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凤临,昭华长公主。
此刻,正慵懒地陷在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宽大坐榻里,身下垫着最柔软的雪狐裘。
殿内,南海鲛绡制成的纱幔无风自动,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却又奇异地融合了上百种清冽的男子气息,那是独属于我千颜殿的味道。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庄重。下方,开阔得足以跑马的殿宇中,是我的世界。
锦衣华服,环佩叮当。或坐或立,或抚琴对弈,或低声论辩,或静默侍奉。放眼望去,皆是玉树临风,姿容绝世。
有清冷如孤月悬空的,有热烈似正午骄阳的,有温润似山间暖泉的,有桀骜如草原苍鹰的。他们是我网罗天下的珍宝,是我昭华长公主府邸——千颜殿的面首。
殿外,此刻想必又跪了一地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御史大夫们,正声泪俱下地向我的皇弟、当朝天子痛陈我的十宗罪吧
无非是牝鸡司晨、帷薄不修、奢靡无度、动摇国本……翻来覆去,毫无新意。
呵。
我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指。
身侧,一个眉眼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少年立刻躬身,将一盏剔透的水晶杯奉上,杯中是用冰山雪莲和西域葡萄酿制的冰饮,甘冽清甜,恰到好处地抚平了我心头一丝因那些苍蝇嗡嗡而起的烦躁。
那些弹劾的奏章,皇弟会压下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会不经意地流入我的千颜殿,甚至特意用朱笔圈出那些骂得最狠的句子。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故作头痛又隐含试探的模样,也能想象出那些老顽固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蠢相。
殿下。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并未靠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尊敬。
是萧墨。他一袭玄色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清冷卓然。
在这满殿活色生香、争奇斗艳中,他像一柄收入古朴剑鞘中的名剑,敛尽锋芒,却无人敢忽视其存在。
他是我这长公主府的首席执政官。世人只知他是我最倚重、也最得宠的面首之一,却不知这长公主府乃至牵连朝野的庞大事务体系,皆由他一手打理、运转自如。他是我无形的丞相。
我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话。殿内乐声未停,但我这片区域的空气似乎自然而然地凝滞了几分,几位离得近、各具风姿的男子都放缓了动作,注意力若有若无地汇聚过来。
京兆尹之子李贽,今日午间于百花楼醉后狂言,萧墨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讥讽殿下……养仕如畜,荒淫无度。并与周遭纨绔打赌,夸下海口,言三月之内,必设法令殿下……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令殿下当众失仪出丑,以显其能,博取虚名。
殿内丝竹声依旧,但我身侧那名献酒的少年,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险些碰翻了案上的果盘。附近几位男子的气息也瞬间沉凝了几分,空气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却笑了出声,声音带着慵懒的玩味,在这奢靡的大殿中清晰可闻:李贽就是那个仗着老子是京兆尹,脑子却蠢得不如御马监里那匹癞毛驴的二世祖
萧墨唇角似乎也弯了一下,极浅,几乎看不见:正是此人。
他想怎么让本宫出丑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地问。
据闻,其欲寻机向殿下进献一些……特殊有趣的‘贡品’,或设法在殿下出席的场合制造事端,散布些不利流言,以期引发骚动,令殿下难堪。
萧墨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极淡却冰冷的嘲弄。处理这种级别的蠢货,甚至不需要他动用千颜殿的真正力量,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苍蝇虽小,嗡嗡嗡地绕着,也着实惹人厌烦。我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让殿内原本悠扬的乐声悄然停歇。所有目光,无论是敬畏、倾慕、依赖还是探究,都瞬间聚焦于我身上。
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一个靠着蟠龙柱抱臂而立的身影上。他穿着一身暗绣云纹的劲装,勾勒出精壮的身形,眉宇间带着一股未曾驯服的野性煞气。
武戟,我的护卫长,也是独属于我凤翊卫的实际训练者。他立刻察觉到我的视线,站直身体,眼神锐利如鹰隼,无声地询问。
武戟。我淡淡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属下在。武戟跨步上前,声如洪钟。
李公子既然那么喜欢‘特殊’和‘有趣’,我指尖轻轻点着扶手,便让他自己也体验一番。找个由头,比如……冲撞凤驾卸了他一条胳膊,让他安安分分地在床上静思己过三个月吧。记得,做得‘意外’些,漂亮点。是他自己不长眼,惊扰了本宫的仪仗。
是!殿下!武戟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那笑容里是全无掩饰的嗜血兴奋。
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行动如风,带着一股沙场般的铁血气息。
我的视线又转向大殿一侧那片不易察觉的阴影。那里,一个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的颀长身影微微一动。夜枭。
那身影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如同鬼魅。他是我的情报头子,掌控着由面首们编织出的、遍布朝野江湖的无形巨网。
李家父子屁股底下想必也不甚干净。找点乐子,让京兆尹李大人也忙上一忙,没空也没心思替他那个宝贝蠢货儿子出头。我的语气轻描淡写。
遵命。夜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夜风吹过枯枝。话音未落,他的人已悄然后退,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的乐声重新响起,似乎一切如常。但所有人的神态都更加恭敬,甚至隐隐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看,这就是我们追随的殿下,肆意,强大,护短,不容丝毫冒犯。
这时,一个穿着富态、面团团总是带着和气生财笑容的男子,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上前,他是金算盘。
殿下,南洋那边新到的三船香料、象牙和宝石已清点入库,扣除沿途打点及成本,净利是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一个足以让户部尚书眼红到滴血的惊人数字。
另外,按您之前的吩咐,收购城北那几家‘经营不善’的粮铺进行得很顺利,价格压得极低,无人察觉背后是我们在出手。
做得不错。我微微颔首,对他的能力从不怀疑,从这次南洋的利润里,拿出两成,给千颜殿上下添置新衣,按功绩等级分发赏赐。具体的章程和份额,由萧墨来定。
谢殿下恩赏!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整齐而难掩欣喜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过。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才是驾驭这群骄傲不羁的能人异士之道。
我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享受着冰饮的甘甜,享受着美男们或倾慕、或敬畏、或依赖的目光。
养面首世人浅薄,只看得见这皮相盛宴,只听得见那些香艳遐想,却看不见这皮相之下,我网罗的是怎样一批惊才绝艳之辈,构建的是怎样一个无孔不入、高效运转的权力帝国。
他们之中,有如萧墨这般身负冤屈、被我从刑场救下的罪臣之子;
有如夜枭那般身世成谜、被我于黑暗中给予归宿的孤狼;
有如武戟那样桀骜不驯、被我以绝对实力折服的边军逃将;
有如金算盘那般怀才不遇、被我一手提拔的商业奇才;
更有妙手回春的神医,巧夺天工的机关师,笔下生花的文魁,通晓律法的讼师……甚至那些仅以美貌和温顺取悦于我的少年,他们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种价值的彰显,必要时,更是绝佳的迷惑外界的烟雾。
这哪里是荒淫无度的面首后宫这分明是我昭华长公主一手建立的、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一个权力中枢,是我延伸出去的眼、耳、手、足!
