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侠与小厨 > 第一章

第一章
楚惊风落地时溅起的泥水,精准无误地糊了苏小棠一脸。
我说这位公子,您救人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脚下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指节叩了叩陷阱壁上的木板,
这坑是糊弄金算盘家护院的,撑死了三尺深,您这纵身一跃,倒像是给我陪葬来了。
楚惊风正试图维持他那身月白长衫的整洁,闻言动作一僵。
腰间的玉佩在坠落时磕在石头上,发出叮咚脆响,倒像是在替他辩解。
他垂眸看向自己扭伤的脚踝,眉头拧成个川字
——
凌云阁首席弟子,竟栽在京城西市的烂泥坑里,传出去能让师尊笑到明年开春。
他刚刚也只是恰巧路过,见几名混混围着一个弱女子就要动手,一时情急便冲上前阻挠。
谁知这地方还有陷阱,他前脚刚打晕别人,后脚就马失前蹄,扑通一声掉了进去。
谁让你……
他想说
谁让你不早说,偏瞥见苏小棠手里还攥着半截擀面杖。
方才他似乎看见,那姑娘被架着胳膊时,正抡着这物件往人脑袋上招呼……
他莫名感觉脑袋和后脖颈凉飕飕的,将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师尊说了,逞口舌之快,非君子所为……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飘向远方,却听得噗嗤一声。
楚惊风回过神来,看向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她笑得突兀又狡黠,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合着还是我的不是
苏小棠年方二八,是京城味香居的掌柜兼厨娘。
爹娘原是跑镖的,她刚出生那几年,一家人还在走南闯北,是以她的胆子比寻常姑娘要大些。
年岁见长后,爹娘觉得,即便是姑娘家也应学些见识傍身,才不至于让旁人骗了去。
俩人一合计,便在京城盘了个铺面定居下来,还将她送去了女子私塾学习。
夫妻二人厨艺甚好,便经营菜馆谋生,名曰味香居。
味香居中,广罗天下美食,食材新鲜,味美价廉,吸引了不少老饕。
尤其是他爹苏大强这一手红烧肉,色泽红润,肥而不腻,一口下去,唇齿生香。
据说,在京城必吃榜上也是名列前茅,令人心驰神往。
因此,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夫妻二人赚的钱除了支付日常费用,甚至还能盈余一些。
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倒也快活。
三年前,爹娘意外双双去世。
苏小棠在邻里帮助下料理完后事,家中已无亲眷,她也无处可去,便索性继续打理起菜馆来。
左右是爹娘给自己留下的基业,断不能折了去。
别看苏小棠年纪小,爹娘平常倒也没少教她手艺,学了有八九分相似。
原先合作的菜贩子肉贩子,大多怜惜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也对她多有照拂。
因此,味香居仍被她经营得有模有样。
惟有城西当铺聚宝阁的老板金算盘,生怕她还不起铺子的租金,隔三差五派人来骚扰。
依她看,要租金是假,贪图她家秘制菜谱是真。
苏小棠想起金算盘那肥头大耳,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啐了一口。
她往陷阱外喊了两声,确认那几个被楚惊风打晕的混混还没醒,倒也不着急了。
她早就知道金算盘要来找麻烦,连夜挖了陷阱,眼下又饿又困。
没想到这陷阱没坑住金算盘,倒把自己坑进来了,还连累了这个俊俏的大侠。
她虽嘴上不饶人,但也知道人家是好意。
思及此,苏小棠找了个干净的石块盘腿坐下,一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一边道:
原是我不好,不知道大侠你会突然出现,一时不备连累了你。
她抛了一块芝麻糖给楚惊风,那甜香混着泥土腥气飘过来,楚惊风下意识蹙眉。
他素来有洁癖,见苏小棠如此不拘小节,实在难以苟同。
怕有毒
苏小棠叼了半块到嘴中,含含糊糊道,放心,若是毒死你这玉面剑仙,我味香居的招牌都得让人拆了。
楚惊风惊讶地看向她,你怎知是我
他极少下山,与这少女也是第一次见面,刚刚场面混乱,也不曾自我介绍。
苏小棠看向眼前俊逸清秀的少年:月白长衫、助人为乐,长得还挺帅……
少年俊脸一红,却又听苏小棠道,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还如此老套,哈哈哈哈……
你……楚惊风一噎,差点失了风度翻了个白眼。
苏小棠咽下芝麻糖,咧嘴一笑,葱白的手指指向他腰间佩戴的白玉腰牌。
看你腰牌的样式,正是凌云阁弟子所用,用料比普通铜牌要精良,想来应该是内门弟子了。
