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沈心玥,二十五岁,人生信条是活得清爽。可最近半年,我的生活里却黏上了一大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名叫顾泽宇。
他出现的方式俗套得像八点档肥皂剧。一次朋友组的局,他坐我对面,自那以后,便对我展开了一场堪称丧心病狂的追求。
每天雷打不动的早安、晚安、吃了吗、在干嘛;公司前台开始频繁出现署名顾的昂贵花束,颜色俗艳,香气冲得我鼻炎都要犯了;他甚至能打听到我家地址,送来限量版包包和首饰,款式无一例外精准地踩在我的审美雷区上。
我明确拒绝过他无数次,语气从礼貌到冰冷,最后近乎刻薄。
顾先生,你的行为已经对我造成了困扰。
我们不可能,请你停止。
东西拿走,我不要,看见就烦。
他却像安装了自动过滤系统,只接收他愿意接收的信号,脸上永远挂着那种自以为深情的、油腻腻的笑容:心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会等到你接受我的那天。
我呸。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报警告他骚扰时,那股黏腻的狂风骤雨,却毫无征兆地停了。
手机不再被他那些无病呻吟的信息塞爆,公司前台也恢复了清静。我一度以为我的恶毒诅咒终于起了效,或者他终于移情别恋,去祸害别的姑娘了。
世界清静得让人想放鞭炮。
直到那个周末,我回我妈秦雅君家吃饭。
饭桌上,她端着汤,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玥玥,你那个朋友,小顾,最近是不是挺闲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哪个小顾
就是那个……顾泽宇呀。挺热情一小伙子。
我妈,秦雅君女士,今年四十八岁,保养得宜,风韵犹存,此刻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她谈起其他异性朋友时出现过的、略带羞涩的笑意:
他最近常来问我一些养花的问题,聊得还挺投缘的。喏,阳台上那盆快死的蝴蝶兰,就是他教我怎么救活的,还真有点效果。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花
的确冒了点新绿,但在我眼里,那点绿色诡异得像顾泽宇头上冒出的坏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怎么会加你微信我的声音有点发紧。
哦,上次不是你来帮我搬东西,他正好给你发视频,你没接,我就帮你接了,他说是你朋友,急着问你个事儿。当时还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说万一联系不上你,还能找我。我就把电话给他了,后来他就加了我
我妈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夸他考虑周到的意思。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我当时还奇怪顾泽宇怎么消停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妈!我猛地放下筷子,声音拔高,你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之前疯狂追我,被我拒绝了,他现在接近你肯定没安好心!
秦雅君被我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随即蹙起精心描画过的眉毛:玥玥,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小顾人挺好的,又礼貌又体贴。他说了,之前追你是他年轻不懂事,给你造成困扰了,他还让我代他向你道歉呢。现在他就是单纯觉得跟我聊得来,把我当个长辈朋友处着。
他放屁!我气得口不择言,他那点龌龊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他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赶紧把他删了!
沈心玥!秦雅君也来了气,我是你妈!我交什么朋友还需要你批准吗人家小顾诚心诚意道歉了,也没再纠缠你,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心胸放宽广点行不行我看你就是被我和你爸惯坏了,总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恼怒而微微发红的脸,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如此……愚蠢。
那天饭局不欢而散。
回到家,我立刻翻出那个几乎要被我拖进黑名单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顾泽宇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慵懒:喂心玥真难得,你居然会主动找我。
顾泽宇,我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骚扰我不成,就去骚扰我妈你要不要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里再也没有了往日刻意的讨好,反而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玩味。
心玥,你怎么还是这么大火气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我对雅君阿姨是真心敬佩和欣赏。她温柔、知性,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而且……我们很聊得来。这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雅君阿姨叫得可真亲热。我恶心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你少给我来这套!你骗得了我妈骗不了我!我警告你,立刻马上从我妈的生活里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他又笑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挑衅,心玥,你想怎么不客气告诉你妈妈,我其实是个坏人你觉得现在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
放心,他打断我,语气忽然又变得诚恳起来,我是真的想和阿姨做朋友。毕竟,得不到你,能成为你的家人,似乎……也不错
最后那句话,像一条毒蛇,猛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冰凉黏腻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浑身发冷。
我知道,这个疯子,他是来真的。
(二)
电话忙音像是一记冰冷的嘲讽,砸在我耳膜上。
得不到你,能成为你的家人,似乎……也不错
顾泽宇那句话在我脑子里疯狂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神经突突直跳。
家人他居然敢提家人这两个字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荒诞感的寒意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手机砸出去。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瘫坐在沙发上,心脏狂跳,手脚冰凉。过去半年被他骚扰的种种细节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些堵在公司门口的玫瑰,那些深夜里执拗的电话,那些自以为深情实则令人窒息的关怀……而现在,这股歪风邪气竟然刮向了我妈秦雅君!