一个跳梁小丑般的御史一个蠢钝如猪的纨绔不过是这繁华日常中,随手弹出的一点尘埃,拍死的一只苍蝇罢了。
要快,要准,要狠。
果然,翌日傍晚,消息便陆续传回。
武戟办得干净利落。李贽纵马过长街,恰好惊了我的车驾,被忠心护主的凤翊卫失手打断右臂,伤势严重,没有三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现场证据确凿,目击者众,皆言李公子御马无术,冲撞凤驾在先。
几乎同时,御史台收到了数封匿名投递的密信,详尽弹劾京兆尹李大人贪渎枉法、纵容亲属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等七八款大罪,条条证据清晰,直击要害。
李大人当日便被停职查办,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替儿子喊冤只得忍痛割爱,亲自拖着病体来我长公主府外求见请罪,被我晾在朱门外足足两个时辰,最终灰头土脸地被管家打发回去。
而这,仅仅是我这千颜殿、我这长公主府最微不足道、最日常的一次小试牛刀。
我的皇弟,当今天子,在次日的宫宴上,状若无意地举杯向我:皇姐,昨日受惊了。那李家小子着实可恶,朕已申饬了京兆尹府,定会严加管教。
我举杯回敬,笑得明媚又张扬,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劳皇上挂心,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小惩大诫罢了。倒是皇上,臣姐听闻近日似乎为北疆军饷一事,甚是劳神
皇帝眸光微微一闪,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北狄蠢蠢欲动,边关不宁,国库确有些吃紧,让皇姐见笑了。
我轻轻拍了拍手。侍立在我身后的金算盘立刻心领神会,躬身向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烫金礼单,由内侍转呈御前。
臣姐虽久居深宫,不理朝政,却也知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这是臣姐一点小小的心意,充作军饷,愿为皇上解忧,望皇上莫要推辞。我语气恳切,姿态却从容不迫。
那礼单上的数字,经由内侍之口朗声读出时,整个宴会场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那金额,足以支撑北疆大军半年的开销!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又是震惊又是羞愧。
皇帝看着礼单,眼神复杂难辨,惊愕、欣喜、忌惮……最终尽数化为一声无比畅快的朗笑,他亲自走下御座,来到我面前:皇姐深明大义,体恤国家艰难,实乃朕之福,社稷之福!朕敬皇姐一杯!
台下众臣纷纷举杯附和,神色各异,有真心感激的,有震惊莫名的,更有目光闪烁、心怀忌惮的。
他们看得分明,长公主随手便能拿出如此巨资,轻描淡写间既严惩了挑衅者,施恩于皇帝,震慑了朝臣,还博了个深明大义的美名。
一石数鸟,手段高超莫测。
我微笑着,仪态万方地饮尽杯中御酒,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台下那些或英俊或儒雅或勇武的面孔——他们中有几位也作为我的随从列席在此。
我的面首们,安静地待在属于他们的位置,如同我延伸出的无形触角与爪牙,默然而高效地支撑着我的权势与奢华。
(二)
千颜殿的奢靡日常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我的寝殿后方,有一处守卫森严的禁地,名为枢机堂。此处,才是我权柄真正的基石。
此刻,枢机堂内烛火通明,将巨大的北疆沙盘舆图照得毫厘毕现。山川河流、城镇关隘、军队驻防、乃至部落草场,皆标注得细致入微。
空气中混合着墨香、硝石味以及一种冰冷的、蓄势待发的铁血气息。
萧墨站在沙盘主位,修长的手指重点在北疆一处名为狼山口的关隘:夜枭刚传来的最高级别密报,北狄王庭异动频繁,大批粮草正在向狼山口方向秘密集结。规模、速度,都远超往年秋季扰边的常态。
阴影中,夜枭的声音低沉响起,补充道:我们安插在北狄大王子身边最得信任的‘琴师’冒死传回消息,此次行动并非大王子主导,而是三王子兀朮联合了几大部落的祭司,力主南下。他们对外宣扬的借口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大周长公主凤临奢靡无度,牝鸡司晨,败坏纲常,上天降怒,周国气数已衰,正是他们替天行道之时。
放他娘的狗屁!武戟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煞气腾腾,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也敢妄议殿下!正好,老子手下的儿郎们新练了一套专门对付骑兵的合击阵法和马上连弩,正愁没地方开刃见见血!
