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抽干她的血,也要救婉儿
江晚躺在冰冷的诊疗床上,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自己臂弯的软管中源源不断流出,流进一旁的血袋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夹杂着隔壁病房传来的、苏婉儿娇弱委屈的啜泣声。
以及,陆烬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
医生,如果不够,就继续抽。抽干她的血,也要救婉儿。
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投下的阴影将江晚完全笼罩。他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眉眼深邃俊美,此刻却像是从地狱来的修罗,冷漠地宣判着她的刑罚。
江晚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底最后一丝微光。
又是这样。
只要苏婉儿有一点不舒服,无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赶到,成为那个女人的移动血库。
就因为她们都是稀有的熊猫血
还是因为,陆烬爱苏婉儿,所以可以毫无底线地牺牲她江晚
陆总,陆太太身体本就偏弱,一次性抽600cc已经是极限了,再抽下去恐怕……医生有些不忍,低声劝诫。
她死不了。陆烬打断他,语气里是全然的漠视,婉儿等不了,继续。
死不了……
江晚的心口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凿穿,呼啸着灌进刺骨的寒风。
三年了,她嫁给他三年。明知是商业联姻,明知他心有所属,她还是怀着一腔孤勇和埋藏心底多年的暗恋,飞蛾扑火般地嫁了。
这三年,她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在他醉酒时彻夜照顾,在他胃疼时笨拙地熬粥。哪怕他从不回家,从不在意,她也总是骗自己,总有一天他能看见她的好。
可现在,她骗不下去了。
抽血导致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她心里一紧,也顾不得陆烬在场,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护工焦急慌乱的声音:江小姐!不好了!江先生他……他看到新闻,得知公司破产清算,突发心脏病,现在正在抢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您快来吧!
轰——!
江晚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爸爸的公司破产了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烬……我爸的公司……是你做的
陆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冰冷的厌恶和快意。
是。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江家害死我父亲,吞并陆家产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这只是开始。
江家害死他父亲
这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
不是的!那是个意外!我爸爸从来没有……江晚急切的辩解被陆烬冰冷的眼神冻住。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他冷笑,江晚,你们江家人都一样虚伪恶心。
他抽走她手里的手机,直接挂断,扔在地上。
抽完血,你再去尽孝也不迟。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扎进江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看着他冷酷的侧脸,听着隔壁苏婉儿矫情的呻吟,想着正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的父亲……
江晚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绝望。
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烧成了灰烬。
血液还在流失,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心却痛到麻木。
抽血终于结束。
护士刚拔掉针头,江晚就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踉跄着从床上下来。
她脸色白得像纸,身形摇摇欲坠,却固执地推开想要搀扶她的护士。
她弯腰,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陆烬。
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陆烬,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我的血,三年了,也该还清你那莫须有的‘仇’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离婚协议,我签好了。
陆烬眉头狠狠一皱,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离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被更大的怒火覆盖: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江晚却不回答,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你给我的这场噩梦,我醒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攥着那部破碎的手机,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医院走廊的光亮处走去。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陆烬捏着那份离婚协议,看着那抹决绝消失的背影,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空落,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对身后的保镖冷声下令:
跟上去,看着她。别让她耍花样。
他笃定,这只是她以退为进的的新把戏。
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真的离开
他等着她像以前一样,哭着自己回来求他。
然而,这一次,陆烬彻底错了。
江晚走出医院后,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派去的人,再也找不到她。
第二章:迟来的真相与锥心之痛
江晚消失的第一天,陆烬是愤怒的。
他摔碎了书房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厉声训斥了下属的无能。他坚信这是江晚欲擒故纵的把戏,她撑不了多久就会滚回来求他。
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了。
江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动用了一切手段,查遍了所有交通枢纽和酒店记录,都没有她的踪迹。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和焦躁感越来越重,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夜不能寐。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那座囚禁过她的别墅,那里太空了,安静得让他心慌。
第十天,他因为一场不得不去的应酬喝得烂醉,被助理送回了别墅。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江晚卧室的门。
房间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整洁得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他烦躁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想找到一丝她可能去往何处的线索,却只看到一些她没带走的廉价首饰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他认得那本子,她似乎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他以前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她故作深情的又一种表现。
醉意朦胧中,他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情绪,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页,贴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是几年前一场商业晚宴上,他与人交谈时的侧影。照片下面有一行清秀的小字:今天又看到他了。像天上的星星,好远啊。
陆烬的心猛地一跳。
他快速往后翻。xx年x月x日,雨。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他没有笑。没关系,我来笑就好。xx年x月x日,晴。他胃疼又犯了,熬了粥,但他没回来。倒掉了。xx年x月x日,阴。苏小姐又需要输血了。他看起来很着急,他一定很爱她吧。
一页页,一天天,记录着她初嫁时的憧憬,小心翼翼的欢喜,日渐累积的失望,以及最后那段时日里,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绝望和挣扎。
字字句句,像烧红的针,扎进陆烬的眼睛。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就在她消失的前一天。上面的字迹被泪水晕开过,显得模糊又扭曲:爸爸病了,公司也没了……他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肯信我一次宝宝,对不起,妈妈好像……撑不住了。
宝宝
什么宝宝!
