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拿着一包盐,疑惑地问我上面的成分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是氯化钠,是盐的主要化学成分。
奶奶大惊失色：[这是化学物质啊！]
她立刻将盐扔了,还警告我以后不要吃。
1
奶奶从厨房拿了一包盐,指着配料表问我：
[小叶,这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奶奶最近刷短视频,迷上了看配料表。
短视频里的博主歪脖扭颈、眉飞眼斜,挂着口头禅：
[纯纯的科技和狠活啊！]
于是奶奶也跟着学[科技和狠活]的那一套。
天天翻看家里物件的配料表,检查里面有没有添加剂。
我接过盐袋子,仔细一看,笑道：
[奶奶,这三个字读氯化钠,是盐的主要化学成分。]
[氯化钠是化学物质啊！]奶奶大惊失色,脸色骤变,看着我手上的盐,如临大敌。
她夺过盐袋子,扔进垃圾桶,一脸晦气,骂骂咧咧：
[现在的人,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连盐都加化学物质！]
我顿时一愣。
盐,氯化钠,化学物质
知识在我的脑子里打架。
我立刻解释道：[奶奶,氯化钠就是盐,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奶奶更生气了：[换个名字就可以把化学物质放我们吃的盐里,怪不得现在得癌症的人这么多！]
我哭笑不得,放下写作业的笔,转而耐心笑道：
[奶奶,不是这样的,氯化钠不是什么化学物质,氯化钠就是食用盐！就像我们吃的土豆,也叫马铃薯；西红柿,也叫番茄；酒精,也叫乙醇。]
奶奶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听不到土豆和西红柿,却唯独敏锐地捕捉到了[乙醇]两个字。
她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酒里面,都被加了乙醇]
我表情一僵,笑容逐渐消失。
奶奶没有听我的劝,把家里的食用盐全部扔了。
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没加盐的饭菜。
第二天,奶奶坐车去了一趟老家。
她抱了一个坛子回来,神神秘秘地叫我看。
我打开坛子盖,里面是颜色发黄的晶体颗粒,粗糙,颗粒大,是几十年前的人们吃的那种土盐。
我翻了个白眼,苦笑一声：[奶奶,这个盐不卫生,还是不要吃了。]
奶奶瞪着眼睛：[什么不卫生,这是村里的土盐,我们小时候就是吃的这个,是纯天然的,外面买都买不到！]
她抓了一把,在指头上一捻,含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没有科技,没有污染！以后就吃这个盐！]
她洋洋得意地竖着大拇指。
2
我的奶奶以前就有些离谱。
但是没这么夸张。
她吃水果,总是喜欢从烂的开始吃。
结果好的水果也一个个烂掉,导致她吃的全是烂水果。
爸爸说家里不差这点钱,她吃出病了,花的钱还更多。
奶奶不听。
直到她食物中毒,去医院花了一千多块才消停。
她相信是药三分毒,生病坚决不肯吃药,说要靠人体免疫力去杀毒。
硬是拖到病重了,受不了了,才肯吃药。
她不是因为节俭,而是沉迷上了看短视频。
最近,奶奶越来越癫。
现在她挂在口头的,动不动就是[化学物质]、[科技产品]、[纯天然]、[无添加剂]这些词。
她说再也不吃菜市场的猪肉了,里面都是抗生素,女人吃了要长高玩,男人吃了要绝育。
面对炸鸡、汉堡、可乐更是如临大敌,好像这些东西是毒蛇猛兽。
[小叶,千万不要吃炸鸡,这些鸡都是克隆的,吃了会污染基因,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不健康。]
我猜奶奶想说的可能是转基因食品。
奶奶总告诉我们哪个不能吃,是科技产品,吃了会在身体里累积毒素。
但她自己却最爱吃腌制食品和熏腊肉。
奶奶絮絮叨叨的：[我们以前在山里,没有这么多添加剂,把肉熏干,就可以杀死里面的病毒和基因污染。]
我对奶奶无可奈何。
因为她陷入了真假二象性中。
符合她观点的,就是真的,比如饮料里面有添加剂,喝了会杀精。
不符合她观点的,就是假的,比如烧开的自来水比她在农村打的河水要干净。
奶奶觉得,河水是纯天然的,以前的人喝了那么多年都没灭绝,怎么会有害
但也有些自相矛盾的。
奶奶说：[专家说吃方便面不好,会长胖的。]
她又说：[专家说吃方便面不好,没营养,你看你都瘦了。]
奶奶已经建立了全方位立体防御,无论怎么说,她只相信自己和营销号的那一套。
3
我和爸爸都是单亲家庭,我没有妈妈,他没有爸爸。
爸爸在外面打工,我在家里读书。
现在是高三,我跟爸爸说想住校外,为的就是节省排队洗澡洗衣服的时间。
