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子卿愣在门口，藏在背后的花束突然失了重量，啪的掉在地上。
屋里，袁帅和陈满意一人守着一个角落举着相机，正准备捕捉林菲菲被求婚的惊喜瞬间。庆祝的礼花已经被拉响，啪的一声，金色的彩带冲天而起，落在满地玫瑰花瓣上。可镜头里的画面，却不是那个他等了一整个下午的女人——而是一个穿着臃肿，头发花白的大妈。
一瞬间，卓子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剧情里应该出现的人。
不光不该出现在今天——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生活的画面里。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很低，透着一股凉气。
那位阿姨还没来得及开口，电梯门开了，林菲菲趿拉着毛毛拖鞋走过来：“叫我来干嘛？”那一刻，卓子卿的时间像是被扯成了两半，一边是他几个月来幻想的求婚画面，一边是眼前的狼狈现实。
林菲菲看到愣在卓子卿身后的陈满意袁帅，又看到站在门口陌生的大妈：“你们也在啊，这位是”
卓子卿慌了，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是我叫的保洁阿姨，谁知道这么早就来了。”
大妈脸色微微一沉，但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
袁帅和陈满意互看一眼，努力藏住满脸的问号。好在林菲菲倒并没发觉什么，只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今天什么日子？你们两口子竟然一块出现了。”
事已至此，浪漫的气氛全没了，至少求婚的事不能暴露。卓子卿赶紧打圆场：“我叫他们过来的，想一块吃个饭。”
林菲菲不疑有他：“好啊。保洁阿姨既然来了，那就让她先打扫吧，咱们吃饭去。”
卓子卿趁机下了台阶，踩着散落在地的花束，把“保洁阿姨”让到屋里去。他很小声很快速的说了一句“待这等我”，就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刚一关上，林菲菲忽然神秘兮兮凑到他耳边：“让她一个人在家行吗？用不用看着点。”
卓子卿心里的弦儿松一点，摇摇头：“没事。熟人。”
晚风凉得刺骨。那顿饭他吃得心不在焉。食物在嘴里味同嚼蜡，心里却反复咀嚼着一个荒唐的事实——他所有的浪漫设计，竟然被她闯了进来，把烛光吹灭，把花瓣踩乱。
林菲菲没察觉异样，还说一会回家一起喝一杯。
他婉拒了，找了个理由赶快回家。
深夜，他推开家门。
屋里还是那个布置：蜡烛冷掉了，蜡油凝成一滩滩，玫瑰花瓣卷起了边，空气里混着花香、蜡油味和一点牛肉干的膻气味。他熟悉这个味道，是小时候一直伴随他的味道。
“保洁阿姨”拘谨地坐在花瓣中间，就像坐在一场早已散场的宴会残骸里。见他回来，赶紧站起来，开始从她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一件件掏东西出来——咸鸭蛋、奶皮子奶片、还有那散发着气味的牛肉干。
“你来干嘛？”他的声音里带着嫌弃。
“保洁阿姨”低着头，声音却很轻：“妈来看看你。”
他想生气，为什么眼前这人偏偏是他妈，但气头上又夹着一种无力感，无从改变，无可奈何的无力。
就像有些旧账，他早就放在心底的柜子里锁起来，不去碰、不去看。可她这一出现，轻飘飘一句“妈来看看你”，那柜门就自己开了，灰尘和旧味一起涌出来。呛得他想流泪，想咳嗽。
“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来？”他的语气冷得像窗外的夜风。
妈妈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你梁叔叔走了，妈就只有你了。”
卓子卿愣了两秒，忽然笑了，那笑里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又有无所适从的凄凉：“他死了，你才想起我？当初我爸才走了多久，你就上赶着改嫁过去。现在他走了，你有本事再找个老头改嫁啊。”
她只是低头流泪，没反驳。
许久，老人抬眼看了看屋里的花和蜡烛，声音有点发颤：“有对象了？要结婚了？”
“不关你的事。”
她张了张嘴，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些土特产往茶几上一推，说了声早点休息，就转身走了。
门关上的那刻，无心溜进来的冷空气被彻底锁死。
卓子卿站在原地，觉得心口很闷。
他走到阳台，开窗让冷风直直灌进来，吹得脑子发木。远处的灯火，让他想起小时候。母子间也有过一阵子相依为命的时光，那时候他就是这样，看着窗外的灯火，等着她回家——只是那时的他还小，不明白有些幸福一旦逝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手脚都冰凉了，他才回到房间，嫌弃地把那一堆土特产塞进冰箱，这才发现袋底夹着一沓钱。
卓子卿气笑了，他攥着那沓子钱，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拨通了电话：“你钱落下了。”
“给你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儿子娶媳妇，妈也没能帮衬给人家买件首饰吧。”
“你上哪去？”
那头沉默了几秒。
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她八成是被那边的儿女赶出来了。
“回来吧。”他的声音低低的。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原谅。
血缘的记忆，就像一根埋得很深的刺，时间推着它往肉里越扎越深，到最后疼不疼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