我太了解顾泽宇了。他偏执、自我,为达目的可以用尽手段。他那句成为你的家人绝不仅仅是口嗨,那是他扭曲心态下最真实、最恶心的欲望宣告!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再给我妈打电话,把顾泽宇刚才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她听。我手指颤抖着找到她的号码拨出去,心里一遍遍排练着说辞,试图用最尖锐的语言戳破顾泽宇的伪装。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玥玥我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不耐烦,背景音里还有轻柔的音乐声,又怎么了我正敷面膜呢。
妈!你听我说!我刚才给顾泽宇打电话了!我语速极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他亲口承认了!他说他接近你就是没安好心!他说什么得不到我就要成为我的家人!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你千万不能相信他!
我一口气吼完,胸腔剧烈起伏着,期待着电话那头传来恍然大悟的惊呼或者愤怒的咒骂。
然而,没有。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我妈明显带着愠怒和失望的叹息:玥玥,你还有完没完
我愣住了:妈我说的是真的!他刚才亲口跟我说的!
够了!秦雅君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我,小顾刚才已经给我发信息了!他说你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他成见太深,刚才又打电话去骂他,他说他很难过,但还是理解你,让我别生你的气!沈心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我的生活也搅得不得安宁吗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居然……他居然恶人先告状还装得那么大度而我妈,她竟然信了她宁愿相信一个认识几个月的疯子,也不愿意相信她的亲生女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寒瞬间将我吞没。
妈,他是在骗你!他是在挑拨我们!你清醒一点!我几乎是嘶吼着,喉咙发紧。
我看需要清醒的是你!秦雅君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和小顾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样不依不饶地诋毁他。但我交朋友有我自己的判断,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很累,要休息了,以后没什么事,少为这个给我打电话!
嘟…嘟…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我听着忙音,手无力地垂落,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一下下沉重撞击胸腔的声音。
失败了。第一次正面交锋,我一败涂地。
顾泽宇用他那套虚伪的表演和精准的挑拨,轻易地离间了我和我妈。而我,因为过去的积怨和此刻的愤怒,在我妈眼里,反而成了一个无理取闹、心胸狭窄的疯子。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伤心,是极致的愤怒和憋屈。我用力擦掉眼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顾泽宇那个奇葩吗
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失去判断力。顾泽宇显然是有备而来,玩的就是心理战和感情绑架。跟我妈硬碰硬,只会把她更快地推向他那边。
我不能乱。
既然温和的警告和激烈的对峙都无效,既然我妈已经被猪油蒙了心,那我只能换一种方式。
顾泽宇,你不是会演吗不是会装吗
好。我就陪你玩到底。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摔裂了一道缝,像此刻我和我妈之间的关系。我打开微信,找到那个被我置顶的、备注是宇宙无敌美少女战士的闺蜜群,飞快地打字。
【SOS!姐妹们!出大事了!天塌了!】后面跟了一串爆炸和呕吐的表情。
几秒后,群里炸了。
玥哥咋了又被顾舔狗堵门了
快说!瓜子可乐已备好!
我看着屏幕上瞬间跳出的关心,鼻尖一酸,但很快又被更强的斗志取代。我言简意赅地把顾泽宇转头追求我妈、我妈如何被洗脑、以及我刚经历的惨烈失败说了一遍。
群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然后……
我艹!!!!!!
这他妈是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骚操作
顾泽宇是有什么大病吗
阿姨怎么会信啊我的天!这剧情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闺蜜们的反应极大地安抚了我受伤的心灵,至少证明我不是疯了,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
玥玥你别急!千万别跟阿姨硬刚!这种老绿茶段位不低,阿姨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对对对!得收集证据!捶死他!