楚惊风闻言又是一惊,没想到苏小棠久在市井之中,竟也知道江湖之事。
相传凌云阁掌门座下有十一名弟子,各个惊才绝艳,气度不凡。不过,前十个弟子中,最年轻的也已二十好几。
苏小棠不紧不慢,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芝麻糖,继续分析道:
凌掌门最小的弟子与我年纪相仿,听说长得俊眉星目,十分义气,每次下山必行好事,被誉为玉面剑仙。
她将糖咽下,拍了拍手,笃定地下了结论,综上所述,你必是凌云阁最小的内门弟子,十一楚惊风。
楚惊风修长的手指正捏着苏小棠抛过来的芝麻糖,那糖纸边缘有些发潮,粘在他的指尖。
此刻的他却来不及嫌弃,反而沉浸在震惊中。
人生头一回,他感觉到自己的出现有些多余。
即便他不来英雄救美,这姑娘想必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吧……
楚惊风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他试着动了动脚踝,吃痛地嘶了一声。
呜……好疼……好像骨折了……
第二章
二人还没来得及盘算怎么出坑,一道粗重的脚步声却靠近。
未见其人,那粗哑又嚣张的声音先传来:死丫头,我好心派几个伙计帮衬你,你倒还糟蹋起我的人来了……
苏小棠闻言翻了个白眼,看向坑口。
金算盘那宛如被人凿了一拳的大胖脸精准无误地出现在他们头顶,细小的眼睛正闪着算计的光芒。
苏小棠朗声回他,金掌柜真是说笑了,自我爹娘去世后,你将租金一涨再涨,我每月按时交租,从不曾有过一日拖欠……
爹娘教她做生意诚信为本,因此,味香居的租金、菜金、小二薪资,她从不曾拖欠半分。
最难时,她甚至将娘亲送她的传家的碧玉簪子也当了。
这金算盘,初听得她爹娘去世的消息时,还给她免了两个月租金。
她一度认为金算盘也是这世界上顶顶好之人。
没想到金算盘惦记的不是租金,而是她爹娘传下的手艺。
他早就眼红味香居的名气,却惧怕苏小棠爹娘一身武艺,一直不敢有什么动作。
她爹娘去世后,他先是假意用免租骗取她信任,后又提出以菜谱抵账减租,见她不同意,便几次三番派人来闹,软硬兼施。
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帮她。
苏小棠不堪其扰,这才挖了个坑,打算给他们一点教训。
她数落着金算盘桩桩件件恶事,越讲越气。若不是落在了坑里,她非得戳着他的鼻子骂!
金算盘却充耳不闻。他蹲在陷阱口,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真算盘,算盘珠子在他粗短的手指下打得噼啪响:
哼,你打伤我两个伙计,每人每天工钱十文,看这样子,少不得要歇上三个月,那便是一人九百文,两人一千八百文。这个月,你要是不赔偿给我,我就让你这破馆子倒闭!
你……欺人太甚!苏小棠气急,将手中的擀面杖向上一扔,刚好砸在金算盘胸口。
他猝不及防挨着一下,气急败坏,就要跳下坑中跟苏小棠决一死战。
老大,让我们来!两名混混不知何时已转醒,见苏小棠如此泼辣,摩拳擦掌要找回场子。
笑话,他熊氏二霸横行西市已久,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放倒,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混!
今日,我等必要你……
话音未落,楚惊风忽然抬手。
苏小棠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再看时,楚惊风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银针。
而金算盘那顶缀着玛瑙的瓜皮帽已经被内力掀翻,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
阁下是那银针几乎是贴着金算盘的眼睛刺入帽缨中的,吓得他的声音陡然变尖。
凌云阁,楚惊风。
他说这话时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一弹,又一枚银针带着破空声擦过金算盘耳边,钉进他身后的老槐树上,那劲风带得三人都后退了几步。
两名混混本就受了伤,登时腿脚一软,跪了下去。
那三寸长的银针竟全部没入进去树干中,树叶子簌簌落了一地。
金算盘的算盘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滑进坑里,滚到苏小棠脚边。
她捡起来随意拨弄了两下,抬头时笑得更欢:
金老板,您这算盘珠子少了两颗,怕是算不清账喽。
你……你们给我等着……金算盘瞥向正瑟瑟发抖的两名随从,恨恨咬牙。知道今日再也讨不着好处,放下一句狠话便跑了。
苏小棠听着那几人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忍不住拍了拍楚惊风的肩膀,大笑着肯定道:大侠好身手!
