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体弱的妹妹换一味珍稀药材,我敲碎了新科状元的门牙。
后来,为了让她能进最好的私塾,我又一把火烧了对家少爷的书房。
功败垂成后,那少爷堵住我,气得发抖:
孟悠,你是不是有病非要和我鱼死网破
我认真想了想:是,毕竟你们家欠我妹妹一条命。
1
京城最好的药铺回春堂里,小二把一方上好的锦帕递给我,满脸堆笑。
姑娘,您看这株龙血藤如何刚从南疆运来的,根须完整,药性十足,给您妹妹用,再好不过。
我隔着帕子捏了捏那暗红色的藤蔓,质地坚硬,隐有血光流动。
是好东西。
但我没看它,只盯着柜台后那只紫檀木盒。
盒子里,一株更大的龙血藤静静躺着,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异香,品相远胜小二手里的这株。
那才是能吊住我妹妹孟舒性命的药。
我指着木盒:我要那个。
小二脸上的笑僵住了,为难道:姑娘,这可使不得。这是新科状元沈子玄大人定下的,是孝敬他恩师安远侯的寿礼。
安远侯,裴家。
又是裴家。
我胸口那股压了七年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我出双倍价钱。我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拍在柜台上。这是我给人绣嫁衣攒下的所有积蓄。
小二连连摆手:姑娘,这不是钱的事。沈状元是侯府门生,我们得罪不起啊。
正说着,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慢。
正是新科状元沈子玄。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手边的银票和柜台上的紫檀木盒,轻嗤一声。
哪来的村野丫头,也敢跟我抢东西
小二赶紧上前谄媚道:沈大人,您来了。这位姑娘也想求这株龙血藤,我正跟她解释呢。
沈子玄瞥了我一眼,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只路边的野狗。
你妹妹要死了非这株药不可
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和七年前那个人影,渐渐重合。
我点头,声音沙哑:是。
他笑了,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扔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可惜了,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的倒霉蛋。这药,归我了。
他让家仆取走木盒,转身就要离开。
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
孟舒不能死。
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我从街边肉铺的案板上抄起一根剔骨刀,刀柄还带着油腻的肉腥味,冲了上去。
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我用刀柄狠狠砸向沈子玄的脸。
咔嚓一声脆响。
他那口洁白整齐的牙,瞬间染上了刺目的红。
两颗门牙应声而落。
他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血沫从指缝里涌出来。
我趁乱抢过他家仆怀里的紫檀木盒,在京城巡防营赶来之前,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
2
我提着药盒回到我们租住的小院时,孟舒正坐在窗边,对着一卷书咳嗽。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我手中的木盒,眼睛亮了亮。
姐姐,你买到药了
我点点头,将药盒放在桌上,倒了杯热水给她:快喝点水润润嗓子。
她乖巧地喝了水,又拿起那卷书,有些苦恼地说:姐姐,这本《青史集注》我已经看完了,想去松风书院借几本新的,可……
松风书院是京城最好的私塾,藏书万卷,非权贵子弟不得入内。
我爹还在时,曾是书院的先生,孟舒自小就泡在书堆里,过目不忘,才情卓绝。
若不是七年前那场横祸,她本该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
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舒儿放心,姐姐会让你进去的。
她笑了,眼眸弯弯,像天上的月牙。
她从不问我钱从哪里来,药从哪里来,她只是无条件地相信我。
为了这份信任,我万死不辞。
夜里,我将那株极品龙血藤熬成药汁,喂她喝下。
看着她沉沉睡去,呼吸都平稳了许多,我才松了口气。
我坐在床边,借着月光,细细描摹她熟睡的眉眼。
七年前,她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孟舒,活泼爱笑,喜欢穿着红色的裙子在街上奔跑,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那天,她拉着我去买糖葫芦,却在路口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飞。
驾车的是安远侯府的小少爷,裴瑾瑜。
他不过是和朋友赛马取乐,就毁了孟舒的一生。
马车从她身上碾过,她当场昏死。
我爹散尽家财,才勉强保住她的命,却留下了严重的内伤,从此缠绵病榻,药石不断。
而安远侯府,只派人送来五十两银子,便想息事宁人。
我爹不肯,要去府衙告状。
可第二天,他就被松风书院辞退,紧接着,状纸被府衙打回,理由是证据不足。
京城里所有的药铺和医馆,都不再接待我们。
我爹奔走无门,悲愤交加,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悠儿,照顾好你妹妹。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件事。
复仇。
我要裴家,血债血偿。
敲掉沈子玄的门牙,只是一个开始。
3
沈子玄被打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安远侯府震怒,全城张贴我的画像,悬赏百金捉拿。
我早有准备,换上了男装,在脸上做了些伪装,轻易便躲过了盘查。
我一边躲避追捕,一边打听松风书院的事。
书院每年都会对外招收两名寒门学子,但名额早已内定。
今年的名额,一个给了新科状元沈子玄的远房表弟,另一个,则给了安远侯府小侯爷裴瑾瑜的伴读。
孟舒的才学,远在他们之上。
可这世道,从来不讲公平。
既然他们不给,那我就自己抢。
我盯上了裴瑾瑜。
他是安远侯的独子,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前途无量。
传闻他为人冷傲,不近人情,但极爱读书,书房问心斋里藏书无数,其中不乏孤本善本。
他每日下值后,都会在问心斋待到深夜。
我蹲守了三天,摸清了他书房的位置和巡逻家丁的换班规律。
第四天夜里,月黑风高。
我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侯府。
裴瑾瑜的书房果然灯火通明。
我从怀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火折子和浸了油的布条,正准备动手,书房的门却开了。
裴瑾瑜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只听那管家低声道:少爷,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那孟家丫头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全城,她妹妹常去的那家医馆也打过招呼了,保管让她有病无处医,有药无处买。
裴瑾瑜冷哼一声,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凉薄。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也敢动我的人。让她知道,得罪我裴家的下场。
管家谄媚道:少爷说的是。要不要再派人去她们住处……
不必。裴瑾瑜打断他,做得太明显,反而落人口实。就这么慢慢耗着她,等她妹妹病死,她自然就疯了。
