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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约到期的红色印章,啪地一声,清脆地敲在最后一页纸上。
像一声判决。
沈先生,这是最后一笔酬劳,双倍。感谢您这三年来的…配合。
林秘书推过一张支票,数字后面的零长得晃眼。
她的语气公式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像在打发一个用了很久的旧物件。
沈默没看那张支票。
他的目光越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落在对面那个女人身上。
苏清,他的雇主,他扮演了三年心上人的对象,苏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舵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衬得肌肤冷白,眉眼如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扮演着深情,揣摩着她的喜好,记住她喝咖啡只加一颗冰,记住她胃不好不能吃辣,记住她深夜工作时需要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他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此刻,她终于抬眼看他。那双漂亮却总是疏离的眸子,里里外外将他扫了一遍,像是在检查一件租期已到、即将归还的物品是否有损。
车和房子,你可以用到月底。她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之后,处理好所有痕迹。
所有痕迹。包括他这个人。
沈默心脏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遍,不剧痛,却绵密的难受。他努力了三年,哪怕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一点了吧
他没有。
他只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替身。一个因为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出国深造,而被找来填补空缺的影子。
现在,正主要回来了。影子就该识趣地滚蛋。
苏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这三年,有没有哪怕一瞬间……
没有。苏清打断他,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多余,很越界。沈先生,我们只是合约关系。你很专业,钱货两清。
钱货两清。
四个字,像冰锥,彻底凿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可笑的自作多情。
沈默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浓浓的自嘲。再抬头时,脸上所有残存的情愫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和对方一样的疏离和礼貌。
明白了。他伸手,拿起那张支票,指尖没有一丝颤抖,谢谢苏总。合作愉快。
他转身,走得毫不留恋。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决绝。
走出那间奢华却冰冷的顶层办公室,走进电梯,看着数字一层层跳减,沈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该醒了。
他回到那栋苏清名下的临江公寓,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按照白月光喜好布置的展览馆。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大部分物品都是这三年的道具。他只拿了几件自己买的衣服,和一本翻旧了的金融学书籍。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他毫不留恋地关上门。
手机响起,是好友张扬咋咋呼呼的声音:默哥!下班没老地方,给你准备了惊喜大趴,庆祝你重获自由!哥们儿给你找了十几个漂亮妹妹,保证比你那高冷女老板温柔体贴……
沈默揉了揉眉心:不了,扬子,有点累,想自己静静。
静什么静啊!三年有期徒刑满了还不出来嗨必须来!地址发你了!不来就是看不起哥们!
挂了电话,沈默看着手机,苦笑一下。也好,或许喧嚣才能填满此刻心里的空荡。
他打了辆车,报出地址。
是一家高级私人会所。
包间里音乐震耳,灯光暧昧。张扬果然弄了个大阵仗,一群男男女女,烟酒气混杂着香水味。
哟!我们的深情男主来了!张扬搂着一个女孩,大声起哄,快快快!罚酒三杯!庆祝我们默哥脱离苦海,不用再对着那座冰山演情圣了!
默哥,苏总真一点没留恋你这张脸,这身材,三年哎,石头也该动心了吧另一个朋友凑过来。
沈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涩然。他扯了扯嘴角:演得好而已。人家心里有人。
啧,亏大了!不过也好,解脱了!以后哥们带你玩!看看,这么多美女,喜欢哪个随便挑!
彩色的灯光扫过沈默的脸,他英俊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怠和落寞,反而更吸引人。好几个女孩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他又灌了一杯酒,试图把心里那个冷冰冰的身影驱赶出去。
突然,包间的门嘭一声被猛地推开!
音乐骤停。
所有人惊愕地转头望去。
门口,苏清去而复返地站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西装,外面罩了一件长款黑色大衣,气场却比在办公室时更加强大冷冽,像是裹挟着外面的寒风一起闯了进来。她漂亮的脸上一片冰封,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混乱的包间,最后死死钉在拿着酒杯的沈默身上。
那眼神,冷得吓人,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戾气。
整个包间鸦雀无声,都被这位突然降临的、传说中的人物震慑住了。
沈默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她怎么会来合约已经结束了。
张扬壮着胆子,挤出笑脸上前:苏…苏总您怎么来了找默哥有事那个…合约不是已经……
苏清根本没看他,她的目光始终锁着沈默,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她走到沈默面前,停下。
浓烈的酒气让她不悦地蹙紧了眉。
玩得开心她冷声问,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包间的温度骤降。
沈默抿唇,酒精和苏清去而复返的压迫感让他生出几分难得的反骨。他抬眼,对上她冰冷的视线,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苏总,合约结束了。我现在做什么,似乎不需要向您汇报了吧
结束了苏清重复一遍,唇角勾起一个冷极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我说结束了才算。
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沈默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清瘦!