陆烬的醉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门,疯了一样开车赶往那家私立医院。
十天前,给我太太……不,给江晚抽血的记录调出来!立刻!马上!他闯进医生办公室,眼眶赤红,形如疯魔。
医生被他的样子吓到,赶紧调取记录。
当看到化验单上明确的妊娠6周字样,以及护士系统里留下的备注【患者体质虚弱,曾有先兆流产症状,本次抽血后强烈建议卧床休养,否则极易引发流产】时——
陆烬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怀孕了……
她竟然怀孕了!
在他逼着她给苏婉儿抽血的时候,在她苦苦哀求他去看父亲的时候,在她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她怀着他们的孩子!
而他,对她说了什么——抽干她的血,也要救婉儿。——她死不了。——滚。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吼从陆烬喉咙里挤出,他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剧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痛楚来得猛烈又陌生,远超他此刻情绪带来的痛苦。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江晚躺在抽血床上的样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不再是惯有的隐忍和哀伤,而是一种……心死之后的麻木和平静。
而当时她那平静之下,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是怎样的绝望和心如刀割
咚!
陆烬承受不住那阵心悸和幻象,双膝一软,竟重重地跪倒在了医院冰冷的光洁地板上。
他双手撑地,大口地喘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原来……这就是她当时的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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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悔恨,混合着那阵诡异的心绞痛,如同最汹涌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残忍!
江晚……江晚!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
他现在才知道,她留下的那句我的爱烧完了,只剩灰了是什么意思。
她把一切都带走了。连同他的世界,一起烧成了荒芜的灰烬。
第三章:焚心以火,伊始之痛
陆烬在那家医院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跪了多久。
心脏那阵尖锐的、不属于他的绞痛缓缓褪去,留下的是一片被烈火灼烧过的荒芜和剧痛后的虚脱。那份痛楚如此真实,仿佛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了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江晚曾经历过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底的血色未退,却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冰冷的决绝。
他错了。
但造成这个错误的,不止是他盲目的恨,还有那双在背后精心操纵一切的手!
苏、婉、儿。
这三个字从他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嗜血的寒意。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声音嘶哑却如同淬了寒冰:给我查!三年前我父亲车祸的所有细节,所有经手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准放过!还有,这段时间苏婉儿所有的行踪和通讯记录,我要知道她到底对江晚做了什么!
曾经,他因为对父亲的死悲痛过度,又因为所谓的证据先入为主,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了江家和江晚身上,从未想过要去怀疑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受害者苏婉儿。
现在,疑窦既生,他手下最高效的团队立刻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运转起来。
真相,往往经不起权力的仔细推敲。
不过短短半天时间,一份份报告和证据就被摆在了陆烬的书桌上。
——父亲车祸现场的勘验报告存在多处逻辑漏洞和人为修改的痕迹。——当初那个指证江父的目击证人,账户上曾收到过来自海外的巨额汇款,汇款路径几经周转,最终源头直指苏婉儿的一个远房表哥。——苏婉儿的医疗记录显示,她的病情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多次需要输血的时间点,都巧妙的发生在陆烬对江晚稍有缓和之时。——甚至就在不久前,江晚父亲公司破产的背后,也有苏婉儿暗中煽风点火、伪造债务证据的影子!
啪!