她手上还沾着的糖霜,此刻也被她边拍边抹在了月白长衫上,楚惊风却来不及嫌弃。
眼前的少女笑得明媚又肆意,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她打败。
他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第三章
等楚惊风被苏小棠拽出陷阱时,日头已经斜斜挂在西墙上。
楚惊风伤了脚,轻功难以施展,却又不愿意让她踩在自己肩头,先行爬上去。
害得她又在那墙壁上徒手挖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步一步爬上来。
幸好她手脚灵活,那墙壁也多是泥土,否则二人真是叫天天不应。
苏小棠虽然感激他赶走了金算盘一行人,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因他才落入陷阱中,累得半死不说,今日也没法儿营业了,如此想来,她此刻的心情又复杂得咬牙切齿。
味香居的后门吱呀作响,苏小棠撑着楚惊风,一脚踹开堆在门口的柴垛,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委屈你了。
她把他往灶房边的竹椅上一丢,自己蹲下去解他的靴带,我替你看看伤先。
楚惊风猛地缩回脚,耳根泛出点红:不必。
你脚踝都快肿成发面馒头了,还端什么架子
苏小棠干脆搬了张矮凳坐下,不由分说按住他的膝盖,我爹娘以前跑镖常常受伤,我治跌打损伤可是一把好手。
她力气不小,一把将他的靴子薅了下来,冰凉的指尖隔着靴袜捏到脚踝处,楚惊风咬牙一言不发。
苏小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痛就别憋着。
爹爹从小就教导她,痛就得喊出来,别憋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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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她调皮崴伤脚,爹爹给她正骨的时候,她可是嚎得街坊四邻都以为自己被家暴了呢。
见楚惊风还是隐忍不语,她摇摇头感慨,也许这就是大侠的坚强吧。
楚惊风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痛感似乎减弱了几分,他微微有些发颤,却听见她忽然

了一声。
苏小棠盯着楚惊风靴底的云纹刺绣:你这靴子竟然是云锦的针脚比我绣的帕子还密咧。
她笑出声,看来你们凌云阁弟子的月例颇丰啊,这双鞋都够我买十头猪了!
楚惊风知道苏小棠是怕他疼故意转移话题,可听她的话语又觉得有些心酸,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他从来都是救完人就走,外人看来,端的是仙气飘飘。
只是旁人不知道的是,堂堂玉面剑仙,凌云阁师尊亲传弟子,竟然是个十足的社恐。
他嘴上没说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几声,霎时间脸臊得通红。
师尊说修行之人,不能逞口腹之欲,是以他每日几乎以素为食,吃得也极少。
下山游历之时,要么自备干粮,要么便去门派联络点用素斋。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他还来不及吃饭,此刻确实有些饿了。
有心想起身去联络点,可脚上着实不方便。
他的目光被灶台上那口黑黢黢的铁锅吸引。
锅里炖着的东西正咕嘟冒泡,散发出的香味像长了腿似的往他鼻子里钻。
这味道比他在凌云阁吃的素斋鲜活百倍,竟让他想起七岁那年偷偷溜下山,在镇子上吃到的那碗红烧肉。
看什么
苏小棠正将他袜子扒开,把捣碎的草药往他脚踝上敷,想吃
楚惊风别过脸:油腻。
哟,还挑食
苏小棠用布条帮他裹上药,又挑了两块木板缠在他脚踝上,转身掀开锅盖。
琥珀色的肉汁溅在灶台上,她抄起勺子盛了小半碗递过来。
尝尝吗我苏小棠的红烧肉,可是能让贵派的玄风道长连炫三碗。
那肉块颤巍巍地在白瓷碗里晃,肥瘦相间的肌理里浸着酱汁,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浓郁的香。
楚惊风的喉结动了动,想起玄风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反驳道:胡说,玄风师叔仙风道骨,怎会沉溺这种口腹之欲……
他此刻正天人交战,仿佛有好多个自己正在心中叫嚣。
一人正挥舞着双臂喊着接下它接下它,另一人却掐着诀摇头道着不可不可……
正当他犹豫时,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第四章
一个老头背着个药篓推门进来,道袍下摆还沾着草屑,苏丫头,今日怎么没开张,可馋死我了……
他闻着这熟悉的肉香而来,忽然瞥见苏小棠正站在灶台边,而一名俊俏的少年坐在长椅上,正惊讶的看着他。
惊……惊风!老头瞪大了双眼,他正是楚惊风的嫡亲师叔,他口中仙风道骨的玄风道长。
玄风讪讪一笑,道:你怎么会在这他捋了捋胡子,负手而立,赶紧装出平常那副模样,却见楚惊风脚上绑着夹板,神色顿时一变。
什么人竟然伤了你!他俯身查看楚惊风的伤势,见已包扎完好,稍稍放下心来。
楚惊风可是他师兄最宝贝的徒儿之一,这要是伤了根基,师兄非得气疯了不可……
师叔,是我自己不小心伤了,无妨。楚惊风瞥了一眼苏小棠,宽慰玄风道。
玄风也看向苏小棠,目光却黏在了苏小棠手里的碗上,这是……红烧肉!