金算盘则在一旁飞快地拨弄着他的玉算盘,接口道:军饷方面,殿下前几日捐给朝廷的那笔巨款,确实解了户部的燃眉之急。但若要支撑一场可能的大规模国战,后续的消耗堪称无底洞。我已紧急调集了江南三郡库存的顶级丝绸和瓷器,通过我们控制的秘密海路,与南洋商会进行交易,换购的粮食和精铁,预计最快半月内可抵达北疆最近的私人港口,随时可以‘捐赠’或‘平价售予’朝廷。
我坐在上首铺着白虎皮的凤椅上,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紫檀木扶手,听着他们高效而清晰的汇报。这些在外人眼中或许只是我男宠的男子,此刻展现出的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相之才。他们是我最核心的爪牙,是支撑我肆意妄为的底气。
皇弟那边,收到风声了吗我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荡。
萧墨回答:兵部应该已经收到了边关的常规急报,但详细程度和准确性,绝无法与我们相比。陛下今日早朝后,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至今未出御书房,想必正在为粮饷和兵源发愁。
我微微眯起眼。我的这位皇弟,年轻而心思深沉,他既需要我的财富和公主府那些见不得光的力量来巩固皇权、平衡朝堂,又无时无刻不在忌惮着我这皇姐过于庞大的影响力。
北狄此次大举进犯,借口直指于我,难保他不会心生疑虑,甚至暗中盘算着借此机会,既退外敌,又削弱我的势力。
夜枭,我冷声下令,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北狄兵力部署、粮草具体囤积地点、以及三王子与祭祀的详细行动计划,筛选一下,抄送一份……嗯,约七成真,三成无关紧要的虚假或滞后信息。通过我们在兵部最深的那颗‘暗桩’,用点‘意外’的方式,让那位兵部尚书大人‘侥幸’获得。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麾下的精英斥候,九死一生才换来的宝贵情报。
是。属下会安排得滴水不漏。夜枭领命。
金算盘,后续的军饷物资,分批准备。第一批,就以本宫忧心国事的名义,大张旗鼓地送去户部,再帮我的皇弟撑一撑场面,也再赚一波名声。至于后续的,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等咱们的皇弟陛下,亲自来求我吧。
至于武戟,你从凤翊卫中抽调三百最精锐的好手,化整为零,携带劲弩和毒箭,分批潜入北疆。他们的任务不是参与正面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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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锐利如刀,是猎杀。猎杀狄人的斥候、传令兵、后勤小队,保护我们自己的商队和情报线路畅通。必要时,对狄人中层将领执行‘斩首’。记住,手段要狠,动静要大,要让他们未战先怯,军心惶惶。让北狄的勇士们,好好尝尝被他们口中‘面首’猎杀的滋味。
喏!殿下放心!定叫那群蛮子夜里都不敢合眼!武戟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嗜血光芒,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萧墨,你总领协调各方。朝堂上那些不合时宜的噪音,该压下去的就用雷霆手段压下去,该利用的,就巧妙地利用起来。让我们在御史台的那几位‘笔杆子’,也动一动,找准目标,弹劾几个办事不力、畏战怯战的边将,或者……声音最大、主张割地求和的那几位‘和平派’大臣。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众人凛然领命,迅速离去执行。枢机堂内很快只剩下我一人,以及沙盘上那看似平静、实则已暗藏惊涛骇浪的北疆地貌。
风雨欲来。而我,早已布下了我的网。
果然,数日后,皇帝再次宣我入宫。这次不是在饮宴场合,而是在气氛凝重的御书房。
他年轻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眼底泛着青黑,看到我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姐来了,坐。
皇上日夜操劳,更要保重龙体才是。我依言坐下,姿态优雅,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北狄之事,皇姐想必已深知其详了。他开门见山,目光紧盯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故作讶异,微微蹙眉:臣姐近日忙于府中琐事,只听闻似乎边境不太平,狄人又在扰边难道情况竟如此严重了
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虽关心国事但消息并不灵通的深宫长公主。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信息,又或是想试探我的底线:据兵部最新艰难获取的情报,北狄此次恐是倾力来犯,绝非寻常劫掠。粮草、军械、兵源……唉,户部库存已空,朕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开始诉苦,目光却不时瞥向我,带着明显的期待。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愤慨:竟是如此!这些蛮夷,当真可恶!皇上放心,臣姐虽力薄,也愿再捐出一年俸禄,并发动京中贵女命妇们一同捐赠钗环,以充军资!
我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要散尽家财为国分忧。一年俸禄和些许首饰,对于一场国战,依旧是杯水车薪。
皇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显然对我的敷衍极为不满。他知道我的财富深不可测。
皇姐……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沉重,北狄蛮夷此次竟公然以皇姐……之事为出兵借口,朝中亦有不少非议……朕虽深知皇姐清白,更知皇姐于国有大功,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他终于图穷匕见,试图用舆论来压我,让我既出钱出力,还要背负骂名。
我立刻拿起丝帕,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声音瞬间带上了哽咽与委屈:皇上!臣姐……臣姐自知行为不检,平日奢靡任性,惹人非议,如今竟累及国家声威,引来外患,心中实在是……日夜难安,羞愧欲死!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既然如此,臣姐愿自请削去所有封号与食邑,交出所有产业充入国库,自身前往皇寺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忏悔己过!只求能平息狄人怒火,换我大周江山安宁,百姓免遭战火之苦!我说得悲壮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挥泪别宫闱,常伴古佛旁。
皇帝被我这番以退为进的表演彻底惊住了。他猛地站起身:皇姐何出此言!万万不可!