我的血,瞬间冷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七年前的事,知道我妹妹的病,知道我所有的绝望和挣扎。
但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以此为乐。
我看着他转身回屋的背影,眼中的杀意再也无法抑制。
我没有立刻点火。
我绕到书房的另一侧,找到一扇虚掩的窗户。
屋里,裴瑾瑜正坐于案前,翻阅着一份文书。
那是一份关于江南水利治理的奏书,上面有他亲笔书写的批注。
我冷笑一声。
一个为国为民的清贵公子,背地里却用最阴狠的手段,对付两个无辜的孤女。
真是讽刺。
我不再犹豫,将引火的布条点燃,从窗口扔了进去。
布条精准地落在那份奏疏上,火苗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纸张遇火,迅速燃烧,很快就引燃了旁边的书卷。
裴瑾瑜惊叫一声,起身扑打,却为时已晚。
问心斋内尽是易燃的纸张书籍,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转眼就吞噬了半个书房。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我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在火海中狼狈奔逃,听着侯府里响起的混乱嘈杂的呼喊声。
功败垂成。
我知道,我没能烧死他。
但没关系,这把火,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人死死攥住。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心头一惊,猛地回头。
对上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是裴瑾瑜。
他不知何时从火场里冲了出来,脸上被熏得漆黑,名贵的衣袍也被烧出了几个大洞,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
孟悠,你是不是有病非要和我鱼死网破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我认真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点头。
是,毕竟你们家欠我妹妹一条命。
4
裴瑾瑜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中的滔天怒火,被一丝错愕和茫然取代。
你说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裂的玉佩,扔在他脚下。
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瑜字,只是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七年前,永安街头,你还记得吗
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然一缩。
这块玉佩,是他及冠时,他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贴身佩戴。
七年前那场赛马,他从马上摔下来,玉佩也摔碎了。
他只记得那天阳光很烈,人群很吵,他喝了些酒,头很痛。
后来,父亲告诉他,只是撞伤了一个不长眼的路人,已经用钱打发了。
他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着这半块玉佩,看着我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开始变得清晰。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红衣小女孩,那张绝望哭喊的脸……
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是你……
是我。我冷冷地看着他,被你毁掉一生的,是我的妹妹孟舒。被你们逼死的,是我的父亲。裴瑾瑜,这笔账,我跟你们裴家,慢慢算。
侯府的家丁已经提着水桶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将我包围。
我不再恋战,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裴瑾瑜还愣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我知道,那把火,那句话,那半块玉佩,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这根刺,会慢慢生根,发芽,直到将他伪装的冷静和高傲,彻底撕碎。
回到住处,我一夜未眠。
天亮时,我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我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挨家挨户地盘问。
我知道,是裴家报官了。
我必须尽快带孟舒离开这里。
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叫醒孟舒。
舒儿,我们得走了。
孟舒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虽然不解,但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我们从后门溜走,专挑偏僻的小路。
可刚走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了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脸色阴沉的裴瑾瑜。
他身后跟着的,是京城巡防营的兵士。
我们被堵住了。
孟舒吓得躲在我身后,小声问:姐姐,他们是谁
我将她护在身后,冷眼看着裴瑾瑜。
他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往日的矜贵荡然无存。
他直直地看着我,声音嘶哑:跟我回侯府。
做梦。
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他闭了闭眼,神情复杂,他请了宫里的御医,或许能治好你妹妹的病。
我心头一震。
御医
孟舒的病,拖了太久,寻常大夫早已束手无策。若能请到御医,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可我不敢信。
黄鼠狼给鸡拜年,安远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发善心
这其中,必然有诈。
我冷笑:安远侯会这么好心裴瑾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是想把我骗进侯府,好瓮中捉鳖吧。
他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挣扎和痛苦。
你没有选择。
他一挥手,身后的兵士便围了上来。
我武功再好,也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官兵,更何况,我还要护着孟舒。
孟舒被这阵仗吓坏了,紧紧抓着我的衣角,身体不住地发抖。
我心一横,将她推向裴瑾瑜。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保证我妹妹的安全。
裴瑾瑜接住摇摇欲坠的孟舒,对上我决绝的目光,郑重点头。
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你的人格我嗤笑,在你们撞死人,用钱权压下一切的时候,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他的脸又白了几分。
最终,我被巡防营的人带走了,罪名是纵火行凶。
孟舒则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安远侯府。
隔着囚车的栅栏,我看着那顶轿子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后,心里一片冰冷。
裴瑾瑜,如果你敢骗我,如果你敢伤她分毫。
