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突然想起，那一日的老者，分明有一只眼睛混沌不堪，可面前的这位，分明两只眼睛完好！
就在这个时候，老者的目光已经在易子川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粗布和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嘈杂似乎瞬间远去。
老者盯着易子川看了足足有十几息，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低语，直接送入易子川耳中：“汴京城的贵人，这‘新茶’怕是您消受不起，这鬼市的浑水，也非您该趟之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莫要自寻死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易子川瞳孔骤然收缩！
身份暴露了！
他身后的秦苍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藏在腰间的短刀上。
木台旁那两个护卫的眼神也瞬间锁定了易子川，一股无形的杀意弥漫开来。
昏惨惨的灯笼光下，易子川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的阴影依旧遮盖着他的眉眼，只露出紧抿的薄唇，他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位仿佛看穿一切的老者。
地下鬼市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只剩下人皮灯笼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他胸膛里如鼓一般的心跳声。
老者枯槁的手指在破旧的袍袖下，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就在老者的枯手即将扯动机关绳的刹那，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拦住他们！“老者厉喝尚未落地，数十余全副武装的护卫已冲破重重关卡。
为首之人戴着铜制造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易子川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人拽住手腕向后拖去。
他反手要劈，却在闻到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时猛然僵住，转头对上一双映着灯笼火光的杏眼，面具下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当心些，要是伤到了我，我父亲可不会饶了你！“
“夏简兮？你怎么“
“上马再说！“夏简兮手上微微用力，易子川便顺着那股力道直接翻身上了马。
骏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在狭窄拥挤，人头攒动的鬼市里硬生生撞开一条生路！
人群惊呼着四散躲避，摊贩的货物被撞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易子川下意识地环住夏简兮的腰肢，触手是坚韧的皮甲和底下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鼻息间满满的都是那股清冽的兰花香气。
“拦住他们！”老者惊怒交加的咆哮在身后炸响，铜面人率领的护卫如狼似虎般紧追而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声在洞穴中激起混乱的回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夏简兮骑着马，在迷宫般的地下通道里急速穿梭，就仿佛这个地方，她早已来过千百次。
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固定在岩壁上、间隔遥远的惨绿或昏黄灯笼，将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在嶙峋的石壁上，仿佛无数鬼魅在追逐。
潮湿黏腻的空气裹挟着石屑和尘土扑面而来，刮得人脸生疼。
“夏简兮！你怎么会在这里？！”易子川在颠簸中稳住身形，斗笠早已在混乱中不知去向，他紧盯着她脑后束起的乌发和那冰冷的铜制面具侧沿，声音在疾风中显得有些破碎，“你就不怕惹火上身吗？”
“哈！”夏简兮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王爷都能来这鬼地方‘品新茶’，我为何来不得？再晚一步，您这‘贵人’可就真要变成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冒出一根突兀的石笋，她猛地一勒缰绳，一个急转，马蹄铁在湿滑的地面上擦出几点火星：“王爷可知道，若是我方才没能及时赶到，机关一放，吊桥就会被拉起，到时候，你跟秦苍都会被射成筛子，等你们死了，他们就会挑挑选选，在你们身上割下尚且完好的皮，做成这一盏又一盏的人皮灯！”
易子川心头微动，手心也隐隐冒出一丝冷汗。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低头！”易子川低喝一声，同时反手抽出秦苍之前暗中塞给他的一柄短匕，看也不看地向后疾挥！
“铛”的一声脆响，一支劲弩射来的铁箭被精准地格飞，撞在石壁上，溅起一溜火花。
“身手不错嘛，王爷！”夏简兮赞了一句，语气却丝毫不见轻松。
她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奋力加速，冲出那道狭窄的入口，然后在他们叫骂声中，迅速越过吊桥。
放最后一个护卫冲过吊桥时，夏简兮突然架起长弓，她将箭羽搭在弓弦上，眯着眼睛盯着吊桥后的追兵，最后将目光落在吊桥边上的锁链上。
“噹”的一声，箭羽射出，直接射穿用来固定锁链的锁扣，锁扣一裂，吊桥立刻向下收起。
追来的人紧急停下，只有马蹄踏在湿滑石地上的脆响和身后追兵不甘的怒骂声。
“那老头是谁？他怎会认得我？”易子川一边凝神戒备着后方，一边急问。
“今天的这个，六指恶鬼，前些日子，你来茶山，遇到的，应该是他大哥，独眼老鬼！”夏简兮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带着凝重，“这两个人，是鬼市真正的‘看门狗’，眼毒心更毒，据说他们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夏简兮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洞，轻哼一声，“比如…某些贵人身上洗不掉的‘味儿’！”
易子川眉头紧锁，俨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有了破绽。
夏简兮看他这幅模样，勾了勾唇角：“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太粗糙了！就是连我也骗不过，又怎么骗得过这些人呢！”
易子川抬手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随后一把扯下，眼中带上几分阴郁。
“我们得走了，再不走，他们追过来，大家都得死！”夏简兮说完，猛地一拽缰绳，“都跟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