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清晨六点半，林深是被手机里连环轰炸的消息吵醒的。
窗外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即使隔着两层玻璃，也只能勉强看到楼下那棵老樟树模糊的轮廓。他揉着眼睛摸过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几乎要将
“青藤中学”
这个群聊名字淹没。置顶的是班长苏晓发的消息，时间显示在六点零二分：“有没有人现在在去学校的路上？我走到往常的路口，发现学校不见了！”
林深以为是苏晓的恶作剧，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刚想回复
“别开玩笑了”，群里的消息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也到路口了！雾太大了，但以前能看到教学楼顶的钟楼，今天什么都没有！”
这是住在学校附近的男生李伟发的，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
照片里只有白茫茫的雾，原本应该矗立着青藤中学教学楼的位置，空得只剩下一片裸露的黄土地，连一块砖都没留下。
“不是吧？我爸开车送我，导航直接把我们导到了一片菜地！”
“我刚才给张老师打电话，没人接，打教务处的电话也是空号！”
“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学校就没了？”
林深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坐起身，抓起外套就往楼下冲。客厅里传来妈妈在厨房做饭的声音，闻到他的脚步声，探出头来问：“今天不是请假在家吗？怎么穿这么整齐？”
“妈，你有没有听新闻说我们学校的事？”
林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抓起玄关的钥匙，“我去路口看看。”
“什么事啊？早上听新闻只说今天有大雾，没提学校啊。”
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林深已经拉开了门，冰冷的雾气瞬间裹住了他，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青藤中学在林深家东边，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往常这个时间，路上应该满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自行车铃声、说说笑笑的声音能把整条街都填满。但今天，街上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车灯在雾里拉出两道微弱的光，又很快被雾气吞噬。
走到往常拐向学校的那个路口时，林深停下了脚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眼前没有教学楼，没有操场，没有那棵刻满了名字的老槐树，甚至连学校门口那对标志性的石狮子都不见了。原本应该是青藤中学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浅浅的地基痕迹，但上面覆盖的杂草看起来已经长了很久，不像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空地边缘，脸色苍白地互相看着。林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同班的女生陈默，她正抱着胳膊，嘴唇冻得发紫，看到林深过来，连忙走了过来：“林深，你也来了……
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
林深的目光落在空地上，喉咙发紧，“昨天放学的时候，你不是还跟我一起走的吗？那时候学校还好好的。”
陈默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恐惧：“是啊，昨天我们还在操场看李伟打篮球，怎么今天就……”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皱起眉头，“等等，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奇怪？我记得我收拾书包的时候，看了眼手表，是五点十分，但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怎么黑得那么快？而且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他也想起了昨天的异常。昨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化学课，下课铃响的时候，他看了眼教室后面的挂钟，确实是五点十分。但当他走出学校大门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的路灯都亮了，而且平时热闹的校门口，竟然连一个家长都没有。他当时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时间，或者是天气不好，没多想就回家了。
“不止这些。”
旁边的李伟插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昨天晚上给我爸打电话，说我晚自习要晚点回家，结果我爸说，根本没有晚自习！还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胡闹。我当时还跟他吵了一架，说老师明明布置了晚自习！”
“我也一样！”
另一个女生举手，“我妈昨天给班主任张老师打电话，想问问月考的成绩，结果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人说他不是张老师，还说我们学校根本没有这个人！”
林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
“张老师”
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接着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核对后再拨。”
他又点开导航，输入
“青藤中学”，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未找到该地点，请确认名称是否正确。”
怎么会这样？青藤中学是这一带的老牌学校，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怎么可能突然就
“不存在”
了？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雾里开了过来，停在他们旁边。下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掏出笔记本，问他们：“你们是青藤中学的学生吗？”
“是！”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有人报警说这里的学校不见了，我们过来看看。”
老警察的目光扫过那片空地，眉头皱了起来，“你们确定这里是青藤中学的位置？”
“当然确定！”
李伟急了，“我在这里读了三年书，每天都走这条路，怎么会记错？昨天这里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这样了！”
老警察没说话，拿出手机，好像在查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根据我们的档案，这里确实是青藤中学的旧址，但……
这所学校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拆迁了，后来在这里建了一个小区，不过小区去年也拆了，现在一直空着。”
“什么？”
林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年前就拆了？不可能！我们昨天还在这里上学！”
“是啊，警察叔叔，你是不是查错了？”
陈默也急了，“我们昨天还在教室里上课，怎么可能学校二十年前就拆了？”
老警察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又像是怀疑：“你们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是……
出现了幻觉？我刚才给教育局打电话确认过，青藤中学确实在一九九八年就因为校舍老化，搬到了城西的新校区，这里早就不是学校了。”
一九九八年？城西新校区？
林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一片空白。他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从来没听说过青藤中学搬过校区，更没听说过这里是
“旧址”。他记得小学的时候，还经常来青藤中学的操场玩，那时候教学楼就已经很旧了，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校门口的石狮子耳朵上还缺了一块，据说是文革的时候被砸的。这些记忆清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是……
我们的课本、校服，还有书包上的校徽，都是青藤中学的啊！”
陈默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语文书，封面上印着
“青藤中学专用教材”
的字样，“你看，这总不能是假的吧？”
老警察接过课本，翻了翻，又看了看陈默的校服，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确实是青藤中学的校服和教材，但……
据我所知，青藤中学搬到新校区后，就换了新的校服和教材，旧的早就不用了。”
就在这时，林深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深深，你快回家！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教育局的，问我是不是你的家长，还说……
还说青藤中学二十年前就拆了，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个年级，也没有你说的那些老师！他们还说，你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林深的手开始发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他看着眼前的空地，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的同学，看着警察手里那本印着
“青藤中学”
字样的课本，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难道真的是他们记错了？还是说，整个世界都在骗他们？
“对了，林深。”