奶奶自告奋勇,要来照顾我。
可是,那坛黄色的晶体颗粒,让我看着直犯恶心,她真的是来照顾我的吗
我小时候见过土盐的生产,其中一个步骤就是用脚踩碎盐块。
我相信古人吃的盐可能还不如奶奶带来的。
但21世纪了,只有牲口才吃这种盐。
于是,我趁着半夜下了外卖订单,让小哥给我悄悄送来了十几包食用盐。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将坛子里的土盐给倒了,然后换上干净的精制盐,只在精制盐表面又撒上些许土盐。
没办法,奶奶太执拗了。
次日中午,我从学校回来,奶奶还在做午饭。
我悄悄观察,奶奶从坛子里掏了一勺盐,倒入锅中翻炒。
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吃饭时,奶奶津津有味地吃着,还不时抬起头,炫耀式的点评。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少吃点科技产品,别老了才知道后悔。]
[我买的纯天然土盐,没掺一点氯化钠,没有任何化学物质！]
我低着头吃饭,默然不语,但嘴角却勾起笑意。
4
我以为把家里的盐扔了,就是奶奶的极限。
但她很快就让我见识到什么叫还有更离谱。
晚上回家,我本想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继续学习。
但是衣服都脱了,却找不到洗发水和沐浴露。
[奶奶,你把沐浴露放哪了]我在卫生间大喊。
奶奶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全是化学物质,被我扔了。]
我怔住了,随即焦躁起来：[你神经病吧,你扔了那我怎么洗澡]
奶奶慢条斯理道：[用皂角啊,我放在窗口,皂角是纯天然的,不会腐烂皮肤。]
我气急：[现在,谁用皂角啊,难用还洗不干净！]
奶奶理直气壮：[洗不干净你多搓几遍嘛。]
我气笑了：[奶奶,你被人骗傻了,别一天天的相信那些狗屁专家。纯天然的要是都好用,也没看非洲人有几个活到一百岁啊！]
[这么多的水,还堵不住你的嘴]奶奶恼怒地拍着门。
她骂骂咧咧的：[你还洗不洗了不洗拉倒,反正以后不准用沐浴露了！]
我憋着一肚子气,只好临时用着皂角搓了个澡。
第二天在学校,同桌看着我的头发,十分惊讶：[李小叶,你头发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粗糙,还打结。]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干燥发涩,根本没有以前的柔顺感。
我尴尬地笑了笑：[昨天家里洗发水用完了,临时用肥皂洗的。]
放学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超市买了袋装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爸爸在外打工,我在学校读书,奶奶一个人在家刷短视频,她被短视频里的[专家]洗脑得越来越严重。
开始的时候,她还听点劝。
现在已经完全迷信在[专家]的理论中了。
纠正奶奶的观点,要大量时间,一次又一次的解释。
但我现在没有时间,高三的课程和学习任务太紧了！
我不能明着跟她对着来,因为我去学校,她一定会把买来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给扔了。
所以我将这些袋装的洗漱用品藏在抽屉里,锁上。
用回正常洗漱用品后,我的头发和皮肤变正常了。
但奶奶的头发,却变得像枯燥的干草,皮肤也干燥的厉害。
她不肯用保湿霜,因为保湿霜有化学物质,被她扔了。
对此,我无能为力。
我改变不了她的思想。
于是,我行我素的奶奶,又做了一件害人害己的大事！
5
距离奶奶扔掉家里的沐浴露有一段日子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论点,奶奶又开始沉迷[空调有毒论]。
她坚定地相信吹空调会中毒,吹一天空调就会损两天寿命。
万幸,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但她这些天买了一堆[科技与狠活]区视频博主推荐的[无添加剂]产品。
奶奶感慨：[像这样有良心的专家不多了。]
我一看价格,比市场上同类产品普遍贵了50%以上。
奶奶一边相信,我作为未来的大学生,肯定比她聪明。
一边又否认我的观点。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怎么不信奶奶的话呢跟你说了,吃纯天然的好！]
于是终于酿成了大祸。
大概是十一月份的某天中午。
奶奶炒了一桌子的绿叶菜,都是我不认识的。
饭桌上,她的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以后不许吃菜市场的菜,这些东西都打了激素,女孩子吃了会堕胎的。]
