蹙:再熬两日,伤口会烂。
扶苏却问:将军府剩下的孩子,可安顿好了
谢无咎沉默片刻,点头:城南破庙,有人照顾。
他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撒在扶苏杖伤处。
药粉接触血肉,钻心刺痛。扶苏咬住唇,额上冷汗滚滚,却一声不吭。
谢无咎看着她,眼神复杂:值得吗
值得。
她声音很轻,却像雪里藏刀,我要他们活着,也要他活着。
谢无咎指尖顿了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鸩与匙】
子时三刻,冷宫外传来脚步声。
铁甲碰撞,像冰河开裂。
扶苏示意阿阮躲进床底,自己把药瓶塞进草席。
殿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渣扑进来。
赵缚提着一盏宫灯,灯罩上绘着血红的蝙蝠。
太后口谕——赐鸩。
他身后的小太监捧黑漆托盘,盘中一只琉璃盏,酒液呈诡异的青碧。
扶苏撑着墙站起,血迹顺着小腿蜿蜒,像一条细小的河。
赵缚冷眼看着:自己喝,还是我灌
扶苏抬手,指尖在盏沿轻敲,声音清脆:我自己来。
她端起酒盏,仰头,却在唇瓣碰上杯口的瞬间,袖口滑下一枚骨凿——
叮一声,盏身碎裂,毒酒泼在雪地里,冒起一簇青烟。
赵缚瞳孔骤缩,拔刀出鞘。
扶苏却笑了,笑得极轻:赵统领,急什么我还没验完毒呢。
【假死】
冷宫暗室,谢无咎留下的药瓶被重新打开。
扶苏仰头,将忘川蛊一饮而尽。
药液苦得像融化的铁,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
她躺下,指尖在草席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勿葬我,七日后开棺。
阿阮哭成泪人,用帕子沾了她的血,在布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扶苏花。
药效发作得极快,心跳在耳膜里轰然作响,又一点点慢下去。
扶苏眼前发黑,最后看见的是冷宫破窗外,一弯惨白的月亮。
【暴君】
同一时刻,御书房灯火辉煌。
萧凛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只空酒盏。
盏底残留一点青碧,像一汪冻住的湖。
内侍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暴君指尖轻敲案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喝了
喝了。赵缚伏地,属下亲眼所见。
萧凛抬眼,眸底血丝纵横,像裂开的冰面。
他起身,玄衣掠过案角,带翻一盏宫灯。
灯火落地,瞬间熄灭。
备马,去冷宫。
【掘坟】
冷宫偏殿,一具薄棺横陈。
棺内女子面色青白,唇角却带着一点极浅的笑。
萧凛站在棺前,雪落在他肩头,积了厚厚一层。
他伸手,指尖触到她的脸,冷得像一块玉。
扶苏。
声音嘶哑,像雪夜里刮过铁器。
棺内无声。
他忽然弯腰,将她抱出棺材,大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
传太医!
赵缚跪地:陛下,人已断气……
萧凛抬手,一掌劈碎棺木,声音像冰河炸裂:传太医!