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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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被关进了京兆府的大牢。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
同囚室的犯人看我是一个年轻女子,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我在赌。
赌裴瑾瑜那尚未泯灭的良心。
赌他对我妹妹的那一丝愧疚,能压过他父亲的狠毒。
审讯很快就开始了。
主审官是京兆府尹,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
他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女子孟悠,你可知罪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我何罪之有
大胆!府尹怒道,你先是当街行凶,打伤新科状元,后又夜闯侯府,纵火烧毁问心斋,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我冷笑:我打沈子玄,是因为他仗势欺人,抢我为妹妹续命的药。我烧问心斋,是因为安远侯府七年前草菅人命,至今不肯认罪。府尹大人,你敢审吗
府尹脸色一变,显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他与安远侯素有往来,自然会偏袒裴家。
一派胡言!来人,给我上刑!
两名衙役拿着水火棍走了上来。
我没有反抗。
我知道,这是裴家给我的下马威。
他们想用酷刑,逼我屈服,让我承认所有罪名,然后将我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就在水火棍即将落在我身上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住手。
裴瑾瑜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神色依旧憔悴。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府尹面前,递上一份文书。
家父有令,此案由侯府自行处置,不劳府尹大人费心。
府尹接过文书,看了看上面的侯府印信,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遵命。
裴瑾瑜转身,对我冷冷道:走吧。
我被带出了京兆府,重新押上囚车,一路送往安远侯府。
侯府的家丁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被直接带到了安远侯的书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侯爷。
他年过半百,头发微白,但精神矍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玉石核桃,不怒自威。
裴瑾瑜站在他身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安远侯打量了我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你就是孟悠
是。
好大的胆子。他将核桃往桌上重重一放,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彼此彼此。侯爷草菅人命的胆子,也不小。
放肆!安远侯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一个贱民,也敢跟本侯谈人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本侯今天叫你来,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妹妹的病,宫里的张御医已经看过了,他说,病根在七年前的内伤,伤及心脉,已是油尽灯枯之相,除非……
他故意顿了顿。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凤血参』,以参王之血,重塑心脉,方有一线生机。
凤血参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药材。
那是什么
安远侯冷笑一声: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传闻长于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其汁如血,能活死人,肉白骨。整个大周,也只有皇家宝库里,藏着一支三百年的凤血参,是开国皇帝留下的镇国之宝。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皇家的镇国之宝,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能得到
安远侯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本侯给你指一条明路。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慢悠悠地说,只要你签了这份认罪书,承认纵火行凶,再替本侯去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本侯不仅保你不死,还会亲自为你向圣上求情,求来那支凤血参,救你妹妹的命。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认罪书,和他脸上虚伪的笑容,只觉得一阵反胃。
什么事
很简单。安远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杀了太子太傅,林清源。
6
林清源,当朝太子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领袖。
他多次在朝堂上弹劾安远侯结党营私,是裴家的头号政敌。
安远侯这是要借我的手,铲除异己。
而且,是让我用一个必死的罪名,去换另一个必死的任务。
好一招一石二鸟。
我若不答应呢
不答应安远侯笑了,笑声里满是残忍,那你和你妹妹,就一起去死吧。张御医说了,你妹妹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像一道催命符,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看着安远侯那张胜券在握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裴瑾瑜。
他始终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的心,凉透了。
我以为他还有救,原来,他和他父亲,是一丘之貉。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在认罪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我答应你。
安远侯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林清源的府邸图,和他近期的行踪。三天后,是他母亲的寿辰,他会回府拜寿,那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
他将一份图纸和一柄淬了毒的匕首交给我。
事成之后,来城西的破庙找我的人。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接过东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一直沉默的裴瑾瑜忽然开口了。
父亲,这样会不会……
闭嘴!安远侯冷声打断他,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给我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坏了大事!
