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嫁女儿,必烧一顶新娘亲手糊的纸花轿。
>阿娘说,烧得越旺,姻缘越佳。
>可我的纸轿非但点不着,轿帘掀开,里面竟坐着一个与我容貌无二的纸人,对着我笑。
>直到我被塞进真正的花轿,抬进夫家。
>才发现满堂宾客,皆是纸扎。
>那六十岁的屠户新郎,褪下人皮,露出竹篾骨架,枯爪般的手抓向我。
>娘子,拜了堂,该入洞房了。
>绝望时,那个本该烧掉的纸人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不想死,就听我的……
>原来这陋习烧的不是祈福,是一代代被献祭的女儿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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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陋习与血
我叫招娣。
溪水村最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我的人生在我弟弟降生那天起,就定了价。
——值三头猪,或者五只羊。
最终,我换来了三万块钱。
给我那宝贝弟弟金宝攒彩礼。
招娣,你的福气来了!
阿娘难得对我露了笑脸,眼角褶子堆叠。
却比骂我时更让我发冷。
山外的王屠户,家底厚实哩!
就是年纪大了点,晓得疼人!
我知道王屠户。
六十岁了,死过三任老婆。
个个都没熬过两年。
村里人说,他打老婆往死里打。
我跪着求阿爹阿娘。
头磕在地上,砰砰响。
爹,娘,我不嫁,我会干活,我能挣钱…
阿爹的烟杆重重敲在我头上。
砸得我眼冒金星。
挣屁钱!养你这么大,该回报了!
金宝的媳妇就指着这笔钱呢!
阿娘把一捆竹篾、一堆白纸扔到我脚边。
语气不容置疑。
按规矩,自己糊顶纸轿子。
出嫁前夜烧了,求姻缘顺遂。
糊仔细点,烧旺点!别触了霉头!
我们村就有这规矩。
嫁女儿前,新娘子得亲手糊一顶纸花轿。
烧得越旺,寓意姻缘越红火。
我曾见过别的姐姐烧轿。
火光冲天,围观的人都叫好。
唯有轿子主人的脸上,不见半点喜气。
像烧的是她自己。
我摸着粗糙的竹篾,冰冷的白纸。
心比手还凉。
金宝啃着阿娘特意给他炖的猪蹄。
满嘴油光地冲我笑。
姐,你挺值钱啊!
过去了多挨几年打,等我娶了媳妇,给你撑腰!
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下来。
落在苍白的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指尖被锋利的竹篾划破。
血珠沁出来,不小心抹在了纸架上。
那抹红,刺眼得很。
我忽然觉得,这纸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二、
烧不掉的邪轿
出嫁前夜,村口空地上挤满了人。
按照习俗,全村人都要来观礼。
看我烧掉这顶寄托姻缘的纸轿。
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看热闹的脸。
阿爹阿娘站在最前面。
脸上是期盼,是催促。
唯独没有不舍。
我举着火把,手却在抖。
迟迟不肯扔出去。
快点儿啊!磨蹭啥!
就是,还想不想好了!
人群开始起哄。
阿娘狠狠瞪我一眼,低声道。
死丫头,别作妖!
赶紧烧旺点,求个好兆头!
我一咬牙,将火把丢向纸轿。
火苗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
却像长了眼睛一样。
诡异地绕开了单薄的轿身。
纸轿完好无损地立在中央。
火苗只在周围打转,渐渐熄灭。
人群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咋回事
点不着邪门了啊!
老林家这闺女,是不是不干净…
村长的脸沉了下来。
阿爹阿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没用的东西!
阿爹骂了一句,抢过一支新的火把。
蘸足了火油,猛地塞进轿底。
烧!给我烧!
火焰再次腾起。
这次终于包裹了纸轿。
可那火势,不是旺。
是诡异的幽蓝色。
噼啪作响,却感受不到多少热度。
更骇人的是。
火焰灼烧下,苍白的轿身上。
竟然丝丝缕缕渗出血红色的珠子!
