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那个口型像一枚冰冷的针，扎进陆言的脑海，反复回放，带来一阵阵心悸。什么样的“微笑”会让那个少女恐惧到那种程度？它和“看不见的台阶”有关吗？还是另一种全新的、更致命的认知异常？
他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冲下了楼。他需要找到那个少女。她是唯一的线索，是这片无边迷雾中唯一一个似乎和他有着相似感知的人。
便利店刚开门，店员睡眼惺忪地整理着货架。陆言走进去，假装挑选饮料，目光却扫过每一个角落。她没有出现。
“你好，”他走到收银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请问，最近有没有看到一个经常在这里、戴着很大耳机的女孩？大概这么高，瘦瘦的。”
店员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哦，你说小灵啊？有点怪怪的那个？是常来，老是坐在那边看窗外，一坐就是半天。不过昨天好像就没看见她了。”
小灵？至少知道了一个名字。
“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住在哪里？或者常去别的地方？”陆言追问。
店员摇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他指了指窗外斜对面，“她有时候会去那边那个小公园，就坐在秋千上，戴着那副大耳机。”
线索虽少，但总好过没有。陆言道了谢，买了一杯咖啡，走向那个街心小公园。
清晨的公园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打太极。秋千空荡荡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陆言的心沉了下去。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口口喝着苦涩的咖啡，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城市这么大，找一个只知道昵称和特征的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一点点过去，上班的人流开始增多。就在陆言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被公园边缘灌木丛一阵不自然的晃动吸引。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灌木丛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正是那个少女。她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上的降噪耳机，身体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陆言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惊吓到她：“……小灵？”
少女猛地一颤，受惊般地抬起头。看到是陆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后背撞在灌木丛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别过来！”她的声音尖细而嘶哑，充满了恐惧，“走开！求你走开！”
“我没有恶意！”陆言立刻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表示无害，“我昨天在便利店见过你。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那个台阶？还有……‘微笑’？”
听到“台阶”和“微笑”这两个词，少女的反应更加强烈。她猛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声音……太吵了……太多了……它们不肯停……”
声音？陆言愣住了。他侧耳倾听，清晨的公园只有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无比正常。
“什么声音？这里很安静。”他尝试着安抚她。
“安静？”少女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惨笑的表情，她松开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又猛地捂回去，“这里……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它们一直在说……一直在喊……一直在害怕！”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现状的猜想击中了陆言。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你……你能听到？听到那些……‘东西’？听到人们在想什么？”
少女——小灵，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除了恐惧以外的情绪：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不是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是……流言。是那些没说出来，但好多人都在信的……害怕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它们像脏水一样，到处都是……我……我躲不掉……”
认知的低语！集体潜意识的噪音！
陆言瞬间明白了。这个女孩，小灵，她不是一个编码者，她是一个……接收者！一个被动接收着这座城市里所有正在酝酿、发酵、扭曲的集体认知的天线！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如此恐惧！她被迫日日夜夜倾听着这座城市的恐惧和欲望，那些即将或者已经开始扭曲现实的“流言”！
“那个台阶……”陆言艰涩地开口，“你早就听到了，是不是？”
小灵拼命点头，手指用力地按着耳机，仿佛想把它嵌进头骨里：“好多人……好多人都在说‘那里有个台阶’‘去试试’……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然后……然后就真的出现了……”她的身体又开始发抖，“它出现之后……声音更吵了……好多人的害怕……还有疼的声音……”
“那‘微笑’呢？”陆言追问，心脏揪紧，“那是什么？”
小灵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血色尽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新的……更新的……更坏的……”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在那边……那个旧商场附近……好多人在偷偷传……一张图片……一个笑脸……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笑脸……看到它的人……会……会……”
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手更加用力地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抵抗某种无形的侵袭。
“它来了……它在找……在看……”她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喜欢害怕的声音……它在靠近……”
陆言感到毛骨悚然。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小灵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感。她不是在胡说八道，她是真的在“听”到某个正在快速成型、比“台阶”更加邪恶的认知异常！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尽量用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说：“小灵，看着我！听我说！我是陆言。我……我大概能理解你经历了什么。也许……也许我能帮你。”
小灵颤抖着，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极微弱的、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希冀。
“你……你不觉得我是疯子？”
“不。”陆言肯定地回答，他斟酌着词句，“我知道……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我可能……和你是同类。”他无法透露编码者的秘密，只能如此暗示。
“帮帮我……”小灵的防线似乎崩溃了，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得像小猫，“让我听不见……求求你……太痛苦了……它们永远都不会停……”
看着她绝望的样子，一个念头在陆言心中成型。他无法消除她的能力，但或许……他可以帮她“过滤”或者“引导”。
“小灵，试着不要听所有的声音。”他放缓语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成为一种锚点，“试着只听一种。比如……只听我的声音。现在，告诉我，除了‘台阶’和那个‘微笑’，还有没有别的……比较‘微弱’的声音？不那么危险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将她的痛苦转化为情报。很残酷，但或许是唯一能让她在这场灾难中找到一线生机，甚至帮助更多人的方法。
小灵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的要求。但或许是他声音里的那丝镇定影响了她，又或许是她真的太渴望一丝解脱。她闭上眼睛，极力压抑着身体的颤抖，侧耳倾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发颤，但多了一丝努力分辨的专注：
“有……好多……像背景噪音一样……”
“东区……河边……总有人说水里有‘一只手’……要抓人的脚踝……但信的人还不多……”
“北边老城……有人在传……一栋楼里的楼梯……晚上会多出一级……”
“还有……还有……”她突然皱紧眉头，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一种很油腻的感觉……好多人在偷偷想……一个能让人喜欢上你的咒语……很假……但很多人愿意信……”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出一条，都像耗尽了力气。这些都是潜藏在城市角落，尚未完全爆发的小型认知流言。
陆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糟。认知的裂缝已经四处蔓延，像遍布地下的暗火，只等一个契机就会冲天而起。
而其中最大的一股“流言”，正指向那个旧商场区域的——“微笑”。
就在这时，小灵猛地睁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她指着公园入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的嘶鸣！
陆言猛地回头。
公园入口处，一个晨跑的男人刚刚停下，正拿着毛巾擦汗。一切看起来无比正常。
但下一秒，那个男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动作突然僵住。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表情——嘴角极大程度地向上咧开，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全部牙龈，眼睛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里面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空洞和诡异！
那是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扭曲到极致的——
微笑。
男人保持着这个恐怖的微笑，脖子像是生锈的零件般，一卡一卡地转向陆言和小灵的方向。
小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向后逃去。
陆言只觉得一股冰寒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明白了小灵的恐惧。
“微笑”……不是一张图片。
它是一种现象。一种会“传染”的认知瘟疫！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