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把最后一块砖码齐时,砖缝里的水泥刚好漫过指甲盖。
他直起身,190
厘米的身高让脚手架都跟着晃了晃。
夕阳顺着安全帽的缝隙淌下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第一章
生锈的钢筋
小宁,下来喝口水。
父亲王建军在楼下挥着铁皮杯子,搪瓷掉得像张麻子脸。
王宁嗯了一声,顺着钢管爬下来,工装后背已经结了层白花花的盐霜。
张老板那边……
王建军嘬着牙花子,喉结滚了半天才把话咽下去。
王宁拧开水龙头往头上浇,凉水顺着脖颈钻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没接话。
这是他们在工地上熬的第十四个月,二十三万七的工钱像焊死在钢筋里,每次去找张老板,对方不是拍着胸脯说下周就结,就是让保安把他们架出去。
王建军年轻时在砖窑厂砸伤过腿,阴雨天疼得直冒冷汗,却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往工地赶。
母亲李秀莲在小区里捡废品,纸箱子捆得比她人还高,上个月被三轮车压了脚,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王宁蹲在地上拧干毛巾,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根没扎稳的钢筋。
他不是不想说话,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中学起就有人说他闷,女生递情书他能脸红到耳根,被混混堵在巷子里抢钱,也只是攥紧拳头不吭声。
可他手巧,泥瓦活做得比老师傅还规整,码砖时砖缝能精确到毫米,工地上的人都叫他
哑巴神匠。
听说没,张老板又提了辆宝马。
隔壁脚手架的老李探过头,烟卷在嘴角翘得老高,就停在办公楼门口,红得跟血似的。
王建军的杯子
哐当
砸在地上,搪瓷碎片溅到王宁脚边。
他猛地站起来,190
厘米的身影投在地上,像座突然立起来的山。
王建军慌忙拉住他:干啥去咱惹不起……
王宁挣了两下没挣开,最后还是耷拉下肩膀,捡起地上的铁皮杯子,默默往回走。
工棚里飘着汗味和霉味,他摸出枕头下的存折,上面的数字停留在三千二百五十六,那是他攒了半年想给母亲买台洗衣机的钱。
夜里王宁被冻醒时,父亲正坐在床边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小宁,爸没本事。
王建军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妈昨天去医院,医生说她膝盖积水得抽,她硬说没事……
王宁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他能扛动三百斤的预制板,能在十二级风里稳住脚手架,却扛不动这二十多万的债,扛不动父母佝偻的脊梁。
第二章
军绿大衣
转机出现在那年冬天。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窗户,李秀莲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又往菜市场挪去。
她的帆布包里已经装了半袋烂菜叶,是早上在摊位间捡的,够晚上做一锅菜汤。
建军家的,等会儿!
卖豆腐的张婶隔着白雾喊她,手里还拎着块刚切的热豆腐,跟你说个正经事。
李秀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眼里堆着笑:张婶有事
我娘家那边有个侄女,叫唐安,在城里超市当收银员。
张婶往她手里塞过豆腐,人长得周正,性子也泼辣,就是家里条件差点。我看跟你家小宁挺般配,要不要见见
李秀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王宁今年都二十五了,村里同龄的早就抱上娃,可家里这光景,谁家姑娘肯嫁过来
她刚想摆手,张婶又说:那姑娘我知根知底,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再说了,你家小宁长得好,又能干,怕啥
回家跟王建军一商量,老两口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王建军揣着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拉着王宁去了公园凉亭。
唐安来得比约定时间早,裹着件军绿色大衣,袖口磨得发亮,却坐得笔直。
她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亮得像淬了冰。
看见王宁父子,她站起来,没等王建军开口就先笑了:叔,你是王宁吧
王宁的脸腾地红了,手指绞着衣角说不出话。
王建军赶紧打圆场:是是,这是我儿子王宁。姑娘你……
我叫唐安。
她打断王建军的话,目光落在王宁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你这人,看着倒像个能干活的。
王宁的耳朵更红了,头埋得快抵到胸口。
唐安却大大方方地问:听说你们工钱被欠了
王建军刚想遮掩,唐安已经掏出手机:张老板叫张海涛是吧我表哥在住建局,说不定认识。
王宁猛地抬头,撞进唐安清亮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笃定的坦荡。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没有三金,没有彩礼,唐安只提了个要求:结了婚,这钱得要回来。