陆烬猛地将一沓照片摔在桌上。那是苏婉儿在不同场合与那些证人、经手人私下见面的偷拍,她脸上带着得意的、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笑容。
每一个证据都像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打碎了他过去三年的认知和坚持。
他所以为的仇恨,所以为的报复,所以为的正义,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是他眼盲心瞎,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亲手逼走了真正爱他的人,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呵……呵呵……陆烬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却比哭还要难听,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笑着笑着,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书桌上,手背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那股诡异的心绞痛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
比上一次更猛烈,更尖锐。
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剐蹭,伴随着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深沉无比的悲伤和绝望。
呃啊……他痛苦地蜷缩下去,捂住心脏,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是江晚……
是她在痛,在悲伤吗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种认知比生理上的疼痛更让他恐惧百万倍!
他强忍着剧痛,抓起车钥匙,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冲出了书房。他现在必须立刻找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确定她是否安好!
他疯了一样开车来到之前查到的那座小城,根据最后一点模糊的线索,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
终于,在一条开满凤凰花、安静得不像话的街道尽头,他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也让他痛彻心扉的身影。
一家小小的花店门口,江晚正踮着脚,费力地想要将一个写着营业中的木牌挂上门檐。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棉麻裙子,身形比离开时更加清瘦单薄,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也衬得她的脸色有一种透明的苍白。
她看起来平静而专注,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小城的缓慢节奏,与过去那个被囚禁在别墅里的陆太太再无瓜葛。
陆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剧痛交织蔓延。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冲过去,想帮她挂上牌子,想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想告诉她他错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
江晚似乎若有所觉,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陆烬在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倒影——那个狼狈不堪、眼眶赤红、手还流着血的自己。
然而,他在她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里,没有看到丝毫的波动。
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爱,甚至没有惊讶。
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者……路边的一颗石子。
那种极致的平静和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怨恨,都让陆烬感到恐慌。
江……他的喉咙干涩发紧,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江晚却已经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她不再看他,踮起的脚落下,拿着牌子转身走进了花店内部。
自然的,彻底的,无视。
轰——!
那阵共情带来的心绞痛再次猛烈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更伴随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沉入无边冰海的绝望和窒息感!
这就是她现在的感受吗
这就是她看他时的感觉
无关爱恨,只是……彻彻底底的,不在乎了。
陆烬猛地扶住身边的路灯杆,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要跪倒的身体。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地喘息着,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氧气。
原来,这才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
火葬场的火,终于真真正正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焚心蚀骨地烧了起来。
第四章:她的无视,是他的凌迟
陆烬在那盏路灯下站了很久。
久到路过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个衣着昂贵却失魂落魄、手还在渗血的男人。
心脏那阵因共情而起的绞痛渐渐平息,但残余的窒息感和冰冷感却缠绕不去,仿佛在他的四肢百骸都埋下了冰针。
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江晚那句两清了意味着什么。
不是赌气,不是手段,而是真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剥离了。
他连让她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种认知比任何商场的惨败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绝望。
但他不能放弃。他犯下的罪孽,需要用余生去偿还。哪怕她永远不原谅,他也要守着她,赎罪。
深吸一口气,陆烬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温和却依旧僵硬的表情,推开那家名为忘忧的花店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花店里弥漫着各种花卉和泥土的清新香气,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温暖而宁静。江晚正背对着他,耐心地给一盆绿萝修剪枝叶。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听到风铃声,她也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温声说了一句:随便看,需要什么叫我。
她的声音平静柔和,和以前跟他说话时那种带着小心翼翼或压抑痛苦的语调,完全不同。
陆烬的心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他张了张嘴,那个在心里盘旋了千万遍的名字,此刻却重如千钧,难以出口。
晚……他终于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江晚修剪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是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没有惊慌,没有厌恶,就像看到一个偶尔会碰见的、不太熟悉的邻居。
陆先生。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客气得恰到好处,需要买花吗
陆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陆烬的胸膛。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也好过这样平静无波的陆先生。
我……陆烬喉咙发紧,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在她这堵无形的、厚厚的冰墙面前,溃不成军,我来……看看你。
谢谢,我很好。江晚的回答礼貌而迅速,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接上了,带着一种明显的、不想与他有任何多余交流的意味。
她放下剪刀,拿起一旁的水壶,开始给其他花浇水,自然而然地用侧身对着他,用行动划清了界限。
陆烬站在原地,前所未有的无措和尴尬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冷遇,尤其是在他放下所有骄傲,试图靠近的时候。
共情的能力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她此刻的情绪并非伪装,而是一种真正的、近乎漠然的平静。而这平静,正在一点点地凌迟着他。
他不甘心地上前一步,想帮她浇水:我来帮你……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水壶的瞬间,江晚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碰到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去,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与此同时——
呃!