道长要尝尝
苏小棠笑得眉眼弯弯,刚炖好的,还热乎。
楚惊风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叔三两步跨过去,抢过那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那油汁顺着花白的胡须往下滴。
玄风道长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竟然比你味香居卖的还香一些,又做了改良吗
他忽然意识到楚惊风还在场,抹了把嘴看向楚惊风,咳嗽了几声,心虚道:惊风,师叔我入世已久,自然要考验考验自己以求突破,咳咳……你莫要学我。
掌门师兄向来不许门派中人沾染荤腥,说是吃坏了根基,心就不纯了。
要他说,不食人间百味,如何得证大道。
这么想着,他看着楚惊风瘦弱的身子,又道:
哎,你也被门规束缚许久。今日你受伤了,合该吃点肉补一补。要不,你也试试
他说油腻。
苏小棠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侧脸泛红。
玄风道长拍了下大腿,反驳道:
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京城第一的红烧肉……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楚惊风耳边,
我跟你说,去年我偷溜出门派一个月,就是为了这一口……
楚惊风的目光又落回那口铁锅上。
苏小棠正用长筷子翻着锅里的肉,手腕翻转间,酱汁在肉块上裹得匀匀实实。
她额角因坠井擦出的伤口已经用布条包好,发丝垂在颊边,
比他见过的任何江湖女侠都顺眼些。
再加副碗筷。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竟有些发紧。
苏小棠回头,眼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楚惊风别开脸去看灶台上的油罐,听见她憋笑的声音:
得嘞,玉面剑仙要赏光,小的这就伺候着。
第五章
楚惊风第无数次用筷子在自己碗里巴拉时,苏小棠终于忍不住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拍。
我说楚公子,你是怕我下了毒药暗害你,还是怕我这菜浸坏了你的仙风道骨
她叉着腰往面袋上一坐,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要是实在瞧不上,就回凌云阁吃素去,别在这儿碍眼。
自楚惊风受伤后,她心中过意不去,便留他在味香居养伤。
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苏小棠原以为习武之人能好得快一点,却没想到一个月了楚惊风的脚依然没有很大起色。
一时之间,让她对于习武能强身健体产生了怀疑,也对自己的医术少了几分笃定……
不过,伤嘛,总有长好的时候。
最让人生气的,是她发现,楚惊风居然挑食!
没错!俗话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而他!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居!然!挑!食!
这无疑是对一个好厨子莫大的侮辱。
自从那日吃了一碗红烧肉以后,这一个月以来,楚惊风都胃口缺缺。
无论她做味香居拿手菜也好,专门给他做素斋也好,他总是吃两口便放下了。
别问,问就是没胃口!
