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里这份保单,纸页冰凉,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盘踞在我指尖,嘶嘶地吐着信子。
受益人那栏,林婉两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几乎要流出血来。
林婉。他的青梅竹马。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裙,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气,看周淮时眼里永远盛着细碎星光的女人。周淮曾说,她就像一朵需要人呵护的小白花。
而投保人,是我的丈夫周淮。那个每天早晨会给我一个带着薄荷清香的吻,晚上会准时给我热一杯牛奶,揉着我的头发说老婆辛苦了的男人。
巨额意外险。死亡赔付。
我的死亡。
书房里很静,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我心上,冷得发麻,冻结了血液。我是怎么发现这个暗格的说来真是天大的讽刺。我只是想找一本他上次提过的旧相册,看看他大学时青涩的样子,手指无意间按到了书架侧板一个不起眼的微小凸起,这扇小小的、隐藏得极好的门就悄无声息地弹开了。
里面除了这份散发着油墨味的崭新保单,还有几本都是以林婉名字开户的存折,上面的数字累积得让我心惊。以及一沓照片,照片上,周淮和林婉靠得很近,笑得阳光灿烂,刺得我眼睛疼。背景有他们共同的大学校园,有蔚蓝的海边,还有几张,看穿着和背景,像是最近拍的。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扶着冰冷的书架,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七年的信任和依赖,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变成粉末,扎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老婆在干嘛呢找相册找这么久。周淮的声音突然从客厅传来,伴随着渐近的、放松的脚步声。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手忙脚乱地把那些肮脏的东西一股脑塞回暗格,啪地一声用力推上暗门,刚转过身,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周淮站在门口,穿着舒适的灰色居家服,围着我上次逛街给他买的那条咖色围裙,手里还拿着煎锅的铲子。他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眼神清澈,找不到一丝杂质。
找你半天,原来躲这儿了。晚饭好了,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油焖虾,快尝尝老公的手艺退步没。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揽住我的腰,低头想亲我的唇。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和我喜欢的柠檬洗洁精的味道,以前觉得是温馨,此刻只觉得窒息。我下意识地偏开头,他的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温热,却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仔细看我的脸,眉头微蹙,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关切: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怎么这么冰他说着,温暖的大手握住我冰凉的手指,试图替我取暖。
这温柔此刻虚假得令人作呕,像一层精心涂抹的、香甜的蜜糖,底下藏着见血封喉的砒霜。我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胃里的恶心,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借口信手拈来: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吧。刚在找本书,没找到,蹲久了有点头晕。
累了吧说了让你别上班了,在家看看书插插花就好,我养你。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语气宠溺得能腻死人,先吃饭,吃完早点休息,我给你热杯牛奶。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中央甚至点着香薰蜡烛,是他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薰衣草味,说是有助睡眠。浪漫温馨得恰到好处,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
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平时最爱的、他亲手剥好的油焖虾,却感觉像是在嚼蜡,没有任何味道,只有满口的苦涩。周淮一如既往地给我夹菜,盛汤,说着公司里的趣事,语气轻松愉快。他谈笑风生,细致地规划着下个月去北欧看极光的旅行计划,说明年春天要把家里的阳台重新装修一下,给我弄一个种满玫瑰和绣球的小花园。
他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像淬了毒的针,绵绵密密地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脏上。
他是在计划着,用我的死换来的巨额赔偿金,和林婉去北欧看极光,去给她打造一个梦幻玫瑰园吧
饭后,他抢着收拾碗筷,催我去洗澡:放松一下,洗澡水我都给你放好了,滴了你喜欢的精油。
我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没过身体,我却冷得浑身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混进氤氲的洗澡水里,无声无息。七年婚姻,两千多个日夜,我从未怀疑过他一丝一毫。我们从校服到婚纱,一起挤过早高峰的地铁,一起分吃过深夜便利店最后一串关东煮,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资金链断裂,我打着三份工,啃着冷馒头陪他硬撑过来,把所有的积蓄甚至嫁妆都填了进去。
我以为我们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是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夫妻。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肮脏的骗局。我只是他通往富贵生活的一块垫脚石,用时珍惜,无用后便可彻底铲除。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从公司步入正轨开始还是从林婉离婚回国开始或者……从一开始,他选择和我在一起,就是看中了我孤儿的身份,无牵无挂,死了也不会有人刨根问底
我不敢再想下去,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
洗完澡出来,周淮正靠在床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到我,他立刻放下手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掀开被子:快来,别着凉了。
我躺上去,他习惯性地把我揽进他怀里,下巴亲昵地蹭着我的头顶。这个曾经我最依恋、最安心的怀抱,此刻却让我浑身僵硬,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仿佛挨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你最近睡眠不好,老是半夜惊醒,还说梦话,我给你热了杯牛奶,喝了再睡,能安神。
他走出卧室,很快,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进来,递到我面前,笑容温柔得无懈可击:温度刚好,快喝了。
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液体,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保单。意外险。慢性致死药。
我看着他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苍白失措的面孔。我缓缓伸出手,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猛地一颤——
啪嚓!