密密麻麻,汇聚成流。
像轿子在流血!
啊——!
人群发出惊叫,连连后退。
突然!
那顶被幽蓝火焰包裹的纸轿。
无风自动,猛地摇晃了一下!
染血的轿帘,倏地掀开一角。
火光映照下。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轿子里,端坐着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纸人!
脸颊涂着两坨猩红的胭脂。
嘴角咧到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
那眉眼,那鼻唇,甚至嘴角那粒小痣…
竟与我,一模一样!
那纸人的脖子。
发出咔咔的轻微脆响。
僵硬的,一寸一寸地转向我。
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我。
咧开的嘴角越扯越大。
露出一个极致怨毒、极致诡异的笑容。
我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头皮炸开,尖叫堵在喉咙里。
阿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差点晕倒。
阿爹脸色铁青,强自镇定。
鬼…鬼啊!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炸锅,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混乱中,那顶渗血的纸轿。
连同里面那个对我诡笑的纸人。
终于被幽蓝色的火焰彻底吞没。
化作一小堆灰烬。
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气。
弥漫在夜风里。
三、
荒坟喜堂
没人再提那夜的邪性事。
仿佛一场集体噩梦。
天亮了,梦就该忘了。
我的婚事照旧。
阿娘拿出赶制出的红嫁衣,给我换上。
动作粗暴,眼神躲闪。
就是个意外,别瞎想。
过去了好好过日子,伺候好男人…
我像个失去魂灵的木偶。
任由她们摆布。
唢呐声吹得震天响,调子却凄厉得像哭丧。
一顶真正的、破旧的花轿停在家门口。
我被硬塞进轿子里。
颠簸着抬离了溪水村。
轿帘晃荡。
我望着外面熟悉的山水越来越远。
心死如灰。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日头西斜。
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
轿子外安静得可怕。
只有轿夫沉闷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轿子终于停了。
我被一只冰冷的手搀出轿门。
盖头遮挡了视线。
我只能看到脚下是一片荒草地。
和眼前一道高高的门槛。
那只手用力,几乎是拖拽着我跨了过去。
一股浓烈的霉味和纸钱味扑面而来。
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新娘子来咯!
一个尖细拖沓的声音高喊着。
不像人声,倒像什么东西刮擦。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僵硬又敷衍。
我偷偷掀开盖头一角。
心跳骤停!
这哪里是喜堂!
分明是一处荒废破败的野坟地!
几座孤坟歪歪扭扭地立着。
枯草比人还高。
而眼前所谓的喜堂。
摆着几张破旧桌子。
桌边坐着的宾客。
一个个脸色惨白,两腮涂着圆形红晕。
穿着僵硬的纸衣,一动不动!
全是纸扎人!
高堂之上。
坐着两个尤为高大的纸人。
一男一女,穿着深色的纸衣。
脸上是笔画出的夸张笑容。
黑墨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搀着我的喜婆。
也是个纸人!脸颊红得吓人。
我猛地甩开它。
它也不追,就咧着纸嘴对我笑。
我浑身发抖,一步步后退。
撞到一个人。
是王屠户。
他穿着大红的新郎服,戴着瓜皮帽。
背对着我。
夫…夫君…这…这是哪儿
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屠户慢慢转过身。
他脸上也涂着厚厚的粉。
白得吓人。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
嘴角慢慢向上扯,露出一个和纸人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娘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拜了堂…
该入洞房了…
他抬起手,要来抓我。
那手干枯蜡黄,指甲缝满是黑泥!
更可怕的是,在他动作间。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下巴和脖颈连接处。
皮肤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没有血流出来。
里面是…是泛黄的竹篾骨架!
他不是王屠户!
他也是个披着人皮的纸扎鬼!
啊——!
积攒的恐惧瞬间爆发。
我尖叫着转身就想跑。
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倒。
重重摔在地上。
回头一看,绊倒我的。
竟是一截从土里伸出来的森白手骨!