结婚那天,李秀莲把压箱底的红布拿出来铺在炕上,唐安穿着王宁新买的红毛衣,坐在炕沿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王宁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像混凝土灌满了砖缝。
新婚之夜,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唐安脸上描出柔和的轮廓。
王宁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委屈你了。
唐安却拍了拍他的手:我爸以前也是农民工,钱被欠了三年,最后是我带着弟妹去工地堵人才要回来的。
她顿了顿,突然捂住肚子笑,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有了。
王宁愣了半晌,突然把脸埋进唐安颈窝,肩膀抖得像筛糠。
这个
190
厘米的汉子,在工地上摔断过肋骨都没掉过泪,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第三章
小马扎
开春时,唐安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她穿着王宁的工装裤,裤腰用绳子系着,每天吃完早饭就往张海涛的公司跑。
王宁不放心,跟着她,却总被她推回来:你去工地盯着,这边有我。
张海涛的公司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玻璃幕墙擦得能照出人影。
唐安第一次进去时,前台打量她的眼神像在看乞丐。
张总不在。
小姑娘头也没抬,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那我等他。
唐安直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苹果,慢悠悠地削着皮。
保安过来赶她:哎,说你呢,这里不能随便坐。
唐安抬起头,摸了摸肚子:我找张总谈工钱的事,他欠我们二十多万。我肚子里是两条人命,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
保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走了。
唐安就那么坐着,从早等到晚,中间只去了趟厕所。
天黑时,张海涛的车从车库开出来,唐安追上去,张开双臂拦在车前。
司机猛踩刹车,张海涛摇下车窗,满脸不耐烦:你谁啊疯了
我是王宁的媳妇,唐安。
她拍着车门,张老板,该结的工钱,是不是该给了
张海涛认出她是王宁的媳妇,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王宁都不敢来,让个娘们来告诉你,没钱!赶紧滚开!
唐安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我明天还来。
第二天一早,唐安带了个小马扎,揣着两个馒头,依旧在大厅坐着。
有人给她倒水,她接过来道声谢;有人瞪她,她就回瞪过去,眼神里的倔强劲儿像钉子。
张海涛的秘书出来交涉,被她堵在电梯口:要么让张海涛出来,要么我现在就去住建局,听说他那栋楼消防还没验收
秘书的脸瞬间白了,慌忙往办公室跑。
唐安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口馒头,馒头太干,噎得她直打嗝。
中午时,王宁偷偷跑来,塞给她一个保温桶:妈做的鸡蛋羹,你趁热吃。
唐安拉着他的手,摸了摸他冻裂的手指:工地上冷不冷你别老惦记我,自己注意安全。
王宁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要不咱算了……
算什么算
唐安打断他,这是咱们应得的钱,凭什么不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有张海涛公司的地址,有他的车牌号,还有几个打听到的电话号码。
我表哥帮我查了,他那楼盘问题不少,我就是耗,也要耗到他给钱。
王宁看着笔记本上娟秀的字迹,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像座山,稳稳地立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所有风雨。
第四章
保温杯里的底气
第三天一早,唐安刚到公司门口,就被张海涛的司机拦住:唐小姐,张总在办公室等你。
唐安把小马扎塞进包里,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司机上了电梯。
张海涛的办公室装修得金碧辉煌,跟工地上的灰头土脸形成鲜明对比。
张海涛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夹着雪茄,看见唐安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唐小姐真是好手段。
张老板说笑了。
唐安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放在桌上,我只是来要我们应得的钱。
钱可以给,但你得保证,以后不再找事。
张海涛弹了弹烟灰,还有,你表哥那边……
我表哥只是帮我查了些公开信息。
唐安打断他的话,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张老板要是合规经营,也不怕别人查,对吧
张海涛的脸色变了变,盯着唐安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我佩服你这股劲儿。你丈夫呢让他来签字。
唐安掏出手机给王宁打电话,声音稳得没一丝波澜:王宁,带银行卡来,张海涛在办公室等着呢。
王宁在工地接到电话时,手都在抖。
