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临终前让我用他的养老金买块好墓地,风光下葬。
我扭头把钱充进游戏,将他的骨灰撒进了免费公益海葬区。
三个月后,拆迁办通知迁坟,每座坟补偿三百万。
亲戚们抱着百万补偿款对我破口大骂。
我笑着拿出手机,亮出父亲的遗愿视频:他说死后一切从简。
直到拆迁办的人突然追问:等等,公益海葬区没有墓碑,你怎么证明你父亲埋在这里
我爸断气前那双枯手死死攥着我,浑浊的眼珠钉在我脸上,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买块好地…城西永安园就不错…让我风光…风光最后一程…钱在折子里…
那存折硌在我手心,薄薄的,烫得像块烙铁。是他一辈子弯腰驼背,从牙缝里、从病痛里、从那些我记都记不住的苦日子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
我重重点头,嗓子里堵着石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手一松,眼睛却没闭上,直直望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好像还在等我的一个准话。
我抬手,抹了好几下,才让他合上眼。
病房外的走廊又长又冷,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孔,腻得人发慌。手里的存折硬硬的边角抵着掌心,我越攥越紧,指甲掐进那层塑料皮里。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游戏里最后那场公会战,会长在语音里吼得声嘶力竭:就差一点!氪!能氪的都给老子氪!赢了对面那群孙子,全服通告!称号绝版!
输了。因为我们这边最大的那个神豪,最后关头哑火了。
屏幕灰下去的那一刻,公会频道死寂,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嘲讽,刷了屏。
废物!
穷逼玩什么游戏!
叫爸爸,爸爸给你众筹个648
我猛地闭上眼,腮帮子咬得发酸。再睁开时,存折已经被我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
扭头我就去了银行。柜台后的女人面无表情,点钞机哗哗地响,那叠不算厚的人民币递出来,带着一股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儿。
我爸的养老金。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上弹出充值成功的绚烂动画,金币落袋的音效清脆悦耳,像是一记小小的耳光,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堕落的快感。
公会频道里立刻炸了:卧槽!大哥回来了!
牛逼!干死他们!
大哥威武!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金光闪闪的角色,手指发颤,却没再回一句话。
我爸的骨灰盒领回来那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压得低低的。殡仪馆的人公事公办,递过来一个敦实的红木盒子,比我想象的要沉得多。
亲戚们零零散散来了几个,围在旁边,七嘴八舌。
后事得办好,老人讲究这个。
墓地看了吗得选个风水好的,保佑子孙后代。
是啊,一辈子不容易,最后得体面点。
我抱着那沉甸甸的盒子,只是含糊地点头:在看,在选。
小姑眼神最尖,上下打量我:小峰,你爸那点积蓄,办个体面事也够了吧他可就你这一个儿子,别省这种钱,让人戳脊梁骨。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把骨灰盒抱得更紧。
公益海葬的手续办得异常顺利,甚至冷清。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通知单,告知了集合时间地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趟普通的出游。
出发那天清晨,码头的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就我一个人,抱着那个红木盒子,混在几十个陌生人中间。大多也是家属,但很多是全家老小一起来的,穿着黑衣,神情肃穆,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垂泪。
轮渡破开灰绿色的海水,发出沉闷的轰鸣。海鸥在远处凄厉地叫着。
船开到指定区域,停了下来。工作人员开始按名单喊人,一个个上前,领取一个简单的降解罐,将骨灰装入,然后由工作人员引导着,缓缓撒入大海。
轮到我了。我走上前,打开那个精致的红木盒子。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递过来一个灰白色的、粗糙的降解罐。
海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我捧着我爸的骨灰,那灰白的粉末被风卷起,扑了我一脸,有点呛,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石灰又带着点腥气的味道。
那一瞬间,我心里猛地空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想攥紧,却只抓到一把带着海腥气的风。
旁边一位老太太被儿女搀扶着,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嘶哑地喊着:爸——一路走好——
声音被风撕碎,飘出去老远。
我愣愣地看着那片很快恢复平静的海面,海水深不见底,墨蓝墨蓝的。
工作人员碰了碰我胳膊,示意下一位了。
我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着船舷边的人们,看着他们抛洒鲜花,看着泪水滴进海水里,瞬间消失不见。轮渡返航时,太阳出来了,金灿灿地铺在海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把那个空了的红木盒子,扔进了码头巨大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
