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你保护天下,我保护你 > 第一章

肉摊前挤满人时,樊老师来了。
樊老师!买肉啊隔壁卖菜的王婶嗓门亮,今天排骨新鲜!
我冲王婶笑笑,正要开口,一个胖身子猛地挤到我前面。是巷口开麻将馆的李大芬。
我先来的!李大芬胳膊肘一横,差点杵到我脸上。她把一张红票子拍在油腻的案板上,老板,前腿肉,要瘦的!
肉摊老板老张为难地看了我一眼。都知道李大芬难缠。
李大芬,我声音不高,但没退,排队。
哎哟,樊老师,规矩真大!李大芬扭过头,脸上肥肉堆着假笑,我赶着回去开台呢,你一个老师,时间多,让让我怎么了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小声嘀咕。李大芬当没听见。
排队。我又说了一遍,没看她,只看着老张,张师傅,麻烦您,两斤肋排,剁小块。
李大芬脸沉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什么。老张赶紧给我剁排骨。李大芬瞪着我,到底没再抢,嘴里哼着:当老师了不起哦,管天管地,管人买菜!
排骨剁好了。我付了钱,拎着塑料袋转身。李大芬那壮实的后背堵着路,丝毫没有让的意思。我侧着身子,小心地从她和旁边堆着的菜筐缝隙里挤过去。塑料袋擦过她那条亮闪闪的丝绒裤子。
哎哟!李大芬夸张地尖叫,跳起来,你刮坏我裤子了!新买的!八百块呢!赔钱!
我低头看看她那完好无损的裤子,再看看手里平平整整的塑料袋。李大姐,这袋子边是软的。
就是刮到了!你看!她指着裤子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灰印子,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你就是故意的!仗着是老师,欺负我们老百姓是吧赔钱!不赔我找你们校长去!
周围买菜的人都看着。王婶想打圆场:算了算了李姐,樊老师不是那种人……
你闭嘴!关你屁事!李大芬指着王婶鼻子骂,又转向我,手指头差点戳到我眼镜上,赔钱!不然没完!你们校长电话我可有!
我吸了口气。跟这种人,讲不清。我拿出手机,点开收款码。多少
李大芬一愣,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干脆,随即眼珠一转:八百!
我没说话,直接扫了她举过来的收款码,转了八百块过去。手机叮一声,钱过去了。
李大芬看着手机到账提示,脸上那点得意还没来得及展开,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李大姐,你儿子王小虎,在我班上。
李大芬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他昨天数学作业没交。今天放学,我留他补。我拎着排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补完了,我亲自送他回家。顺便,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那八百块的裤子,跟你聊聊他在学校打游戏、抄作业的事。还有,上学期他偷拿同学文具,你保证过不会再犯。
李大芬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苍蝇飞。
我没再看她,拎着排骨走了。身后,死一样的寂静。
我是樊星。三十二岁。南城七中初二(五)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在这片老城区的烟火气里当孩子王。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我的语文课。讲《背影》。教室里有点闷,窗外蝉鸣聒噪。大部分学生蔫蔫的,只有最后一排角落,王小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口水流了一胳膊。
我没点名,继续讲。讲到父亲爬月台那段,声音提高了一点。王小虎没醒。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像开了闸的水,哗啦啦往外涌。
王小虎。我叫住他。
他迷迷瞪瞪站起来,抹了把口水。樊老师……
作业呢我走到他桌前。
他低头在乱糟糟的书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本皱巴巴的练习册,翻开,空白的。忘…忘写了…
放学留下,写完再走。我拿起他桌上的练习册,拍掉上面的灰,去办公室写。安静。
王小虎的脸立刻垮了,拖拖拉拉地收拾书包。
办公室里没别的老师。我把练习册摊开在办公桌上。就坐这儿写。我看着你写。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拿出备课本。
王小虎握着笔,半天没写一个字,眼珠乱转。
不会我问。
他摇头。
那赶紧写。我低头看我的教案。
他又磨蹭了五分钟,才慢吞吞地开始写。写了不到三行,又开始抠手指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操场上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夕阳的金光斜斜地照进来。
樊老师…王小虎终于忍不住,小声叫。
我抬头看他。
能不能…明天再交他讨好地笑,露出两颗豁牙。
不能。我指指他本子上那可怜的三行字,今天事,今天毕。
他泄了气,脸拉得老长。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快六点,他终于写完了。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但好歹是填满了。
我拿过来快速扫了一遍,错了一大半。叹了口气。行了,走吧。明天上课认真点。我把他那本皱巴巴的练习册还给他。