没错!让他原形毕露!阿姨看到实据总会清醒吧
证据……锤死他……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混乱的大脑渐渐清晰,一个计划的雏形开始形成。
是的,我需要证据。我需要实实在在的、无法辩驳的证据,来撕开顾泽宇那层人皮,把它底下包裹的肮脏和算计暴露在我妈面前。
顾泽宇之前骚扰我的信息,我因为厌恶删了不少,但云端和电脑里或许还有备份。他刚才那通电话,我应该录音的!可惜当时气昏了头。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既然铁了心要演这出戏,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我深吸一口气,在群里打字:姐妹们,帮我。我需要你们当我的眼线,帮我留意所有关于顾泽宇的信息,尤其是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另外,
我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谁认识比较靠谱的私家侦探或者有办法能查到一些……比较深入的东西
群里再次安静了一瞬,随即被保证完成任务和包在姐身上的表情包刷屏。
关掉微信,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霓虹闪烁。夜色浓重,却远不及我此刻心情的阴沉。
顾泽宇,你想玩是吧
你想当我后爸是吧
好。
我沈心玥奉陪到底。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你知道,恶心人的代价,你付不起。
我握紧了手机,屏幕的裂痕硌着掌心。
第一步,就是从过去那些令我作呕的记忆里,把有用的东西,挖出来。
(三)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一个地下工作者。
白天,我强打精神处理工作,努力不让内心的惊涛骇浪影响专业表现。但每当手机亮起,无论是微信提示音还是邮件通知,我的心跳都会漏跳半拍,生怕是我妈秦雅君发来更惊人的喜讯,或者是顾泽宇那条毒蛇发来的挑衅。
晚上,我则化身侦探,一头扎进过去的电子废墟里。
我翻遍了所有云端备份、旧手机、电脑硬盘、甚至废弃的社交账号。寻找一切和顾泽宇有关的痕迹。
这过程极其煎熬,就像亲手把已经结痂的伤疤重新撕开,还必须仔细检查下面流脓的腐肉。
大多数聊天记录都被我删得太彻底,无从找回。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在一些角落找到了点东西——几张他送的、被我随手拍下发给闺蜜吐槽的丑得惊天动地的礼物照片;
几段他之前用不同号码打来、我被骚扰得不胜其烦时录下的短暂通话录音,内容多是心玥你为什么不理我
,给我个机会之类的车轱辘话,虽不致命,但足以证明他的纠缠;
还有几张他之前死缠烂打,等在我公司楼下时,闺蜜偷拍的、角度刁钻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偏执和阴沉。
这些东西,力度还远远不够。在我妈那种恋爱滤镜下,这些甚至可能被解读成深情的证明。
我需要更劲爆的,能一击毙命的。
周末,我约了两位最铁杆的闺蜜——小雨和安安——在我家密谋。客厅茶几上摆满了零食,但没人有心思吃。
所以,阿姨现在彻底沦陷了小雨嗑着瓜子,眉头拧成了麻花。
差不多。我灌了一口冰咖啡,试图压下心里的火,昨天还给我发照片,炫耀顾泽宇带她去了一家很难订的湖边餐厅,夸他体贴有品位。我点开大图一看,嗬,那家伙穿得人模狗样,给我妈拉椅子切牛排,演技堪比影帝。
安安凑过来看手机照片,啧啧两声:别说,这厮皮相是不错,装起绅士来挺能唬人。阿姨这个年纪,又单身久了,确实容易上头。
我现在就怕他下一步就是哄我妈给他花钱,或者套取我家房产信息什么的。我忧心忡忡,我妈那人,看着精明,其实感情上有点天真。
查!必须查!小雨一拍桌子,我有个远房表哥,好像认识些人,能查到一些不太方便公开的信息,我帮你问问。
靠谱吗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绝对靠谱,就是……费用可能不低,而且得小心点。
钱不是问题!我立刻说,只要能抓住这混蛋的把柄,倾家荡产我也认了!这话有点夸张,但表达了我此刻破釜沉舟的决心。
行,包在我身上。小雨拿起手机开始联系。
安安则负责另一条线:顾泽宇那帮朋友里,有个叫‘猴子’的,以前一起喝过酒,嘴挺碎,爱显摆。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约出来,套点话。
小心点,别打草惊蛇。我叮嘱。
放心,姐演技在线。安安抛来个媚眼,就说是好奇顾少爷最近怎么销声匿迹了,是不是又泡上新妹子了。
计划在推进,但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顾泽宇的攻势比我想象的更猛烈、更高效。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羞涩
玥玥!跟你说个事!她的声音轻快得像少女,泽宇他……他跟我表白了!