我忍不住反驳：[我都没怀孕,怎么堕胎]
奶奶大怒：[你不要老是顶嘴,我说的你听进去就好了！]
我嘴角扯了扯,不再言语。
吃完饭,奶奶依然滔滔不绝：[你们看,现在的人,有几个不得癌症的以前哪有这种病,都是吃多了科技产品造成的。]
我盯着桌上的菜盘,又想起奶奶刚刚说的话,疑惑道：
[奶奶,那这些菜是从哪里来的呢]
[马路边上的野菜,没人摘,我就给摘回来了。]奶奶扬起下巴,十分愉悦：[这都是纯天然的野菜,一分钱没花。]
我脸色骤变,立即跑到洗手间催吐,但为时已晚。
当天,我和奶奶都住进了医院。
原因是吃了马路边的野菜,重金属中毒。
在医院里,奶奶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明明难受地厉害,可一听到是她导致的我们两个中毒,奶奶立刻跳了起来,振振有词：
[我就是在马路边摘的天然野菜,肯定是哪个王八蛋打了农药！]
我在病床上转过身,背着她,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
爸爸急匆匆地从打工的地方回来。
我抓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爸,奶奶听不懂人话一样！我跟她说什么都不听。]
[我不要跟奶奶住一起,要么我住校,要么你让她回去。]
[我现在高三了,再来医院,连本科都考不起！]
6
爸爸是普通工人,肩负着养家的责任。
他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平时沉默寡言。
[好。]爸爸只说了一个字。
奶奶气愤不已：[我还不乐意跟你过呢。]
医院的护士过来提醒保持安静,我压抑着怒气,没有和奶奶争辩。
出院后,回到学校门口租的学区房,我坚定道：[爸,要么我住校,要么让奶奶回去,反正我一个人也能过,再跟她住一起,我高考都不用考了！]
奶奶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我买了那么多纯天然产品,你就记得这一次吃坏了！]
纯天然,又是纯天然！
如果纯天然真是万能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发展科技,当原始人不好吗
我眼皮狂跳,火气上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跟奶奶吵了起来。
[你不要跟我扯什么纯天然,你爱吃纯天然,你自己吃！]
[我就吃炸鸡怎么了]
[我就喝饮料怎么了！]
我一步步地走到奶奶身前,情绪愈发暴躁：
[我现在高三,压力很大,我想吃点零食放松一下,你发癫一样把我的零食都扔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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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一下子怔住了。
爸爸立刻拉住我,严肃道：[小叶,不许跟长辈这样说话,奶奶也是为了你好。]
我大骂道：[我不需要她这样对我好,她只是以为对我好,全是在感动自己！]
我瞪着眼睛看向奶奶：[我跟她说了多少次了！我用牙膏刷牙不会死！她吃饱了撑的,总是把我藏起来的牙膏扔掉！]
[这个家里,我跟她一天也过不下去,让她去山里过纯天然的日子行不行]
奶奶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我怒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别人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你不是我孙女我能这么照顾你吗]
[我告诉你,买的盐有氯化钠,这些化学物质不能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的盐换了我早就换回来了！]
[什么]我脸色一变,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
奶奶还在骂骂咧咧：[你看你,脾气这么暴躁,就是吃多了科技产品！]
爸爸把我们两个分开,劝着奶奶不要再说了。
但我根本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呆呆的,脑子里想象出那坛黄色的晶体颗粒。
小时候制造土盐的工人光着脚在上面踩来踩去的画面再次浮上脑海。
再想到这些天我天天吃的这个,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呕！]
