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姜宸身着御赐的云纹锦袍,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少爷,您脸色不太好,真的无碍吗?”碧玉担忧地问,手中攥着个香囊,“这是薛神医让带的,说若是感到头晕,闻一闻能提神醒脑。”
姜宸接过香囊,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沁入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缓。她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夕阳余晖下的皇城巍峨壮观,朱墙金瓦,飞檐斗拱,尽显皇家气派。宫门外车马如龙,各路权贵纷纷抵达,彼此寒暄,笑语盈盈。
然而在这富丽堂皇的表象下,姜宸感受到的只有无形的压力和危险。
“碧玉,再与我说说今日宴会上需特别注意的人物。”姜宸低声道。
碧玉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除了陛下和几位皇子,最需小心的是倾凰公主。少爷切记,无论如何不要与她对视,不要引起她的注意...”
“那位公主当真如此可怕?”
碧玉脸色发白,几乎耳语道:“奴婢听说,上月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碎了她赏玩的一只玉杯,第二天人们在那宫女房里只找到一摊血水,人就这么...没了。”
姜宸心头一凛。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她,难以想象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
马车缓缓停下,已到宫门前。姜宸深吸一口气,在碧玉担忧的目光中走下马车。
“姜贤弟!”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姜宸转身,见一位身着蓝袍的青年快步走来,面容俊朗,笑容亲切。从记忆中,她认出这是兵部尚书之子李文轩,与原主关系尚可。
“李兄。”姜宸拱手行礼,努力模仿记忆中原主的举止。
李文轩拍拍她的肩:“听说你前几日受伤了,看来已无大碍?今日几位皇子都在,正是表现的好机会。”
姜宸勉强笑笑:“多谢李兄关心,只是还有些头晕,怕是难有什么表现。”
“诶,姜贤弟过谦了。谁不知你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文武双全...”李文轩忽然压低声音,“三皇子前日还问起你,似乎有意拉拢。”
姜宸心中警铃大作。皇子间的争斗,她一点也不想卷入。
二人边说边走入宫殿。宴会场布置得极尽奢华,金碧辉煌,丝竹声声。百官携家眷按品级入座,笑语喧哗中暗流涌动。
姜宸的位置相当靠前,仅次于几位皇亲国戚和一二品大员,彰显出姜家在朝中的地位。她垂眸静坐,尽量减少存在感,暗中观察四周。
皇帝尚未到场,几位皇子已各就各位。二皇子英武,三皇子儒雅,五皇子年少气盛...每个人身边都围着一群官员,明争暗斗的氛围几乎肉眼可见。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跪拜。
姜宸跟着行礼,偷偷抬眼瞥去。一位身着龙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在宫人簇拥下步入大殿,正是当朝天子楚宏毅。他身后跟着几位后宫嫔妃和...
姜宸的呼吸微微一滞。
走在皇帝右后侧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着绯红宫装,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容貌极美,肤白似雪,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艳丽。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在笑,却冰冷得让人心悸。
无需介绍,姜宸瞬间确定:这就是那位倾凰公主。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公主忽然转头,视线直直射来。姜宸慌忙低头,心脏狂跳不已。
好在公主似乎只是随意一扫,很快移开目光,随皇帝走向主位。
众人起身归座。皇帝简单致辞后,宴会正式开始。歌舞起,酒肴上,气氛渐渐热络。
姜宸埋头吃菜,尽量减少动作,生怕引人注意。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作为将军府继承人,想要完全不引人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断有官员前来敬酒,言语间多是试探和拉拢。姜宸只能凭借刚刚融合的记忆和前世职场练就的应变能力,勉强应付。
“姜公子伤势可大好了?”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官员举杯问道,眼中闪着精光,“听说是在练武场受的伤?年轻人勤于练习是好事,但也需注意安全啊。”
姜宸认出这是吏部侍郎张启明,二皇子一党的人。这话表面关心,实则在暗示姜家继承人实力不济,连训练都会受伤。
“劳张大人挂心。”姜宸举杯回敬,语气平静,“那日是在试练新式阵法,不慎被木兵器擦了下。父亲常说实战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平日训练受点小伤,总比战场上丢命强。”
一番话既解释了受伤原因,又彰显了姜家时刻心系战事的忠诚,堵得张侍郎无话可说,只得干笑两声饮尽杯中酒。
姜宸刚松口气,又一位官员凑过来:“姜公子年轻有为,不知对北境战事有何看法?”