我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地上,冰水洒了一身。泽宇都已经叫得这么亲热了!
他说他见过那么多人,从来没遇到像我这样让他心动、让他有归属感的女人。他说他不在乎年龄差距,只想好好照顾我,让我后半辈子都幸福快乐……
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梦幻感,玥玥,妈妈好像……又恋爱了。
我握着手机,手指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泽宇!他怎么敢!他怎么说得出口!
妈!我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她,你醒醒!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他这是在给你下套!他前几天还在跟我说要成为我的家人来恶心我!他转头就跟你说这些你动动脑子想想这可能吗!
电话那头的梦幻气氛瞬间被我击得粉碎。
秦雅君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失望:沈心玥!你非要这样吗非要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泽宇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之前是你对他成见太深,说话难听,他那样说只是一时气话!他已经深刻反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祝福妈妈呢
祝福我祝福他早点去死!口不择言的愤怒再次冲垮了我的理智,他那是反省吗他那是骗术升级了!妈,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宁愿信一个外人都不信我
外人很快他就不是外人了!秦雅君似乎也被我的话激怒了,脱口而出,我们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
结——婚——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心脏。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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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话已出口,秦雅君似乎也有些后悔,但很快又变得强硬起来:对!结婚!我年纪也不小了,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真心待我的人不容易。泽宇他不介意我的过去,愿意给我一个家,我觉得很好!
很好哪里好找一个比你还小二十多岁、之前疯狂追求你女儿的男人结婚妈你不觉得这很离谱很恶心吗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口水都能淹死我们!我试图用最直白残酷的现实唤醒她。
我的生活不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我幸福就够了!秦雅君的声音尖利起来,沈心玥,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试图破坏!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就试着接受泽宇!如果你不接受……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情的味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僵立在客厅中央,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句商量结婚的事了和好自为之。
世界仿佛在我面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口子。
疯了。全都疯了。
顾泽宇的疯狂,我妈的疯狂,即将把我拖进一个万劫不复的、荒谬绝伦的深渊。
最快的速度!他们竟然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场荒唐的婚姻!
巨大的危机感和愤怒像海啸一样席卷了我,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无力和沮丧。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能让我妈和那个疯子绑定在一起!我绝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和顾泽宇这个名字产生任何法律上的关联!
冷静!沈心玥!冷静!
我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不是软弱,是极致的愤怒催生的生理反应。
我狠狠抹掉眼泪。
哭没用。哀求没用。讲道理也没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斗!狠!斗!快!
我拿起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决绝而微微颤抖,但我拨号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电话很快接通。
小雨,安安,我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狠劲,不管用什么方法,多少钱,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能彻底摁死顾泽宇的东西。
他和我妈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四)
婚事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我耳边敲响,彻底将我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碾碎。时间不再是奢侈品,而是悬在我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小雨和安安那边感受到了我的焦灼,行动陡然加速。
小雨的表哥那边很快有了回音,但结果却让人更加不安。反馈回来的初步信息显示,顾泽宇的银行流水有些奇怪,有几笔不大不小的资金进出解释不清来源去向,而且他名下似乎还背着几笔小额网络贷款,这与他平时营造的不差钱形象颇为不符。更令人警惕的是,他早期的工作经历有一段模糊的空白期。
有点可疑,但目前这些东西,说服力不够,尤其说服不了热恋中的阿姨。小雨在电话里语气凝重,我表哥说需要点时间深挖,但这种调查急不来,容易出纰漏。
我心头一沉。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钱我加倍付!让他尽快,尽可能安全地查!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另一边,安安的演技派上了用场。她成功约到了那个叫猴子的男人出来喝酒。几杯黄汤下肚,加上安安恰到好处的吹捧和八卦,猴子的舌头果然开始打卷。
安安偷偷录了音,事后第一时间把关键片段发给了我。
录音的环境有些嘈杂,但猴子那带着醉意和炫耀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顾少牛逼啊!哥们儿我是真服了!追那小辣椒追不上,直接升级当她爹!哈哈哈!这操作,骚断腿!