王小虎如蒙大赦,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好像慢一秒我就会反悔。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灯锁门。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咒骂。
妈的!小兔崽子!叫你放学不回家!翅膀硬了是吧
是李大芬。她像一头发怒的河马,揪着王小虎的耳朵,从校门旁的树荫里大步走出来。王小虎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樊老师!李大芬看见我,嗓门更高了,揪着王小虎耳朵就冲我过来,你看看!看看!我就说你这老师没安好心!留我儿子到这么晚!安的什么心啊你!是不是那八百块没讹够,还想再讹点
她唾沫横飞,手指头几乎戳到我鼻尖。王小虎被他妈揪着耳朵,又怕又羞,脸涨得通红。
校门口零星还有几个没走的学生和家长,都停下脚步看着。
王小虎没完成作业,留他补完是老师的职责。我看着她那根肥短的手指,声音尽量平静,至于那八百块,李大姐,你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清楚什么清楚你刮坏我裤子还耍官威李大芬声音尖利,我告诉你,樊星!别以为你是个老师就了不起!你等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狠狠剜了我一眼,用力拽了一把王小虎的耳朵,走!回家再收拾你!拖着哭哭啼啼的儿子走了。
围观的人也散了。夕阳沉下去,天边只剩一抹暗红。我捏了捏眉心,有点累。手机响了,是闺蜜林薇。
星星!江湖救急!晚上相亲!地点发你了,七点!对方条件超好!给我准时到!
我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定位,是一家格调很高的西餐厅。再抬头看看李大芬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薇薇,我……
不准鸽!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打扮漂亮点啊!就这样!林薇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相亲对象叫周正,人如其名,端正,体面,在一家大公司当经理。西餐厅环境优雅,灯光柔和。他彬彬有礼,谈吐斯文,聊的都是宏观经济、艺术鉴赏。
牛排很嫩,红酒很醇。但我有点食不知味。脑子里一会儿是李大芬那张喷唾沫的脸,一会儿是王小虎那潦草的作业本,一会儿又是明天要交的年级教学总结。
樊老师周正微笑着替我添了点红酒,看你好像有心事工作很辛苦
我回过神,勉强笑笑。还好。当老师,琐事多点。总不能说刚被学生家长威胁吧
理解理解。周正点头,不过,女孩子做老师挺好的,稳定,单纯。以后有了家庭,顾家也方便。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听说南城七中那片,好像治安不太好老城区,人员杂。你下班晚,安全吗
习惯了,还好。我叉起一块西兰花。
还是要注意。周正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放低了些,显得很关切,像你这样漂亮的女老师,更容易遇到麻烦。以后……嗯,以后要是有人接送,会安全很多。
他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我放下刀叉。周先生,我工作八年了,能照顾好自己。
那是那是,你能力肯定强。周正笑笑,但眼神里那点女人就该被保护的意味没散,我只是觉得,女人嘛,天生柔软些,有个依靠更好。像我们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不就是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吗
我看着他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论调,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李大芬那种赤裸裸的恶意,都比这种包裹在精致糖衣下的为你好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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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班长陈默发来的微信,连着好几条。
樊老师!不好了!
刘小雅妈妈又来教室闹了!
说我们班徐超欺负她女儿!
好凶!在砸东西!
心猛地一沉。刘小雅的妈妈赵金花,比李大芬更难缠十倍。徐超是我们班最老实巴交的男生,父母都是外来务工的,在菜市场摆摊。
抱歉周先生,学校有点急事,我得先走。我抓起包就站起来。
周正一脸错愕:现在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不能让别人处理吗
不能。我已经往外走,我的学生,我得管。
樊老师!周正在后面喊,你一个女老师,这么晚去处理纠纷太危险了!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我头也没回,冲出餐厅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南城七中,快!
出租车飞驰。我攥着手机,手心出汗。给陈默发信息:稳住她!别硬顶!老师马上到!又给徐超打电话,关机。心悬到了嗓子眼。
晚自习下课铃早打过了,教学楼一片漆黑,只有我们班那层还亮着灯。离得老远,就听见女人尖利的哭骂声。
没天理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我女儿才多大啊!就被这种小流氓糟蹋!
徐超!你个小畜生给我滚出来!