回到死寂的家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味和老人气息的味道还没散尽。电脑屏幕还亮着,游戏角色一身炫光,站在主城最中央,接受着过往玩家的注目礼。
我坐下来,鼠标点开充值界面,看着那一长串消费记录,数字刺得眼睛生疼。邮箱里塞满了公会成员的感谢和吹捧,世界频道还在热议昨晚那场惊天逆转的豪掷。
我猛地扣上了笔记本。
头三个月,我几乎没怎么出门。泡面盒子堆在墙角,散发着一股油腻的味道。游戏玩得越来越凶,白天黑夜地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脑子里那些东西压下去。
偶尔出门,碰上邻居或者远亲,问起我爸的后事办得怎么样,墓地选在哪里,我好面子,总是含混地说:办了,挺好的,城西那边。
哟,永安园啊那可是好地方,孝心可嘉啊!对方往往会露出赞许的表情。
我心里虚一下,嘴上却硬撑着:嗯,应该的。
直到那天下午,门被敲得震天响。
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开门,外面站着一大群人,领头的居然是红光满面的大伯,后面跟着小姑、堂哥、表姐……几乎能来的亲戚都来了,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过节似的兴奋。
小峰!哎哟喂!你可立了大功了!光宗耀祖啊!大伯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拍散架,唾沫星子直接喷到我脸上。
我完全懵了:…什么
拆迁啊!迁坟!就城西那片老坟山,要规划建新区了!小姑挤上前,声音又尖又利,脸上笑出了一堆褶子,所有坟头,一个不落,补偿款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我眼前使劲晃。
三…三十万我喉咙发干。
三百万!一口价!我的老天爷!堂哥吼了一嗓子,激动得脸都红了,你家老爷子那块地,当初买得值啊!永安园!那可是核心区!咱们老李家就属你爸最有远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发软,差点没站住。三百万永安园
傻小子!乐傻了吧!大伯又重重拍了我几下,快!赶紧的!把墓穴证、购买合同都找出来!拆迁办的人明天就去现场核验登记,晚了可就耽误大事了!
一群人挤进我这逼仄混乱的小屋,七嘴八舌,兴奋地议论着这笔天降横财要怎么花,谁家又买了新车,谁家准备换大房子,满屋子都是嗡嗡的回声。
我像根木头一样杵在中间,手脚冰凉,那股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愣着干什么呀!快找啊!小姑推了我一把,语气开始有点急。
就是!三百万呢!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堂哥也催促着,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点审视和怀疑。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根本没买墓地说我把我爸的骨灰撒海里了
那笔我爸临死都惦记着、反复叮嘱要风光办后事的养老金,被我充进了游戏,变成了一堆冰冷的数据和虚拟的荣耀。
我…我…我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们,证件…可能…可能被我爸收在哪里了…一时半会儿…
大伯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仔细找找!这么重要的东西!
对啊,赶紧找!屋里就这么大地方!小姑已经开始用眼睛四处扫描我这个乱糟糟的家。
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被迫在屋里翻箱倒柜,动作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亲戚们一开始还帮着假模假样地找,后来渐渐都停了下来,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屋里的气氛慢慢变了。从最初的狂热兴奋,变得凝滞,然后生出怀疑的刺。
李峰,大伯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你跟我说实话,老二的墓,到底在哪儿
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头皮发麻,心脏跳得像要冲出喉咙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在…在…
小姑猛地尖声叫起来:你别说你没买!当初可是你亲口说的,城西永安园!我们都听见了!
我…我…我嘴唇哆嗦着,知道彻底完了,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我爸他…他说要海葬…一切从简…不搞那些形式…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瞬间炸开!
海葬!大伯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声音劈了叉,你说你把老二撒海里了!
李峰!你个天打雷劈的畜生!小姑疯了一样扑上来,指甲狠狠抓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那是你亲爹啊!你连块坟地都舍不得给他买!你还是不是人!
钱呢!老二的养老金呢!是不是被你吞了!堂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面目狰狞,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说你怎么支支吾吾拿不出凭证!原来根子在这儿!