跟我走!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默也懵了,试图挣脱:苏清!你干什么!放开!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苏清猛地回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骤然翻涌起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疯狂,你想得美!
她根本不顾他的挣扎,也不管满屋子惊掉下巴的人,强硬地拽着他就往外拖!
苏清!你疯了!放开我!沈默是真的慌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清!偏执,疯狂,完全不像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女总裁!
张扬想上前拦:苏总,有话好说……
苏清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带着绝对的威慑,瞬间让张扬僵在原地。
她的几个黑衣保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堵住了所有去路。
苏清毫不费力地拖着挣扎的沈默,一路穿过走廊,在无数震惊的目光中,将他狠狠塞进了门外那辆加长林肯里!
开车!她冷声命令司机。
去…去哪司机显然也吓得不轻。
苏清将还在挣扎的沈默死死按在椅背上,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地砸下:
民政局!
沈默的挣扎瞬间停滞,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瞪着上方那张冰冷又疯狂的脸。
你…你说什么!
领证。苏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结婚。
你疯了!苏清!你看看我是谁!我不是你的白月光!我是沈默!那个替身!合约结束了!!沈墨几乎是吼出来的,血液全往头顶涌去,震惊和荒谬感淹没了他。
苏清的手指用力,掐得他手腕生疼。她凑近他,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翻滚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浓稠的黑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车子猛地启动,朝着民政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默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按在座椅上,只能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子里一片空白。
领证结婚和蘇清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刚冷静地跟他钱货两清。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林肯车后排空间宽敞,此刻却逼仄得让人窒息。沈默被苏清死死地按在真皮座椅上,手腕被她攥得生疼,那力道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女总裁该有的。
苏清!你放开!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沈默剧烈挣扎,酒精和震惊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耍我玩很有意思吗合约到期一脚踢开,现在又发什么神经!
苏清不为所动,她的膝盖抵在他的腿侧,整个人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压制着他,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此刻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沈默完全无法理解的偏执和疯狂。
神经她重复了一句,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对,我是疯了。
她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睫毛下那双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从你签下那份合约开始,你就别想再干干净净地抽身。她的呼吸带着冷香,拂过他的脸颊,话语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扮演得太投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提醒你一下,沈默,你的角色,生死都由我决定。结束我说了才算。
你……!沈默气得浑身发抖,血液冰凉。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漠但至少讲理讲合约的苏清!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车子一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沈默被惯性甩得晃了一下,苏清的手却纹丝不动,依旧死死钳制着他。
他看向车窗外,霓虹灯光拉成模糊的色带,飞速后退。这条路,确实是通往民政局的方向。
恐惧和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
停车!我要下车!你这是绑架!他试图去踹前面的座椅,去够车门开关。
苏清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反抗,一只手就将他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扣住,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对着自己。
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吓人。
绑架她冷笑,眼底那片疯狂的墨色越来越浓,对,就是绑架。今天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为什么!沈默几乎是嘶吼出声,绝望和不解像野草一样疯长,就因为我像他就因为你的白月光要回来了,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彻底绑死在你身边当个替身!苏清,你变态吗!
白月光苏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越发诡异,谁告诉你,我心里有别人
沈默猛地愣住,挣扎的动作都停滞了。
……什么
没有白月光那这三年……他到底在扮演谁
苏清盯着他错愕的脸,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缓缓上移,近乎贪婪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轮廓,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看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复杂得让沈默毛骨悚然。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沈默,这场戏,换了剧本。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车子猛地刹停。
民政局那庄重又刺眼的牌子,在夜色和灯光的勾勒下,映入眼帘。
几个黑衣保镖早已下车,无声地站在车门外,像一群沉默的雕像,堵死了所有去路。
苏清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但依旧扣着他的手腕。她理了理自己略微凌乱的大衣领口,瞬间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冷冽气场,只是眼底那抹未散的偏执,泄露了她此刻极端不稳定的内核。
她侧头看向沈默,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是自己走进去,还是我‘请’你进去
沈默看着她,看着车外那些保镖,看着近在咫尺的民政局大门。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逃不掉。
至少此刻,他毫无办法。
血液仿佛都凉透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苏清,你会后悔的。
苏清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入。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飘散在冷风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三年前,用了合约这种方式。
说完,她用力将他拽下车。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沈默被她强行拖着,踉跄地走向那扇象征着婚姻与承诺,此刻却如同深渊入口的大门。
保镖们无声地簇拥在周围,隔开了所有可能的窥探和干扰。
他的手被她攥得死紧,像是怕一松开,他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就在一只脚即将踏上市政厅台阶的瞬间,沈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顿住脚步。
苏清!他声音沙哑,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就算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这三年,我到底是谁的替身!