他骑着电动车往市区赶,风刮得眼睛生疼,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到了张海涛的办公室,就看见唐安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保温杯,张海涛在她面前点头哈腰。
看见王宁进来,唐安朝他招手:过来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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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万七,一分不少地打进了卡里。
走出写字楼时,唐安突然扶着墙干呕起来。
王宁慌忙给她拍背,眼泪掉在她发顶:你逞什么强……
唐安直起身,抹了把嘴笑:你以为我光靠撒泼我表哥帮我查了,他那楼盘容积率超标,还偷税漏税,我不过是把证据给他看了看。
她摸着肚子,眼神亮得像星子,以后啊,咱们家得挺直腰杆过日子。
王宁把她搂进怀里,190
厘米的身高圈住小小的她,像一座坚固的堡垒。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冰雪。
那天晚上,王宁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站在脚手架上,不过这次,唐安在楼下朝他笑,父亲母亲坐在阴凉处择菜,阳光暖融融的,照得每个人的脊梁都直挺挺的。
第五章
红砖换瓷砖
拿到工钱的第三天,唐安把存折拍在炕桌上,红毛衣的袖口沾着点油渍。
这钱不能全存着,
她指尖敲着桌面,咱得搬去城里住。
王建军正用砂纸磨着生锈的刨子,闻言手一顿:城里房租多贵我跟你妈在村里住惯了……
爸,
唐安打断他,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孩子出生得在城里医院吧小宁开店也得在城里才有客源。您要是想干活,城里工地多的是。
王宁蹲在灶台边烧火,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其实也舍不得老屋,墙角那棵老槐树是他小时候爬过的,可看着唐安亮闪闪的眼睛,把
村里挺好
四个字咽了回去。
我听安安的。
他突然开口,柴火
噼啪
响了一声。
李秀莲往灶膛里添了把玉米芯:我没啥意见,能给孙子挣口奶粉钱就行。
第二天鸡刚叫头遍,王宁就拆了炕上铺了二十年的芦苇席。
席子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奖状,是他十岁时得的
三好学生,边角都磨卷了。
唐安捡起来抚平,塞进王宁的帆布包:留着,给咱娃看。
搬家的三轮车突突响着驶出村口时,王建军回头望了望老屋,窗台上的仙人掌还竖着尖刺。
唐安拽了拽王宁的衣角,朝他使了个眼色。
王宁突然开口:爸,城里有瓷砖贴的厕所,不用去茅房挨冻。
王建军的肩膀颤了颤,没回头,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李秀莲:这是我藏的私房钱,给安安买营养品。
城里的出租屋在七楼,没电梯。
王宁背着三个大蛇皮袋往上爬,190
厘米的身影在楼道里弯成虾米。
唐安扶着楼梯扶手慢慢挪,每走两步就摸肚子:慢点,别闪着腰。
收拾妥当已是傍晚,唐安把王宁的奖状贴在墙上,正对着窗户。
夕阳照进来,在
三好学生
四个字上镀了层金边。
王建军突然说:我明天去工地找活,张海涛那栋楼还没封顶。
爸,咱不给他干了。
王宁急了。
傻小子,
王建军笑了,眼角堆起褶子,我去看了,新包工头是我老乡,给现钱。
唐安削着苹果没说话,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时,瞥见王宁在手机上搜
小吃店加盟。
第六章
救人的涟漪
王宁考察了三天店面,最后看中菜市场旁的小门面,月租三千,转让费要五万。
他蹲在店门口数地砖,一块砖二十三厘米,总共一百四十八块,刚好能摆下三张桌子。
卖馄饨吧,
唐安拎着菜路过,你妈包馄饨好吃。
王宁抬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正想回话,突然听见
扑通
一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救人啊!我家丫丫掉水里了!
护城河离菜市场不到五十米,王宁扔下手里的卷尺就冲过去。
岸边围了不少人,没人敢下水,二月的河水还结着薄冰。
他扒掉棉袄纵身跳进水里,冰水瞬间钻进衣领,冻得骨头缝都疼。
小女孩在水里扑腾,离岸边越来越远。
王宁游过去时,看见孩子的红棉袄像朵凋零的花。
他托着孩子往岸上游,190
厘米的汉子在水里却显得笨拙,好几次被浪头拍得呛水。
把孩子抱上岸时,王宁的嘴唇冻得发紫。
有人递过棉袄,他裹着发抖,却盯着孩子的脸看,直到听见孩子哇地哭出声,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不是王宁吗
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个被欠工钱,他媳妇去要回来的!
听说他还长得特帅,干活踏实!
第二天,王宁救人的视频就传遍了同城号。
镜头里他湿漉漉地抱着孩子,眉头拧成疙瘩,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偏偏有股说不出的劲儿。
标题都带着噱头:沉默英雄!农民工跳水救人不求回报。
唐安刷着手机笑出声:你看评论,都说你是‘最帅救叔’。
王宁抢过手机想删,手指却在点赞数上停住
——
已经五万多了。
别开店了。
唐安突然说,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咱直播带货!