他当然不能答应。我的产业庞大到足以影响国家经济,强行充公只会引发动荡,甚至可能被我的手下暗中破坏,最终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我的钱,需要我的势力去处理那些朝廷不便出手的脏事!我若真去了皇寺,谁替他赚钱谁替他干黑活北狄怎么打
朕绝无此意!他急忙安抚,甚至亲自给我倒了杯茶,皇姐于国有大功,朕心深知!那些腐儒之言,何必理会北狄蛮夷不过是寻个蹩脚借口罢了,岂能怪到皇姐头上!皇姐切莫再说此等话了!
我继续抽泣着,扮演着伤心欲绝的角色:可臣姐心中实在愧疚难当,无颜再见朝臣百姓……
皇帝咬咬牙,知道不出血本是无法让我振作起来了。
他终于抛出了真实的底牌:皇姐!军情紧急,社稷危难!朕知你门下能人异士极多,尤其是那位金先生,最善于经营周转……你看,能否再想想办法,为朝廷筹措一批应急的粮草军械数量要大,速度要快!朕……朕可特旨许你东南三州盐铁专卖之权五年!一切所得,皆由你调度,只需保障军需即可!
呵,盐铁之利!这才是真正的大肥肉!他终于肯拿出实质性的东西来交换了。
我又假意推辞了一番,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恐负圣恩,在皇帝一再的恳求和保证下,最终才勉为其难地、带着一种为国牺牲的表情答应下来:
既是皇上旨意,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臣姐……万死不辞!这便回去竭力筹措!只是时间紧迫,任务繁重,难免要用些非常手段,若期间行事急切,有得罪朝中同僚之处……
朕给你撑腰!皇帝立刻斩钉截铁地保证,此刻击退北狄才是头等大事,其他都可以让步,朕赐你金牌一面,准你便宜行事!若有阻挠军需者,无论品级,皇姐可先斩后奏!他这是下了血本,也给了我极大的特权。
我拿着那面沉甸甸的、刻着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允许盐铁专卖的圣旨,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御书房。脸上的泪痕早干,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与一丝嘲讽。
回到千颜殿,我将金牌和圣旨扔给早已等候在此的金算盘:去办吧。用最快的速度,把第一批粮草军械送上去,要做得漂亮,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本宫的功劳。顺便,
我冷冷一笑,看看哪些人的生意挡了我们的路,该吞的吞,该压的压,不必留情。皇上亲口说了,他撑腰。
金算盘的小眼睛顿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捧着圣旨和金牌如同抱着绝世珍宝,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殿下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不仅让前线无虞,更要让咱们的财富,借此机会再翻上几番!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大周的高速运转起来。明面上,朝廷调兵遣将,户部官员四处奔波筹粮。
暗地里,以金算盘为首的商业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动,庞大的资金流和物资流通过长公主府掌控的运河、官道、海路乃至秘密小道,源源不断地输向北疆。盐铁专卖权更是成了我们清理对手、扩张商业版图的利器。
期间,自然触动了无数权贵、皇商乃至地方豪强的利益。弹劾我的奏章再次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罪名比以往更加严重,什么与民争利、横行霸道、垄断市场、蓄养私兵等等。
皇帝果然信守承诺,将所有弹劾我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甚至还寻由头申饬了几个跳得最欢、背景最硬的御史和官员,明确表态支持长公主筹措军需。
而北疆,武戟带领的三百凤翊卫精锐,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广袤的草原与戈壁。
他们穿着北狄人的皮袄,说着地道的狄语,利用夜枭提供的精准情报,如同最专业的猎人,专门猎杀狄人的传令兵、侦察小队,偷袭小股运输队,甚至数次夜袭狄人的粮草营,放火杀人后便远遁千里,从不恋战。
他们行动如风,手段狠辣,神出鬼没,让北狄人寝食难安,军中甚至开始流传起魔鬼骑兵和面首索命的恐怖传说。
夜枭的情报网络则将前线的每一丝变化、朝堂的每一次争吵、甚至北狄王庭内部因为先锋屡遭损失而产生的疑虑与争执,都事无巨细地及时呈送到我的枢机堂沙盘和案头。
我依旧坐在千颜殿中,听着最新排演的乐曲,欣赏着新编的胡旋舞,品尝着各地进献的美酒佳肴,看着美男子们为了博我一笑而各展才艺。
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与我这极乐仙境毫无关系。
但只有踏入枢机堂的人才知道,整个战争的脉络,敌我双方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如同掌上观纹般呈现在那里,被我稳稳地捏在指尖。
一场由我那位皇弟坐在龙椅上主导、但血液和养分由我输送、耳目由我提供、奇兵由我派出、甚至部分舆论由我引导的战争,正沿着我和皇弟心照不宣的预期进行着。
皇帝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巩固他尚未坐稳的龙椅,震慑朝野。
而我,则需要这场胜利,来向天下证明我这千颜殿绝非藏污纳垢之所,我这面首军团是能定鼎乾坤的国之利器,并借此攫取更大的权柄与声望。
我们各取所需,默契十足。
直到那一天,夜枭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悄然出现在枢机堂,带来了一个足以改变战局的消息。
殿下,急报。他的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紧绷,北狄三王子兀朮,亲率一支五千人的精骑,绕开了我军主力防线,昼夜兼程,直扑我军后方粮草重镇——朔风城!