【悬命】
太医署连夜赶来,脉诊、探息、施针,最终跪了一地。
回陛下……人已气绝。
萧凛站在雪里,肩头积雪不化,像一尊冰雕。
他俯身,将扶苏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出冷宫。
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他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你若敢死,朕便让整个长安给你陪葬。
【秘棺】
当夜,皇城西侧,一座无名地窖被连夜挖开。
棺木被悄悄转移,换了最好的楠木,内铺白狐裘。
棺盖上,暴君亲自刻下一行小字:
吾妻扶苏,七日后再见。
雪落无声,掩去所有痕迹。
第8章 掘陵白发
【皇城缟素】
正月二十八,天色像被撕碎的铅灰,沉沉压下来。
皇城内外,白幡翻飞,纸钱如雪。
宫人皆着素衣,却无人敢哭——暴君下诏:敢哭者,杖五十。
于是整座长安,只剩风声与钟声,一声比一声空。
停灵之处不在太庙,而在西内苑一座临时掘开的陵寝。
楠木棺外覆玄铁,铁上刻满镇鬼符纹;棺内却铺白狐裘,软得像云端。
扶苏静静躺在狐裘上,面色青白,唇角却带着一点极浅的笑,仿佛只是睡着。
她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扶苏花,花瓣已冻得透明。
【暴君掘坟】
萧凛坐在棺侧,玄衣素冠,衣摆垂落,像一截夜色浸在雪里。
他手里握着那柄刻有苏字的骨凿,指腹摩挲刃口,血珠滚落,滴在棺沿,瞬间凝成冰。
三日了。
声音低哑,像雪夜里刮过铁器。
内侍赵缚跪在一旁,额头抵地:陛下,钦天监已择吉,酉时落葬。
萧凛抬眼,眸底血丝纵横,像裂开的冰面。
落葬
他忽然起身,一脚踹翻香炉,火星四溅。
她没死。
【七日夜】
这七日,萧凛未阖眼。
他抱着扶苏,从西内苑走到太极殿,又从太极殿走到御书房。
宫人跪了一路,无人敢抬头。
他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瓷,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怕惊醒她。
第七日,雪停,天际透出一弯冷月。
萧凛坐在棺侧,指尖抚过她的脸,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
你若再不醒,朕便让整个长安给你陪葬。
【白发】
第八日清晨,宫人发现暴君坐在陵寝前,鬓边竟生了白发。
雪落在他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手里握着那柄骨凿,刃口已卷,却仍一遍遍刻着棺盖。
吾妻扶苏,七日后再见。
字迹由深及浅,像泪痕。
【开棺】
午时,钦天监再请落葬。
萧凛忽然起身,声音冷得像冰:开棺。
赵缚跪地:陛下,尸身已……
开!
一声令下,铁凿撬开楠木棺。
扶苏静静躺在狐裘上,面色竟比前几日红润,仿佛只是睡着。
萧凛伸手,指尖探到她鼻下——
一息全无,却有一股极淡的药香从她唇间溢出。
忘川……
他低喃,眸色骤沉。
【悬赏】
当日,皇城贴出皇榜:
凡献忘川蛊解药者,封万户侯,赏万金。
市井轰动,医者云集,却无一人识得此蛊。
萧凛坐在御书房,案上堆满药典,眼底血丝如蛛网。
他忽然起身,一把掀翻案几,墨汁泼在雪地上,像一滩黑血。
传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谢无咎。
【谢无咎】
谢无咎躲在城南破庙,听闻消息,只是轻笑。
他指尖抚过案上的青玉小瓶,瓶身雕着曼珠沙华。
七日未到,急什么。
【长安雪】
第九日,长安大雪。
萧凛披氅上马,亲自率御林军搜城。
马蹄踏过积雪,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他像一头困兽,在雪夜里横冲直撞,眼底却是一片死寂。
百姓闭门,巷空如鬼城。
【信鸦】
第十日,一只黑鸦落在御书房窗棂,脚上系着一张血书:
忘川无解,七日后自醒。
若想她活,勿惊扰。
落款:谢无咎。
萧凛攥着血书,指节发白,却终究未再下令搜捕。
【七日满】
正月三十四,子时。
陵寝内,白烛将尽。
萧凛坐在棺侧,指尖抚过她的脸,声音低哑:今日,是第七日。
他俯身,将额头抵在她冰冷的额上,像雪夜里两尊相依的冰雕。
忽然,她指尖微动。
萧凛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炸裂。
扶苏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
第9章 民间重逢
【雪霁】
二月初二,龙抬头。长安的雪终于停了,阳光却冷得像碎玻璃。