旁边似乎有人提醒他小声点,猴子却更来劲了:怕什么!顾少自己都说了,那老女人……嗝……好哄得很!几句甜言蜜语就找不着北了!等结了婚,钱啊房啊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谁还看那小辣椒脸色让她傲!以后见了面还得乖乖叫爸!想想都爽翻天!顾少这口气出得,真他娘的解恨!……
录音到这里,后面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醉醺醺的狂笑。
我听着录音,浑身冰冷,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感才让我勉强维持着没有失控尖叫。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顾泽宇在背后如此侮辱我妈,将他们之间恶心的算计赤裸裸地展现出来,那股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感还是几乎将我吞噬。
这录音!这绝对是铁证!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把这录音甩到我妈脸上!
但残存的理智拉住了我。不行,猴子酒醒后很可能不认账,甚至会打草惊蛇,让顾泽宇有了防备。
他完全可以辩称是朋友喝醉了胡说八道,甚至反咬一口说录音是伪造的。以我妈现在对他的信任,很可能再次被他糊弄过去。
我需要更直接的,无法抵赖的证据。最好是顾泽宇亲口承认的!
就在我焦头烂额,思考如何给顾泽宇下套,让他亲口吐出真言时,我妈和顾泽宇的爱情却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发展。
他们开始公然出双入对。
我妈甚至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两人十指紧扣的照片,配文:岁月静好,因为有你。下面一堆她的朋友点赞祝福,间或夹杂着几个不明所以的我的朋友的问号。
我看着那张照片,顾泽宇侧头看着我妈,脸上那副深情款款的表情做得无懈可击,而我妈依偎在他身边,笑容里充满了久违的光彩和幸福错觉。
这一幕像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我强忍着没有在评论区发疯,只是默默截了图,将每一句祝福和每一个问号都当作未来的证据收藏。
然而,更可怕的考验很快就来了。
我妈打电话给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布意味:玥玥,周末回家一趟,泽宇想正式下厨,给我们做顿饭,一家人好好聚聚。
一家人聚聚我差点把手机捏碎。
我没空。我生硬地拒绝。
沈心玥!秦雅君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通知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周末就必须回来!这也是泽宇的意思,他想缓和跟你的关系,你别不识好歹!
又是顾泽宇的意思!他想缓和关系他是想近距离欣赏我的痛苦和愤怒,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变态快感!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家吃饭这不正是机会吗在我的地盘,或许能做点什么……
好。我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我会回去。
周末,我如约踏进了我妈家的大门。
熟悉的玄关,熟悉的客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陌生感。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还夹杂着顾泽宇那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
他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堪称贤惠的笑容:心玥来了快坐,饭菜马上就好。阿姨,您陪心玥说说话,这里我来就行。
那声阿姨叫得自然又亲热,仿佛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而我妈,秦雅君女士,正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搅。
饭桌上,气氛诡异得能逼疯人。
顾泽宇不断给我妈夹菜,嘘寒问暖,言行举止体贴入微,完美扮演着模范男友。我妈则全程笑容满面,时不时用一种你看他多好的眼神瞟向我。
而我,则沉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
心玥,尝尝这个排骨,泽宇的拿手菜。我妈试图缓和气氛,给我夹了一块。
我还没说话,顾泽宇就笑着接话:是啊,心玥,别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得多熟悉熟悉。
一家人我抬眸,冷冷地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挑衅和得意。
我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掩饰住手的颤抖。
机会或许就在此刻。
我假装不小心碰掉了餐巾,俯身去捡。在桌布的掩护下,我迅速将口袋里那个小雨搞来的、伪装成钥匙扣的微型录音器打开,然后无意间踢到了顾泽宇的脚边。
哎呀,不好意思。我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泽宇笑了笑,显得很大度,弯腰帮我去捡。没事……他捡起那个钥匙扣,看了一眼,似乎没发现异常,随手递还给我。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放在了手边。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故意表现得更加沉默和抗拒,甚至在我妈试图夸赞顾泽宇时,不冷不热地顶撞两句。
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泽宇则扮演着和事佬,一边安抚我妈,一边教育我:心玥,阿姨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跟阿姨说话呢快给阿姨道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亲昵和管教,让我恶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果然,在我的刻意刺激和我妈的失望埋怨下,顾泽宇的虚伪面具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他的耐心似乎在慢慢耗尽的边缘。
饭后,我妈起身去厨房切水果。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顾泽宇。
空气瞬间变得紧绷而危险。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无声的电光火石在空气中交锋。
我故意用极低,但确保他能听到的声音冷笑一声,充满了鄙夷:演得真累吧顾泽宇。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神里那层伪装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
怎么会累呢他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看着你们母女因为我反目成仇,看着你明明恨我入骨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不知道多有趣。
他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确认我妈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然后凑近我,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雅君的婚礼定在下个月。你猜,到时候你是当伴娘呢还是……给我这个后爸敬茶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下个月!这么快!
