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的车轮碾过晨露打湿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给疲惫的人们打着节拍。张成靠在车斗的栏杆上,怀里紧紧揣着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合同和账本,指尖能摸到纸张边缘的褶皱——那是刚才在仓库里被赵磊撕扯时留下的痕迹。王丽坐在他旁边,头轻轻靠在车斗壁上,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浅的阴影,看起来累极了。
“要不你靠会儿?”张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块干净的坐垫,“离乡上还有段路,眯几分钟也好。”
王丽睁开眼,笑了笑,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没事,一闭眼就想起朵朵,不知道她今天早上有没有按时喝药。”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朵朵的照片——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个大红苹果,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昨天送她去我妈家时,她还拉着我的手问,‘妈妈什么时候能陪我去公园’,我都没敢跟她说实话。”
张成看着照片,心里软了软:“等常委会结束,咱们就去接她,我请你们娘俩去县城吃肯德基,就当……就当庆祝咱们拿到证据。”
王丽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光:“真的?朵朵早就念叨着要吃汉堡了,就是我总没时间带她去。”
“真的。”张成点头,看着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心里也跟着暖起来——这几天满是紧张和算计,他还是第一次见王丽笑得这么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三轮车刚拐进乡口,就看见李大爷和陈支书蹲在乡政府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攥着旱烟袋,脚下扔了一地烟蒂。看见他们,两人赶紧站起来,李大爷的烟袋锅子都忘了往地上磕:“王书记,张同志,你们可回来了!俺们一晚上没睡,就等着你们的信儿!”
“进去说。”王丽推开门,把大家让进办公室。刚坐下,老周就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进来:“李姐特意熬的,说你们一晚上没吃东西,快趁热喝。”
张成接过粥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昨晚在西坡村老吴家喝的凉粥,又看了看王丽——她正小口喝着粥,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赵志强反咬的事,俺们刚才跟李大爷他们说了。”老周蹲在旁边,压低声音,“李大爷说,村里有几户人家早上收到了匿名短信,说要是去县城作证,就取消他们的低保。”
“又是这种手段!”王丽把粥碗放在桌上,眼神冷了下来,“他就是看准了村民们怕事,想逼他们不敢开口。”
李大爷磕了磕烟袋锅子,语气却很坚定:“俺们不怕!俺们东沟村的苹果园,不能就这么被他占了!俺已经跟村里的老少爷们说了,明天一早,俺们都去县城,就算取消低保,俺们也要跟他对质!”
陈支书也点头:“西坡村的村民也说了,水塔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吴愿意去作证,俺们陪着他,看谁敢动他!”
张成看着眼前的几位老人,心里满是感动——这些朴实的村民,平时连跟人吵架都怕,可在关乎自己家园的事上,却比谁都勇敢。他从怀里掏出合同复印件,放在桌上:“大家放心,咱们有证据,赵志强就算再能狡辩,也抵不过事实。明天去县城,我和王书记会保护好大家,绝不会让大家受委屈。”
接下来的一上午,大家都在忙着准备——王丽给县民政局打电话,核实“取消低保”是谣言,还让他们出具了书面证明;张成整理证据,把合同、账本、照片、录音按顺序排好,装订成厚厚的一本;老周去联系车辆,租了两辆面包车,专门拉村民去县城;李大爷和陈支书则挨家挨户去安抚村民,把证明给大家看,让大家放心。
忙到中午,张成才顾上喝口水。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王丽蹲在走廊里,手里拿着根针,正在缝补一件蓝色的外套——是之前王丽给张成的那件,昨天在仓库里被水泥袋勾破了个口子。
“怎么不叫李姐帮忙?”张成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王丽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点线头,笑了笑:“李姐忙着给大家做饭,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你看,缝好了就看不出来了。”她把外套递过来,破口处被细细的针脚缝补好,还特意用了和外套颜色相近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张成接过外套,指尖碰到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还带着点针脚磨出的红印。“谢谢你。”他小声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
“跟我客气什么?”王丽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快去吃饭吧,李姐做了红烧肉,说是给大家补补力气。”
午饭时,食堂里热闹极了。村民们围坐在桌旁,吃着红烧肉,聊着明天去县城的事,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担忧。朵朵突然给王丽打了电话,声音甜甜的:“妈妈,姥姥说你明天要去县城开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想给张叔叔送画。”
王丽看了眼张成,笑着说:“好啊,明天妈妈去接你,咱们一起给张叔叔送画。”
挂了电话,王丽对张成说:“朵朵昨天画了幅画,说是画的‘张叔叔和妈妈在苹果园里’,非要给你。”
张成的心跳漏了一拍,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我可得好好收着。”
下午,大家继续准备。张成去派出所找王所长,让他派几个民警跟着去县城,保护村民的安全。王所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赵志强都自身难保了,还敢耍花样?你们放心,我亲自带队,保证大家安全。”
忙到傍晚,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村民们都回家休息,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办公室里只剩下张成和王丽,两人坐在桌旁,整理着最后一点材料。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厚厚的证据册上。
“明天会不会有意外?”王丽突然开口,声音有点轻。
张成抬起头,看见她眼神里带着点担忧:“放心,咱们准备得很充分,还有李县长帮忙,不会有意外的。”
“我不是担心证据,”王丽低下头,手指轻轻划过证据册的封面,“我是担心……要是赵志强还有别的后台,咱们会不会斗不过他?”