城南破庙,枯枝上的乌鸦抖落翅间残雪,扑棱棱飞向灰白的天。
扶苏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缕光,是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的金色。
她躺在一张简陋的竹榻上,身下垫着干草与狐裘——狐裘是暴君陵寝里的那一件,如今却被谢无咎拿来给她御寒。
喉间涩痛,像吞过碎冰。她抬手,指尖触到自己颈侧脉动——
跳得缓,却真实。
忘川蛊,第七日,她醒来了。
【市井】
谢无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粥。
他换下了锦袍,只着粗布青衫,发尾用草绳随意一束,像个落魄书生。
醒了
扶苏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谢无咎将粥递到她唇边:先喝。
粥里放了碾碎的当归与红枣,苦中带甜。
一口下去,扶苏的眼泪忽然滚下来——
她想起将军府雪地里那碗没来得及喝的姜汤,想起暴君陵寝里冰冷的狐裘,想起自己曾以为再也尝不到的温度。
【通缉】
破庙外,城墙贴满通缉告示。
画像上的扶苏,眉目如旧,却添了一行朱字:
妖女扶苏,蛊惑君上,生死勿论。
谢无咎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炭火:萧凛疯了,掘地三尺要找你。
扶苏垂眸,指尖摩挲着腕间一道细小的疤——
那是暴君陵寝里,他用骨凿在她腕上刻下的苏字。
她轻声问:将军府的孩子呢
谢无咎添柴的手一顿:安置在城外庄子,有人教他们读书、习武。
扶苏点头,眼泪砸进火堆里,发出极轻的嗤声。
【焚城】
三月初,长安传来消息——
暴君焚城三日,逼她现身。
朱雀大街火光冲天,百姓哭嚎震野。
扶苏站在破庙最高的台阶上,远远望见城北腾起的黑烟。
风卷着灰烬飘过来,落在她发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她忽然转身,对谢无咎说:我该回去了。
谢无咎攥住她手腕,眼底血丝纵横:你回去,就是送死。
扶苏却笑了,笑得极轻:我若不回去,他会杀更多人。
【再入长安】
三月十五,月如银钩。
扶苏换上一身粗布男装,发束木簪,与谢无咎扮作行商夫妇,混入城门。
长安依旧繁华,却掩不住死气。
街角卖糖人的老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巡逻的御林军;
酒肆里传唱的曲子,从《上邪》变成了《招魂》。
扶苏低头,指尖摸到袖中那柄骨凿——
刃口在月下泛着冷光,像一条细小的河。
【暗号】
夜半,她与谢无咎潜入城西一家棺材铺。
铺内灯火通明,匠人正连夜赶工。
扶苏以骨凿轻叩柜台三下,掌柜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姑娘,买什么
买一口可以装两个人的棺。
掌柜沉默片刻,指向后院:最后一排,第三口。
棺盖掀开,里面躺着的,是将军府幸存的小兵阿九——
他怀里抱着一只木匣,匣内是一叠密信,字字血书,直指太后与谢无咎勾结。
【重逢】
四月初一,长安灯会。
万家灯火,却照不亮城北焦黑的废墟。
扶苏站在最高的城楼上,一袭素衣,像雪里一枝孤梅。
萧凛披玄氅,立于万军之前,鬓边白发在风里猎猎。
他抬眼,看见她,眸底血色翻涌。
扶苏。
声音低哑,像雪夜里刮过铁器。
扶苏抬手,指尖轻抚过腕间那道疤,轻声道:
萧凛,我回来了。
【交易】
城楼下,火把连成火龙。
扶苏站在风口,声音被风吹得四散:放百姓出城,我随你回去。
萧凛抬手,万军静默。
他一步步走上城楼,靴底踏过积雪,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朕要的,从来不是百姓。
他停在扶苏面前,指尖抚过她苍白唇角,声音低得近乎祈求:
朕要的,是你。
【雪落无声】
扶苏抬眼,眸中映着满城灯火。
她忽然伸手,握住暴君冰凉的手指,十指相扣。
那就一起活,一起赎罪。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光。
第10章 万军对峙
【黎明之前】
四月初二,拂晓未至。
长安城外的旷野被浓雾与寒意裹挟,像一张巨大的、潮湿的网。
扶苏与萧凛并肩立于城楼,脚下是黑压压的御林军,甲胄映着薄曦,泛出幽冷的铁光。
更远处的雾幕后,谢无咎的十万叛军列阵待发,旌旗猎猎,号角低回。
风从两军之间穿过,卷起扶苏的素衣与萧凛的玄氅,像两条纠缠的雪与夜。
扶苏抬眼,看见谢无咎的帅旗——黑底赤焰,旗心一轮血月。
她想起将军府的焦土、冷宫的血书,想起自己腕间那道疤。
指尖微动,袖中骨凿冰凉,像一条细小的河,随时会决堤。
【血书】
她上前一步,声音穿透晨雾:谢无咎,出来!