裴瑾瑜不再说话。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侯府很大,我却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我被安排在一间偏僻的柴房里,有专人看守。
他们给了我三天的时间准备。
而这三天,我哪儿也没去,只是在柴房里,一遍遍地擦拭那柄淬毒的匕首。
我没有见到孟舒。
但我知道,她就在这座府邸的某个角落,被他们当做人质,等着我用命去换。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行动的那个夜晚,我换上夜行衣,轻易地避开了看守,潜出了侯府。
我没有去林太傅的府邸。
我去了另一个地方。
——东宫。
当朝太子的居所。
我用安远侯给我的那柄匕首,作为信物,求见了太子。
太子赵宸,年少聪慧,素有贤名。
他与林太傅师生情深,也对安远侯的专横跋扈,积怨已久。
我将安远侯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包括七年前的旧案,也包括他让我刺杀林太傅的阴谋。
我还告诉他,裴瑾瑜的书房里,藏着安远侯多年来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账本。那晚我放火,本意就是想毁掉那些证据,只是功败垂成。
太子听完我的叙述,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看着我,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安远侯府,满门覆灭。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还要皇家宝库里的那支凤血参。
你的胃口不小。
这是我应得的。我直视着他,扳倒安远侯,对太子您而言,也是除去心腹大患。这桩交易,您不亏。
太子笑了。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孤答应你。但你如何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我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
是那晚我在问心斋的火场里,趁乱捡到的一封信。
信是安远侯写给边关将领的,内容是让他谎报军情,以骗取朝廷的军饷。
这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看到这封信,太子脸上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他将信收好,对我郑重点头。
好,孤信你。你先回去,按计划行事,但不要真的动手。三天之内,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7
我回到了侯府。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我向安远侯复命,说我已经杀了林清源,尸体处理得很干净。
安远侯大喜过望,当即让人带我去城西的破庙。
他说,他的人会在那里接应我,送我出城,而凤血参,他会尽快向皇上求来。
我跟着那人,一路来到破庙。
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背对着我。
我心知有异,悄悄握紧了袖中的短刀。
东西呢我问。
那人缓缓转过身。
不是安远侯的手下,而是裴瑾瑜。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孟悠,你真的杀了他
我冷笑:不然呢等着你们裴家给我妹妹收尸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你走吧。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这里面有些银两和干粮,还有出城的文书。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我没有接。
凤血参呢
没有凤血参。他痛苦地闭上眼,我父亲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你妹妹。他只是在利用你。等你杀了林太傅,他就会杀了你灭口,再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身上。
这个结果,我早已料到。
但我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呢裴瑾瑜,你在这场骗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选择助纣为虐。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刀割,你放我走,是良心发现,还是怕我死后,化作厉鬼来找你索命
我……
你不必说了。我打断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裴瑾瑜,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
我转身就走。
他却忽然从身后拉住我。
孟悠,你不能走!他急切地说,我父亲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
那又如何我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鱼死网破,不是你说的吗
就在这时,破庙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安远侯带着大批家丁,将这里团团围住。
他看着我和裴瑾瑜,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逆子!他指着裴瑾瑜,气得浑身发抖,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竟然为了一个贱人,背叛你的父亲!