张成沉默了几秒,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就算他有后台,咱们也有村民支持。你看,李大爷、陈支书,还有那么多村民,他们都站在咱们这边,这就是咱们的底气。而且,咱们做的是对的事,对的事,就一定能成。”
他看着王丽的眼睛,夕阳下,她的眼睛像浸了温水的琥珀,温柔又坚定。他突然想起昨天在仓库里,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点紧张的颤抖;想起今天她给她缝补外套,指尖的温度;想起她说起朵朵时,眼里的温柔……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好像不止把她当成搭档了。
王丽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颊微微红了,赶紧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材料:“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整理好,明天还要早起。”
张成也赶紧收回目光,心跳得有点快。他拿起一份照片,是石洼村蓄水池的裂缝,突然发现照片背面有字,是王丽写的:“石洼村23户村民,全靠这个蓄水池灌溉,不能让它白坏了。”字迹娟秀,却带着股韧劲。
“你还在照片背面写了字?”张成问。
“嗯,”王丽点头,“怕时间长了忘了细节,就随手记下来了。你看这张,是西坡村的水塔,我记了老陈说的修建时间,还有村民们反映的漏水情况。”
两人一起整理着材料,偶尔会碰到对方的手,都赶紧缩回去,气氛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暧昧。整理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李姐给他们留了夜宵,是两碗鸡蛋面,还卧了个荷包蛋。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王丽把一碗面推到张成面前。
张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鸡蛋很嫩,汤里带着点香油的香味。“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吃。”他笑着说。
“你妈妈也会做鸡蛋面?”王丽好奇地问。
“嗯,”张成点头,“我小时候,每次考试考好了,我妈就给我做鸡蛋面,说吃了能考更好的成绩。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了。”
“那以后你想吃,就跟我说,我给你做。”王丽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妥,脸颊又红了。
张成心里一暖,看着她:“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吃完夜宵,张成送王丽回家。她家就在乡政府旁边的家属院,是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着几棵苹果树,还有一盆仙人掌,跟她办公室里的那盆很像。
“上去坐会儿?”王丽打开院门,回头问。
“不了,”张成摇头,“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接朵朵。”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过去,“昨天在县城买的,给朵朵的,算是……算是谢谢她给我画画。”
盒子里是个小小的毛绒兔子,白色的,耳朵上还系着个红蝴蝶结。王丽接过盒子,笑了:“朵朵肯定喜欢,她早就想要个毛绒兔子了。谢谢你,张成。”
“不客气。”张成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晚安”。
“晚安。”王丽挥了挥手,走进院子,关上了门。
张成站在门口,听见院子里传来王丽的笑声,还有她跟朵朵打电话的声音:“朵朵,张叔叔给你买了个毛绒兔子,可可爱了……”他笑着转身,往宿舍走,心里像揣了个暖炉,连夜里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乡政府门口就热闹起来了。村民们都早早地来了,有的还带着自家种的苹果,说要给县城的同志尝尝。老周租的面包车也到了,停在路边,闪着车灯。
王丽带着朵朵来了,小姑娘穿着件粉色的外套,手里拿着幅画,看见张成,赶紧跑过去:“张叔叔!这是我给你画的画!”
张成蹲下来,接过画——画上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在苹果园里摘苹果,苹果是红色的,树叶是绿色的,天空是蓝色的,还画了个大大的太阳。“真好看!朵朵真厉害!”他笑着说,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
“张叔叔,你喜欢就好!”朵朵笑得很开心,还拉着张成的手,“妈妈说,今天开完会,你要请我吃肯德基,是真的吗?”
“是真的,”张成点头,“咱们开完会就去,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七点整,大家准时出发。两辆面包车,加上王丽的SUV和派出所的警车,浩浩荡荡地往县城开。张成和王丽坐在SUV里,朵朵坐在中间,手里抱着毛绒兔子,一会儿问张成苹果园的事,一会儿问县城的事,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朵朵,别打扰张叔叔,他要准备一会儿的发言。”王丽笑着说。
“没事,”张成摇头,“跟朵朵聊天,我还能放松点。”他转头看向窗外,黄土塬在晨光里泛着金色,远处的苹果树像一个个小绿点,散落在坡上。“你看,等路修通了,咱们就能把这些苹果园连成一片,搞个采摘园,让城里的人来玩,到时候朵朵就能经常去苹果园玩了。”
“真的吗?”朵朵眼睛亮了,“那我要跟妈妈、张叔叔一起,在苹果园里放风筝!”
王丽看着朵朵开心的样子,又看了看张成,心里满是憧憬——要是真能那样,该多好啊。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县政府门口。李建国常务副县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他们,赶紧迎上来:“王丽同志,张成同志,你们来了!村民们都还好吧?”