你们老师呢叫樊星出来!怎么管的学生!
跑到教室门口,只见一片狼藉。几张课桌被掀翻了,书本散了一地。瘦小的徐超被他妈妈死死护在身后,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赵金花像个疯妇,披头散发,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唾沫星子乱飞。陈默和几个班干部挡在徐超母子前面,脸上带着惊恐,但没退。
赵姐!我一步跨进去,声音提得很高,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赵金花猛地转过身,看见我,眼里的怒火更旺了。樊星!你总算来了!她冲到我面前,手指头几乎戳到我脸上,你看看!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徐超!就是这个小流氓!他骚扰我女儿!摸我女儿的手!我女儿吓得不敢来上学了!你说怎么办吧!
徐超妈妈是个瘦弱的女人,满脸风霜,急得直掉眼泪:樊老师!没有的事!我家超超胆子最小了!他不敢的!他昨天放学还帮刘小雅提书包来着……
提书包呸!赵金花一口唾沫啐在地上,那就是借机揩油!我女儿说了!他就是不怀好意!你们穷酸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徐超妈妈气得浑身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把儿子护得更紧。徐超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赵姐,我挡在徐超母子前面,直视着赵金花,刘小雅呢让她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徐超是怎么‘骚扰’她的时间、地点、具体动作,说清楚。我们报警,查监控都可以。
报警赵金花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撒泼,你少吓唬我!我女儿受了惊吓,在家躺着呢!来不了!就是徐超!就是他干的!你们学校必须给我个说法!开除他!赔偿我们精神损失费!不然我就去教育局告!去电视台曝光你们!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抓起旁边一把椅子,狠狠朝徐超的方向砸过去!
小心!我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力推开吓傻了的徐超和他妈妈。
椅子腿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去,砸在墙上,哐当一声巨响,散了架。
肩膀一阵剧痛。
樊老师!学生们惊叫起来。
陈默他们赶紧围上来。徐超妈妈扑过来看我肩膀:流血了!樊老师你流血了!
我低头一看,左肩衬衫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渗了出来,火辣辣地疼。
赵金花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又跳起来:活该!谁让你护着那小畜生!我……
够了!我猛地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冷。办公室那杯没喝的红酒,好像在我胃里烧了起来,一直烧到喉咙口。
所有人都被我这声镇住了。连撒泼的赵金花都停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捂着火辣辣的肩膀,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我看着赵金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赵金花,我现在报警。告你故意伤人,扰乱教学秩序。我掏出手机,直接按了110,喂110吗我这里是南城七中,初二五班教室。有学生家长持械伤人……
你…你敢!赵金花脸白了,冲过来想抢我手机。
陈默和几个高大的男生立刻挡在我身前。电话通了。我快速说明了情况,地点,明确说了有人持械伤人,教师受伤。
挂了电话,我看着赵金花:警察马上到。你说徐超骚扰你女儿行,一会儿警察来了,我们一起去医院,给我验伤,给你女儿做检查。如果她真受了欺负,法医验得出来。如果验不出来……我盯着她那张煞白的脸,诬告陷害,也是要坐牢的。还有你刚才砸东西、打人,监控都拍着呢。
赵金花的嚣张气焰彻底灭了。她嘴唇哆嗦着:我…我…我女儿…她…她可能…可能看错了……她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欺负人啊!老师打人啦!学校欺负人啦!
没人理她。学生们都愤怒地看着她。徐超妈妈紧紧搂着儿子,无声地流泪。我肩膀疼得厉害,血还在流。陈默递过来一包纸巾,手有点抖。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两名警察走了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和我肩膀的血,脸色严肃起来。
问话,做笔录。赵金花还在哭嚎,颠三倒四地说着女儿被欺负。警察经验老道,直接问:你女儿人呢让她来当面说。还有,你说这位老师打你伤呢
赵金花哑了。
警察看向我:樊老师,你确定要告她故意伤害
告。我捂着肩膀,血已经把纸巾浸透了,很疼,但脑子异常清醒,还有她损坏的公物,学校有监控。
赵金花彻底慌了,扑过来想抓我的手:樊老师!樊老师我错了!我一时糊涂!你别告我!我赔钱!我赔桌椅!我给你出医药费!求求你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避开她的手,没说话,只对警察点了点头。
警察把嚎哭的赵金花带走了。教室里一片死寂。狼藉的地面,散架的椅子,还有我肩膀的血迹,都提醒着刚才的疯狂。
樊老师,你的伤…徐超妈妈哽咽着,想过来扶我。
我没事,皮外伤。我摆摆手,声音有点虚,快带徐超回去吧,孩子吓坏了。这事学校会处理,不会让徐超受委屈。
徐超妈妈拉着徐超,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樊老师…谢谢…谢谢您护着超超…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快起来!应该的!快带孩子回家!