他又看向我,眼神阴狠:孟悠,你很好。竟敢耍我。
我将裴瑾瑜推开,独自面对着安远侯。
我不是在耍你,我是在送你上路。
我的话音刚落,另一队人马从暗处冲了出来。
为首的,是身穿铠甲的东宫卫率。
他们手持长矛,训练有素,瞬间就将侯府的家丁制服。
太子赵宸,在林清源的陪同下,缓缓从人群后走出。
安远侯看到安然无恙的林清源,脸色大变。
你……你没死
林清源冷哼一声:托侯爷的福,还活得好好的。
太子走到安远侯面前,将那封通敌的信,扔在他脸上。
安远侯,你可知罪
安远侯看着那封信,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忽然像疯了一样,指着我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孟悠!本侯真是小看你了!我输了,我认了!但是,你也别想好过!你妹妹还在我手里,我要让她给你陪葬!
他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出手的,是裴瑾瑜。
他握着弓,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你欠她的命,还了。他喃喃自语。
然后,他看向我,眼神空洞。
现在,轮到我了。
他将手中的弓扔掉,从怀里掏出那柄我用来刺杀林太傅的淬毒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不要!
我下意识地喊出声,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匕首没入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看着我,嘴角竟扯出一丝解脱的笑。
孟悠,七年前……对不起。
说完,他便倒在了我的怀里,彻底失去了声息。
8
安远侯府倒了。
罪名是谋逆,满门抄斩。
因为裴瑾瑜最后大义灭亲,又有太子求情,皇上法外开恩,只诛了首恶安远侯。
裴家的其他人,或流放,或贬为庶民。
偌大的安远侯府,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太子信守承诺,将那支三百年的凤血参,赐给了我。
我带着昏迷不醒的孟舒,离开了那座如同牢笼的侯府。
回到我们的小院,我请来京城最好的大夫,用凤血参为孟舒吊命。
大夫说,凤血参虽然是神物,但孟舒的身体亏空太久,只能慢慢调养,能不能醒来,要看她的造化。
我守在孟舒的床前,寸步不离。
我一遍遍地跟她说话,跟她讲我们小时候的事,讲父亲的事,也讲我做的这些事。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一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孟舒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虚弱地叫了一声:姐姐。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
舒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看着我,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茫然。
姐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都过去了。我擦干眼泪,对她微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9
孟舒的身体,在凤血参的调养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不再咳嗽,脸色也渐渐红润。
半年后,她已经可以下床走路,甚至还能在院子里,种上她最喜欢的月季花。
松风书院也被太子下令整顿,重新招考。
孟舒凭着自己的才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书院。
她终于可以重新拿起书卷,做回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女。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
裴瑾瑜的死,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我不恨他。
到最后,我甚至有些可怜他。
他的一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下,被塑造成一个冷酷无情的继承人。
他不是没有善念,只是那点善念,在强大的家族利益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最后的自尽,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
他用他的命,偿还了裴家欠我们的债。
从此,恩怨两清。
10
又是一年春天。
孟舒的书院放假,我陪她去城外的护国寺上香。
我们在后山的桃花林里,遇到了太子赵宸。
他遣退了随从,独自向我们走来。
孟姑娘,别来无恙。
我对他行了一礼:殿下。
孟舒也跟着行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储君。
赵宸的目光,落在孟舒身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令妹的风采,比传闻中更甚。
他又看向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孤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殿下请讲。
安远侯府覆灭后,孤查抄家产时,在裴瑾瑜的房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半块玉佩。
正是我扔给裴瑾瑜的那半块。
只是这半块玉佩,被人用金丝,小心翼翼地修补了起来,虽然裂痕依旧,却也算完整。
他一直留着它。赵宸看着我,轻声说,孟悠,你对他,当真没有一丝情意吗
我看着那块玉佩,沉默了许久。
桃花林里,春风和煦,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雨。
我想起了裴瑾瑜最后倒在我怀里时,那个解脱的笑容。
想起了他说的那句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对太子说:
殿下,故人已逝,往事如烟。我与他之间,只有血海深仇,从无半点情意。
说完,我拉着孟舒,转身离开。
身后,太子久久伫立,没有再追上来。
孟舒好奇地问我:姐姐,那个人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头。
一个故人而已。舒儿,我们回家吧。
阳光穿过桃花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孟舒明媚的笑脸,心里一片宁静。
这世间,所有的债,终有还清的一天。
而我,也终于可以放下过去,陪着我的女孩,走向一个崭新的,没有仇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