我不会说……
王宁的脸又红了。
你不用多说,
唐安拽他起来,就展示你干活,卖咱老家的山货,肯定行。
王建军从工地回来,听见这话直摆手: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唐安没理他,拉着王宁去买了手机支架。
当晚,王宁的直播间就开了,标题是
哑巴神匠的日常。他对着镜头手足无措,半天挤出一句:我……
我会码砖。
在线人数只有七个,其中三个是唐安的表哥。
第七章
直播间的水泥味
唐安让王宁把老家带来的核桃摆出来,自己躲在镜头外举提示牌。
王宁拿起核桃,对着镜头转了转:这是我妈种的,皮薄。
有人发弹幕:这不是救人的大哥吗
是啊,他叫王宁。
唐安在镜头外抢话,家人们点点关注,明天带你们看大哥怎么码砖!
第二天王宁真去了工地,把手机架在脚手架旁。
他系着安全带往上爬,190
厘米的身高在钢管间移动,像只灵活的豹子。
码砖时他屏住呼吸,砖缝对齐的瞬间,弹幕突然多了起来:
天呐,这手也太稳了!
比我家装修师傅强一百倍!
大哥缺徒弟吗我想学!
唐安趁机上架了工地用的卷尺和手套,没指望能卖出去,没想到转眼就被抢空了。
王宁下工时看见销量,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见没
唐安递过保温杯,你这手艺就是卖点。
王宁的直播间渐渐有了名气。
他话不多,直播内容却实在:早上帮母亲剥核桃,中午去工地直播干活,晚上教网友怎么分辨好瓷砖。
有人嘲笑他土,他不吭声,只是把瓷砖敲碎了给大家看内里的纹路。
有天直播时,王建军扛着钢筋从镜头前走过,灰头土脸的。
弹幕突然炸了:
这是王叔吧上次去要钱我见过!
王叔注意身体啊!
能不能卖点王叔用的劳保鞋
唐安灵机一动,联系了劳保用品厂。
王宁穿着新鞋在工地上走了两圈,闷声说:不磨脚。
那天的劳保鞋卖了三千双。
李秀莲也没闲着,在厨房直播包馄饨。
老太太手笨,总把馅露出来,网友却看得乐呵:奶奶包的是家的味道!
唐安算过账,一个月下来,直播挣的比王宁开小店多三倍。
王宁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突然觉得唐安像块精准的水平仪,总能把他这根
钢筋
架在最合适的位置。
这天直播结束,唐安摸着肚子打哈欠:等咱娃出生,就直播带婴儿床,用你码砖的手艺做,肯定结实。
王宁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笑了。
他想起老屋的土炕,想起工地上的脚手架,现在又有了直播间的灯光。
原来生活就像码砖,只要找对了方法,总能一层层往上砌,直到砌出属于自己的高楼。
第八章
直播间连起乡土
王宁的直播间粉丝破百万那天,他正在帮李秀莲剥板栗。
指甲缝里嵌着褐色的果肉,手机支架就架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镜头里能看见墙上
三好学生
奖状的边角。
家人们看,这是咱老家的油栗子,
王宁举起颗圆滚滚的栗子,甜得很。
弹幕刷得飞快:买买买!宁哥推荐的肯定好!
上次买的核桃吃完了,啥时候上新品
唐安在一旁记订单,突然戳了戳王宁的腰:你还记得二柱叔不他说今年山楂卖不出去。
王宁的手顿了顿。
二柱叔是村里的老光棍,种了半坡山楂树,往年靠小贩上门收,今年贩子嫌路远,给的价还不够化肥钱。
他放下栗子:明天回村看看。
王建军从工地回来,听见这话直皱眉:来回油钱就得两百,不值当。
爸,
唐安递过温水,不是值不值当的事。咱能有今天,不都靠乡亲们帮衬
第二天一早,王宁开着刚买的二手面包车回村。
车斗里装着唐安准备的奶粉和饼干,是给村里留守儿童的。
刚到村口,就看见二柱叔蹲在山楂树下抽烟,满地落果像铺了层红玛瑙。
二柱叔。
王宁喊了声。
二柱叔猛地抬头,烟卷掉在地上:小宁你咋回来了
王宁捡起颗山楂擦了擦,咬了口,酸得眯起眼:挺好的果子,咋不卖
贩子给八毛一斤,
二柱叔叹了口气,除去运费,白忙活。
王宁掏出手机,对着满树红果开拍:叔,我帮你卖。
他把直播间标题改成
山里的红玛瑙,镜头扫过挂满果实的枝头,二柱叔粗糙的手正在摘山楂。
王宁没说话,只是捡起颗落果,用袖子擦了擦就啃,酸得直咧嘴。
我的天,这山楂看着就新鲜!