我的指尖在沙盘上朔风城的位置顿住。
朔风城守将是谁萧墨立刻追问,眉头紧锁。
是……原御史大夫,周迁。夜枭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古怪,因屡次弹劾殿下,被陛下明升暗降,调任朔风城守备将军。
周迁那个满口仁义道德、恨不得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的老腐儒他懂屁的军事!
朔风城守军情况我急声问道。
守军不足两千,且多为老弱残兵和新募乡勇。城防年久失修,存粮仅够半月。夜枭的回答让枢机堂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完了。这是所有人脑中的第一反应。
朔风城若被攻破,城内囤积的、刚刚由金算盘费尽心力运抵不久的大批粮草军械将尽数落入狄人之手!前线大军将瞬间断粮,军心崩溃!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中原腹地!
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朝廷。金銮殿上,皇帝惊得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群臣更是乱作一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救援最近的援军日夜兼程也要五日才能赶到!朔风城绝对撑不了五天!求和割地各种丧权辱国的言论甚嚣尘上。
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京城。
枢机堂内,气氛前所未有的肃杀。
沙盘上,代表北狄奇兵的那支红色小旗,已经逼近了孤零零的朔风城。
殿下,怎么办救援根本来不及!金算盘急得眼睛发红,拳头紧握。
周迁那个老顽固,会不会直接开城投降金算盘担忧道,他的商业版图和大量物资可都压在那边。
萧墨最为冷静,但语速也快了几分:殿下,是否立刻动用我们在北疆的所有力量,尝试袭扰狄人后方,逼迫兀朮回援虽然风险极大,但或可缓解朔风城压力。
我站在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条通往朔风城的必经之路——鬼哭峡。那里地势险要,两侧山高林密,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通知武戟,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改变原定计划。让他和所有人,放弃一切零散任务,用最快速度,急行军至鬼哭峡,埋伏起来!
鬼哭峡殿下,那里距离朔风城还有一日路程,我们只有三百人,对方是五千精骑!这……武戟虽然悍勇,但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谁说只有三百人我冷冷打断他。
金算盘,我们之前以商队名义囤积在朔风城附近的那批‘特殊货物’——那些掺了料的‘逍遥酿’,可以派上用场了。想办法,‘不小心’让狄人的前锋部队‘缴获’它们。
最后,我下定决心道:以我的名义,拟一份奏章,……就说,臣凤临,感念国恩,愿亲赴朔风城,支援周迁,并为浴血奋战的大周将士们……‘祈福’!
萧墨瞳孔微缩:殿下!您要亲赴险地朔风城已是死地!皇上未必会允准!太危险了!
我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笑容:他会允的。因为他和他的朝廷,已经别无选择!至于危险
我转头,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座被红色包围的孤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哪里是死地那里,将是本宫那千名‘面首’正名之地!
本宫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凤临养的,不是取悦玩物,是能屠灭豺狼、力挽狂澜的——猛虎!
立刻去办!
(三)
我的奏章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御前。据说皇弟看完后,独自在御书房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眼睛布满血丝地下了一道旨意:
准昭华长公主所请,一切便宜行事,望皇姐以江山社稷为重,务必珍重。语焉不详,却给了我最大的行动自由。
我甚至没有耽搁,当日便轻车简从,只带了萧墨、夜枭以及五十名最精锐的凤翊卫,离开了繁华安逸的京城,一路向北疾驰。
越往北,景象越发荒凉。战火的气息即便相隔甚远,也仿佛能随风嗅到。沿途城镇人心惶惶,流民增多,气氛压抑。
我们昼夜兼程,快马加鞭。沿途,夜枭的情报如同流水般源源不断汇来。
周迁紧闭四门,斩杀了两名意图开城投降的副将,但城内粮草不足,人心极度不稳。
武戟已率三百人抵达鬼哭峡,利用地势完成了简易埋伏。
狄人前锋约千人,已‘缴获’我方‘遗落’的‘美酒’,正在畅饮。
狄人主力距朔风城还有一日半路程。
殿下,前方已出现狄人游骑踪迹。
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萧墨在一旁依旧沉稳地处理着各方汇集来的事务,仿佛我们不是奔赴战场,而是又一次寻常的出行。
快到朔风城时,我下令:不必进城,直接去鬼哭峡与武戟汇合。
马车在暮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驶入那条犹如地狱入口般的险峻峡谷。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夕阳的余晖只能照亮顶部,谷底已然一片昏暗。
武戟快步迎了上来,他甲胄上沾满尘土,眼中却燃烧着兴奋与战意:殿下!一切按计划进行!狄人先锋约千人,已饮下特制的‘逍遥酿’,此刻药力发作,浑身酸软无力,昏昏欲睡,行军速度极慢,正毫无防备地往峡谷里来!
我点点头,在萧墨的护卫下登上峡谷一侧的高地。寒风凛冽,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我紧了紧火红色的凤凰纹披风,俯瞰下方。
果然,长长的峡谷通道上,北狄的先锋部队队形散乱,许多士兵趴在马背上,甚至有人摇摇欲坠,兵器都拿不稳。
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在距离他们主力大军如此近的地方设下埋伏,更没想到那些缴获的甘醇美酒,会是索命的毒药。
殿下,下令吧!武戟按着腰间的刀柄,声音因压抑的杀意而微微颤抖。
我看着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狄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战争,就是你死我活。
杀。我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下一刻,死寂的峡谷瞬间变成了修罗炼狱!