雾幕破开,谢无咎策马而出,银甲映日,唇角含笑,像一柄温柔刀。
他抬手,一只木匣隔空抛来,匣盖在半空弹开——
厚厚一叠密信随风散落,纸上血色未干,字字句句,将太后如何勾结外臣、如何毒杀先帝、如何嫁祸萧凛,写得清清楚楚。
扶苏俯身拾起一页,指尖微颤:将军府三百四十七条人命,皆在此中。
谢无咎朗声道:今日,我只诛暴君,不杀无辜。城中百姓,开东门即可生还!
御林军阵列微乱,甲胄碰撞,像暗潮涌动。
【暴君】
萧凛抬手,万军瞬间静默。
他看向扶苏,眸底血丝纵横,声音却低柔:真相重要,还是朕重要
扶苏抬眸,眸中映着晨雾与火光:你若肯退,真相便不再流血。
暴君低笑,指尖抚过她苍白唇角:江山给你,命也给你,只求你,别再饮忘川。
他忽然转身,面向叛军,声音拔高,穿透云霄:朕退位!
【退位诏】
萧凛解下腰间玉玺,高举过顶。
自今日起,朕退居太上,传位于皇弟萧珩。太后之罪,按律凌迟;谢氏之叛,既往不咎。城中百姓,即刻放行!
谢无咎怔住,十万叛军亦哗然。
扶苏却上前一步,握住暴君冰凉的手指,十指相扣:君无戏言
萧凛低笑,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朕的江山,朕的命,都给你。
【谢无咎】
谢无咎策马而来,银甲在晨光里刺眼。
他停在城楼十步之外,目光落在扶苏与萧凛交握的手上,眼底血色翻涌。
阿扶,你终究选他。
扶苏抬眼,声音被风吹得四散:我选天下太平。
谢无咎忽然大笑,笑声里带着雪夜枭啼般的凄厉:天下太平好,那便用我来祭!
他拔剑,剑尖直指萧凛咽喉。
【兵变】
叛军鼓声骤起,御林军亦拔刀。
两军之间,扶苏忽然抬手,袖中骨凿破空而出,钉在谢无咎马前寸许之地。
谢无咎,她声音清冷,你若敢再进一步,我便死在你面前。
谢无咎攥紧缰绳,手背青筋暴起:阿扶——
扶苏却转身,面向叛军,声音拔高:谢氏勾结太后,证据确凿,今日若再动兵,便是谋逆!
叛军阵列微乱,谢无咎眼底血色翻涌,终究未再上前。
【阿阮】
城门缓缓开启,百姓蜂拥而出。
阿阮混在人群中,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包袱。
包袱里,是扶苏留给她的那朵扶苏花,花瓣已风干,却仍带着淡淡香气。
她回头,看见城楼上那道素衣身影,眼泪滚落:姑娘,保重。
【雪落无声】
雾散,晨光如剑,劈开两军对峙的沉默。
谢无咎收剑,银甲在晨光里刺眼。
他望向扶苏,声音低得近乎祈求:阿扶,跟我走。
扶苏却握住萧凛的手,十指相扣:我与他,共赎罪。
谢无咎忽然大笑,笑声里带着雪夜枭啼般的凄厉:好,好,好!