宁哥别啃了,酸得我牙都倒了!
多少钱我要十斤!
唐安在城里的出租屋用另一部手机上链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不到两小时,二柱叔的三千斤山楂就被抢空。
村委书记老周听说这事,拎着袋花生找上门:小宁,你能不能帮帮全村
村部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张婶的花椒、三爷爷的红薯、秀莲姐的土鸡蛋……
摆在长条桌上,像场小型农产品展销会。
我不懂这些,
王宁搓着手,耳根发红,要是卖不出去……
有啥卖不出去的
唐安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小安,把孩子往王宁怀里一塞,你就直播摘果子、挖红薯,让城里人看看咱的东西多实在。
老周拍板:村委给你腾间办公室,水电费全免!再找两个年轻人给你打包发货。
王宁的直播间从此多了个
乡土专场。
每周三上午,他准时出现在村里的田间地头。
镜头里,张婶戴着蓝布头巾摘花椒,手指被刺得通红;三爷爷挥着锄头挖红薯,汗珠砸在黑土地上;秀莲姐蹲在鸡窝前捡鸡蛋,身后老母鸡咯咯叫。
王宁话还是少,却学会了展示:掰开红薯给大家看蜜心,捏开鸡蛋证明是土腥气的黄,甚至扛着锄头演示怎么松土。
有次直播挖山药,他一锄头下去,山药断成两截,急得直拍大腿,弹幕却笑疯了:
宁哥好憨!
这才是真干活的,不像那些作秀的!
山药断了我也买!
唐安雇了三个村民打包,村里的小学教室改成了仓库。
每天下午,面包车都载着包裹往县城快递点跑,车斗里的纸箱堆得像小山。
年底分红时,二柱叔拿着存折抹眼泪:小宁,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分了三万多,够给老屋换屋顶了。
王宁抱着小安站在山楂树下,看着乡亲们领钱时的笑脸,突然明白唐安说的
值当
是什么意思。
直播间的灯光不仅照亮了他的生活,更把山外的光亮引进了这片土地。
第九章
水泥与泥土的交响
开春时,王宁在村里建了个冷库。
钢筋水泥是他亲自挑的,工人都是村里的泥瓦匠,他每天在工地和直播间两头跑,190
厘米的身影在脚手架和手机支架间切换。
家人们看,
王宁举着手机绕冷库转了圈,以后果子摘下来直接存这儿,保鲜。
弹幕里有人问:宁哥不回城里了
王宁望着远处的梯田:城里有直播间,村里有冷库,都得顾。
唐安把家搬到了村里的新楼房,是村委用集体土地盖的,给了他们一套一楼带院的。
李秀莲在院里种了豆角和黄瓜,王建军没去城里工地,留在村里当冷库看守,每天早上绕着库房转三圈,比看孙子还上心。
小安学会走路那天,正赶上村里的电商培训课。
王宁抱着他站在讲台旁,唐安在台上教乡亲们用智能手机接单。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小安抓着讲台边缘的小手上,也落在乡亲们认真的脸上。
这是接单界面,
唐安点着屏幕,有人下单就会响铃,像这样……
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小安一跳,咯咯笑起来。
王宁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奖状
——
那
三好学生
的奖状被唐安装了框,挂在培训室最显眼的地方。
有次直播间隙,王宁坐在山楂树下抽烟,王建军走过来递给他瓶水:你妈说,当年你爸我没本事,让你们受委屈了。
王宁摇摇头,把烟掐灭:爸,您看这满山的果子,以前是愁卖,现在是不够卖。这就够了。
远处,冷库的制冷机嗡嗡作响,像是在给这片土地伴奏。
王宁掏出手机,给唐安发了条信息:今晚直播卖新摘的樱桃,你准备下。
唐安秒回:早准备好了,就等你这‘形象代言人’出场。
王宁笑了,起身往樱桃园走。
190
厘米的身影走在田埂上,不高不矮,正好能撑起这片土地的希望。
他知道,直播间的灯光会一直亮着,照亮水泥库房,也照亮泥土里的生机,让沉默的耕耘都能被看见,被珍惜。
直播开始时,王宁站在樱桃树下,怀里抱着小安。
镜头里,满树红果像星星,小安的笑声清脆,他的声音依旧不洪亮,却带着踏实的力量。
家人们,尝尝咱这大山里的甜。
番外篇
山里的聚会
冷库的制冷机刚歇下来,王宁就被老周拽到村部。
会议室的长桌上摆着张大红纸,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首届‘宁粉’乡村体验日。
小安她妈出的主意,
老周用袖子擦着眼镜,说要请直播间的粉丝来看看,咱村现在啥样。
王宁摸着后脑勺笑,指尖还沾着刚卸车的樱桃汁。
唐安抱着小安进来,孩子手里攥着片山楂叶:定在端午吧,正好麦子黄了,让城里人看看麦浪。
消息在直播间说出去那天,王宁正在摘杏。
镜头里,他举着颗黄澄澄的杏子:端午节来村里,管吃管住。
弹幕瞬间刷屏:
真的假的我要报名!