苏小棠简直要心态爆炸了。
楚惊风刚夹起一根白菜,闻言动作一顿。
他这一个月在味香居养伤,每日都享受着被苏小棠带在身侧的
殊荣。
苏小棠的一天很忙,为了方便照顾他又不影响生意,便给他配了个轮椅,推着他到处跑。
于是,他每天一大早便欣赏苏小棠十分熟练地跟商贩讨价还价。
待到菜定下了,又得百无聊赖地陪着她在后厨切菜做菜。
他无所事事,便只能看她刀起刀落,颠锅倒勺,竟然比他练习剑招还要利落。
我只是……
他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头一回吃肉,顶着了……
苏小棠的手艺确实是一绝,色香味俱全,平平无奇的素斋在她手中也能变出花样来。
他却实在吃不下,也许是身体还未适应,也许……
是他打从心中怕痊愈得太快,就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了。
他还没想好怎样解释,却瞥见苏小棠正用他擦剑的绒布擦灶台。
那匹西域进贡的羊绒,听说是圣人赏赐给师尊的,而师尊又赠与了他。
此刻,这张金贵的绒布,正沾着点点油星被苏小棠攥在手中,楚惊风的心跟着抽了抽。
只是想挑刺儿是吧
苏小棠把绒布扔进盆里,转身从缸里舀水,木勺撞击缸壁发出咚咚的响。
我这味香居是小本生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下次玄风道长再来,就让他将你带回去好了。
楚惊风闻言,捏了捏手,忽然想起昨日清晨。
他被窗外的争执声吵醒,看见苏小棠正踮着脚跟人吵架。
她平日里干活儿总带着他,可每次见了金算盘的人,却怕受了伤的他吃亏,总是将他藏起来。
好像全然不记得他虽然行动不便,功夫却不弱。
那金算盘见一计不成,又要使坏。
竟然要撕毁与她爹娘签下的长契,不再将味香居的铺子租给她。
这天,平日里总像只炸毛的猫似的人儿声音却弱了下来,红了眼圈。
我爹说过,做生意要对得起良心,我爹娘签了长契,怎么就做不得数了……
晨光落在她眼角眉梢,她眼底的泪光仿佛比他剑上的寒光更刺眼。
金算盘这儿,我替你讨公道。
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苏小棠正往锅里撒盐的手停住了。
她回头时,楚惊风已经站起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灶台,带起一阵风。
他的脚踝还有些不利索,走路时微微跛着,却硬是走出了几分踏雪无痕的架势。

苏小棠见他伤势分明已经大好,忽然气笑了。
楚公子虽然武艺超群,可这本糊涂账,你可算得清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楚大侠早已大好,却是赖上她了!
苏小棠的脸莫名有些发烫,却说不出缘由。
楚惊风没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那羊脂白玉上雕着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他把玉佩往苏小棠手里一塞:
那日打伤人,我也有份,这个你拿去抵给他。长契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苏小棠闻言,心中一暖,面上却神色不改。
她掂了掂玉佩,忽然往他怀里一扔,少女的音色明媚骄傲:
我味香居的生意,不至于赔不起他的钱。
她转身掀开蒸笼,热气扑面而来,掩住她绯红的面色。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帮我劈柴去。后院那堆木头,够你练手的。
楚惊风挠了挠头,一时间摸不准她的意思。
第六章
城西,聚宝阁。
金算盘老神在在地靠在躺椅上,粗短的指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王掌事恭敬垂首,立于一旁。
苏家那丫头仍是不肯低头金算盘瓮声瓮气,言语中满是不耐。
苏小棠称,便是您不租给她了,她去别处换个院子,也不愁味香居的招牌打不响。
王掌事微微颔首,想起苏小棠油盐不进的模样,着实有些头疼。
那凌云阁的楚大侠,仍在她味香居逗留想起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年,金算盘仍觉脑门上嗖嗖一阵凉风。
若不是这姓楚的小子死守在味香居,他早就派人打上门去了。
那位可交代了,苏小棠的家传菜谱必须拿到手。
一月之期,如今只剩三天。
想想那人残忍的手段,金算盘心中直发怵。
听闻那大侠伤了腿脚,这段时间都留在味香居养伤。王掌事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头。
听闻这小子此次下山是为肃清魔教而来,掌柜的何不放出些假消息,待他被引走,便是直接杀了那苏小棠!