杯子脱手摔在地板上,洁白的牛奶和飞溅的玻璃碎片炸开,一片狼藉。
啊!我低呼一声,下意识地蜷起腿,心脏狂跳,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惊慌和歉意,对不起,手滑了……我没拿稳……
我抬起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准备迎接他的不悦、疑惑,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然而,周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嘴角那抹温柔的弧度都没有落下半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地上的狼藉,看了大约两秒,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他笑了。是一种无奈的、带着纵容的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我只是个不小心打翻糖果的小孩,甚至还带着一丝宠溺,吓到了没没划伤吧
紧接着,在我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他像变戏法一样,从卧室门边的矮柜后面,端出了第二杯牛奶。
一模一样的玻璃杯,冒着一模一样的、袅袅的热气。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端着牛奶,温柔地催促,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没关系,还好我多热了一杯。乖,别闹,医生说你最近神经衰弱,睡眠不好,需要补充营养,听话,趁热喝了对身体好。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冷了,凝固了。多热了一杯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打翻第一杯吗他究竟准备得有多充分这温柔的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冷硬恶毒的心
他一步步走过来,拖鞋踩过地上蜿蜒的牛奶渍,发出轻微的噗嗤声。那声音像踩在我的心脏上。他把那第二杯牛奶,稳稳地、不容置疑地递到我面前,杯沿几乎碰到了我的嘴唇。
来,老婆,听话,喝了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却有着我不曾见过的、冰冷的坚持。
我知道,我不能打翻第二杯。那只会引起他更深的警惕和怀疑,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我能轻易发现或者躲过的方式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间的颤抖和胃里的翻江倒海,接过了那杯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玻璃杯壁传来,却烫得我手心发痛,如握烙铁。
在他的注视下,我屏住呼吸,仿佛饮下穿肠毒药,一口一口,极其艰难地喝完了整杯牛奶。浓郁的奶腥味混合着蜂蜜虚假的甜腻,裹挟着无尽的恐惧,滑过我的喉咙,沉入胃袋,变成一块寒冰。
真乖。周淮满意地笑了,接过空杯子,俯身在我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晚安,老婆。祝你有个好梦。
灯灭了。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他在我身边躺下,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像是陷入了沉睡。
我闭着眼,一动不动,胃里却像有无数根针在搅动,冰冷的恐惧和滚烫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我不知道那牛奶里到底有什么,是强效安眠药还是别的更可怕的、能缓慢摧毁我身体的东西
恐惧像带有毒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窒息。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直到窗外天色发白,晨曦微露。
从那天起,我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在锋利的刀刃上跳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周淮依旧扮演着完美丈夫的角色,温柔体贴,无微不至。每天的早餐咖啡,他总会亲手为我准备好,加一勺奶,半颗糖,温度永远恰到好处,就像过去的七年一样,从未改变。
但我再也无法从那杯醇香的咖啡里品尝出任何幸福的味道,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令人作呕的虚假。
我必须知道真相。我必须抓住实质的证据。
我借口想要记录生活,在家里几个隐蔽的角落,悄悄安装了几个微型摄像头,重点覆盖了厨房和客厅。然后,我找借口说要临时出差两天,处理一个紧急项目,实际上拖着行李箱住进了闺蜜沈溪家,寸步不离地盯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APP。