这问题更加凶险。武将对战事发表看法容易被人曲解为对当前战略的不满,甚至扣上“妄议朝政”的帽子。
姜宸谨慎答道:“北境战事自有陛下圣裁和诸位大人谋划,宸年少学浅,不敢妄言。只知若有召,姜家儿郎必当效死争先。”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几位本想找茬的官员无从下手,只得悻悻离去。
姜宸悄悄拭去额角的细汗。这宫宴简直比程序员调试复杂代码还要耗神,每句话都得斟酌再三,一个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活跃。一些贵女开始表演才艺,或弹琴或跳舞,显然有意在皇家面前展示自己,或许还存着成为皇子妃甚至太子妃的心思。
姜宸乐得被忽视,小口啜着果酒,观察着这场古代上流社会的社交盛宴。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引起她的注意。
一位身着浅粉衣裙的少女端着酒杯,似乎有些微醺,脚步不稳地走向主位方向。姜宸认出这是工部尚书之女林婉儿,以美貌和才情闻名京城。
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醉了,她竟直直朝着倾凰公主的方向走去。
“臣女敬公主一杯,祝公主芳华永驻...”林婉儿声音甜腻,举杯的手却晃得厉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向公主敬酒本不合礼数,更何况是如此冒失的举动。
倾凰公主抬眸,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竟也举起了酒杯。就在二人酒杯即将相碰的刹那,林婉儿的手突然一抖——
整杯嫣红的葡萄酒泼洒而出,尽数溅在公主绯红的裙摆上,如同鲜血般刺眼。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婉儿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脸色煞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恕罪!臣女不是故意的!臣女...”
倾凰公主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她轻轻放下酒杯,动作优雅得如同在表演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多漂亮的颜色啊。”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被酒染深的衣料,“像极了初春的桃花。”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几位官员甚至露出“公主大度”的赞赏表情。林婉儿更是如蒙大赦,连连叩头:“多谢公主宽宏!臣女愿赔公主十套...不,百套新衣!”
姜宸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她盯着公主那双带笑的眼睛,发现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玩味的、近乎残酷的神色。
果然,公主接下来的话让整个大殿瞬间陷入冰窖。
“可是...”公主歪着头,表情天真如孩童,“本宫最讨厌桃花了。”
她轻轻抬手,立即有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上前。
“拉下去,”公主的声音依然轻柔,甚至带着笑意,“手剁了。看着烦,家族也一并处理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中。
林婉儿当场瘫软在地,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工部尚书林大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座位,跪地磕头如捣蒜:“公主开恩!小女无知,求公主...”
“吵死了。”公主蹙眉,那模样娇美得令人心颤,“林大人教女无方,还有脸求情?”
侍卫已经拖起软成一滩泥的林婉儿。少女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父亲救我!公主饶命!饶命啊——”
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大殿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宴会。无人敢言,甚至无人敢大声呼吸。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大殿,瞬间变得如同刑场般肃杀。
姜宸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迫自己不要失态。她紧紧攥住衣袖,指甲陷进掌心。
这不是电视剧,不是小说,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一个花季少女,只因为一杯不小心洒出的酒,就要被剁去双手,甚至连累整个家族...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她如今所处的世界?
“继续吧。”倾凰公主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下人倒杯茶般轻松,笑着对乐师们摆手,“方才那曲《芙蓉调》甚好,接着奏。”
音乐机械地响起,却再无之前的欢快,每个音符都透着压抑和恐惧。官员们强颜欢笑,推杯换盏,却无人真正敢再放松享乐。
姜宸低下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那位美若天仙却心狠手辣的公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这就是碧玉口中的“脾气古怪”?这根本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疯批!
