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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眼睛是红的。
他收紧手指,看着那张曾经让他痴迷的脸,一点点变得青紫。
小婶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爸爸松开手。
小婶的身体像一滩烂泥,滑落在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抱过妈妈,也抱过我的手,刚刚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走出地下室。
“咔哒”一声,他从外面锁上了门。
爷爷奶奶大概是听到了小婶最后那段疯狂的笑骂,又或许是那之后的死寂让他们不安。
他们从楼上冲下来,拦住爸爸。
“晏礼,你把她怎么样了?”奶奶的声音发着抖。
爸爸没有看他们,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上了楼,推开我的房门。
我正抱着小熊,假装睡着。
他在我的床边坐下,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甸甸的,满是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爷爷上来了。
他在门口小声说:“处理干净了,警察那边不会有麻烦。”
奶奶一夜之间白了头,她让下人把地下室的门用木板钉死,好像这样就能封住那个秘密。
爸爸每天自虐般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我每天都画一幅画,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画上有太阳,有花,有我和妈妈,还有他。
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笑得很开心。
第四天,房门终于开了。
爸爸把我拉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空气里全是妈妈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他手里抱着一本相册,是他们结婚时的影集。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开始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不是在对我讲,像是在对着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妈妈忏悔。
“星若,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大学图书馆第一次见面,你当时在看一本关于天文学的书,你说你喜欢星星。”
“我说,那我以后就摘给你。”
“我还答应你,要在天山上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让雪山和雄鹰见证我们的爱情。”
他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妈妈的脸,眼泪掉了下来。
“可是我食言了。”
“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我太忙了,忙着应酬,忙着赚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我的心也野了。”
“大哥去世后,我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就鬼迷心窍了。”
“她给了我最新鲜的刺激,给了我一个儿子,满足了我妈的所有期待。”
“我以为我可以两边都瞒住,我以为我可以享受齐人之福。”
他痛苦地闭上眼。
“我真是个混蛋。”
“星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把脸埋在妈妈的一条丝巾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奶奶终于忍不住,带着人撞开了房门。
他冲进来,指着爸爸的鼻子骂:
“傅晏礼,你这个不争气的,我们傅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你这是要气死我们两个老的吗?”
爸爸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怔。
他转过头,看着爸爸,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儿子?”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你的孙子?”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疯狂而悲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狠狠摔在奶奶的脸上。
“你好好看看,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儿子!”
在那个埋葬了妈妈所有念想的天葬台上,爸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穿得很整齐,是他和妈妈结婚时穿的那套西装。
他手里紧紧攥着妈妈的那枚蝴蝶发夹,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他的身边,放着一张被捡回来的婚纱照。
照片上,他和妈妈依偎在一起,笑得那么幸福。
照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他的绝笔。
“星若,我来陪你了。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旁边,是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
天葬师说,爸爸在几天前就来找过他,预付了所有的费用。
他只有一个要求,要和妈妈用同一种方式离开。
“他说,他要去天上找他的妻子。”
“他说,他的妻子变成了星星,他要变成风,永远陪着她。”
李叔叔带着爸爸定制好的戒指赶到时,天葬台前已经围了一些当地的居民。
他们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敬畏。
李叔叔挤进人群,只看到天葬师手里拿着的那张纸条,和那个空了的药瓶。
石台上,只剩下一张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婚纱照。
李叔叔手里的戒指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对崭新的戒指滚了出来,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上面刻着:星若
&
晏礼,天山为证。
他弯腰捡起戒指,抬头望向天空。
几只巨大的秃鹫在高空盘旋,姿态庄严。
天葬师告诉他,仪式很顺利,爸爸走得很安详。
和妈妈一样,干净,彻底。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点骨灰。
风从雪山之巅吹来,带着凛冽的寒意,也仿佛带着他们的气息。
我拿出了那枚蝴蝶发夹,把它和婚戒并排放在了石台上。
看着远方的雪山,和头顶那片广阔无垠的蓝天。
我知道爸爸这一次再也不会再把妈妈弄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