我吐了一地。
7
爸爸成功劝住了奶奶,让她暂时回老家住。
我一个人住在校外。
内衣手洗很快,其他衣服丢洗衣机里,拿出来晒用不了几分钟
。
吃饭也好解决,中午和晚上去食堂吃饭,就多绕一些路。
我让奶奶把她的东西都拎回家。
但奶奶硬塞给我一罐咸菜。
我看也不看,翻着眼皮：[我不爱吃这个,你带回去。]
奶奶苦口婆心：[这个比你在学校买的激素菜要好,你晚上饿了就自己煮点饭吃点咸菜。]
我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情绪,盯着奶奶,一字一句道：[奶奶,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我不爱吃这个！]
[我就爱吃科技产品！]
[我死都不吃盐,我就吃氯化钠！]
[我不爱喝水,我只喝一氧化二氢！]
[我不吃纯天然,我就爱吃油炸食品！]
[我就是喜欢喝可乐,我还要喝冰的！]
[我洗澡从来不用皂角,我天天用沐浴露,洗发水！]
[奶奶！你！听！懂！了！吗！]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胸口剧烈起伏,暴躁地盯着奶奶。
奶奶终于听懂了。
她嘴巴瘪着,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不喜欢吃你早说嘛,没良心的白眼狼,我还跑过来照顾你。]
爸爸无奈地拉着奶奶,再次安慰她,不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
奶奶还是回去了。
带着她炒菜的土盐、洗澡的皂角、刷牙的柳枝、吃饭的木碗、下饭的咸菜、无菌的鸡蛋、被虫蛀的野桃子···
还有几大箱[无添加剂]产品。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不用再藏着牙膏、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空调遥控器···了。
8
奶奶走了,没人做饭,但我发现我剩下了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
之后的日子里,学习之余,我想起奶奶,有时又有些愧疚。
虽然说她和我的代沟比马里纳亚海沟还深。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心。
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亲人。
爸爸在打工,我在上学。
没有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奶奶不知道在营销号的轰炸下,被洗脑了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愧疚。
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奶奶。
我没有道歉,只是日常的闲聊,缓解我们之间的矛盾。
三天后,我后悔了！
我他妈的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奶奶她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让我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大事！
9
十二月份的某一天。
我给奶奶打了个电话,缓解了彼此的对立情绪。
三天后,奶奶又从乡下赶来。
她提着一罐汤,到处打听我在哪个教室。
课间,她终于找到了我。
老师笑呵呵的：[李小叶,你奶奶来了。]
奶奶四处张望,看到我从教室走出来时,欣喜道：[小叶,奶奶给你炖了汤。]
我见到奶奶,笑容顿时凝固,只感觉不妙。
早知道不给她打电话了。
但课间,周围几个教室不少同学跑出来看热闹,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奶奶。
奶奶在走廊上打开罐子,香味顿时扩散到整个走廊上。
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哇,李小叶,你奶奶好爱你啊。]
也有人跟奶奶打招呼：[奶奶好！]
奶奶笑呵呵的回应他们。
一派和谐的景象。
只有我知道,奶奶过来,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扯了扯嘴角,看着罐子里熬的汤,汤汁清亮透明,表面没什么浮油。
卖相不错。
我深呼吸几次,还是不敢下嘴,于是假笑：[奶奶,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奶奶好似知道我要说什么,她挺胸道：[我没放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放的是氯化钠！]