金掌柜闻言思忖了片刻。
肃清魔教
巧了不是,魔教的信息,他随时可以提供。
去市井找几个小儿……他附在王掌事耳边,细细吩咐下去。
味香居中。
苏小棠今日难得清闲。
楚惊风近日恢复得不错,已经不用拄拐了。
自那日二人争执以后,楚惊风不知有意无意,总是躲着苏小棠。
这些日子更是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的,二人难得打个照面。
原本朝夕相对。一时间见不着了,苏小棠反而有些不适应。
她抛开思绪,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微微泛黄的菜谱。
这菜谱是爹娘毕生心血,苏家的厨艺绝学皆汇于此,比之宫中御厨的菜谱也不落下乘。
菜谱上字体娟秀,正是娘亲一笔一划写下的。
苏小棠抚摸着那字迹,喃喃道:
娘,棠儿好想你和爹爹。女儿无用,怕是守不住咱们的家了……
想起昔日一家和睦的场景,苏小棠不住红了眼眶。
小棠!
清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楚惊风回来了。
听见苏小棠应了一声,楚惊风推门而入。
习武之人的步伐极轻,脚下生风,带着极淡雅的丝丝檀木香。
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苏小棠见他行色匆匆的模样,忍不住好奇。
楚惊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罢,开口道: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苏小棠心头微震。
早知有这一天,却没想过来得这样快。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应了一声。
见她这副模样,楚惊风讪讪的摸了摸鼻头。
半晌,方从怀中掏出那枚羊脂白玉,塞进苏小棠手中。
我知你不愿我插手你的事,这个送你,权当是我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的关照。
那玉入手温润,一摸便知不是俗物。
你住在我这里,日日交了房租,不必如此。
苏小棠咬咬牙,有些赌气便要塞还给他。
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莫不是一次将人情买断,今后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楚惊风难得犟了一次,一把抓住了苏小棠的手。
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若是顺利,我……他噎了噎,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苏小棠见他半天不说话,疑惑地拍了拍他,你什么
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楚惊风鼓起勇气看向苏小棠,眼神真挚热烈,几乎要将她融化了。
苏小棠的心一下就乱了。
你若不愿要,便当是我保管在你这里,待我平安归来,再还给我也不迟。
这话瞬间便将苏小棠从旖旎心思中拖回。
你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吗
现下我不便与你细说,相信我。
楚惊风眼神坚定,拍了拍苏小棠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等我回来!
这人真是……
一丝甜意涌上心头。
她想起当年爹爹独自去押镖时,也是这样同娘亲说。
楚惊风他……
手中的玉佩仿佛还带着少年的体温。
苏小棠张了张嘴,感觉心跳得极快。
第七章
日头落,照双河,
一座界碑站坡脚。
左数柳,三棵摇,
右看草,连到桥。
虫儿叫,星星找,
桥底石后是幽漕。
一座灰白的界碑被片片落叶覆盖,上面有浅浅的字迹,已辨认不清。
白衣少年蹙着眉蹲在旁边,认真地想些什么。
那日,他辞别苏小棠,一路循着线索追查到这与云国接壤的边城。
京城市井之中,无数小儿传唱这首童谣。
双河、日落、桥底石后……
分明指向了魔教老巢。
楚惊风站起身打量了一番,拔腿向不远处的石桥走去。
咻!
一枚梅花镖破空而来,直取楚惊风面门。
好在他反应极快,立马举剑格挡。
那镖上淬了毒药,发着莹莹的紫光。
何人!他大吼一声,看向暗器投来的方向。
两名黑袍男子从石桥后凭空出现,此时正警惕地盯着他。
又一个来送死的!其中一人冷哼,另一人点点头,又道:
每次都要咱们收场,这姓金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楚惊风闻言瞪大了双眼。
没等他细想,那二人已挥刀砍来。
楚惊风虽然年轻,剑术确实一绝,与那二人你来我往,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他心中疑窦丛生。
京城,歌谣,金……
莫非这一切都是金算盘的阴谋
眼前二人邪气冲天,一看就是魔教中人。
不对!
楚惊风心中一惊。
莫非金算盘故意放假消息引开我,目的是抓棠儿
他心中警铃大作,剑招陡然凌厉。
若金算盘的目标真是苏小棠,那此刻她孤身留在京城客栈,岂非危在旦夕
他虚晃一剑,身形疾退,欲脱战而去。
想走一名黑袍人狞笑,刀光如跗骨之蛆紧随而至,晚了!
另一人默契地封住去路,双刀合璧,攻势如潮。
这二人配合无间,显然训练有素,绝非普通魔教喽啰。
楚惊风心急如焚,剑势却愈发沉稳。
剑身清啸,楚惊风挽起朵朵剑花,如疾风骤雨般点向二人要害,招招致命!