“都好,谢谢您,李县长。”王丽点头,“多亏了您帮忙,我们才能这么顺利。”
“应该的,”李建国笑着说,“你们为柳河乡做了这么多事,我这点忙不算什么。走,常委会还有半小时开始,我带你们去会议室准备。”
会议室在县政府大楼的三楼,很大,中间摆着个长桌,周围坐着县里的领导。赵志强也在,穿着件黑色的西装,脸色很难看,看见张成和王丽,眼神里满是敌意。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县长敲了敲桌子,“首先,由赵志强同志汇报柳河乡旅游区项目的情况。”
赵志强站起来,手里拿着份报告,开始念:“柳河乡地处黄土塬,旅游资源丰富,建设‘黄土塬生态度假村’,既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又能提高村民收入……”他念了半天,全是些空话,没提一句项目的具体细节,也没提征用苹果园的事。
念完后,赵志强看向张成和王丽,语气带着挑衅:“王丽同志,张成同志,你们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意见?或者说,你们所谓的‘反对意见’,是不是像有人反映的那样,是用‘不签字就不发苹果分红’逼村民提的?”
“当然不是!”王丽站起来,拿出县民政局的证明,“这是县民政局出具的证明,‘取消低保’是谣言,而且,我们从来没有用分红逼过村民。相反,是你儿子赵磊,用威胁、恐吓的手段,逼村民放弃反对项目,还挪用修路款、用劣质材料修建蓄水池和水塔,这些都是证据!”
她把证据册递过去,县长和其他领导传着看。李建国站起来,补充道:“这些证据我已经核实过了,合同和账本都是真实的,录音和照片也能证明赵磊和刀疤的违法行为。而且,柳河乡四村不通硬化路,村民们的农产品运不出去,当务之急是修路,不是搞什么旅游区项目。”
赵志强慌了,赶紧说:“这证据是假的!是他们伪造的!我儿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们别听他们的!”
“是不是假的,让村民们说说就知道了。”张成站起来,打开会议室的门,“李大爷,陈支书,老吴,你们进来吧。”
李大爷他们走进来,手里拿着苹果园的照片、水塔的裂缝照片,还有老吴的欠据。李大爷走到长桌前,把照片放在桌上:“各位领导,俺是东沟村的李大爷,俺们村的苹果园是俺们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去年靠直播卖了十几万,要是建旅游区,俺们的苹果园就没了,俺们的活路也没了!而且,赵磊的人还威胁俺们,说要是反对项目,就不让俺们卖苹果!”
陈支书也说:“俺是西坡村的,俺们村的水塔是刀疤修的,用的是劣质水泥,才用了半年就裂了,俺们村民喝水都成问题!赵磊还跟刀疤签了合同,挪用项目款,这些都是真的!”
老吴拿出欠据,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俺跟着刀疤干活,他欠俺工钱,还逼俺写欠据,威胁俺不许说出去!要是俺们不说,俺们柳河乡就永远好不了!”
领导们看着证据,又听了村民们的话,都纷纷议论起来。县长敲了敲桌子,脸色很严肃:“赵志强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些证据和村民的证言,都能证明你儿子的违法行为,而且你作为分管领导,监管不力,甚至可能参与其中,从今天起,你暂停职务,接受组织调查!”
赵志强脸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县长接着说:“柳河乡旅游区项目取消,优先批准柳河乡四村通硬化路的项目,资金从县财政专项拨款,由李建国同志负责监督实施。王丽同志、张成同志,你们要继续做好柳河乡的经济发展工作,带领村民们增收致富。”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村民们都激动地鼓起掌来,有的还擦了擦眼睛。张成看着王丽,她也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和激动,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走出会议室时,阳光正好,照在县政府的大楼上,金灿灿的。朵朵跑过来,拉着张成和王丽的手:“妈妈,张叔叔,你们赢了!咱们可以去吃肯德基了!”
“好,咱们现在就去!”王丽笑着说。
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张成和王丽的肩膀:“你们做得好!柳河乡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谢谢您,李县长,我们会努力的。”王丽点头。
去肯德基的路上,朵朵坐在后座,开心地唱着歌。王丽看着窗外的街道,突然说:“张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不用谢,”张成转头看她,眼神很认真,“是你让我知道,基层工作虽然难,但只要有真心,就能做好。而且,能跟你一起,为柳河乡做事,我很开心。”
王丽的脸颊红了,赶紧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嘴角的笑容。张成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突然有了个决定——等柳河乡的路修通了,等苹果园的采摘园建起来,他要跟她表白,要跟她一起,把柳河乡建设得更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肯德基里,朵朵开心地吃着汉堡,张成和王丽坐在对面,看着她,偶尔相视一笑,眼里满是温柔。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温暖又美好。
柳河乡的风,好像不再是凛冽的黄土味,而是多了点苹果的甜香,多了点心动的味道。未来还有很长,但张成和王丽都知道,只要他们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没有建不好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