苏清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民政局门口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她那张漂亮到凌厉的脸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也有种令人胆寒的诡谲。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默以为她不会回答。
然后,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将他彻底击碎。
我的。
沈默瞳孔骤缩,彻底愣在原地。
……什么
苏清的手指轻轻抚上他因为震惊和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里翻滚着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浓烈到近乎痛苦的占有欲。
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重复道,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扭曲的笃定,你从头到尾,都是我心里那个……求而不得的替身。
求而不得的……替身
他自己……替他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沈默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苏清最后那句冰冷又疯狂的话语,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现在,我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民政局那三个大字,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玩笑。
我自己……替我自己
沈默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豁口,被风吹散。他试图理解这句话,但大脑像塞满了冰冷的棉絮,所有的逻辑和认知都被搅得粉碎。
求而不得的替身
所以这三年,他每天对着镜子练习的微笑,他小心翼翼揣摩的喜好,他深夜独自消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他扮演的那个完美情人,原型竟是他自己
一个……苏清臆想中、却求而不得的沈默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疯子……苏清,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苏清被他甩开,手顿在半空,眼神骤然一沉,那里面翻滚的黑暗几乎要溢出来。她没有发怒,只是缓缓地、一步步逼近他,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叩击心臟的声响。
对,我是疯了。她承认得干脆,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偏执,从三年前你拒绝我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拒绝
沈默瞳孔猛地一缩,混乱的记忆被强行撕开一个口子。三年前……苏氏集团校招演讲会后……那个暴雨夜……
模糊的画面闪现——女孩苍白的脸,被雨水淋湿的昂贵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被雨水打湿的丝绒盒子。她拦在他面前,声音颤抖,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沈默,我……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苏氏可以给你……
他当时说了什么
对了,他皱了眉。他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施舍般的表白,更不喜欢将感情和利益捆绑。他当时一心只想凭自己的能力在金融圈闯出一片天,拒绝所有可能的捷径。
他记得自己语气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苏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感情不是交易。
他甚至没有仔细看她一眼,就撑着伞,绕开了她,走进了瓢泼大雨里。
原来……那是苏清
那个传说中苏氏集团的天之骄女,那个永远冰冷傲慢、目下无尘的苏清,曾经那样卑微地、淋着雨站在他面前,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过
所以……所以就有了后来那份诡异的替身合约所以这三年,她把他困在身边,看着他扮演一个她理想中应该爱上她的沈默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沈默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和恐怖。
就因为我拒绝了你他声音发颤,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三年
折磨苏清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伸手,再次狠狠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觉得是折磨
她把他拽近,逼他看着她眼底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海啸。
这三年是我偷来的!她的声音压抑着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扭曲的欢愉,每一天,看着你用我最爱的眼神看我,用我最贪恋的温柔对我……哪怕我知道是假的!哪怕我知道那是合约!我也甘之如饴!
你看着我的时候,透过我,在看谁!沈默嘶声质问,他快要被这种错位的疯狂逼疯了,在看那个你幻想出来的、会爱上你的沈默吗!
是又怎么样!苏清几乎是吼了回去,眼圈骤然泛红,那是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狼狈和绝望,那个真实的你,那么骄傲,那么冷漠,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我除了做一个赝品来自欺欺人,我还能怎么办!
她猛地用力,将他拖向民政局的大门。
现在,赝品我也不满足了。她的声音又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假的我也要!真的我也要!沈默,你这个人,从里到外,从三年前到三年后,都只能是我的!
你休想!沈默用尽全身力气抵抗,脚下的地面滑腻冰冷,苏清!你看清楚!我是活的!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思想!我会恨你!