第一天,风平浪静。周淮按时上下班,晚上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餐,看了会儿电视就睡了。
第二天下午,监控画面显示,周淮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回家。他放下公文包,松了松领带,径直走进厨房。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手指死死攥紧手机。
镜头里,他拿出我常用的那个白色镶金边咖啡杯,熟练地磨豆、冲泡,动作优雅如常。然后……他左右看了看,侧耳倾听,确定家里空无一人后,脸上那种放松的神情消失了,变得冷静甚至有点麻木。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小指大小的棕色玻璃药瓶。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点点白色的粉末,迅速而准确地弹进了那杯刚刚冲好、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深褐色液体里。然后用搅拌勺轻轻搅匀,表情平静无波,甚至一边搅动一边还若无其事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日常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个小药瓶仔细地盖好,再次小心地放回西装内袋,拍了拍,然后才端起那杯加料的咖啡,像完成了一件寻常家务一样,自然地走出了厨房。
我坐在沈溪家柔软的沙发上,却感觉坐在冰窖里,浑身冰冷,血液都冻住了。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形印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是真的。他真的每天都在给我下毒。用那种极致温柔的姿态,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把我推向死亡的深渊。
慢性中毒。医生查不出确切原因、只能归结为过度劳累、焦虑导致植物神经紊乱的身体虚弱、心悸心律不齐。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在这杯日复一日的、由我丈夫亲手奉上的毒药里!
我关掉手机监控画面,巨大的悲愤和彻底的绝望之后,心里反而升起一种极致的、可怕的冷静。
他想要我死。
他想要我的命,去换他和林婉逍遥快活的富贵人生。
既然这样。你不仁,我不义。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谁也别想好过。
我回到家,表现如常,甚至对他更加温顺体贴。我告诉他,出差时顺路去看了个老中医,抓了几副药,感觉身体好多了,心悸也好久没犯了,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焦虑了。
周淮显得很高兴,抱着我转了个圈,在我脸上亲了好几下,说:那就好!老婆你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我早就说那些医生大惊小怪。
我看着他脸上无比真诚、毫无破绽的喜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演技真好,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我一边扮演着逐渐康复的妻子,一边开始小心翼翼地寻找他藏药的地方。凭借对家里物品摆放的熟悉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直觉,我最终在书房另一个更隐蔽的抽屉暗格里,找到了那个棕色小药瓶,旁边还有一小包用密封袋装着的同类白色粉末备用。
他一定觉得,我这个被他圈养呵护、全然信任他的金丝雀,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些隐藏在甜蜜生活下的肮脏秘密。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勾出一点点粉末,装入一个干净的透明小袋子里,然后去找了我大学时的一个学长,他现在是一家权威检测机构的负责人,我恳求他帮忙做个紧急的成分检测,编了个理由说怀疑家里小孩误食了不明物品。
学长很够意思,加了急。结果很快出来,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
报告显示,这是一种极其阴险的、经过巧妙配比的药物组合,微量服用难以察觉,但会长期缓慢地损害心肌和神经系统,导致心率失常、心力衰竭,最终症状极易被误诊为过度劳累引发的突发性心源性疾病,死亡率极高。
小念,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这玩意非常危险!性质很恶劣!学长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严厉地警告我,这根本不是普通家庭会出现的东西!