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失控,但我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录音器还在工作!我需要更多!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挑衅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愤怒,而不是崩溃:你以为你能得逞你不过是个吃软饭的骗子!
顾泽宇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骗子随你怎么说。不过很快,你妈的房子,存款,就都是我的了。至于你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容变得下流而残忍:以后在这个家,最好学会看我的脸色。毕竟,我才是那个会每晚睡在你妈枕边的人。你说对吧我亲爱的……继女
继女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了脚步声。
顾泽宇脸上的恶意瞬间消失无踪,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柔体贴的面具,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他甚至还微笑着对我妈端来的果盘表示了赞美。
我坐在原地,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
但内心深处,一股冰冷的火焰却燃烧起来。
够了。虽然过程恶心到极致。
但我想,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五)
我妈端着精致的果盘走出来时,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仿佛从未存在过。顾泽宇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吐出恶毒言语的是另一个灵魂。
来,雅君,辛苦了,快坐下歇歇。他自然地接过果盘,体贴地递上牙签,每一个动作都演练过千百遍般熟练。
我坐在对面,低着头,用长发遮掩住我煞白的脸色和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的指尖。胃里翻搅得厉害,顾泽宇那句每晚睡在你妈枕边的人和继女像两把钝刀,在我五脏六腑里反复切割。
玥玥,吃点水果,泽宇特意挑的,很甜。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试图修补的缓和,但她看我的眼神里,依旧残留着刚才被我顶撞的不满和失望。
我嗯了一声,机械地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味蕾尝不出任何甜味,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和苦涩。
这顿饭,这所谓的家宴,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表象下结束了。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到家,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我才允许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颤抖着手,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伪装成钥匙扣的录音器。小小的金属物件,此刻却重逾千斤,里面藏着能将一切炸得粉碎的证据。
我把它连接电脑,点开音频文件。
顾泽宇那压低后更加显得阴冷油腻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我的耳膜,钉在我的心脏上。听着自己当时压抑的呼吸声和最后那几乎无法控制的沉默,当时的愤怒、恶心和绝望再次汹涌袭来。
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极致的生理性反感和愤怒。
这段录音,够了。绝对够了。
这不再是旁人的醉话,而是他亲口承认的算计、侮辱和挑衅!铁证如山!
我立刻将录音文件备份到好几个地方,云端、硬盘、U盘,甚至发了一份给小雨和安安存档。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但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带着一种冰冷的、即将复仇的快意。
顾泽宇,你的末日到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将这枚核弹投掷出去,我妈那边的喜讯却像催命符一样,一条接一条地砸过来。
先是通知我婚礼场地已经订好,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湖畔酒店。
然后是发来婚纱照的预约链接,问我哪套礼服好看。
最后,甚至直接把电子请柬发到了我的微信上!
请柬设计得唯美浪漫,背景是我妈和顾泽宇那张十指紧扣的照片放大虚化后的效果。
看着那刺眼的新郎顾泽宇和新娘秦雅君并列在一起,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日期,我眼前一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们竟然真的……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如此迫不及待!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抓起手机,直接拨通了我妈的电话。这一次,我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犹豫,电话一接通,我就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到极致的声音说:
妈,现在,立刻,马上回家。我这里有关于顾泽宇的东西,你必须听。如果你不来,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
电话那头的秦雅君似乎被我的语气震住了,沉默了几秒,才带着不满和疑惑:玥玥,你又想干什么我很忙,正在和泽宇看……
跟他在一起正好!我厉声打断她,让他一起滚过来!有些话,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更好!