败家子!丧良心啊!老三走得早,就留下这么点骨血,竟然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一个远房叔伯指着我的鼻子骂。
三百万啊!整整三百万!就因为你个王八蛋!打了水漂!堂姐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好像丢的是她自己的钱。
咒骂声、哭嚎声、指责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我被他们推搡着,撕扯着,脸上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各种恶毒的诅咒和痛骂。
那一张张刚才还兴奋得扭曲的脸,此刻全都变成了恨不得生吞了我的狰狞面目。
就在这彻底的混乱中,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他们,踉跄着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我的旧手机。
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我划开屏幕,疯狂地翻找,好几次差点把手机摔了。
终于,我点开了一个视频。
猛地将屏幕转向他们。
看!你们看!这是我爸自己说的!他亲口说的!我嘶哑地吼叫着,声音劈裂,带着哭腔和一种绝望的疯狂。
手机屏幕上,是我爸。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脸色灰败,只有眼睛还亮得惊人。他对着镜头,呼吸有些急促,但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我死后…一切从简…骨灰…撒海里去…挺好…干干净净…不占地方…也别浪费钱…买什么墓地…没必要…活人比死人重要…小峰…听爸的话…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屋里再次死寂下来。
那些刚刚还疯狂咒骂我的亲戚们,像是被齐齐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愤怒和狰狞凝固了,变得惊愕、难以置信,然后一点点转为一种极致的难看和憋闷。
一张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们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我,张着嘴,却再也骂不出一个字。
大伯死死盯着那定格的屏幕,胸口剧烈起伏着,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脸色铁青。
小姑的眼神躲闪开,嘴唇嗫嚅着,最终狠狠呸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股几乎要将我撕碎的暴力风暴,好像突然被这段模糊的视频给按下了暂停键。一种尴尬又极度不甘的沉默,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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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着手机,像举着一面脆弱的盾牌,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喘着粗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一个声音迟疑地响了起来。
是拆迁办那个带头的干部,他一直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这场闹剧。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纯粹的公务性的探究。
小李同志,是吧他开口,语气平和,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破了这层虚假的平静,按照政策,公益海葬,属于不保留骨灰的安葬方式。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屋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回到我身上。
也就是说,公益海葬区,是没有具体墓碑,也没有任何地面标识物的,对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我,继续问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地上都能冒出寒气:
那你怎么证明——
你父亲的骨灰,确实撒在了那边
我们需要有效的证明,才能确认补偿资格。
整个屋子,刹那间静得可怕。
落针可闻。
所有亲戚的目光,瞬间从刚才的憋屈不甘,猛地转向我,那里面重新燃起的,是惊疑,是审视,是一丝不敢置信的、冰冷的、看好戏似的幽光。
证明
我怎么证明
我拿什么证明
那天码头的风很大,海鸥在叫,轮渡的马达声轰鸣。
我手里,除了这个已经发烫的手机,空空如也。
整个屋子像是骤然被抽成了真空。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拆迁办干部那句冰冷的问话,在死寂的空气里一遍遍回荡,砸在我耳膜上,嗡嗡作响。
你怎么证明
证明
我拿什么证明
那一瞬间,我好像又被拽回了三个月前的那个码头。冷硬的海风刮在脸上,带着咸腥的气味。手里那个灰白色的降解罐粗糙的触感。骨灰被风吹起,扑在脸上,呛进口鼻,那股带着石灰味的、难以言喻的粉末感。旁边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喊被风扯碎。轮渡单调沉闷的马达声。还有那片墨蓝色的、深不见底的海水,吞没一切,不留痕迹。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亲戚们刚刚被视频压下去的骚动,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再次炸开。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和咒骂,那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惊疑,审视,一种几乎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冰冷。
证明这…这上哪儿证明去小姑最先尖声叫起来,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海葬!说得轻巧!撒海里了!谁看见了啊谁给你作证!
就是!堂哥立刻跟上,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身上来回刮,空口白牙就说撒海里了三百万呢!李峰,你该不会是想独吞这笔钱,编出这么个瞎话吧!
我看就是!另一个亲戚啐了一口,肯定是把老爷子的骨灰不知道扔哪个犄角旮旯了,现在听说有钱赔,又后悔了!想骗钱!