我心脏狂跳,背后冷汗涔涔,勉强搪塞过去,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检测报告,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纸。
最后一丝可怜的、可笑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他要我死,而且要死得自然,死得合理,死得毫无破绽,他好拿着我的卖命钱,和另一个女人双宿双飞。
好的,周淮。如你所愿。我们来看看,谁先笑到最后。
一场发生在最亲密枕边人之间的、暗黑无声的战争,彻底拉开了帷幕。
我的复仇计划,冷静得让我自己都害怕。
周淮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晚饭后总要喝一杯我亲手泡的绿茶,他说我泡的茶温度、浓度总是刚好,解腻助消化。他从未怀疑过我泡的茶。
我的机会,就在这里。
我不再碰他给我的任何东西。早餐咖啡,我会趁他转身时迅速倒进洗手池,用水冲干净;晚上的牛奶,我会假装喝掉,然后躲进卫生间抠喉吐掉,或者干脆找机会倒进厨房下水道。我的身体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居然奇迹般地慢慢好转了,脸色甚至红润了起来。
周淮看着我的变化,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审慎,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夸我气色好了,更漂亮了。或许在他看来,我只是暂时运气好,之前的剂量不够他只会更加耐心地等待,或者寻找下一次更稳妥的机会。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互换。我已经率先出手了。
我把他藏在暗格里的真药,悄悄换成了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维生素B粉末。然后,每次他给我下完药,无论是咖啡还是牛奶,我都会趁他洗澡、打电话或者不注意的间隙,将更大剂量的、我偷偷分装出来的真药,混进他的茶杯、他的汤碗、甚至他健身时要喝的蛋白粉里。
看着他毫无察觉地、甚至带着享受表情喝下我亲手为他准备的加料爱心饮品,我心里冷得像一块被冰封万年的铁,又硬又涩,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日子在一种诡异恐怖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我扮演着逐渐康复、对丈夫充满感激的妻子,他扮演着深情不悔、细心呵护的丈夫。
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张床上睡觉,戴着世界上最精美也最沉重的情感面具,进行着这场赌上生命、你死我活的黑暗博弈。
他好像渐渐有些不适了。偶尔会揉着太阳穴说有点头晕,开会时注意力难以集中,容易疲惫。他的助理悄悄告诉我,周总最近似乎身体不太好,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我表现得无比体贴,给他炖各种补品,劝他别太累,多休息,拉着他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把担忧丈夫身体的贤妻角色演得淋漓尽致,无懈可击。
他总会摸摸我的头,反过来安慰我:没事,老婆别担心,可能就是最近项目多,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然后,继续毫无防备地喝下我每晚雷打不动为他奉上的、充满爱意的绿茶。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在和闺蜜沈溪逛街,试一条新款的裙子,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是他助理打来的,声音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周太太!不好了!周总……周总他在会议室突然晕倒了!怎么叫都没反应!现在正在去市中心医院的救护车上!
我手里的裙子应声掉在地上。
冲到医院,急救室外的红灯亮得刺眼,像地狱的入口。
我看起来一定慌乱绝望到了极点,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抓住每一个经过的医生护士的衣袖,语无伦次地哭求: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公!他不能有事!求你们了!
公司的几个高层和助理都在,看着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充满了真切的同情和怜悯。
林婉也很快赶来了,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看到我,想冲过来,被周淮的助理和另一个同事下意识地拦住了。她远远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混乱的毛线,有巨大的悲伤,有无法掩饰的恐惧,还有……一种我当时完全读不懂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主治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对着我们所有人,沉重地摇了摇头:突发性大面积心梗,来得太急太猛了,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
我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软软地倒了下去,瘫倒在沈溪的怀里,耳边是众人纷乱的惊呼和哭声。周太太!快扶住她!医生!这里有人晕倒了!