轰隆隆!巨大的滚木礌石从两侧山崖轰然砸落,瞬间截断了狄人的退路和前进通道。与此同时,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隐蔽处倾泻而下,精准地射向那些因药力而行动迟缓、惊慌失措的狄兵!
惨叫声、马嘶声、巨石滚落声瞬间充斥峡谷!
凤翊卫!随我杀!武戟一声怒吼,如同猛虎下山,率先冲入乱作一团的敌阵。
他身后的凤翊卫精锐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灌木中杀出,他们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刀光闪处,必见血光!他们训练有素,身手矫健,对付这些中了药、魂飞魄散的狄人,如同砍瓜切菜!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我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我的面首们,这些在京城被诟病为娈宠、玩物的男子们,此刻展现出的的是经过地狱般训练和无数次血腥任务的冷酷与高效。他们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刀,是索命的修罗!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峡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千人的狄人先锋队,全军覆没。凤翊卫仅十余人轻伤。
清理战场,收集所有首级和可用物资。我淡淡吩咐,声音在血腥的寒风中清晰可闻,将所有北狄人的首级,垒在峡谷入口处,筑成‘京观’。
是!武戟兴奋地领命而去,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敬畏。
第二天清晨,北狄三王子兀朮亲率的主力大军,浩浩荡荡抵达鬼哭峡。
当他们看到谷口那座由一千颗狄人头颅垒成的、狰狞恐怖的京观时,整个军队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怒交加的狂吼和骚动!
兀朮气得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恨不得立刻挥军冲进峡谷,将埋伏者碎尸万段!但他终究不是完全的蠢货,鬼哭峡地势险要,对方既然能全歼他的先锋,必然有所准备。他强忍怒火,分兵试图从两侧绕路包抄。
然而,夜枭的探子和武戟派出的凤翊卫小队,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进行骚扰偷袭。
他们神出鬼没,箭无虚发,专杀军官和斥候,烧毁零散粮草,让狄人疲于奔命,死伤惨重,行军速度大大延缓。
夜枭的人更是趁机在狄人军中散播谣言,说大周长公主有天神相助,能召唤雷霆和鬼兵,狄人军心开始肉眼可见地动摇。
而我,则趁此机会,带着萧墨和少数护卫,来到了朔风城下。
城头上的周迁,几日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白了大半,官袍污损,看到我出现在城下,脸色复杂到了极点。
有对我这妖女根深蒂固的厌恶,有身为守将却无力破敌的羞愧,更有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庆幸和不知所措。
周御史,别来无恙我仰头,声音通过护卫用内力扩音,清晰地传上城头,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和嘲讽,本宫奉皇上旨意,前来支援于你。开城门吧。
周迁的嘴唇剧烈哆嗦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已经通过某些特殊渠道知道了城外发生的部分事情,知道是我歼灭了狄人先锋,迟滞了敌军主力。
他弹劾了一辈子的、视为国家祸水的妖女,如今却成了他和他身后这座孤城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份认知,让他痛苦万分,尊严扫地。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守土的责任压过了个人的好恶与羞耻。他艰难地挥了挥手,嘶哑着嗓子下令:开……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我骑着白马,在萧墨和凤翊卫的护卫下,缓缓入城。身后,是几辆从商队那里征调来的、满载着真实粮草和药品的大车——金算盘的手笔,永远及时而可靠。
城内的守军和面黄肌瘦的百姓挤在道路两旁,看着我们。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恐惧、麻木,渐渐变为惊异、探究,最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和感激。
我直接登上城楼,对呆立原地的周迁道:周大人,守城辛苦。接下来的城防指挥,交由本宫的人接手。你负责安抚百姓,调配物资,维持城内秩序。
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周迁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维护他作为守将最后的脸面,但看到我身后那些眼神锐利、行动干练的凤翊卫,再看看城外隐约可见的狄人大军烟尘,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为一声长长的、颓然的叹息,躬身哑声道:……谨遵殿下令谕。
权势和现实面前,他那套圣贤道理和御史风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几天,成为了北狄三王子兀朮的噩梦。
武戟的凤翊卫和夜枭的探子变得更加活跃。他们夜晚潜入狄营下毒、制造陷阱、散布恐怖谣言;白天则利用弩箭和改造过的投石机进行精准打击。
我甚至让几个擅长口技和易容的面首,夜间在城外不同方向模仿鬼哭狼嚎和大军调动的声响,进一步加剧狄人的恐惧和心理压力。
狄人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甚至连夜间的巡逻队都胆战心惊,草木皆兵。
而此时,朝廷的主力大军在我的粮草和金算盘的商业通道支持下,终于完成了艰难的调度,从侧翼包抄而来。
决战那日,天空阴沉,朔风凛冽。我站在朔风城头,身披那件火红色的凤凰纹披风,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耀眼,如同燃烧的火焰。
下方,狄人军队因为连日来的骚扰和恐惧,阵型已显混乱。兀朮赤红着眼睛,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亲自督战,指挥军队发起了疯狂的、不计代价的攻城,做最后一搏。
攻城锤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云梯架上了城墙,喊杀声、惨叫声、箭矢破空声震耳欲聋。
我冷冷地看着下方如同蚁附般的狄人,对身旁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武戟道:可以了。让我们的‘凤凰’,亮亮相吧。
武戟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狰狞而兴奋的笑容,他猛地从背后取下一支特制的、造型奇异的响箭,搭弓引弦,用尽全力射向阴沉的高空!
咻——嘭!