拆迁办的同志,你们可别信他!这小子从小就不老实!满嘴跑火车!大伯喘着粗气,脸色铁青,对着干部急切地说,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诈骗犯。
他们七嘴八舌,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砸进我骨头缝里。刚才那短暂的、被视频震慑住的憋屈,此刻全都化作了更恶毒的猜测和攻击。是啊,比起相信一个不孝子真的遵照了遗愿,他们更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侵吞巨款的骗子。
我孤立无援地站在屋子中央,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着,他们的目光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发烫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那点微弱的证据,在如何证明这个巨大的黑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不堪一击。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往下淌。
拆迁办的那个干部,姓王,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严肃,一直没什么表情。他抬手,制止了越来越激动的亲戚们。
吵解决不了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权威,让喧闹声暂时低了下去。他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耐心,小李同志,你回忆一下,当时办理公益海葬,有没有收到什么回执单据或者,有没有拍照记录同行有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执单据好像…好像当时是有一张纸,薄薄的,像是超市小票…被我随手塞进了哪个口袋后来呢扔了还是和那些泡面盒子一起扫进垃圾堆了
拍照记录我怎么可能拍照当时那种心情…我甚至不敢多看那片海第二眼。
同行的人全是陌生人,哭自己亲人的陌生人,谁记得谁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哆嗦得厉害:没…没有单据…好像有,但我找不到了…就我一个人去的…没人能证明…
王干部皱了皱眉。
公益海葬活动一般是由民政部门统一组织的,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办法,这样,你记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乘坐的是哪家航运公司的船大概什么时间我们可以尝试联系一下组织单位,调取一下当时的参与者名单或者活动记录。如果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或者缴费记录能对应上,也可以作为辅助证明。
日期
我拼命在混乱的记忆里翻找。那天之后,我就把自己埋进了游戏里,昏天黑地,早就没了日期概念。
好像是…周二还是周三天气阴阴的…
船码头上好像有很多船…是哪一家船身上写着什么…完全没印象…
时间…好像是早上…挺早的…
我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试图拼凑出一点线索,每说一句,心里就凉一分。因为我看到王干部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旁边亲戚们的脸上,那嘲讽和笃定的神色越来越浓。
看看!支支吾吾!连哪天都说不清!
编!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同志,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有谱的吗明显就是瞎蒙的!
王干部听完我破碎的叙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然后他拿出手机:我打电话问问民政局相关科室的朋友。
他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那个打电话的背影上。
那几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听到亲戚们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希望电话那头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害怕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终于,王干部挂断了电话,走了回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问过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让我心底猛地一沉,那边反馈说,近期确实组织过几次公益海葬活动,但参与者信息登记主要是为了统计人数和通知家属,流程比较简单。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海葬活动结束后,相关的名单和记录一般会作为普通事务档案保存,短期内可能还能查到,但时间稍长,或者如果当时登记信息有误、不全,查找起来会很困难,也很难作为获取高额补偿金的直接、唯一凭证。他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
噗嗤——小姑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声音尖利又刺耳,听到了吧!我就说没戏!
哼,白忙活!堂哥抱着胳膊,冷笑。
大伯重重哼了一声,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得意。
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了。像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得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王干部看着我惨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依旧残酷:小李同志,不是我们不近人情,政策有规定,补偿款的发放必须要有严谨的、经得起核查的依据。尤其是这种不保留骨灰的情况,认定起来需要格外慎重。否则,对其他人不公平,我们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做出了结论:如果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比如当时缴纳公益海葬费用的银行转账记录或者海事部门那边或许有报备记录但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
银行转账记录
我猛地抬起头!
对了!钱!
我爸的养老金!我是取了现金出来的!然后…然后直接去了码头那边指定的办事处…好像…好像是交了现金!
当时浑浑噩噩,只想尽快办完一切,根本没过脑子!
是现金!
唯一的、可能存在的缴费凭证,就是那张被我随手丢掉、不知所踪的薄纸!