葬礼上,我穿着一身黑色丧服,被沈溪和另一个朋友一左一右搀扶着,哭得撕心裂肺,几次喘不上气,几乎要晕厥在过去。所有人都红着眼圈说,周太太太爱周先生了,真是可怜,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留下这么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
我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周淮的所有遗产。庞大的公司股份,数不清的房产、存款和理财投资。我处理完所有繁琐的手续,强忍着悲痛,开始着手处理公司和财产。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了噩梦,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用他的钱,过没有他的、自由安稳的生活。
我以为我赢了这场残酷的战争,虽然双手沾满了血腥,但至少活了下来。
直到那天下午,门铃急促地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制警察,表情严肃冰冷,眼神锐利得像鹰:是苏念女士吗关于你丈夫周淮先生的意外死亡,我们接到一些新的线索,认为死因存在疑点,需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希望你配合。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但脸上还是努力维持着刚刚失去丈夫的悲伤、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警察先生,我先生的死……还有什么问题吗不是意外吗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
为首的警察面无表情,直接拿出一台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屏幕转向我。
我们接到匿名举报,并提供了一段监控录像,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监控画面清晰度很高,角度是我家厨房的餐厅方向,正好能拍到料理台的一部分。画面里,我背对着镜头,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棕色小药瓶里倒出一些白色粉末,然后敏捷地混入台上一个深蓝色的茶杯里——那是周淮每晚专用的茶杯!我用勺子快速搅匀,然后若无其事地冲水泡茶……
时间戳显示,就是在我开始给他加料后的第三天下午!
我的大脑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彻骨。怎么会这个角度……我明明反复检查过那个区域,绝对没有摄像头!是谁什么时候
苏女士,请你解释一下,你放入周淮先生茶杯中的白色粉末,是什么物质警察的声音冷硬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像一个离水的鱼,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就在气氛凝固压抑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我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尖锐无比的声音从警察身后响起。
是我给她的维生素!那是维生素!
我猛地抬头,看见林婉从警察后面走上前来,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伤心欲绝、却又强忍着悲痛站出来指证凶手的模样。她看着我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疯狂的快意和彻骨的恨意。
她对着警察,用手指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字字泣血:警察先生,就是她!就是她换了药!她以为她换的是毒药,其实那天我刚好偷偷进去把阿淮藏着的毒药换成了维生素!因为我发现了阿淮的计划,我害怕!我怕阿淮一时糊涂做傻事,我怕他后悔!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恶毒!她居然真的会下手!她以为她毒死了我男朋友,其实阿淮是被她气死的!是被她逼死的!是被她这种恶毒的心思活活逼死的!
她猛地转向我,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控诉:苏念!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阿淮他到死都不知道,每天睡在他身边的妻子,竟然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害死他!你骗了他的钱!还要了他的命!你会有报应的!
我僵在原地,像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灵魂都被震出了窍。我看着林婉声泪俱下、表演得淋漓尽致的脸,看着警察冰冷审视、已然带上怀疑和厌恶的目光,听着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恶毒的字眼。
维生素
我每天心惊胆战,怀着巨大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愤怒,小心翼翼掺进他饮食里的……竟然是维生素
那我下的毒……根本不存在
那他怎么会死怎么会突发心梗
我猛地想起,周淮倒下的前几天,确实频繁地抱怨过胸闷、气喘、极度疲劳,那是心脏功能严重受损、超负荷运转的征兆……可那症状……
警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苏女士,基于现有证据和证人指控,我们怀疑你与周淮先生的死亡有重大关联,请你现在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进一步调查!
周围的一切声音我都听不见了,世界寂静无声,所有的景象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慢动作的黑白默片。
我只看见林婉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却扭曲着得意和恨意的脸。
原来。
从头到尾,我谁都没有毒死。
我自以为是的复仇,我日夜承受的煎熬和恐惧,我处心积虑的谋划……竟然只是一场荒唐可笑、自我毁灭的独角戏。
我只是,亲手用猜疑和仇恨,杀死了我的婚姻,和我自己的人生。
冰冷的金属触感套上了我的手腕。
咔嚓一声。
清脆,冰冷,绝望。
像一场盛大落幕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