王屠户,不,那纸鬼。
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逼近。
枯爪般的手再次伸向我。
嘴角越咧越大,几乎撕裂到耳根。
露出里面黑洞洞的腔子。
娘子…莫跑…
来…洞房…
浓郁的尸臭混合着纸钱味。
几乎让我窒息。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等待最终的恐怖降临。
就在那冰冷的枯爪即将触碰到我脖子的瞬间。
一个极轻、极冷,带着丝丝缕缕纸片摩擦质感的声音。
突然贴在我耳边响起。
不想死…
就听我的…
是那个声音!
是那个纸轿里,对我诡笑的纸人的声音!
四、
纸人语
那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却像一根救命稻草。
让我在无尽的恐惧中抓住了一丝微光。
念!
那声音催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
求生本能让我跟着那声音。
磕磕绊绊地念出那些拗口晦涩的音节。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个音节脱口而出。
我感觉周身猛地一轻。
像是某种无形的束缚被打破了。
那逼近的王屠户纸鬼。
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
不像人声,更像是纸张被猛烈撕扯的噪音!
它身上冒出滚滚浓烟。
带着焦臭的气味。
脸上画出的五官痛苦地扭曲。
伸向我的那只枯爪。
咔嚓一声,竟齐腕断裂!
掉在地上,化作一截焦黑的竹篾和碎纸。
它踉跄着后退,空洞的眼睛里。
第一次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死死地盯着我的…身后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荒草和孤坟。
但那个纸片摩擦般的声音。
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带着一丝满意和…虚弱。
很好…
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完整念出这篇《净天地咒》的…
看来…我的血…没白流…
你…你是谁我颤抖着问。
声音在空寂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
我面前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
一个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
轮廓依稀是那个纸轿中的嫁衣纸人。
它比那夜看起来更模糊。
仿佛随时会消散。
我是谁
它发出低低的、悲凉的笑声。
我是林秀娘。
百年前…和你一样…
被爹娘用三头猪卖给痨病鬼…冲喜的林家女儿…
虚影的目光投向那仍在哀嚎的纸鬼。
充满刻骨的恨意。
它也不是王屠户…
它是这片荒坟滋生的山魈精怪!
专借你们村的陋习…寻找替身!
那烧轿的规矩…就是它与你们先祖立的邪契!
烧掉纸轿,实则是将新魂的一部分力量献祭给它!
助它修行,祸害后人!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原来所谓的祈福习俗。
竟是一场延续百年的邪恶献祭!
无数像我和秀娘一样的女儿。
从出生就被标价,最终连魂魄都被算计得干干净净!
那…那我…
你的血…你的怨…秀娘的虚影看向我。
你的血滴在竹篾上,怨气深入纸髓…
阴差阳错…竟破了它的部分邪法…
让我得以暂存…更让你…有了伤它的能力…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诱惑。
一丝复仇的火焰。
你想不想…活下去
想不想…让那些把我们当牲口卖、当祭品献的人…
付出代价
我想起阿爹的烟杆,阿娘的冷漠,金宝的嘲笑。
想起溪水村所有默许、甚至推动这陋习的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和怨恨。
猛地从心底窜起,烧红了我的眼睛。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想!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秀娘的虚影露出了一个极致冰冷、极致畅快的笑容。
好…
那就…让我们…
把这场‘喜事’…
闹得再大些!
她话音落下,虚影猛地扑向那堆纸轿燃烧后的灰烬。
呼——!
阴风大作,卷起灰烬盘旋。
如同一个小型的黑色龙卷风。
风中,传来秀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的声音。
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快意。
以我百年怨魂为引!
以尔新仇之血为媒!
召来!
荒坟四周,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一座座土坟裂开缝隙。
一具具枯骨伸出手臂。
更多的、密密麻麻的苍白纸人。
从坟茔后,从枯草中,僵硬地、无声地…
站了起来!