好不容易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母子俩,又安抚了吓得不轻的学生们,让他们赶紧回家。陈默坚持要陪我去医院。
医院急诊室。清创,消毒,缝了两针。麻药过了,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林薇的电话追了过来,知道情况后,在电话里骂了足足十分钟。
那个死八婆!就该告死她!你怎么样疼不疼我马上过来!
别来了,缝好了,死不了。我靠在急诊室冰凉的椅子上,看着头顶惨白的灯,就是相亲彻底黄了。
黄就黄!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配不上你!保护你呸!真有事他能顶个屁用!还得我们星星自己扛!林薇气呼呼地说。
挂了电话,陈默去缴费了。我累得眼皮打架。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樊老师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低沉,吐字很清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和力量,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听说学校那边出了点事,你受伤了现在方便吗
我愣了一下。你是
我姓杨,杨远。对方语气平和,算是……一个关心学校情况的人。刚知道赵金花的事,她做得太过分了。樊老师,你安心养伤,这件事,包括后续她可能带来的麻烦,我们会处理好。
处理你们我完全懵了,杨先生,我不认识你。赵金花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学校会依法处理。
那样最好。杨远的声音依然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过赵金花这个人,不太讲道理,我怕她出来后会去骚扰你,或者找徐超家的麻烦。放心,不会有人再去打扰你,也不会有人去找那个男孩和他父母的麻烦。你肩膀的伤,如果需要,我认识很好的医生。
不用了。我警惕起来,杨先生,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很轻。你就当……是有人看不过去,想保护一下真正在保护孩子的人吧。好好休息,樊老师。说完,电话挂断了。
忙音传来。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一头雾水。杨远没听过这个名字。是教育局的还是什么热心人士他的话,让人莫名感到一种力量,好像一座沉默的山,把外面的风雨都挡住了。
肩膀的伤口还在疼。但心里那块沉甸甸压着的石头,好像被那只言片语撬动了一丝缝隙。
赵金花的事,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涟漪却很快被按平了。
第二天,校长找我谈话,态度出奇地和蔼,没提我处理不当,反而安慰我受了惊吓,让我好好养伤,课可以先让别的老师代一下。赵金花那边,据说被行政拘留了几天,放出来后,再也没敢来学校闹。听说她麻将馆的房东突然不续租了,她正忙着找地方搬家。
我肩膀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李大芬在菜市场遇见我,眼神躲闪,远远就绕开走,连她那个宝贝儿子王小虎,最近交作业都积极了不少。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下,好像多了一层无形的支撑。
周五放学,我留下批改作文。窗外天色渐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
樊老师,还在忙
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抬起头。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眉眼干净,鼻梁很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个知名私房菜馆logo的保温袋。
是杨远。电话里的声音,对上了号。
他比我想象中年轻,也……更不像什么上面的人。气质沉稳,眼神却有种专注的温度。
杨先生我放下红笔。
打扰了。他走进来,把保温袋轻轻放在我办公桌空着的一角,路过,顺便给你带了点汤。医生说喝点汤对恢复好。他语气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我有点局促。这…太麻烦你了。我伤都好了。
一点心意。他目光落在我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很轻,带着询问,真的没事了
嗯,拆线了。我下意识碰了碰肩膀。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那就好。他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学生书法作品,落在我桌上那摞高高的作文本上,樊老师很辛苦。
习惯了。我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办公室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场,不张扬,却无法忽视。
那个…赵金花的事,谢谢你。我打破沉默。
杨远笑了笑,笑容很淡,却真实。举手之劳。这种人,讲不通道理的时候,就需要用她听得懂的方式让她安静。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解决一个麻烦只是喝杯茶那么简单。主要是你没事就好。
气氛有些微妙。办公室里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窗的细碎声响。
杨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我试着找话题。
做点小生意。他回答得很模糊,目光落回我脸上,带着点探究,樊老师,你很勇敢。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头整理桌上的作文本。谈不上勇敢,本能反应。
保护学生是本能他问。
嗯。我点头,他们是我的责任。
杨远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很深。办公室的灯光仿佛在他眼底沉淀下来。半晌,他开口,声音低沉了些:那……保护老师呢
我一怔。
他微微倾身,隔着办公桌看着我,语气认真:樊老师,你保护着那么多孩子。谁来保护你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直接。我张了张嘴,一时失语。保护我我从来没想过需要谁保护。这些年,风风雨雨,不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吗
我……我刚开口。
别误会。他似乎看出我的窘迫,站直身体,笑容温和地化解了那一瞬间的凝滞,只是觉得,像樊老师这样认真负责的人,不该总是被这些糟心事绊住。如果有什么麻烦,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很简洁的白色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杨远,和一串手机号码。