“姜公子似乎受了惊吓?”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姜宸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三皇子楚渊不知何时来到她桌前,手持酒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
“殿下。”姜宸急忙起身行礼。
“免礼。”三皇子摆手微笑,“倾凰皇妹自幼被父皇宠坏了,性子是烈了些,但心肠不坏。今日之事...唉,也是林小姐太过冒失。”
姜宸心中凛然。剁人手、毁家族还叫“心肠不坏”?这三皇子要么是睁眼说瞎话,要么就是同样视庶民如蝼蚁。
她勉强应道:“公主金枝玉叶,自然非凡人可冒犯。”
三皇子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姜公子明日可有空?我在府中备了好茶,想与公子品茗论剑。”
这是明确的拉拢信号了。姜宸心中警铃大作,正思索如何婉拒,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主位上倾凰公主的目光。
公主不知何时停止了与皇帝的交谈,正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这边。那眼神让姜宸联想到猫盯着耗子的表情——玩味,残忍,且志在必得。
三皇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公主的视线,脸色微变,匆匆对姜宸说了句“改日再叙”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姜宸重新坐下,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公主的视线仍然黏在自己身上,那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宴会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姜宸食不知味,只盼着尽快结束这场鸿门宴。
终于,皇帝显出疲态,在内侍搀扶下起身离席。众人跪送圣驾后,也纷纷准备离开。
姜宸长舒一口气,随着人流快步走向殿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她即将踏出大殿的瞬间,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姜小将军留步。”
姜宸浑身一僵。那是倾凰公主的声音。
她缓缓转身,看见公主在宫人簇拥下袅袅走来。烛光映照下,她美得如梦似幻,裙摆上那抹酒渍如同绽放的血花,刺目惊心。
“参见公主。”姜宸躬身行礼,心跳如擂鼓。
倾凰公主走到她面前,轻轻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这个动作极其轻佻无礼,却无人敢出声制止。
“抬起头来,”公主的声音带着笑意,“让本宫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妙人,让我那三皇兄如此青睐。”
姜宸被迫抬头,对上公主近在咫尺的容颜。如此近距离看,公主的美貌几乎具有攻击性,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却藏着疯狂的漩涡。
“臣...不敢。”姜宸艰难地回答。
公主轻笑一声,扇子沿着姜宸的下颌线滑过,带来一阵战栗。
“有意思。”公主眯起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本宫还以为姜小将军如传闻中那般英武豪迈,没想到...”
她忽然凑近,在姜宸耳边轻声道:“竟然在发抖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姜宸却只觉得寒意彻骨。
“臣前日受伤,尚未痊愈,望公主见谅。”她勉强找借口。
公主直起身,歪头打量她,忽然道:“你那日受伤,可疼?”
这问题出乎意料,姜宸愣了一瞬才答:“谢公主关心,已无大碍。”
“本宫问的是,”公主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当时,可疼?”
姜宸背后寒毛直竖,只能如实回答:“回公主,甚是疼痛。”
倾凰公主闻言,竟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美得令人窒息。
“真好。”她轻声道,手指轻轻拂过姜宸后脑还未完全消退的肿伤,“疼过的人,才懂得珍惜不疼的日子,不是吗?”
那触碰轻柔得近乎爱抚,却让姜宸浑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缠上。
“公主高见。”她勉强应答。
倾凰公主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团扇。
“明日未时,来长春宫陪本宫赏花。”公主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记得准时,本宫最讨厌等人了。”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姜宸脑中飞速运转,寻找推脱的借口:“臣明日需去军营报到,恐怕...”
“哦?”公主挑眉,笑容越发甜美,“是需要本宫亲自去跟姜将军说,还是直接请父皇下旨?”
威胁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姜宸深吸一口气,知道已无转圜余地:“臣不敢劳烦公主和陛下。明日未时,臣定当准时赴约。”
“乖。”公主满意地笑了,用扇子轻轻拍了拍姜宸的脸颊,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记得穿好看些,本宫喜欢赏心悦目的人。”
直到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姜宸才缓缓直起身,发现自己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殿外月色清冷,照在朱墙金瓦上,泛着冰冷的光泽。
姜宸一步步走出宫门,每一步都感觉沉重如铁。
今夜,她亲眼见证了皇权的残酷,公主的疯批,以及生命的轻贱。
而明天,她将独自面对那个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倾凰公主。
马车缓缓驶离皇城,姜宸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
穿越以来的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她不仅需要隐藏女儿身的秘密,承担家族兴衰的责任,如今还被最危险的公主盯上。
地狱开局之后,等待她的是更加艰难的前路。
“我只是想活下去...”她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马车内显得格外脆弱。
车窗外,乌云缓缓遮住明月,仿佛预示着明日更加深重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