刚燃起的一点火星,瞬间又被踩灭。
我眼底的光一下子又暗了下去,绝望像是潮水,没顶而来。
现金王干部捕捉到了我的低语,摇了摇头,现金缴费的话,追查起来就更难了。几乎没办法证明那笔钱的用途就是支付海葬费用。
他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无奈:那就真的很难办了。
亲戚们彻底沸腾了。
没办法了!就是没了!钱也没了!小姑拍着大腿,像是宣布最终审判。
活该!自作自受!让你不干人事!堂哥恶狠狠地骂。
散了散了!白高兴一场!有人已经开始招呼着要走。
大伯最后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和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们吵吵嚷嚷,准备离开我这个散发着失败和穷酸气的小屋,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晦气。那三百万,已经从指尖溜走,他们的愤怒也变成了纯粹的唾弃和看戏后的满足。
就在一片混乱中,就在我整个人几乎被掏空,麻木地站在原地,听着那些刻薄的议论和离去的脚步声时——
王干部带来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一直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声微小的疑问,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被淹没。
但王干部注意到了,转头看他:怎么了小刘
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抬起头,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看平板,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
王科…您来看一下这个…他把平板电脑递过去,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刚才按流程,需要核查一下户主,也就是李老先生名下是否还有其他关联资产或者异常情况…然后这个…
王干部接过平板,低头看去。
瞬间,他的表情凝固了。眉头紧紧锁住,盯着屏幕,眼神锐利起来。
屋子里要离开的人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和异常,纷纷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望过来。
我的心也莫名地提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夹杂着一丝荒谬的期待,揪紧了。
王干部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我,那眼神复杂极了,充满了震惊、审视,和一种极度荒谬的探究。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确认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都变调了:
李峰
你父亲李建国先生名下的一张银行卡…
就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有一笔大额消费。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说出那个数字。
一笔金额为**五万八千六百元**的消费,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落下。
收款方是——
雷霆世纪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这是怎么回事!
雷霆世纪!
那不是…那不是我一直玩的那个游戏的公司吗!
那笔钱…那五万八千六…
是我充值的金额!一分不差!
我当时…我当时鬼使神差,用的是我爸那张还没注销的工资卡绑定的支付软件!因为那上面有点零钱,我想着一起用掉完事!后来完全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我像是被一道闪电当头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冲上头顶,脸颊烧灼般滚烫,耳边嗡嗡作响,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所有亲戚的目光,王干部的目光,那个小刘的目光,全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脸上。
屋子里死寂无声。
落针可闻。
然后,王干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着的、冰冷的、公务性的质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李先生去世第二天,他的遗产银行卡,产生了一笔巨额游戏充值。
而你,刚刚声称,用他的全部养老金,为他办理了公益海葬。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
这笔需要验证密码才能支付的游戏充值,是谁操作的
你用来办理海葬的钱,又到底是哪一笔
王干部那句冰冷的质问,像一颗炸雷,把我最后一点遮羞布彻底掀飞,露出底下血淋淋、肮脏不堪的真相。
这笔需要验证密码才能支付的游戏充值,是谁操作的
你用来办理海葬的钱,又到底是哪一笔
屋子里死寂了一秒。
真的,只有一秒。
然后,轰的一声,像是往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得天翻地覆!
游戏充值!五万八!大伯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血丝瞬间爬满眼球,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发了鸡爪疯,你拿你爸的棺材本…拿去打游戏!李峰!我艹你祖宗!!
他吼出的最后一个字破了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怒,猛地就要朝我扑过来,被旁边的人死命拉住。
天打雷劈啊!畜生!畜生都不如啊!小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声音尖利得刺穿耳膜,我说你怎么不肯买墓地!我说你怎么把你爸扔海里!原来钱你都拿去糟蹋了!拿去充游戏了!我的老天爷啊!老三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养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游戏…五万八…堂哥喃喃着,像是无法理解这个数字代表的意义,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的恶毒几乎凝成实质,所以你他妈根本就没钱买墓地!你骗我们!你连你爸的骨灰都舍不得花钱处理!随便撒了了事!就为了省下钱给你充游戏!是不是!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其他亲戚也彻底疯了,咒骂声、哭嚎声、拍打桌椅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翻。无数根手指戳向我,无数双眼睛喷射着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怒火。
报警!把他抓起来!这是偷窃!盗窃遗产!
打死这个王八蛋!打死他!
不得好死的东西!我们老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被他们围在中间,推搡着,撕扯着,脸上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火辣辣地疼。但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还有那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羞耻和绝望。
王干部和他同事不得不提高声音,奋力维持秩序:安静!都安静!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混乱中,王干部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用身体隔开那些疯狂涌上的亲戚。他转向我,脸色铁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极度厌恶,但他还是强压着情绪,维持着最后一点公务性的冷静:
李峰!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须解释清楚!
解释
我怎么解释
说我当时鬼迷心窍说我只是想赢下那场游戏说我觉得我爸死了,钱留着也没用
这些话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荒谬可笑,恶心透顶!