陆烬猛地捂住了心脏!
一股强烈至极的、混合着惊恐、抗拒和生理性厌恶的情绪,通过那诡异的共情链接,凶猛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花架上,才勉强站稳。
江晚看着洒了一地的水,轻轻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烦恼,但对他突然的痛苦状却没有丝毫表示。
她拿来拖把,默默地清理地上的水渍,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他的痛苦,他的存在,于她而言,还不如这一地水渍来得重要。
陆烬靠在花架上,大口地喘息,心脏的抽痛和被她无视的难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明白了。
她的抗拒,她的边界,不容侵犯。
任何试图的靠近,都会引发她强烈的负面情绪,而这情绪,会通过共情,加倍地反噬到他身上。
这不是追妻。这是赎罪,是承受,是自我惩罚。
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底一片荒凉的绝望。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我……我只是想……
想做什么呢弥补忏悔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
江晚拖干净地,将拖把放回原处,终于再次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陆先生,如果不需要买花的话,请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逐客令。清晰,冷漠。
陆烬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她,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哑声道:好……我走。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出花店,背影僵硬而狼狈。
走出店门,他却没有离开,只是隔着玻璃窗,贪婪地看着里面那抹重新开始忙碌的、宁静的身影。
阳光很好,花店很美。
她却在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里。
而他,被独自留在了无边地狱的火场中,承受着焚心之痛。
原来,无视,才是最高级别的报复。
第五章:暴雨中的赎罪与那把伞
陆烬没有再试图闯入江晚的世界。
他就像一头被拔去了利齿和尖爪的猛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气势,在那家忘忧花店的对面,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坐在空荡店面的玻璃窗后,目光穿越街道,沉默地凝视着花店里的身影。
他看到她很早就来开门,细心地将一盆盆花草搬到门外沐浴晨光。看到她耐心地接待顾客,介绍花语,包扎花束,脸上带着浅淡却真实的笑容。看到她偶尔闲下来,会抱着一本书坐在角落的摇椅里,安静地阅读,侧脸柔和。
她的生活平静、充实,没有他,似乎过得更好。
这个认知让陆烬的心脏无时无刻不浸泡在酸涩和悔恨的苦水里。共情能力让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她平静下的宁和,而这宁和,恰恰是他永远无法参与、甚至曾经亲手摧毁的。
他学会了保持距离。
她胃不好,他感知到她偶尔不适时,会匿名订购一份养胃的热粥和点心送去,落款是一位愧疚的顾客。她需要搬动重物,他会立刻打电话给本地的跑腿公司,付费请人恰好路过帮忙。他把她朋友圈里仅有的几条关于花的动态看了千百遍,却不敢点赞,更不敢评论。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她可能不会反感的方式,试图弥补万分之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陆烬能找到这里,苏婉儿自然也能。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乌云压顶。一辆张扬的跑车猛地刹停在忘忧花店门口。
精心打扮过的苏婉儿踩着高跟鞋下车,一把推开玻璃门,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花店的宁静:江晚!你果然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江晚正在给一位客人结账,闻声抬起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对面的陆烬几乎在苏婉儿出现的瞬间就猛地站起了身,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哟,开这么个破店,装什么清高呢苏婉儿环视小店,语气刻薄,你以为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就能让烬哥哥回心转意别做梦了!他不过是一时新鲜,玩腻了你这种……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说够了么
苏婉儿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到陆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店门口,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烬……烬哥哥苏婉儿瞬间变脸,换上委屈可怜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我是来找江小姐道歉的,我……
道歉陆烬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散发出骇人的寒气,用你伪造证据、陷害他人、买凶伤人的方式来道歉吗
苏婉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你……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需要我把你表哥,还有那个收了钱修改车祸报告的警察,都请来当面跟你说吗陆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婉儿心上。
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正是苏婉儿与表哥密谈如何栽赃江家的对话片段!
苏婉儿彻底慌了,腿一软差点跌倒:烬哥哥,你听我解释,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我……
你的爱,让我觉得恶心。陆烬打断她,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警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你有什么话,留着去跟他们说吧。
话音未落,警笛声由远及近,两辆警车停在了店外。
在苏婉儿绝望的哭喊和挣扎声中,她被警方直接带走调查。一场持续了数年的阴谋闹剧,终于以这样一种干脆利落的方式,仓促收了场。
整个过程,江晚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甚至在警察带走苏婉儿时,她的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陆烬处理完一切,转过身,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心脏又是一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乌云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天地间一片滂沱。
街上的行人纷纷奔跑躲避。
陆烬看着江晚,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一步一步走入滂沱大雨中,就那样直接挺地、毫无遮挡地,跪在了花店门外的积水中!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西装变得沉重不堪。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抬起头,隔着雨幕,执拗地望着店里的江晚。
江晚!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求你原谅!