它们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
望向溪水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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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百鬼夜行
阴风怒号,卷集着纸钱与灰烬。
荒坟之地,此刻已是百鬼匍匐,纸影重重。
秀娘的魂影悬浮在半空。
吸收着此地积聚百年的阴气与怨念。
变得凝实了许多。
那身猩红的嫁衣,仿佛在滴血。
她抬手,指向溪水村的方向。
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
和彻骨的寒意。
走。
回家。
讨债!
呜呜——!
风声像是万千冤魂在同时哭泣。
那些从坟茔中爬出的枯骨。
那些凭空出现的纸人。
僵硬地、沉默地转过身。
组成了一支无声而恐怖的队伍。
簇拥着我和秀娘。
向着溪水村进发。
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身上的红嫁衣在阴风中猎猎作响。
心口不再冰凉,反而燃烧着一团火。
一团名为复仇的毒火。
秀娘的部分力量灌注在我体内。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缕风的流动。
能听到极远处溪水村的犬吠。
不,那不是犬吠。
是恐惧的尖叫。
我们的队伍,如同蔓延的墨迹。
无声无息地侵入了沉睡的村庄。
所过之处,温度骤降。
地面结起薄薄的白霜。
第一户人家。
是村口最爱嚼舌根的张婶家。
她当年没少笑话秀娘命硬克夫。
此刻,她家的窗户上。
悄无声息地,贴满了一个个湿漉漉的、血手印般的白色囍字。
屋里传来她杀猪般的尖叫。
鬼!鬼啊!囍字!到处都是囍字!
紧接着是砰砰的撞门声和歇斯底里的哭嚎。
我们没有停留。
队伍继续向前。
第二户,是当年主持秀娘烧轿仪式的老村长家。
虽然他已去世,但他的儿子子承父业。
继续维护着这吃人的规矩。
他家那气派的大门上。
赫然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
灯笼上,用血写着大大的囍。
在风中轻轻摇晃。
院子里传来惊恐万状的哭喊和桌椅撞翻的声音。
复仇的快意,像毒液一样在我血管里流淌。
秀娘在我身边,发出低低的、满足的叹息。
看到了吗
恐惧的味道…
多么甜美…
队伍最终停在了我家那扇熟悉的、破旧的木门前。
院子里还贴着刺眼的红色双喜。
挂着红灯笼。
那是卖了我,给金宝换亲事留下的痕迹。
阿爹阿娘和金宝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吓得缩在屋里,灯都不敢点。
秀娘飘到门前,伸出手指。
轻轻一点。
那木门无声地化为齑粉。
屋里的三人吓得抱成一团,尖叫不止。
啊!别过来!
鬼奶奶饶命!饶命啊!
我一步步走进院子。
阴风卷着我的裙摆。
身后的枯骨与纸人
silent地填满了整个小院。
白森森,红艳艳,一片死寂的恐怖。
爹,娘,金宝。
我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我回来了。
回来谢谢你们…给我找的好姻缘。
阿娘借着月光看清是我,先是震惊,随即破口大骂。
死丫头!是你搞的鬼!
你疯了!带这些脏东西回来害自家人!
还不快让它们滚!
阿爹也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骂。
不孝女!畜生!你想天打雷劈吗!
金宝躲在他们身后,吓得尿了裤子,只会哭喊。
姐…姐我错了…别杀我…
自家人
我笑了,笑声比夜枭还难听。
把我卖给山魈精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一家人
用我的卖命钱给你娶媳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一家人!
我猛地抬手,指向金宝!
秀娘的力量随之涌动!
院子里,一个穿着红嫁衣的纸人突然暴起!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红影!
猛地扑向金宝!
冰冷僵硬的纸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用姐妹的血肉换姻缘
那纸人竟然发出了秀娘的声音,尖锐刺耳。
你也配娶妻生子!
你也配有后!
金宝被掐得双眼翻白,舌头伸出,拼命挣扎。
阿爹阿娘想去救,却被其他纸人死死按住。
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嚎。
放开我儿子!放开!
招娣!不!奶奶!祖宗!我们错了!钱我们退!退双倍!
钱
我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涕泪横流的丑态。
还得清吗
还得清秀娘姐姐的百年怨吗
还得清这村里,所有被卖掉的女儿的命吗!