恨苏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忽然扯出一个凄艳又疯狂的笑,好啊。那就恨吧。
恨,也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她凑近他,冰凉的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廓,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总比你对我……毫无感觉强。
沈默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疯了。真的疯了。
保镖已经无声地推开了民政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里面温暖的光线流淌出来,却照不亮沈默此刻冰封绝望的心。
就在他几乎要被强行拖进去的刹那——
一道刺目的车灯猛地打来,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
一辆白色的跑车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横插过来,猛地停在了林肯车和民政局大门之间!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身形修长的男人急匆匆下车。
清清!
那男人声音温润,带着急切和担忧。
沈默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张脸……那张和他足足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成熟、更温润,眼角眉梢带着他从未有过的从容气度的脸……
是照片上的人!
是苏清钱夹里那张珍藏的、他以为的白月光的照片上的人!
他真的……回来了
苏清的脚步猛地顿住,攥着沈默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却没有立刻回头。
那男人快步走近,灯光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的确和沈默极其相似,但细看之下,气质迥异。他更像一块被岁月打磨温润的玉,而沈默,则是一柄尚未入鞘、带着棱角的剑。
男人的目光快速扫过被苏清死死拽着、脸色苍白狼狈的沈默,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快得抓不住。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苏清紧绷的侧影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却也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清清,你这是做什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放开他,跟我回去。
苏清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看着那个男人,脸上所有疯狂的、偏执的情绪,在那一刻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松开了攥着沈默的手。
沈默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隐隐渗血。但他顾不上疼痛,只是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个人……就是让他做了三年影子的正主
苏清真正求而不得的人
所以……苏清刚才那些没有白月光、替身是自己的疯话,果然只是精神错乱下的胡言乱语
现在正主回来了,她终于清醒了要放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解脱感混杂着更加浓重的屈辱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然而,下一秒——
苏清的声音响起,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颗炸弹,轰然炸响在冰冷的夜空下。
小叔,她看着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小……叔!
沈默猛地抬头,瞳孔地震般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苏清的小叔!苏氏集团那个常年海外疗养、神秘莫测的二股东——苏煜!
所以……不是白月光
那这三年的替身……到底是为了……
苏煜似乎对苏清的称呼和态度并不意外,他眉头微蹙,上前一步,试图去拉苏清的手腕,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长辈的威严:清清!别任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绑着人来民政局传出去像什么话!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苏清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排斥。
苏家的脸面她重复一句,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小叔,三年前你把我送进疗养院,替我‘打理’苏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苏家的脸面
苏煜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一瞬间的僵硬没有逃过沈默的眼睛。
疗养院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未听说过!
清清,那时你情绪不稳定,需要静养……苏煜试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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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什么,我很清楚。苏清打断他,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沈默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沈默心惊肉跳,里面有无尽的偏执,有浓烈的占有,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的求救
她再次向他伸出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决绝,像是在对他下最后通牒,也像是在对身后的苏煜宣告。
沈默,她说,过来。
跟我进去。
立刻。
小叔,三年前你把我送进疗养院,替我‘打理’苏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苏家的脸面
苏清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那层温润如玉的假象。
苏煜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一丝裂纹从眼底迅速蔓延。虽然只有一瞬,他又强行绷回了那副担忧无奈的长辈模样,但那股被戳穿后的阴冷,已经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清清!他语气加重,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你怎么能这么想当时你精神状况那么差,医生说你需要封闭静养!我是你小叔,我不管你谁管你苏氏那么大的摊子,总不能看着它垮掉吧我那是为了你好,为了苏家好!
好一个为了你好!