我只求你……允许我替你疼!
这句话,伴随着他通过共情感受到的、她过去所承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他知道她或许不信,或许不屑。
但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证明他的悔恨和赎罪的决心。
雨越下越大,将他彻底淋透,跪在积水中的身影显得无比狼狈,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虔诚。
花店里的客人早已惊呆,悄悄离开。
江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雨中那个跪着的男人。
看了很久。
久到陆烬的嘴唇开始发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终于,她动了。
她转身走进店里,拿了一把最普通的、印着花店logo的长柄雨伞。
然后,她走到门口,手臂微微一扬。
那把伞划破雨幕,啪地一声,落在了陆烬身前不远处的积水中。
溅起一小片水花。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回到店里,关上了玻璃门,拉下了一半的门帘。
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了一件不需要的垃圾。
陆烬看着眼前那把孤零零的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失落和一丝微乎其微的酸涩希望的情绪,席卷了他。
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甚至不愿亲手递给他一把伞。
但是……她也没有让他去死,不是吗
这把他曾弃如敝履的、微不足道的仁慈,此刻却成了他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把湿漉漉的伞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了全世界。
然后,在倾盆大雨中,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前倒去。
第六章:风止星耀,静待花期
陆烬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入眼是医院纯白的天花板,手背上打着点滴。窗外天光已亮,雨不知何时停了。
记忆回笼,暴雨中的冰冷,心脏的抽痛,还有……那把被扔在他面前的伞。
醒了一个冷静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陆烬猛地转头,看到江晚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任务。
晚……江……陆烬喉咙干痛,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巨大的惊喜和不安同时攫住他,你怎么……
房东太太看到你晕倒,叫了救护车。医护人员从你手机最近通话里找到了我的号码。江晚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他们误以为我是你家属。
她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的盘子里,站起身。
医药费我已经付了。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等等!陆烬急得想要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手上的针头也回血了。
江晚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仅仅是这细微的表情,陆烬的心脏就像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捏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他立刻不敢再乱动,只是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没想打扰你。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那把伞……谢谢。
江晚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和手背上的淤青,最终淡淡开口:陆烬,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比任何尖锐的话语更让陆烬绝望。
你不需要这样做(指下跪晕倒),没有任何意义。她继续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你的赎罪,我也看到了。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话像是一道最终判决,彻底将他钉在了赎罪者的十字架上,永无解脱之日。
我很好,也会一直很好。所以,请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的出现,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句话,通过共情,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刺入陆烬的心脏。
原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困扰和伤害。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席卷了他,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在她面前失态。
江晚看着他这副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也彻底关上了他通往她世界的那扇门。
陆烬在医院躺了三天。
出院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他退掉了花店对面的店面,却没有离开这座小城。
他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找了一份与他庞大商业帝国毫不相干的工作——甚至可能只是帮人整理仓库或者跑腿——笨拙地开始学习如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不再每天刻意出现在江晚面前,只是会在她花店打烊后,远远地、沉默地看一会儿那扇已经暗下来的窗户。
他的朋友圈不再有任何商业资讯,只剩下一些日常。【今天学做了土豆烧肉,糊了。(配图:一锅黑乎乎的东西)】【送快递走错了三条街。(配图:模糊的街景)】【遇到一只猫,很像你以前想养的那只。(配图:一只流浪橘猫)】
这些动态,仅她一人可见。
这是一种沉默的告别,也是一种沉默的守候。告别的是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陆烬,守候的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未来。
一个月后。
江晚清理完花架,准备打烊。夕阳的余晖将花店染成暖金色。
她无意中点开了那个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十分钟前。【买了盆绿萝,听说很好养。(配图:一盆水浇多了有点蔫的绿萝)】
照片背景的窗台,能看到远处她花店的一角。
江晚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
夕阳的光线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看不清情绪。
许久,她放下手机,拿起水壶,给窗台上一盆长势喜人的星耀(一种多肉植物)浇了点儿水。
叶片饱满,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坚韧的叶片,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傍晚的风里。
……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