剑光过处,一名黑袍人肩头溅血,闷哼后退。
缺口已现!
楚惊风毫不恋战,足尖一点,身形如白鹤掠起,直扑来时方向。
追!受伤黑袍人怒喝,另一人却抬手制止。
穷寇莫追。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这里。他既退走,不必节外生枝。
他望着楚惊风消失的方向,黑袍下的目光阴鸷,
这姓金的几次三番给我们找不痛快,便让这少年去吧,呵……
楚惊风将轻功催至极致,耳边风声呼啸,心中悔恨交加。
那首童谣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他多日追查魔教线索无果,竟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
金算盘看似是个普通的当铺掌柜,竟暗中与魔教有勾结。
他为何非要如此针对苏小棠
第八章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三日,楚惊风终于赶回京城。
那人声鼎沸的味香居如今院门虚掩,院内一片狼藉,桌椅碎裂,显然经历过一番打斗。
窗棂上,深深嵌着几枚与黑袍人所用一模一样的紫色毒镖。
楚惊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棠儿!他声音发颤,冲进房中。
空无一人。
只有桌上放着一张素笺。
楚惊风拾起,见那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
欲救苏女,三日后,子时,孤坟亭。
那纸上,点染着一抹淡淡的、熟悉的胭脂色,正是苏小棠平日惯用的颜色。
楚惊风紧紧攥住那素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怒火与担忧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极致的愤怒之后,是冰冷的清醒。
金算盘布下这个局,大费周章将他引开再擒住苏小棠,必然有所图谋。
乱葬岗之约,无疑是龙潭虎穴。
但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子时。
京郊乱葬岗,荒草萋萋,夜枭啼鸣。
磷火点点在黑暗中飘荡,平添无数阴森鬼气。
一座破败的石亭孤零零立在山岗最高处,名曰孤坟亭,早已荒废多年。
楚惊风一袭白衣,独立亭中,长剑负于身后,神情冷峻如冰。
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子时正刻。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楚惊风缓缓转身。
月光下,来人一身锦袍,体态微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惯有的狞笑,正是金算盘。
他手中并未提着那杆从不离手的金算盘,而是悠闲地负手而来。
楚少侠,果然有风范。单刀赴会,佩服。金算盘笑呵呵地开口,仿佛老友寒暄。
少废话。楚惊风声音冷冽,棠儿在何处
金算盘不答,反而踱步上前,打量着楚惊风:楚少侠可知,我为何请你前来
为你勾结魔教之事杀人灭口楚惊风冷笑,
还是为了棠儿身上那份你们梦寐以求的‘云国秘藏图’
这些日子,楚惊风一直在思考。
堂堂京城最大当铺的老板,为何总盯着一个小厨娘不放。
直到他想起,曾听师父说过。
百年前,云国战乱,国主将秘藏封于一地,并将藏宝图封进了一本菜谱之中。
苏小棠做饭时,常会放些京城不常见的香料。
那正是云国的特产。
苏小的父母走南闯北,极有可能运镖时偶然获得,以为只是普通的菜谱便留下了。
金算盘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不变:聪明。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绕弯子。将秘藏图交出来,我立刻放了苏姑娘。
图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金算盘点头,图在苏姑娘身上,但她嘴硬得很,宁死不说藏在何处。所以,需要楚少侠帮个小忙。
楚惊风心一紧:你把她怎么了
放心,苏姑娘安然无恙。金算盘拍拍手。
亭外阴影处,两名黑袍人押着一个被缚住双手、口塞布条的紫衣女子走出,正是苏小棠。
她发丝略显凌乱,但眼神清亮倔强,看到楚惊风,立刻发出呜呜之声,焦急地摇头。
楚惊风见她无恙,稍松一口气,但心中怒火更炽:放开她!
交出秘藏图,自然放人。金算盘语气转冷,
或者,楚少侠是想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让苏姑娘开口的
一旁的黑袍人应声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抵在苏小棠颈侧。
第九章
苏小棠却忽然停止了挣扎,她看着楚惊风,眼神交汇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悄然达成。
她猛地用后脑勺撞向身后黑袍人的面门,同时脚下狠狠一踩!