沈默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这对叔侄对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信息量巨大到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疗养院精神状况差三年前……不就是他拒绝苏清之后不久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白月光出国深造!是苏清被他拒绝后,可能受了刺激,然后被这位好心的小叔趁机送进了疗养院,夺了权而自己这个和她求而不得之人长得极其相似的替身,又是怎么回事是苏煜找来的为了进一步刺激控制苏清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苏清听着苏煜的辩解,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眼底的冰霜越结越厚。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沈默脸上,那只伸出的手,依旧固执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偏执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默,她重复,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过来。
跟我进去。
立刻。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面对苏煜时的尖锐,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仿佛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沈默的心脏被狠狠揪紧。
他看着苏清。看着她苍白脸上那近乎破碎的倔强,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历经折磨后的伤痕,看着她即使被至亲背叛、深陷泥潭,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脊背。
这三年,他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情人,却从未真正了解过面具下这个真实的、活在怎样炼狱里的苏清。
恨吗
当然恨。恨她的欺骗,恨她的囚禁,恨她将他拖入这无妄之灾。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震动。
他忽然想起很多细节。她偶尔看着窗外失神的模样,她深夜惊醒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她对他那种近乎病态的、超出常理的占有欲……原来都不是无缘无故。
她不是在透过他看某个幻影。
她是在通过控制这个赝品,来试图抓住一点点早已失控的人生。
而那个将她人生推向深渊的元凶之一,此刻正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说着为了你好。
沈默的目光从苏清脸上,缓缓移向她身后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苏煜。
苏煜显然没料到苏清会如此不管不顾地撕破脸,更没料到沈默这个替身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控制。他眼神闪烁,语气变得更加沉痛,甚至带上了一丝威胁:清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绑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来领证你这是在毁了自己!赶紧跟我回去,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样苏清猛地打断他,终于侧过头,给了他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小叔是打算再送我回一次疗养院,还是直接让我‘意外’消失
苏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那层温润的假面几乎维持不住。
沈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民政局大门,那扇门背后,可能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也可能是……终结这一切混乱的唯一途径。
苏清的手还伸在那里,指尖微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收回。
他忽然向前一步。
不是走向苏清,而是挡在了苏清和苏煜之间。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苏煜眯起眼,打量着他:沈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我劝你……
苏先生。沈默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冲击后的麻木和清醒,你们苏家的家事,我没兴趣插手。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身旁瞳孔微缩、带着一丝不解和警惕的苏清。
但是,他转回头,目光重新对上苏煜,语气变得冷硬,我和苏总之间,似乎还有一笔账没算清。
他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那圈清晰红肿、甚至破皮的勒痕,语气带着嘲讽:绑架,故意伤害,苏先生觉得,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苏煜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一时语塞。
沈默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逼问:还是说,苏家人做事,从来不需要考虑法律和后果就像三年前,随意把人送进疗养院一样
你胡说什么!苏煜厉声呵斥,眼神却闪过一丝慌乱。
我是不是胡说,苏先生心里清楚。沈默步步紧逼,他身高与苏煜相当,此刻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冷厉气场,竟丝毫不逊于对方,需要我现在就报警,请警察来调取一下这周围的监控,看看苏总刚才是不是‘请’我过来的吗
他目光扫过那些黑衣保镖:还是说,苏先生打算让这些人,当着警察的面,再‘请’我一次
苏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沈默,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亲手挑选的替身。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是空有皮囊的年轻人,竟然在这种时候反将一军,打得他措手不及!
报警事情一旦闹大,苏清的疯劲上来,还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苏氏的局面,绝不能再横生枝节!
苏清站在沈默身后,看着他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地挡在她面前的背影,看着他冷静地和苏煜对峙,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只一直伸着的手,缓缓地、慢慢地垂了下去。
沈默感受到身后人的安静,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赌,赌苏煜不敢把事情闹大,赌苏清……至少此刻,需要他这把枪。
他看向苏煜,做出最后通牒:苏先生,我和苏总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劳您费心。请您,现在,离开。
苏煜胸膛起伏了几下,眼神阴鸷得吓人。他看了看沈默,又看了看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苏清,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
好,很好。他点点头,语气森然,沈默,我记住你了。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苏清:清清,你好自为之。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跑车,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车轮碾过地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那些黑衣保镖看向苏清,苏清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他们也立刻无声地退开,回到了林肯车里。
民政局门口,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苏清。
苏清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偏执,也没有了刚才面对苏煜时的冰冷,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探究。
为什么她问,声音有些沙哑。
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不知道。可能……我也疯了吧。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或者,我只是想拿回一点主动权。苏清,我们之间的账,得换个方式算了。
苏清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和一丝……释然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
然后,她再次向他伸出手。
这一次,不再是强硬的拉扯,而是一个平等的、带着某种未知约定的邀请。
手指纤细,指尖还带着凉意,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等待他的回应。
那,她看着他,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起,声音轻得像叹息,还进去吗
沈默低头,看着那只曾无数次在扮演中牵起,此刻却代表着真实与未知的手。
民政局的门廊灯光苍白冰冷。
远处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坚定地,伸出手。
没有握住她的手。
而是越过她的手,直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婚姻与束缚的大门。
他回头看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
走。他说,苏清,别后悔。
苏清看着他那双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的眼睛,看着他率先走进那片光里的背影,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握紧。
她抬步,跟了上去。
门,在他們身后缓缓合上。
将所有的疯狂、算计、仇恨与暧昧不清的未来,都关在了里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