我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像是濒死挣扎的怪响。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和眼泪混在一起,模糊了眼前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说不出来了没话说了是吧!堂哥隔着王干部,还在跳着脚骂,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你就是个偷爹钱的贼!是个连爹都不要的畜生!
王同志!你们可都看到了!听到了!大伯喘着粗气,指着平板电脑上那条刺眼的消费记录,这就是证据!他刚才全是撒谎!什么海葬!什么遗愿!都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没给他爸办后事!他不知道把骨灰弄哪儿去了!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他就想独吞这笔拆迁款!
对!他骗人!小姑被人从地上搀起来,头发散乱,眼神怨毒地盯着我,他爸肯定没海葬!指不定把骨灰盒扔哪个垃圾堆了!现在听说有钱赔,又想冒领!这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拆迁办的同志!这种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他爸肯定没海葬!这补偿款不能给他!他一分都不配拿!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攻击,都汇聚到一点——我撒谎,我侵吞遗产,我根本没有执行海葬,我意图诈骗巨额补偿款。
刚才那段视频,在那个冰冷的消费记录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甚至是我处心积虑伪造的、用于博取同情和蒙混过关的工具。
王干部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他不再问我,而是转向旁边的同事小刘,语气严峻:联系公安局经侦支队,还有民政局分管殡葬的领导,把情况同步过去。这可能涉及遗产盗窃和诈骗国家补偿款,需要介入调查。
小刘立刻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
听到公安局、经侦支队、诈骗这些字眼,我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不仅仅是被戳穿,被唾骂,而是可能要坐牢的!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掐得我几乎窒息。
亲戚们听到要报警,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支持,骂得更凶,情绪更加激动,仿佛我已然是一个板上钉钉的罪犯。
就在这片彻底的混乱和绝望中,就在小刘的电话即将拨出去的瞬间——
等…等一下!
一个微弱、迟疑,甚至带着点怯懦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奇异地刺破了满屋子的喧嚣。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我也茫然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旧布包。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似乎被屋里这阵仗吓到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是楼下开小卖部的张姨。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她怎么来了
你谁啊堂哥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
张姨被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微微发颤:我…我住楼下…我听见楼上吵得厉害…就…就上来看看…
这里没你的事!看什么看!滚出去!大伯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张姨却像是钉在了门口,没动。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被王干部挡在身后的、狼狈不堪的我身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提高了一些,虽然还是发颤,却清晰了许多:
那个…海葬…我…我可能…能证明…
一瞬间!
整个屋子,第三次,陷入了那种极致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的叫骂声、哭嚎声、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脸上的愤怒、鄙夷、疯狂都凝固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道道目光,充满惊愕、难以置信、怀疑、探究,齐刷刷地射向门口那个不起眼的女人。
王干部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盯紧张姨:你能证明你怎么证明
我也彻底懵了,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张姨证明她怎么证明
张姨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显得更加紧张不安,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旧布包,指节都发白了。
那天…那天早上…她声音很低,但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我…我去码头那边进货…回来的路上,看见…看见李峰了…
她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他一个人…抱着个红木盒子…上了那艘去海葬的轮渡…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心想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去…也没个亲戚陪着…
后来…船开了…我进货回来…又路过码头…正好看到…看到船回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太舒服的画面。
人都下完了…我看见李峰…最后一个下来的…手里那个红木盒子…没了…
他…他走到那边那个大垃圾桶旁边…就把那空盒子…扔进去了…
然后…他就站在那儿…对着海那边…看了好久…
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心里肯定难受…一个人默默办完事…怪可怜的…也没敢上去打扰…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微微喘了口气。
屋子里静得可怕。
每一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看着她。
张姨似乎被这寂静弄得更加不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拉开了手里那个旧布包的拉链。
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
灰白色的、粗糙的、简陋的——
骨灰降解罐!
和那天工作人员递给我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罐子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甚至有点磕碰的痕迹。
这个…张姨把那个降解罐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哽咽,我…我当时看他就那么扔了…觉得…觉得这好歹是装过老人家的东西…就这么扔垃圾桶里…太…太那什么了…
我…我鬼使神差的…就…就等他走了之后…去…去垃圾桶里…把这个捡回来了…
我想着…洗洗干净…找个地方埋了…也算是个念想…
她捧着那个空荡荡的、粗糙的降解罐,手指轻轻摩挲着罐体,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眼神里充满了怯懦,却又有一股奇异的坚持:
这…这个…上面…应该…应该还贴着一张很小的条形码标签…当时工作人员好像扫了一下…不知道…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是个…证明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在了这间死寂的屋子里!