那黑袍人吃痛,手下意识一松。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就是现在!苏小棠尖声喊道。
楚惊风动了!他并未去救苏小棠,而是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与金算盘并肩而立的另一名黑袍人咽喉!
攻其必救!
那黑袍人万万没想到楚惊风不顾人质,直接对自己下杀手,慌忙举刀格挡。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获得一丝空隙的苏小棠,凭着爹娘教的粗浅功夫和一股狠劲,肘击、蹬踹,拼命挣脱了束缚!
她就地一滚,虽狼狈却迅速脱离了战圈。
废物!金算盘气得大骂,想亲自去抓苏小棠。
但楚惊风岂会给他机会
他剑招凌厉,逼退面前黑袍人的同时,身形一转,已护在苏小棠身前。
没事吧他快速低声问。
没事!揍他们!苏小棠喘着气,捡起地上一根粗树枝,眼神亮得惊人。
局势瞬间逆转!
从挟持变成了二对二!
楚惊风剑术精妙,对付黑袍人游刃有余。
苏小棠虽武功不高,但她机灵得很,绝不靠近,只在外围游走。
时不时用树枝抽冷子骚扰一下金算盘,或者扔块石头干扰那黑袍人,嘴里还不停:
打他下盘!对!戳他眼睛!哎呀笨死了!
金算盘本就武功稀松,被苏小棠扰得不胜其烦。
一个分神,被楚惊风寻到破绽,一剑挑飞了他藏于袖中的毒镖筒。
那黑袍人见雇主如此不济事,又久战楚惊风不下,心生怯意,虚晃一招就想跑。
楚惊风岂能让他如愿
剑势如风,连绵不绝,最终抓住一个空挡,一剑刺穿其肩胛,将其彻底废掉,倒地不起。
金算盘见大势已去,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楚惊风还剑入鞘,与苏小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利的喜悦和一丝后怕。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金老板。
楚惊风走到金算盘面前,声音冰冷。
第十章
回到味香居,灯火通明。
金算盘被捆得结结实实,哭丧着脸交代了一切。
原来他确实被魔教一个分舵控制,对方许以重利,命令他务必取得苏家菜谱,据传其中隐藏着寻找某样东西的线索。
可……可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那就是本普通菜谱啊!
苏小棠将她那本已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家传菜谱拍在桌上,
除了我爹标注的‘火候需足’、‘糖少许’,啥秘密都没有!
楚惊风拿起菜谱,仔细翻阅。
纸张泛黄,字迹娟秀又夹杂着苏大强豪迈的批注,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却没有任何隐藏标记或特殊墨水痕迹。
或许,楚惊风沉吟道,魔教得到的消息本身就是错的。
又或者,他们想要的‘宝藏’,就是这本身足以媲美御膳的厨艺,只是他们自己将其想象得过于神秘。
苏小棠恍然大悟:就为这个真是闲得慌!
通过对金算盘的连夜审讯,楚惊风顺藤摸瓜,掌握了京城附近那个魔教分舵的具体位置和人员情况。
这次,他并未贸然行动,而是将情报迅速传递师门。
数日后,凌云阁联合朝廷高手,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了该分舵,将其一举捣毁,骨干尽数擒获。
经此一役,魔教在京畿地区的势力遭到重创,短时间内再难兴风作浪。
味香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阳光正好,楚惊风的伤也彻底痊愈。
他站在院中,看着苏小棠忙碌地准备开业,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告辞。
苏小棠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糕点走过来,笑容明媚:
喏,新研究的口味,路上带着吃。
楚惊风一愣:你……你知道我要走
不然呢你还能在我这小吃店当一辈子伙计啊
苏小棠把盘子塞给他,凌云阁的玉面剑仙,自然要去行侠仗义啦。
楚惊风接过糕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留给你的玉佩,你可愿意留下
咳咳!苏小棠一时不察,被他的话呛到,囫囵应了一声。
楚惊风眼神清亮,嘴角微翘。
照顾好自己,还有,等我回来。
安啦安啦!苏小棠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可不是好惹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嘛!路过京城,记得来吃饭,给你免单哦!
楚惊风也笑了,郑重地点点头:一定。
他转身走向门外,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湖路远,但某些温暖的记忆和约定,已然留下。
苏小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深吸一口气,转身元气满满地喊道:
小二,开门迎客喽!
味香居的故事还在继续,
而青锋归鞘,倦客终泊杨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