周围听见的同学们怔住了,纷纷回头。
我想,他们头上应该是写满了问号。
这一刻,我臊的满脸通红,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生怕奶奶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连忙道：[好好好,我喝我喝。]
我拿起勺子,小口抿着,发现味道竟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而且汤汁不油腻,味道鲜甜。
我几口将汤喝了,但剩下的肉又干又柴,我实在没胃口。
奶奶非要我吃完。
我渐渐又有些不耐烦了：[奶奶,你吃吧,我真的不想吃了。]
奶奶继续劝：[这是好东西,纯天然的,不吃就浪费了。]
马上又要上课了,周围的同学们却聚在走廊边看热闹,我有些恼了：
[我说了我不想吃！]
[吃了好的,我买来,很贵的。]
[浪费就浪费了,奶奶,我要学习！]
奶奶一跺脚,急了：[这是野生猫头鹰,纯天然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是天天都有的吃。]
话音刚落。
全场皆寂！
所有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眼睛瞪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准备上课的老师也顿住了脚步,愣愣地回头。
周围的目光好像刀片一样,一道一道刺在我身上。
我脸色煞白,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10
[滴呜滴呜~]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校医务室。
班主任急坏了,见到我醒来,终于松了口气。
我脸色惨白：[老师,刚才是什么声音]
班主任犹豫再三,挤出个笑容：[没事,治安员路过,是去别处。]
[那我奶奶呢]
[回家了。]
我不信,跑出医务室,发疯似的冲出去,看见一辆治安车正好离开校门口。
完了！
我身子颤抖,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
出院没多久,我再次住院了。
高烧不止。
医生说我是被吓到的,需要好好休养,防止出现心理疾病。
爸爸刚出去,家里出事了,他又赶忙着回来。
亲戚们到处忙着找关系打探情况,爸爸待在医院里陪我。
他坐在我床边,沉默的守护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奶奶怎么样了
我现在根本不关心她是不是会坐牢。
她快七十岁了,想坐牢人家都不会把她放进去。
我想的是,从此以后,我的政审上永远要背着奶奶的犯罪记录。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要背上沉重的赎罪券。
11
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一片灰暗。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以一种滑稽的方式收尾了。
奶奶在看守所被拘留了23个小时后,
她有惊无险地被放了出来。
奶奶被人骗了。
她听说猫头鹰吃了对身体好,被人忽悠去买了。
结果人家卖给她的是鸽子。
主观上,她构成非法买卖野生动物的罪。
客观上,她买的是假的,没有造成实际危害。
主客观不统一,不能定罪。
另外,奶奶她年纪大了,关进监狱是治安员的麻烦事。
所以治安员对她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后,把她给放了出来。
出院后,亲戚将奶奶接回家,不敢让她来医院看我,生怕对我造成什么刺激。
我听到奶奶无罪释放后,心中提着的大石头终于松了。
当天我的身体就好转了。
两天后,我再次出院,重新回到学校。
学校领导发现我住校外没有监护人,取消了我走读的资格。
我又重新住进了学校宿舍。
同学们虽然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时不时还会提起这件事调侃。
但总归有惊无险,我还是继续踏踏实实地学习。
直到寒假回家,再次面对奶奶。
12
我和奶奶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我以为她会为鸽子汤事件,稍微有那么一点自责。
但没有。
她全然忘记了那件事的后果,只是咒骂当初那人卖给她假货。
现在还在孜孜不倦地向我推荐什么纯天然食品。