所有人都石化了。
包括我。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灰白色的降解罐,盯着那张因为磨损而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条形码标签。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王干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抢一般从张姨手里接过了那个降解罐,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手指在那张小小的条形码上用力摩挲。
小刘也立刻凑了过去,拿出随身携带的扫码器。
滴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小刘盯着扫码器屏幕,眼睛猛地睁大,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王科!扫出来了!编号:HYZ-20231027-081!信息匹配!是去年10月27日那批公益海葬活动的专用降解罐!登记使用者姓名是…李建国!
轰——!!!
真相大白!
巨大的反转带来的冲击,让整个屋子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极致的愤怒、鄙夷、幸灾乐祸,瞬间切换为极致的惊愕、难以置信、尴尬和一种无法形容的荒谬感。
大伯张着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姑忘了哭嚎,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
堂哥脸上的狰狞僵住了,慢慢转变为一种吃了苍蝇似的憋屈和难看。
王干部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怜悯,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后怕。然后他转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亲戚们,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
现在,证据链完整了。
李建国先生确实进行了公益海葬。其子李峰,虽然处理方式有待商榷,但并未撒谎,也并未侵吞遗产用于游戏充值之外的其他事项。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
至于这笔拆迁补偿款…
亲戚们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贪婪的光,齐刷刷地聚焦到王干部身上。
王干部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宣布:
根据相关政策规定,公益海葬属于不保留骨灰的安葬方式,无具体墓穴,因此,不符合本次地面附着物拆迁补偿的发放条件。
所以,这笔三百万的补偿款,无法发放。
无法发放!
四个字,像最终的审判,轰然落下!
刚刚重新燃起希望的亲戚们,像是被当头一棒,彻底打懵了!
从狂喜到绝望,到愤怒,到看见反转的希望,再到彻底的落空…
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情绪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最终摔得粉身碎骨!
巨大的失落和之前疯狂攻击我的尴尬羞愧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不…不能发小姑喃喃着,像是无法接受。
凭什么!那是老三的钱!!大伯猛地吼起来,不甘心到了极点。
就是!凭什么不能发!他死了!这钱就该给我们!!堂哥也跟着叫嚣。
王干部冷冷地看着他们:政策就是政策。不符合条件,一分都没有。闹也没用。
他不再理会那些瞬间炸锅、哭爹喊娘、又开始新一轮咒骂和纠缠的亲戚,将那个降解罐递还给我。
我下意识地接过那个粗糙的罐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里。
王干部看着我,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小刘,分开那些陷入疯狂和绝望的亲戚,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瞬间,屋里最后一点理智也仿佛被抽走了。
亲戚们彻底疯了。
他们得不到钱,又把脸丢尽了,所有的怒火和怨毒,再次倾泻到我身上。
扫把星!都是你!要不是你!老三就能进永安园!我们就能拿到钱!
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你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你等着!李峰!这事没完!我们拿不到钱!你也别想好过!
恶毒的诅咒和骂声几乎要将我淹没。
但我只是死死地抱着那个灰白色的、空荡荡的降解罐,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讽刺。
我看着他们因为极度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面孔,看着他们唾沫横飞地咒骂,看着他们最终一无所获、骂骂咧咧、互相埋怨着摔门而去…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怀里这个空罐子。
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把屋里照得一片昏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我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这个粗糙的罐子。
就是它,装过我父亲的骨灰。
就是它,被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就是它,被一个几乎陌生的邻居,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捡了回来。
就是它,在最后关头,戏剧性地证明了我的清白,却又彻底断绝了所有人的贪念。
我证明了。
我证明了我确实把我爸撒进了海里。
我证明了我没有骗那三百万。
我也证明了,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用父亲尸骨换来一场虚空荣耀的…
傻逼。
游戏里,我的账号也许依然光鲜,称号炫酷,受万人仰慕。
但现实中,我抱着这个空罐子,站在一地鸡毛和绝望的废墟里,一无所有。
脸上被小姑抓出的血痕还在火辣辣地疼。
门外,似乎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亲戚们不甘心的、逐渐远去的叫骂声。
我低头,看着空罐子内部那一点未能洗净的、灰白色的细微痕迹。
海风的气味,似乎又一次扑面而来。
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