我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秀娘的虚影与我几乎重叠。
我们的声音合二为一,响彻整个溪水村。
今夜!
凡沾此陋习者!
皆需…血债血偿!
更多的白色囍字,如同索命的符咒。
贴满了村里每一户参与过、纵容过此事的人家门窗。
哀嚎声、哭求声、撞击声在死寂的村庄里此起彼伏。
这座吃女儿的村庄。
今夜,迎来了它真正的报喜之时。
六、
终局:陋习为祟
复仇的火焰,烧遍了溪水村的每一个角落。
哀鸣与恐惧成了今夜唯一的旋律。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微光试图驱散黑暗时。
院内的枯骨与纸人,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它们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缓缓地、无声地瘫倒在地。
重新化作枯骨与废纸。
缠绕在我身上的那股强大而阴冷的力量。
也开始如潮水般退去。
强烈的虚弱感袭来,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秀娘的虚影变得比之前更加淡薄。
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但她脸上,却带着一种极致平静、极致满足的神情。
那积郁了百年的怨气,似乎终于得到了宣泄。
她飘到我的面前。
冰冷的手指虚虚拂过我的脸颊。
没有实体,却留下一道刺骨的寒意。
妹妹…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的时辰…到了…
怨气已泄,执念已了…
这天地间…再无林秀娘了…
我心中莫名一紧。
你要走了
灰飞烟灭…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望向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空洞。
但这规矩…这吃人的陋习…不能断。
她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我。
虚影剧烈波动起来。
它吸饱了百年的女怨!
早已成了气候!
它本身就是最大的‘祟’!
我散了…但它还在!
她的话,让我刚平复些许的心再次被攥紧!
是啊,山魈纸鬼虽被重创。
但这延续百年、害人无数的习俗本身呢
它早已深入骨髓,成了溪水村的一部分!
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执行…
悲剧就永远不会结束!
秀娘的虚影开始闪烁,变得极不稳定。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我!
我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意识强行涌入我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咒文、怨念疯狂涌入!
头痛欲裂!
啊——!
我抱住头,痛苦地蹲下。
秀娘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越来越远,却无比清晰。
活下去!
代替我…代替所有被献祭的姐妹…
成为这‘规矩’新的化身!
盯着它!守着它!
让所有敢再打女儿主意、敢再行此陋习的人…
永世…不得安宁!
声音戛然而止。
那股冰冷的意识彻底融入我的魂灵。
与我合二为一。
脑海中多出了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和知识。
关于如何操控纸扎,如何引动阴气,如何…制造恐惧。
院子里,阳光终于照射进来。
阿爹阿娘和金宝瘫在地上,痴痴傻傻,口水直流。
显然已经被吓疯了。
村里其他的哀嚎声也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恐惧。
我缓缓站起身。
走到那堆废纸旁,捡起一片。
心念微动。
那纸片竟无风自舞,绕着我指尖翩跹。
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强大感,油然而生。
我笑了。
和当初纸轿里那个纸人的笑容。
一模一样。
夜幕再次降临。
溪水村死一般寂静,家家门户紧闭。
再无半点灯火。
据说,有人夜里偷偷看到。
一顶无比精美、却苍白如骨的纸花轿。
无声地悬浮在村子上空。
轿帘掀开一角。
里面坐着两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
一个面容模糊,似有百年沧桑。
一个眉眼清晰,正是昨日新娘。
她们俯视着这座村庄。
如同审视掌中之物。
偶尔,村里若有人家又动了卖女儿的心思。
或者外村人不知底细,想来提亲。
夜深人静时,那家的门窗上。
便会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湿漉漉的白色囍字。
若还不悔改。
便会听到凄厉的唢呐声由远及近。
一顶纸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他家门口。
帘幔低垂,等待着新的新娘…
陋习本身,已成精怪。
而我,林招娣。
便是这精怪新的主人。
永镇此地。
佑我溪水村。
姻缘…永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