我和她吵了几架,奶奶变得十分偏激。
她在家里大喊大叫质问我：[这是没有添加剂的纯骆驼奶粉,你为什么不吃！]
我也跟她对着吼：[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你听不懂吗]
奶奶委屈起来：[我买回来是为了你好。]
我急躁地不行：[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我要学习啊奶奶,你别浪费我时间,行不行！！]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为了安静地学习,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楼上。
而夹在我们中间的爸爸十分为难。
爸爸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他有限的基础知识,不足以反驳奶奶错误的观点。
但他相信我不会害他,只好用他自己的办法调解。
他承包了三餐,做两种伙食。
一种是奶奶要的纯天然,另一种是我吃的正常食品。
爸爸一边陪我吃饭,一边把奶奶非要别人吃的[无添加]、[纯天然]产品全部吃掉。
这样奶奶就不会让别人为难。
可光解决吃的问题,并不能让奶奶满意。
她盯上了家里的路由器,理由是有辐射！
13
[你干嘛]我瞪着蹑手蹑脚的奶奶。
奶奶见我发现了,不再蹑手蹑脚,重新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道：[我把这个拿走。]
她指着我房间里的路由器。
我感觉莫名其妙：[这都不是吃的,跟什么纯天然没关系,你拿走干嘛]
奶奶义正言辞：[路由器有辐射,会产生电磁波,对人体有害。]
[什么]我愣住了,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包裹。
路由器难道不该有辐射吗
我反问：[电磁波不是辐射吗]
奶奶点头：[是啊,所以我要拿走,辐射对身体不好。]
她解释道：[你看啊,以前的人,身体都很好,都没听说过谁有癌症的。]
[结果现在的人呢身体越来越脆弱了,动不动就去医院。]
[我们村里,去年就有三个老头去了医院,检查出癌症。]
奶奶神神叨叨的：[就是因为有辐射,都是被辐射害的！]
我面无表情：[奶奶,以前的人没有癌症,是因为检查不出来,剩下的没活到有癌症的年纪就死了。]
奶奶坚持她的观点：[不是,就是被电磁波害的！]
我气笑了：[奶奶,电磁波就是光的意思,也叫光辐射,跟我们头上的太阳光是一样的,没有危害。你担心的,导致致癌的辐射,叫做核辐射,就是原子弹爆炸那种。]
我显然高估了奶奶的理解能力,她精准地从[没有危害]四个字里,找出了[危害]两个字,然后一脸惊骇：
[怪不得我总觉得家里有股什么味道不好闻,原来是核辐射！]
[我晒两个钟头的太阳就受不了,这东西天天放在家里,不是要了我的命！]
[你赶紧把路由器扔掉,不要放在家里！]
我的表情再次凝固。
奶奶已经从不是[无添加剂]、[纯天然]、[没有科技跟狠活]产品她不吃,进化到了能闻到核辐射的程度。
她简直越来越癫了。
我不耐烦,冷冷道：[那你不要靠近我房间,就辐射我一个人,你出去！别影响我学习！]
我要搜题和刷网课,必须要网络,纯用流量太奢侈了。
但奶奶却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叶,辐射对身体不好,会污染基因的,影响生出来的小孩。]
[砰！]
我把奶奶推出门,直接关了门。
14
正面没有拿走路由器后,奶奶选择了迂回攻击。
晚上睡着,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没了网络。
原来是房间里的路由器不见了。
我气冲冲地找到奶奶,开门见山：[路由器在哪里！]
奶奶瞪着眼,死活不肯说。
我翻了几个房间,又在外面的垃圾桶里翻找,都没找到。
直到我闻到一股塑料烧焦的恶臭味,在厨房的火灶里找到了烧得只剩金属线的路由器。
奶奶趁爸爸做早餐的时候,把路由器给烧掉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觉得全身上下充斥着无力感。
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奶奶,后者洋洋得意,仿佛做了什么骄傲的大事。
[奶奶。]我唤了一声。
[嗯]奶奶哼道。
我凝视奶奶,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口袋里的手机是有辐射的]
奶奶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盯着她,继续道：[你看我们的手机,为什么能看短视频,原理就是使用了电磁波,你知道电磁波是什么吗]
