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声。
咚。咚。咚。
在彻底寂静的工作室里，撞得她耳膜生疼。
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冷光源，幽蓝地映亮苏锦绷紧的侧脸。指尖下的触摸板，冰凉得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那份来自“嘉艺拍卖行”的参会名单附件，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在她指尖下方。
加载的进度条，慢得像一种凌迟。
“Z……”
她无意识地喃喃，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找到了。
又能怎样？
找不到呢？
那股被对方隔着网络完全看透、无所遁形的战栗感，又一次攫住了她。胃部微微抽搐。
“啪。”
轻响一声，文档弹开。
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头衔，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瞬间扑满了整个屏幕。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头，急速扫过。
“万晟集团，董事总经理……不是。”
“长风资本，合伙人……不对。”
“知名油画家……气质不符。”
“私人收藏家，专注于明清瓷器……领域不对。”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嗒，嗒，嗒，节奏越来越快，泄露着主人极力压抑的焦躁。
希望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
失望混着一点“果然如此”的自嘲，缓慢地渗上来。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这种公开名单里？
神秘，矜贵，拥有碾压级的专业知识和财富。
像幽暗深海里的鱼，怎么会浮到浅滩，让她这种刚刚扑腾出一点水花的人看见？
她几乎要放弃了。
目光变得麻木，机械地向下滑动。
就在名单快要见底时——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呼吸瞬间屏住。
指尖僵在半空。
一个名字。
后面的备注栏，极其简洁，只有两个冰冷的大写字母——
【Z.Y】
……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Z……Y？
夜？辰？
顾夜辰？！
荒谬！
这个念头像一道带着毒的闪电，瞬间劈入她的脑海，炸得她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在家宴上冷漠地提出离婚、看她如同看一件碍眼物品的男人？
那个眼里只有报表、数据、商业版图，呼吸都带着铜臭味的资本家？
他懂“顾眼”？懂“隐星”？懂增加“三捻”的秘技？
笑话！
天大的笑话！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海都这么大，藏龙卧虎，姓Z名Y的人，又不只他一个！
她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试图用这种物理上的远离，来隔绝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猜测。
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她需要喝水。
跌跌撞撞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按下热水键，水流声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哗啦啦——像是她混乱心绪的噪音。
可是……
如果不是他……
那份精准到可怕的眼力，那种用钱堆砌出的、漫不经心的矜持……
那份名单上，还有谁？
指尖被热水烫到，猛地一缩。
杯子里水花四溅。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桌台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闪烁着一个名字：助理小舟。
不是Z。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的情绪，缓慢地沉淀下来，压得心口发沉。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小舟？这么晚，有事？”
电话那头，是小舟压抑不住的、几乎要蹦出来的兴奋：“苏姐！没打扰您吧？天大的好消息！”
“李太太介绍的那位客户！刚直接来电话了！”
苏锦微微一怔，心神还被那个“Z.Y”搅得天翻地覆，反应慢了半拍：“……哪位？”
“就是拍卖会上看中您那幅《星夜》的太太啊！她看了您的直播录屏和拍卖新闻，特别喜欢！直接下了一个定制订单！点名就要双面绣！！”小舟的声音又急又快，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过来。
定制订单。
双面绣。
现实的、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将苏锦从虚无缥缈的猜测里拽了出来。
“什么样的订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一点平时的沉稳。
“是一个大型座屏！题材指定要‘山海奇观’！工期两个月，预算……”小舟故意卖了个关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却又难掩激动，“……您猜多少？”
苏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十万？”她报出一个自认为已经很高的数字。
电话那头传来小舟噗嗤一笑，带着十足的扬眉吐气：“翻倍！十五万！苏姐！是十五万！定金都已经打到我这边了对公账户了！”
……
十五万。
大型座屏。山海奇观。
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冰凉的机身被焐得发热。
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和揣测。
而是被一种实实在在的、巨大的认可和机遇砸中的眩晕感！
经济上的安全感，创作上的挑战，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所有这些沉甸甸的、踏实的东西，瞬间涌来，冲垮了方才那些无依无凭的疑虑。
Z是谁，暂时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订单，才是她能紧紧抓在手里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一片清凉。
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技术要求呢？底稿他们提供还是我们设计？”她的语速恢复流畅，带着工作中特有的锐利。
“对方完全信任我们的设计和技艺！原话是：‘越大胆，越有古意越好！’全权交给我们！”小舟的语气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好。知道了。”苏锦的声音平静下来，“把定金凭证和客户的具体需求整理好发我邮箱。明天一早，我们开个会。”
“明白！苏姐您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寂静。
却不再是方才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台灯的光晕似乎都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关掉了那份令人心烦意乱的名单页面。
打开新的空白文档。
新建图像文件。
标题打下四个字：《山海奇观》。
画笔在数位板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磅礴的山脉轮廓，汹涌的海浪线条，在屏幕上一笔笔生成。
她的眼神专注，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巨大的创作欲和好胜心，被彻底点燃。
“山海奇观……”
“正好，可以试试把‘星空针法’，融进山峦与海浪里。”
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画笔勾勒着想象中的瑰丽世界。
只是。
在屏幕的光晕偶尔闪烁，映亮她侧脸的瞬间。
在那思维的间隙，极其短暂的百分之一秒里。
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极快地瞥向已经暗下去的电脑主屏幕。
仿佛能穿透那漆黑的屏幕，再次看到那两个冰冷的字母。
Z.Y。
那粒未被碾碎的冰，依然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散发着细微却顽固的寒意。
铅笔在指尖停顿。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
天色微熹，朦胧的灰蓝色光线，正试图驱散沉重的夜幕。
“不管你是谁。”
她无声地，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心底那点疑虑，一字一顿地宣告。
“这笔订单，我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