陈默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声音很小，“你还记得昨天下午化学课的时候，张老师说的话吗？他说……‘有些东西，看起来存在，其实早就消失了，只是我们还没发现’。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林深猛地想起昨天化学课的场景。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支试管，试管里的液体在酒精灯的加热下，从透明变成了诡异的蓝色。他当时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除了陈默提到的那句，还有一句是
“时间就像这试管里的液体，有时候会倒流，有时候会凝固，只是我们看不见”。
那时候林深以为张老师是在讲化学原理，现在想来，那些话更像是某种暗示。
“还有，昨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张老师走进了那间被封存的化学实验室。”
李伟突然说，“就是教学楼后面那间，门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听说二十年前出过事，一直没开过。我当时觉得奇怪，想跟过去看看，结果被保安拦住了。”
二十年前出过事？被封存的化学实验室？
林深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化学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支试管，试管里的液体冒着泡泡，女人的脸被雾气遮住，看不清楚。这个画面很陌生，又很熟悉，好像是他小时候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
“警察叔叔，”
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二十年前青藤中学拆迁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比如……
失踪案？”
老警察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刚调来这里没多久，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老一辈的人说，二十年前，青藤中学确实出过一次意外，有几个学生在化学实验室里失踪了，再也没找到。后来学校就以校舍老化为由，搬到了新校区，那间实验室也被封了。”
失踪的学生？被封存的实验室？二十年前的拆迁？
这些线索像碎片一样在林深的脑子里拼凑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青藤中学的消失，会不会和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有关？而他们这些
“幸存者”，是不是被困在了某个错乱的时间里？
雾越来越浓了，连身边同学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林深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正好指向上午八点整，但天空还是像黄昏一样昏暗。突然，手表的指针开始疯狂地倒转，从八点整一直倒转到下午四点十五分，然后
“咔哒”
一声，停住了。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
——
是青藤中学的上课铃。铃声好像是从雾里传来的，又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忽远忽近，带着一种诡异的回响。
“你们听到了吗？”
林深抓住陈默的胳膊，声音发颤，“是上课铃！是我们学校的上课铃！”
陈默和李伟都愣住了，他们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听到了……
真的是上课铃！可是……
学校明明已经不见了啊！”
上课铃响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突然停了。雾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人在慢慢靠近。林深握紧了拳头，盯着雾气最浓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过了一会儿，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雾里走了出来。那人穿着青藤中学的校服，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低着头，看不清脸。
“请问……
这里是青藤中学吗？”
那个身影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
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林深、陈默和李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脸，和他们同班同学赵雅的脸一模一样。但赵雅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明明和他们一起走出了学校大门，而且今天早上，赵雅还在群里发过消息，说她在家附近的路口，没看到学校。
更诡异的是，眼前这个
“赵雅”
的校服上，沾着一些深色的污渍，看起来像是干涸的血迹，而她的书包带子，也断了一根，垂在一边。
“你……
你是谁？”
林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是赵雅！赵雅今天早上还在群里发过消息！”
那个
“赵雅”
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群里？什么群？我昨天下午在实验室帮张老师整理器材，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片雾里了，走了好久才走到这里。对了，现在是几点了？我是不是迟到了？”
实验室？帮张老师整理器材？
林深的脑子
“嗡”
的一声，他突然想起了李伟说的话
——
昨天放学的时候，看到张老师走进了那间被封存的化学实验室。难道赵雅也跟着进去了？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的记忆停留在昨天下午？
“现在是九月十七日早上八点十五分。”
陈默小声说，“但……
学校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九月十七日？”
那个
“赵雅”
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不对……
昨天是九月十六日，我在实验室的时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下午四点十五分……
怎么会变成九月十七日？而且……
学校怎么会不见？”
下午四点十五分？
林深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的手表上，手表的指针还停在下午四点十五分。他突然意识到，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他看到的天色变黑、路灯亮起，可能并不是因为天气不好，而是因为时间出现了错乱
——
他们以为的下午五点十分，其实可能是晚上？或者说，他们的时间，和正常的时间已经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那个
“赵雅”
突然捂住了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的头好痛……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实验室里有很多蓝色的液体，张老师说那是‘时间的染料’……
还有一个大柜子，柜子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门……”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
林深和陈默连忙冲过去，扶起她。李伟则掏出手机，想打
120，但手机屏幕上显示
“无信号”。
“怎么办？她好像晕过去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警察也走了过来，蹲下身检查了一下
“赵雅”
的情况，说：“她只是暂时昏迷，应该没什么大碍。我们先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然后再慢慢调查。”
就在他们准备把
“赵雅”
抬上警车的时候，林深突然看到，在雾的最深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
那是青藤中学教学楼的影子！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影子又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雾。
“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林深抓住老警察的胳膊，“教学楼的影子！就在那边！”
老警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啊，小伙子，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林深还想再说什么，陈默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林深，你看她的手。”
林深低下头，看向那个
“赵雅”
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和林深同款的手表，此刻，那块手表的指针也在疯狂地倒转，从下午四点十五分一直倒转到上午八点十五分，然后
“咔哒”
一声，停住了。
与此同时，雾里再次传来了上课铃的声音，这次的铃声比刚才更清晰，好像就在他们耳边响起一样。
林深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不是在
“寻找”
消失的学校，而是学校在
“寻找”
他们。而那个被封存的化学实验室，那个下午四点十五分的时间点，还有二十年前失踪的学生，可能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
“赵雅”，又看了眼那片空荡荡的空地，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这场时间错乱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真相，他都要找到它，不仅是为了那些失踪的师生，也是为了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场被回忆操控的幻觉。
雾还在继续弥漫，而青藤中学的秘密，才刚刚开始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