他调转马头,十万叛军如潮水般退去。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光。
【尾声】
城楼下,萧凛将玉玺递到扶苏手中。
江山给你,命也给你,只求你,别再饮忘川。
扶苏抬眼,雪落在她睫毛上,瞬间化开,像一行泪。
她轻声道:那就一起活,一起赎罪。
晨光里,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像雪里两枝交缠的梅。
第11章 共赎罪
【废宫春雪】
四月十五,旧皇城被一场迟来的春雪覆盖。
昔日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如今只剩焦黑的骨架,像一头被剔尽血肉的巨兽。
扶苏与萧凛并肩站在断壁残垣之中,脚下是碎瓦与枯梅。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自己掌心融化成水,再顺着指缝滴落,渗进焦土。
这里,曾是将军府。
萧凛声音低哑,像雪里滚过铁锈。
扶苏点头,指尖在残墙上划过,留下一道淡红的血痕——她的杖伤尚未痊愈。
那就从这里开始。
【开棺】
旧皇城西南角,一座新掘的无名冢整齐排列。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块块木板,用炭笔写着编号。
扶苏蹲在第一口棺前,棺盖开启,露出里面小小的骸骨。
那是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颅骨有钝器击打的裂痕。
她指尖轻抚裂痕,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别怕,我带你回家。
萧凛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只木匣,匣内是满满一盒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他亲手刻下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阿宝、小豆子、春杏……
每刻完一个,他指尖便多一道血痕。
扶苏回头,看见他指腹的伤口,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够了,我来。
萧凛却摇头,声音低而坚定:他们因我而死,我该偿。
【验骨】
无名冢前,搭起一座简易的验骨棚。
扶苏穿上粗布围裙,袖口高挽,露出腕间那道疤。
她手持骨凿,刀起刀落,动作利落得像在雕刻时光。
每验完一具,她便在木牌上写下死因:
钝器击打,颅骨碎裂。
利刃割喉,失血过多。
毒酒入腹,五脏俱焚。
萧凛站在她身侧,替她递刀、递水、递火。
他不再穿龙袍,只着素衣,袖口沾满木屑与血。
昔日执剑的手,如今握着刻刀,一笔一划,刻下每一个冤魂的名字。
【百姓】
消息像春雪一样传开。
每日清晨,无名冢前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
他们带着白菊、带着纸钱、带着自家孩子的小鞋,放在棺前。
有老妇跪在扶苏面前,哭着喊恩人;
有孩童拉着萧凛的衣袖,怯生生问:叔叔,我爹的名字什么时候刻
萧凛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声音低而温柔:今日就刻。
他执刀,木屑纷飞,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骨。
【阿阮】
五月初,阿阮从城南庄子赶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小包袱,包袱里是风干的扶苏花。
她跪在无名冢前,把花放在一块小小的木牌旁。
木牌上刻着:阿阮之墓。
扶苏怔住:你还活着,为何立碑
阿阮笑中带泪:我想让姑娘知道,我这条命,是姑娘给的。
她抬头,看向萧凛,声音低而坚定:陛下,我也想刻一个名字。
萧凛递给她刻刀,阿阮笨拙地刻下:
无名冢守墓人——阿阮。
【夜雨】
六月,雷雨夜。
无名冢的棚子被风掀翻,扶苏与萧凛冒雨抢修。
雨水混着泥,浸透衣衫,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壳。
扶苏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萧凛伸手扶住她腰。
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他苍白的脸。
扶苏。
他声音低哑,像雨里滚过铁锈,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