说完,我不等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我的家庭地址发给了她。
我知道,以我妈的性格,我越是这种态度,她越是会来弄个明白。而顾泽宇,那个自信爆棚的蠢货,他一定会来,来看我绝望挣扎的好戏,来享受他即将彻底胜利的快感。
很好。都来吧。
我环顾着这个我精心布置的小家,这里是我最后的堡垒。今天,就在这里,我要打响最后的战役。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连接好音响,将那段录音调整到待播放状态。然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等待着审判时刻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门开了。
我妈秦雅君一脸怒容地走在前面,身上还穿着出门的漂亮裙子,显然对我的无理取闹极其不满。而她身后,跟着好整以暇、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笑意的顾泽宇。
沈心玥!你到底……我妈一进门就厉声质问。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我异常冰冷的脸色,以及客厅里那明显不同寻常的、紧绷的气氛。她的质问卡在了喉咙里。
顾泽宇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但依旧强装镇定:心玥,这么急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看你把阿姨气的。
我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像两把冰锥,先扫过我妈,最后死死钉在顾泽宇脸上。
好好说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跟一个处心积虑想吃软饭、算计我家财产、还想着以后怎么折磨他‘继女’的人渣,有什么好说的
沈心玥!你胡说八道什么!秦雅君气得脸色发白。
顾泽宇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但他反应极快,立刻露出委屈和愤怒的表情:心玥!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雅君,你看她……
闭嘴!我猛地喝断他,声音尖利,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
我不再看他们扭曲的脸色,转身,手指重重地按下了电脑的空格键。
音响里,先是一阵细微的嘈杂,然后,顾泽宇那压低了的、充满恶意和戏谑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看着你们母女因为我反目成仇,看着你明明恨我入骨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不知道多有趣。
……很快,你妈的房子,存款,就都是我的了。
……以后在这个家,最好学会看我的脸色。毕竟,我才是那个会每晚睡在你妈枕边的人。你说对吧我亲爱的……继女
录音播放完毕。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我看到我妈秦雅君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收缩。
她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顾泽宇。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希望的求证。
而顾泽宇,他的脸色在录音播放的第一秒就彻底变了。从最初的震惊,到恐慌,再到被揭穿后的狰狞和扭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说是伪造的,想故技重施。
但在那铁一般的、他自己亲口说出的恶毒言语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凶狠和杀意。
不……不是的……雅君,你听我解释……那是她伪造的!是她陷害我!他徒劳地试图去拉我妈的手,声音因为慌乱而尖锐走调。
秦雅君像是被毒蛇碰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远离他。
她看着顾泽宇,又看看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曾经充满梦幻光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创伤、崩塌的信任和铺天盖地的……耻辱。
我知道,核弹爆炸了。
(六)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秦雅君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她扶着墙,身体微微发抖,那双曾经盈满柔情和幻想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顾泽宇,又像是透过他,望着某个彻底崩塌碎裂的世界。
顾泽宇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去后,一种狗急跳墙的狠厉逐渐浮现在他眼底。他猛地转向我,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伪造的!沈心玥!你他妈竟然伪造录音陷害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就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你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破坏我和你妈的幸福!雅君!你别信她!这绝对是假的!是她剪辑拼凑出来的!
他的咆哮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却也格外虚张声势。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的丑态,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无需我多言,那录音里每一句话的语气、语境,以及最后我妈从厨房走出来的脚步声,都完美衔接,根本无从伪造。
假的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需要我把原始音频文件拿出来,找专业机构做声纹鉴定吗顾泽宇,你敢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瞬间戳破了他鼓胀的气球。他噎住了,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有力的字眼。
够了……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响起。
是秦雅君。
她终于缓缓站直了身体,松开了扶着墙的手。她的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正一点点汇聚起某种痛苦到极致后的冰冷火焰。她不再看顾泽宇,而是看向我,声音沙哑得厉害:
还有……别的吗
我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她问的是还有没有其他证据。那颗被录音炸得粉碎的心,竟然还在奢望着这只是一场噩梦,或者,她在逼迫自己看清全部血淋淋的真相,以求彻底死心。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走到电脑前,点开了安安发给我的那段和猴子的录音。
猴子那醉醺醺、充满猥琐和炫耀的大嗓门再次响彻客厅。
录音播放着,秦雅君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加剧烈。她伸出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怕自己会当场吐出来,或者发出什么失控的尖叫。眼泪无声地从她瞪大的眼睛里疯狂涌出,划过惨白的面颊。
如果说刚才顾泽宇亲口的侮辱是插进心脏的刀,那么这段来自他朋友的、肆无忌惮的嘲笑和将她物化、算计得明明白白的话,就是将那颗破碎的心掏出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
顾泽宇彻底慌了,他试图扑过来关掉电脑:关掉!关掉!那是醉话!不能算数!雅君!那是他们胡说八道!不是我说的!