宁哥包粽子不我想吃李秀莲奶奶做的!
算我一个,我带孩子来体验生活!
唐安连夜做了报名表,限定五十人,结果半小时就报满了。
张婶把自家的新被褥都晒了出来,三爷爷在院里搭了凉棚,秀莲姐杀了两只老母鸡,连二柱叔都把刚换的屋顶扫得干干净净。
端午前一天,王宁开着面包车去县城接人。
高速路口下来的粉丝们拖着行李箱,看见他
190
厘米的身影都笑了:宁哥比镜头里还高!
有个穿汉服的小姑娘举着相机追着拍:宁哥,冷库在哪儿我要拍那个‘水泥与泥土’的合照!
王宁红着脸带路,身后跟着一串
宁哥等等我。
冷库前的空地上,李秀莲正和几个婶子包粽子,糯米里掺着蜜枣,粽叶的清香飘出老远。
奶奶,我来帮您!
穿汉服的小姑娘蹲下来,学着折粽叶,结果米撒了一地,引得大家直笑。
王建军在凉棚下烧火,铁锅里炖着鸡汤,咕嘟咕嘟冒泡。
他瞅着围过来的城里人,突然挺直腰板:这鸡是咱自己养的,喂的都是玉米碴子。
下午的麦地里,金浪翻滚。
王宁教大家割麦子,镰刀递出去时手都在抖。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割破了手,唐安赶紧拿来碘伏:慢点,体验体验就行。
男生举着带血的手指笑:值了!比在健身房练一天爽!
直播从早开到晚。
镜头里,粉丝们跟着张婶摘花椒,被刺得嗷嗷叫;帮三爷爷挖土豆,泥点子溅满身;连小安都被抱去鸡窝捡鸡蛋,吓得直攥着王宁的脖子。
家人们看,
王宁举着手机绕场一周,这就是咱村,这就是咱的日子。
晚饭在晒谷场摆了长桌,炖鸡汤、蒸粽子、炒花生……
满满当当都是农家菜。
穿汉服的小姑娘突然站起来,举着饮料:谢谢宁哥!谢谢叔叔阿姨!让我们看见这么美的乡村!
王宁刚想举杯,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那边传来哽咽的声音:小宁,我是张海涛……
我工地上的工友们,能不能……
能不能也学学直播
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宁对着电话说:行,明天我让老周拉个群,大家一起学。
挂了电话,满场的笑声涌进耳朵。
王宁看着眼前的热闹,突然想起刚进城时,唐安说的那句
挺直腰杆过日子。
原来腰杆不是自己挺的,是看着身边的人都笑了,自然而然就直了。
夜里的星星特别亮,粉丝们和村民挤在凉棚下聊天。
穿汉服的小姑娘给李秀莲看手机里的照片:奶奶,这是我拍的您包粽子,好多人夸您呢!
李秀莲眯着眼睛笑,眼角的褶子里盛着星光。
王宁和唐安抱着小安站在边上,晚风送来麦香,也送来远处冷库轻微的嗡鸣,像首温柔的催眠曲。
明年还办不
王宁问。
唐安往他怀里塞了片粽叶:办!让更多人来看看,咱这山里的日子,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