扶苏抬手,指尖抚过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慢慢还。
【花开】
七月,无名冢前,荒地开出一片野花。
有孩童在坟间奔跑,笑声清脆。
扶苏坐在棚子前,替一名老妇验骨。
老妇的孙子在一旁,用野花编成花环,踮脚戴在她发间。
萧凛蹲在旁边,替孩子削木剑,木屑落在他素衣上,像一场安静的雪。
孩子问: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萧凛怔了怔,轻声答:守墓人。
【雪落无声】
八月十五,中秋夜。
无名冢前,百姓自发搭起灯棚,一盏盏天灯升空,像银河坠地。
扶苏与萧凛并肩而立,仰头看灯。
她轻声问:后悔吗
萧凛摇头,声音低而坚定:悔不早些遇见你。
扶苏笑了,指尖与他十指相扣:那就一直走下去。
天灯越飞越高,照亮无名冢前新立的那块石碑——
天下无冤,吾辈之责。
第12章 天灯雪落
【岁末】
十二月三十,除夕。
长安城在一场新雪里醒来,檐角风铃被冰凌坠得叮咚作响。
无名冢前,百姓自发搭起了十里长棚,红灯与白雪交映,像一条蜿蜒的火龙伏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
扶苏呵着白气,将最后一盏天灯递到萧凛手里。
最后一笔,你来写。
萧凛接过狼毫,指尖因常年握刀而覆着薄茧,落笔时却轻得像雪落无声。
灯面只有八个字:
——天下无冤,岁岁平安。
墨痕未干,天灯已随风而起,掠过城墙,掠过宫阙,掠过那些曾用鲜血浸染的砖瓦。
灯影投在雪地上,像一条温柔的金色河流,把过去的刀光剑影一寸寸淹没。
【旧皇城】
旧皇城的断壁残垣早已被藤蔓攀附,绿意从裂缝里探出头来,像某种倔强的原谅。
扶苏牵着萧凛的手,踏过碎瓦与枯梅,停在太极殿的废墟前。
这里,我曾跪过。
她指尖抚过那块被火烧得漆黑的阶石,声音轻得像在对自己说话。
萧凛蹲下身,指腹描摹石阶上的裂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我也曾在这里,亲手杀过人。
扶苏侧头看他,阳光穿过藤蔓,在他睫毛上碎成金色的尘。
她伸手,覆在他手背,十指相扣:那就一起把这里,重新种满花。
【扶苏花】
来年正月,无名冢前,第一朵扶苏花在雪里开了。
淡紫的花瓣薄得几乎透明,花蕊却倔强地朝着天空。
百姓说,那是冤魂的谢意,也是新生的贺礼。
扶苏蹲在花前,指尖轻触花瓣,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的话:
花会记得,谁替它挡过风雪。
萧凛从背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旋,声音低而温柔:以后,我替你挡。
【糖人】
二月初二,龙抬头。
朱雀大街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卖糖人的老人重新支起了小摊。
扶苏拉着萧凛的手,挤在人群里,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夫妻。
老人认出她,笑得眼角皱纹堆叠:姑娘,老朽还欠你一支糖凤凰。
糖稀在铜勺里旋转,拉出细长的金线,落在冷铁案板上,渐渐凝成一只展翅的凤。
扶苏接过糖凤凰,指尖却被糖丝烫得微红。
萧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吹,像哄一个被烫到的孩子。
周围人声鼎沸,他们却仿佛置身世外。
【阿阮的铺子】
三月,阿阮在无名冢旁开了一间小小的糖水铺。
铺子只卖一种栗子薏米羹,每碗附赠一盏小小天灯。
灯面写着不同的名字——
阿宝、小豆子、春杏……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无名冢里的一块木牌。
阿阮说:要让他们的名字,被更多人记住。
扶苏常去帮忙,萧凛就坐在铺子门口削木剑,木屑纷飞,落在阿阮的围裙上,像一场安静的雪。
【雪灯】
腊月三十,又一年除夕。
无名冢前,十里长棚,红灯与白雪交映。
扶苏与萧凛并肩而立,仰头看最后一盏天灯升空。
灯影投在雪地上,像一条温柔的金色河流。
扶苏轻声问:下辈子,想做什么
萧凛握紧她的手,声音低而坚定:做你的刀,做你的骨,做你验不完的案。
扶苏笑了,指尖与他十指相扣:那就说定了。
【尾声】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她眼底的光。
天灯越飞越高,照亮无名冢前新立的那块石碑——
天下无冤,岁岁平安。
扶苏与萧凛并肩而立,身影被灯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交缠的河,终于流向同一片海。
【全书完】
——愿天下无冤,愿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