别碰我!秦雅君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像受伤的母兽,猛地挥开他试图伸过来的手。她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她看着顾泽宇,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厌恶和……恨意。
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
雅君,你听我解释……顾泽宇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脸上混合着哀求、恐慌和不甘。
我让你滚!秦雅君猛地抓起玄关柜上一个装饰用的花瓶,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过去!
花瓶擦着顾泽宇的肩膀飞过,砸在他身后的地板上,砰地一声碎裂开来,碎片和清水四溅。
这一下,彻底砸碎了顾泽宇所有的伪装和侥幸。他脸色灰败,眼神阴鸷地扫过我们母女,最终,那目光像毒蛇一样钉在我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
好……很好……沈心玥,你够狠。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转身,拉开门,狼狈不堪地冲了出去,连滚带跑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厚重的门板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妈,以及一地的狼藉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秦雅君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像一个被彻底摧毁后又强行拼凑起来,却布满裂痕的瓷器。
我没有上前安慰她。
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巨大的耻辱、背叛和幻灭。我需要做的,是确保顾泽宇不会再有任何反扑的机会。
我拿出手机,给小雨发了条信息:核爆成功,目标已溃逃。第二步可以开始了。
小雨很快回复:明白!早就准备好了!让他彻底社死!
所谓的第二步,就是将顾泽宇的这些精彩录音和之前搜集到的他经济可疑、同时骚扰母女二人的证据,通过一些神秘的渠道,精准地投放进他的公司群、家族群、以及他常混的那个朋友圈子。
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在他的世界里彻底社死。这是在他法律罪证不足的情况下,我能给他的最狠的报复。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我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家和秦雅君家都陷入了一种低气压的静默期。
我没有主动联系我妈,她也没有联系我。我知道,她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面对自己险些万劫不复的愚蠢。
但从闺蜜和小雨那边传来的消息看,顾泽宇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据说他公司收到了匿名举报,领导找他严肃谈话;他的家族群里炸了锅,亲戚指责声不断;他的那些朋友也纷纷避之不及,甚至有人把他踢出了群聊。他几乎算是社会性死亡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家的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秦雅君。
她瘦了很多,脸色依旧憔悴,眼底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清明了些,不再有那种被蒙蔽的梦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近乎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玥玥,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和局促,我……熬了点汤,你以前爱喝的。
我侧身让她进来。
她默默地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没有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打量我的房间,只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妈,坐吧。我叹了口气。
她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对不起,玥玥。
这句话很轻,却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是我瞎了眼,鬼迷心窍……听不进你的话……还那样说你……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圈迅速泛红,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我没脸见你……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堵得难受。愤怒和憋屈渐渐散去,剩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酸楚的疲惫。
都过去了。我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原谅不是一瞬间的事,那道裂痕需要时间去慢慢修复,或许永远都会留下一道疤。
她点了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擦掉:那……那些东西,酒店、婚纱……我都退了。损失了点定金,没关系……没关系……
她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水,期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对抗和冰冷,而是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茫然和试图重新靠近的小心翼翼。
临走时,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那个……他……没再骚扰你吧
没有。我摇头,他自身难保。
秦雅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后怕,又像是解脱。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离开了。
我关上门,看着桌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桶,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一场闹剧,或者说一场灾难,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后来,断断续续从一些渠道听说,顾泽宇在那个城市彻底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具体如何,无人知晓,也没人关心。
我和我妈的关系,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笨拙的方式尝试重建。我们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名字,不再提起那场风波,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信任被打碎过,需要时间一片片捡起来粘合。
有时深夜梦回,我偶尔还会梦见顾泽宇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和他那声走着瞧。但醒来后,看到窗外透进的晨光,我会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我赢了。用最决绝的方式,保卫了我的生活,也将我妈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只是这胜利的滋味,掺杂了太多的恶心、愤怒和后怕,并不甜美。
但至少,清爽的日子,终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