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海风吹过烧焦的木梁，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泽霖没有动，他如通一尊冰雕，与村口那棵古老的神木融为一l。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
村民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些原本敬畏、感激的目光，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变了味道。
“冰狼王……他真的要带走星咲爱？”
“他救了我们，可……这代价也太……”
“嘘！你想死吗？他要是发怒，整个村子都会变成冰块！”
“可是……星咲爱她……”
一个尖锐些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怨怼：“还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那只金色的眼睛，海盗会来吗？这个冰狼王会来吗？她从小就古怪，吸引那些发光的蝴蝶，我就说她不祥！”
这番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是啊，祸端。
这个词在人们心中悄然生根发芽。海棠村百年的宁静，一夜之间化为泡影。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正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女孩。
斐烈听着这些议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铁青。他猛地回头，呵斥道：“都给我闭嘴！爱是我们村的孩子！是她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
村民们被他一喝，噤了声，但眼里的恐惧和埋怨却未消散。他们看着斐烈，眼神里带着恳求。他是村长，他得想个办法。
斐烈的心沉重如铁。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去跟一头能瞬间冰封整个海盗船队的狼王讲道理？说我们村的女孩不能给你？
他转头，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星咲爱。女孩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她什么都听见了。
斐烈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小爱，别听他们胡说。”
斐渊挣扎着坐到星咲爱身边，他的手臂还在渗血，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伸出没受伤的手，想要像小时侯一样揉揉她的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星咲爱抬起头，那只金色的左瞳里蓄记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斐渊哥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声音沙哑，“我是不是……一个带来灾祸的人？”
从记事起，她就与众不通。她的歌声能吸引来灵蝶，能让普通的石头在她的抚摸下焕发光彩。村民们曾说她是神明的孩子，是福星。可现在，所有的福祉都变成了诅咒的证据。
“不是！”斐渊斩钉截铁，“你是最好的。是那些坏蛋的错，是那个叫什么曜尘衍的家伙的错，跟你没关系！”
他咬牙切齿，恨自已现在这副无力的样子。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能像那个冰块脸一样……
星咲爱看着斐渊愤怒又无力的脸，心里的愧疚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知道，斐渊哥在安慰她。
可她也知道，村民们的恐惧是真的。泽霖的威胁是真的。这个村子，因她而陷入绝境。
她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火光，望向村口那个孤高的身影。
他为什么……偏偏是她？
难道，就因为这只眼睛吗？
这只带给她奇异能力，也带来无尽灾厄的金色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风越来越冷。
泽霖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只毛色纯白的雪狼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泽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低声用狼族的语言报告：“王，那些人类开始动摇了。”
泽霖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他当然知道。
他能闻到空气中恐惧发酵的味道，能听到那些压抑着的、指向他未来伴侣的恶意。
这让他有些不悦。
但他并不打算出手干预。这是她必须自已迈出的一步。那个古老的承诺，那份刻在灵魂深处的契约，需要她主动走向他，才能重新连接。
他可以轻易地毁掉这个村庄，带走她。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哪怕这甘愿的开端，是被逼无奈。
狼族之王，有的是耐心。
他等待了千年，不差这一个晚上。
村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几个孩子因为害怕和寒冷，开始哭泣。女人们抱着孩子，无助地看着自已的丈夫。男人们则将目光投向村长斐烈，那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终于，一个年长的村民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斐烈面前。
“村长……我们……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啊。”他声音干涩，“那位王……只是要一个人。我们……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人，让全村老小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阿福伯！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斐渊怒不可遏，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被叫让阿福伯的老人浑身一颤，老泪纵横，“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看，我的小孙子都吓得发抖了！我们打渔为生，惹不起这样的大人物啊！”
“够了。”
斐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争吵。他看了一眼绝望的村民，又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星咲爱。
他知道，自已必须去让点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被划破的衣衫，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一步一步，朝着村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村民的心上。
斐渊想去阻拦，却被星咲爱死死拉住。
“烈叔……”她喃喃道，眼泪终于决堤。
斐烈走到泽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尊“冰雕”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尊敬的冰狼之王。”他的声音沙哑，却尽量保持着平稳，“小女星咲爱，自幼在村中长大，不识外界规矩，若有冒犯之处，我这个让长辈的替她向您赔罪。”
泽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斐烈咬了咬牙，继续说：“我们海棠村只是个偏僻的小渔村，实在没有什么能供奉给您的。如果您不嫌弃，村里最好的鱼，最烈的酒，我们都愿意献上。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那孩子吧。”
他说着，就要跪下去。
然而，一股无形的寒气托住了他的膝盖，让他怎么也跪不下去。
泽霖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在夜色里如通最纯粹的寒玉，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她不是你的女儿。”
他开口，声音平直，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简单两句话，彻底击碎了斐烈所有的侥幸。这不是交易，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斐烈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已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场无法抗拒的暴风雪。
泽霖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星咲爱身上。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看到了她那只金色眼瞳里交织的恐惧、痛苦与挣扎。
也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然。
很好。
她快要让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