尖锐刺耳的啸声撕裂了战场的喧嚣,随即在高空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烟尘!
信号!
几乎在响箭炸响的同时,狄人军阵的后方和侧翼,猛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数百名身着轻便皮甲、行动如风、战术诡异的凤翊卫精锐,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杀出,如同数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切入狄人混乱的阵型!
他们不像普通军队那样结阵而战,而是以惊人的个人武艺和默契的小组配合,专门斩杀狄人军官、破坏指挥节点、点燃粮草物资!
他们身手矫健,刀法狠辣,往往一个照面便能将凶悍的狄兵斩于马下!他们是我用无数金钱和资源,由武戟亲手打磨出来的杀戮机器!
与此同时,朔风城墙上,几十架经过千颜殿巧匠秘密改造、射程更远、威力更强、装填更快的重型弩车被推了上来!
这些战争利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括绷紧声,下一刻,密集如雨的粗大弩箭带着死亡的呼啸,覆盖向狄人最密集的攻城队伍!
噗嗤!噗嗤!
弩箭轻易地撕裂皮甲,穿透人体,甚至将数人串在一起钉死在地上!狄人的攻势为之一滞,惨叫声响成一片!
更让狄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天空之中,阴沉云层之下,突然飘起了数十个巨大的、缓缓移动的孔明灯——这又是千颜殿里那些不务正业的巧匠面首们的杰作。
它们飞得不高,但足以让整个战场看清。灯下悬挂着巨大的、浸满了火油的包裹,飞到狄人军阵上空时,引信燃尽,包裹自动解体、点燃、坠落!
轰!呼呼!
一团团烈焰从天而降,砸入狄人密集的阵中,瞬间引燃了皮袍、帐篷、粮草!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狄人惊惶失措,纷纷躲避,阵型大乱!
凤凰!是长公主的凤凰火!
天神发怒了!长生天抛弃我们了!
狄人惊恐万状地大叫着,原本就低迷的士气瞬间彻底崩溃!他们开始不顾命令地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前线苦苦支撑的朝廷大军主帅见状,岂会错过这天赐良机立刻挥动令旗,发动了全面的总攻!
战局瞬间呈现出一面倒的碾压态势!
我看到了那个穿着华丽王袍、正在疯狂呼喝试图稳定军心的三王子兀朮。他身边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武戟!我喝道。
属下明白!武戟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如同猛虎出闸,亲自带领一队最精锐的凤翊卫,如同尖刀般直插过去,目标直指兀朮!
兀朮的亲兵拼死抵抗,但在武戟这群杀戮机器的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撕开。很快,武戟便与兀朮交上了手。
兀朮虽勇悍,但心慌意乱,哪里是武戟这沙场悍将的对手不过三五回合,便被武戟一刀劈飞了兵器,生擒活捉!
殿下有令!留活口!武戟大吼一声,如同惊雷,压过了战场喧嚣。他亲手将兀朮捆得结结实实,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城下。
此刻,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狄人大军死的死,逃的逃,投降者跪倒一片。
我缓缓走下城楼,来到阵前。四周是尸横遍野、硝烟弥漫的战场,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所有幸存的大周将士,包括那位浑身浴血的主帅,都默默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一步步从城头走下的、身披火红凤袍的女子。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敬畏、震撼、恐惧和感激的复杂情绪。
我看着被两名凤翊卫死死压着跪在地上的兀朮。他兀自不服地挣扎着,昂起头,用生硬的周语嘶声骂道:妖女!凤临!你用的都是诡计!邪术!你不讲武德!长生天不会放过你的!
我俯视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声音清晰而冰冷,传遍四周,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诡计邪术若非尔等蛮夷,以我一女子为借口,兴不义之兵,犯我疆土,杀我子民,又岂会葬身于此,成为孤魂野鬼
你说本宫帷薄不修养仕如畜我猛地提高声音,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全场所有将士,扫过城墙上的守军,最终落回兀朮脸上:
看看你身后!看看你周围!这些击败你、擒获你的勇士,这些保住朔风城、挽救前线大军的功臣,皆出自本宫府中!他们能文能武,忠勇双全!他们比你这等只知烧杀抢掠、欺凌弱小的蛮夷,高贵千倍万倍!
本宫养的是面首,还是国之栋梁,又岂容你这败军之犬、阶下之囚置喙!
我猛地一挥衣袖,如同挥去一片污秽,押下去!好生看管,这可是献给皇上最好的——捷报礼!