[是什么]奶奶问道。
[是辐射！]我突然拔高音量,露出一种惊悚的表情。
奶奶也吓了一跳。
[奶奶你知道吗]我压低了声音,营造一种恐怖氛围：
[电磁波是辐射的一种,而手机发出的电磁波,比路由器强一百倍！]
奶奶瞳孔收缩,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我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奶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村里有三个老人得了癌症,他们就是看多了短视频！]
[只要点开短视频,手机就有超过路由器一百倍的辐射,射在我们的脑子里！]
奶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胡说,有辐射那些专家干嘛不说]
我冷笑一声：[因为他们不敢说,说出来就要被卖手机的砍死！]
我循循善诱：[奶奶,只有老年机才没有辐射,但是老年机便宜,要是大家都买智能手机,卖手机的就赚不到钱！]
奶奶慌了神,掏出手机,扔在桌上：[现在怎么办]
我将她的智能手机收到抽屉里,把她以前用的老年机翻了出来,递给她：[用老年机！不要看短视频！]
15
奶奶安静了一个寒假。
缺点是别人来家里玩,只要掏出手机,她就会说有辐射。
好处是整个寒假二十多天,我都在安安静静地复习了。
高三下学期,我没有回家一次。
但跟家里的通话,让我得知了一些情况。
奶奶还是用回了智能机。
因为隔壁爷爷奶奶都在用智能机,他们看短视频,讨论短视频的东西,奶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插不上话。
于是奶奶把智能机拿出来,重新刷起了短视频。
她并没有好转,亲戚说奶奶越来越魔怔了。
她已经完全不喝自来水了。
只喝山里的溪流水。
因为网上的[专家]说,自来水加了氯气。
奶奶一寻思：氯气那不是化学物质吗跟氯化钠一样有毒啊！
奶奶只吃营销号推荐的[无添加剂]产品。
但是她关注的几个营销号都被举报了,因为他们推荐的产品含有非法成分。
那几天奶奶吓得什么都不敢吃了。
是亲戚带来自己家种的水稻,让她亲眼看着去壳,煮饭过程,奶奶才开始吃饭。
16
高考前一天晚上。
爸爸特意从外地回来。
我检查了所有要带的物品。
因为我在番茄小说上看到：《奶奶把我准考证卖废品》、《奶奶往我的文具袋里放小抄》这些小说。
所以检查了几十遍我要带的东西。
高考结束,很顺利。
我顺利地考上一所C9,填报的也是我喜欢的专业。
17
高考完的暑假。
我不用担心学习,终于有时间了。
我在家里陪了奶奶两个月。
奶奶的魔怔,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如此。
爸爸在打工,我在读书,她一个人在家里,孤零零的。
她不看短视频能看什么
而短视频上各种营销号,就是奔着赚老年人流量去的。
在一遍又一遍的洗脑下,她不变魔怔那才怪了。
奶奶看似魔怔和癫狂的行为,其实是内心空虚孤独的结果。
暑假的两个月,我一直陪着她,一点一点的和奶奶讲述着各种物质和一些生活中的基本原理。
在我的细心照顾下,奶奶有了陪伴。
奶奶开始愿意接受沐浴露了,也愿意吃氯化钠。
她虽然还是听不懂氯化钠、一氧化二氢、碘酸钾是什么。
但是血浓于水的亲孙女陪伴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奶奶即使还是听不懂,但也愿意相信这些东西对她没有还出。
她相信我不会害她。
就像爸爸始终相信我不会害他一样。
18
暑假的三个月很快过去。
等我准备去学校的时候。
奶奶已经愿意尝试吃汉堡了。
这些东西未必健康,奶奶说：[要是天天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碰,那我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我和奶奶愉悦地在厨房一起炒菜。
奶奶哼着调子,熟练地翻炒着,不时倒入一些调味剂：[这是氯化钠,这是谷氨酸钠。]
我盛了一小盘子水倒入锅中：[这是一氧化二氢。]
爸爸在切下一个菜,也跟着笑道：[等会儿就炒马铃薯炒土豆。]
我们三个相视一笑。
奶奶彻底不再魔怔了。
19
其实很多老人也是。
他们在家里孤独,没有陪伴。
只能将情感寄托在短视频上。
一遍两遍解释不清,那十遍二十遍之后,即使他还是不懂。
出于对亲人的信任,也会愿意相信和放下戒备。
有些隔阂和代沟可能几十年也无法消融,但爱和耐心,永远是最能化解偏见的良方。
第二天,临别时,奶奶塞给我一罐自己腌制的咸菜。
前往市里的快车上,我看见奶奶的身影渐渐变小。
车窗外,阳光正好。
我朝着奶奶挥手告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