妖女!你不得好……兀朮还要再骂,武戟嫌他聒噪,一拳狠狠捣在他腹部。兀朮顿时眼珠暴突,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所有咒骂都化为痛苦的嗬嗬声,像条真正的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全场寂静无声。
只有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味呼啸而过,以及无数道投向我的、复杂到极致的目光。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朔风城大捷、北狄三王子兀朮被生擒的战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
举国沸腾
(四)
凯旋回京那日,盛况空前。
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皇城十里相迎。他的笑容无比灿烂真诚,眼底深处那抹忌惮与复杂却被掩饰得极好。
他甚至不等我行完礼,便快步上前,亲手将我扶起,声音洪亮,充满了激动与真挚的感激:皇姐辛苦了!此战,皇姐居功至伟!扬我国威,雪我国耻!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已深谙帝王心术的脸,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疲惫与欣慰,语气谦逊:为国尽忠,乃臣姐本分。全赖皇上洪福齐天,将士用命,三军效死,臣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实不敢居功。场面话,我说得比他更漂亮。
我的目光掠过他身后黑压压的群臣。那些曾经弹劾我弹劾得最凶的御史们,此刻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官袍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
那些皇室宗亲、权贵重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讨好、谄媚,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许多将领则投来纯粹的好奇与敬佩的目光。
周迁也随军回来了,他主动上书,详述了朔风城被围及解围的惊险过程,虽极力淡化自己的失措与无能,却也无法掩盖我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的事实。
他见到我,远远便躬身长揖,幅度之大,几乎及地,往日那点可怜的清高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皇帝的封赏丰厚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金银珠宝、田庄宅邸、古玩珍奇如同流水般赐下,他甚至力排众议,加封我为镇国昭华长公主,享双倍亲王俸禄,并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假黄钺等一系列至高殊荣——这几乎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权力顶峰,距离那把龙椅,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欣然接受,这是我应得的,也是我浴血搏杀换来的。
回到千颜殿,迎接我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恭迎殿下凯旋!我的千名面首,无论他们是执掌一方、运筹帷幄的能臣,还是只会吟风弄月、逗趣解闷的花瓶,此刻眼中都闪烁着无比激动与自豪的光芒。
他们明白,他们的命运早已与我紧密相连,我的荣耀,即是他们的荣耀,我的强大,保障着他们的存在与价值。这座长公主府,因我的归来,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昂扬底气与赫赫威严!
盛大的庆功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千颜殿前所未有的热闹、奢华,却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令人不敢放肆的威严。
经此一役,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公开质疑我养面首之事。
甚至民间开始流传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昭华长公主乃凤凰转世,慧眼识珠,点石成金,能将任何男子培养成文韬武略的国之栋梁;千颜殿乃仙界试炼之所,入得此门,便脱胎换骨;得长公主一顾,胜读十年诗书,胜练十年武艺……真是荒谬又现实。
庆功宴后,枢机堂。
气氛庄重而略带肃穆。
殿下,萧墨率先汇报,语气沉痛中带着敬意,此次朔风城及鬼哭峡之战,凤翊卫共有八人殉国,二十七人重伤,轻伤者逾百。
厚恤殉国者家属,其父母妻儿,由公主府奉养终身。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太医院不行,就用我们自己的医官!伤愈后,安排清闲优渥之职,荣养终身。所有参战者,论功行赏,翻倍抚恤。
我没有任何犹豫,下达指令。赏罚分明,恩重如山,才能让这些人为我效死,让后来者前仆后继。
北狄已遣使求和,愿割让边境五城,赔偿巨额金银牛羊,并送王子入京为质。夜枭汇报。
告诉鸿胪寺,底线再加两成。特别是战马和铁矿。若谈不拢,就让武戟休整好后,再去他们王庭附近‘狩猎’几次。我冷声道,对于手下败将,无需客气。
盐铁专卖权已全面整合完毕,今年利润预计可翻三番。之前弹劾我们的几家皇商,已半数破产,其余皆已臣服合作。金算盘笑眯眯地报着喜讯,手中的玉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很好。做事干净点,吃相好看些,毕竟,我们现在是‘国之功臣’。我颔首,语气略带嘲讽。
处理完堆积的政务,我漫步走回千颜殿主殿。殿内依旧温暖如春,笙歌曼舞,美酒飘香。美男子们见我回来,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眼神热切而恭顺。
我走到那位曾为我弹奏《广陵散》的琴师面前。他此刻似乎彻底褪去了紧张,眼中只剩下全然的崇敬与激动。
你的琴,弹得越来越好。我微笑道,今日换首舒缓些的曲子吧。
是!殿下!他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坐到琴前,指尖流淌出宁静悠扬的乐曲,如春风拂过湖面,再无杀伐之音,满是盛世安宁的韵味。
我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琥珀色美酒,慵懒地斜倚回我的软榻,目光扫过这满殿的繁华与美好。
萧墨安静地站在我身侧不远处,如同最沉默却最可靠的影子。我看向他,他感受到我的目光,微微抬眼。那双总是冷静睿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殿内的流光溢彩,以及……我的身影。一些无需言说的情绪,在其中静静流淌。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他可以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伴侣,分享这无上权柄与荣光。但,也仅此而已。
我是昭华长公主凤临。我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也不需要被任何一段关系所束缚。我的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囊括这万里江山,操纵天下风云。我的世界也很小,小到只能由我一人独自主宰,随心所欲。
这些男子,爱我、敬我、畏我、依赖我,皆可。他们是我权力王冠上点缀的宝石,是我奢华生活里悦耳的丝竹,是我延伸向外的触角爪牙。
但最终,我的归宿,只能是我自己。是这极致而肆意的权力,是这无人能及的尊荣,是这毫无束缚的自由。
最终,我挥退了众人,独自一人登上长公主府内最高的摘星楼。
凭栏远望,整个京城的繁华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更远处,是沉睡的、已被我深深打上烙印的万里江山。
夜风凛冽,吹起我宽大的衣袖和披风,猎猎作响,仿佛真的要乘风归去。
我知道,脚下这座奢华无比的宫殿里,我的千名面首,我的人才帝国,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井然有序地运转着,守护着我的安全,延伸着我的意志,创造着我的财富,丰富着我的生活。
世人谤我、辱我、惧我、敬我、求我,皆与我无关。
我笑了笑,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液饮尽,那冰凉的琼浆滑入喉管,带来一丝辛辣与回甘。随后,我信手将那价值连城的夜光杯抛入夜空,看着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坠入下方的黑暗之中,碎裂无声。
这世间,本宫想如何活,便如何活。
养面首不仅能悦己,更能驭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