电话你有了,这是名片。他把名片放在保温袋旁边,汤趁热喝。我先走了。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履沉稳,没再多说一句。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我怔怔地看着那张名片,又看看桌上的保温袋。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一点雨水的清冽气息。
窗外的雨声更清晰了。
日子照旧。上课,下课,批作业,处理各种鸡毛蒜皮。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好像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张写着杨远的名片,被我收在钱包的夹层里,再没动过。那个保温桶洗干净后,一直放在办公室柜子里,没还。
他没再联系我。我也没打那个电话。我们像两条短暂交集的线,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直到一个月后,期中考试刚结束。
放学时,天阴沉沉的,风很大。我抱着一摞试卷,刚走到离学校后门不远的那条僻静小街,就被三个人堵住了。
染着黄毛,叼着烟,流里流气。为首的那个瘦高个,脸上有道疤,眼神阴鸷地打量着我。
樊星刀疤脸吐掉烟头,用脚碾灭。
我心里咯噔一下,抱紧了试卷。你们是谁
甭管我们是谁。刀疤脸往前一步,带着浓重的烟味,有人花钱,让我们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少管闲事。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听说你挺能护犊子今天看谁护着你!
旁边一个矮胖子嘿嘿笑着:老师,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多可惜。另一个没说话,眼神像毒蛇一样黏腻。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条小街平时人就少,这个点更没人。我下意识后退,手摸进包里,想找手机报警。
想报警刀疤脸狞笑一声,动作更快,一把打掉我手里的试卷。白色的试卷哗啦散了一地。
啊!我惊呼一声,包也被他夺过去,扔到远处。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了。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下来。三个人围了上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最后一点天光。
你们……想干什么!我声音发颤,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脑子里闪过赵金花那张怨毒的脸,还有李大芬的咒骂。是她们还是别的什么我无意中得罪的人后悔像藤蔓一样缠紧心脏。太大意了!不该走这条路的!
干什么刀疤脸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不干什么,就是让樊老师知道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管了,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猛地抬手,一个耳光就朝我脸上扇过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和痛苦的惨嚎。
我猛地睁开眼。
刀疤脸那挥出的手臂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钳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整个人像只被提起的鸡,脸上是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恐。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我前面,背对着我。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肩线挺阔。
是杨远。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稳稳攥住刀疤脸手腕的手,和他宽阔的肩背。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墙,把所有的恶意和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风卷起地上的试卷,打着旋儿。空气凝固了。
谁他妈……刀疤脸疼得龇牙咧嘴,话没骂完。
杨远手腕猛地一拧,更清脆的咔吧声响起。刀疤脸杀猪般嚎叫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鬓角。杨远一松手,刀疤脸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抱着断掉的手腕哀嚎翻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另外两个混混完全吓傻了,看着地上打滚的老大,又看看那个突然出现、出手狠辣到可怕的男人,脸上血色褪尽。
滚。杨远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一个字,像冰锥子,砸在水泥地上。
矮胖子和毒蛇眼浑身一哆嗦,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去扶地上的刀疤脸,看都不敢再看这边一眼,拖着哀嚎不止的老大,屁滚尿流地消失在巷子口。
风还在吹,卷着几张试卷贴到墙上。小街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我和他。
杨远转过身。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此刻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但当他目光落在我脸上时,那沉郁瞬间化开,只剩下清晰的担忧。
没事吧他上前一步,声音恢复了电话里的那种温和,甚至更柔和些,吓到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都在抖,牙齿磕碰在一起,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头。心脏还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刚才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
他脱下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动作自然地披在我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墙体的寒意和心头的冰冷。
别怕,没事了。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外套上有很淡的、干净的皂角味,还有一种沉稳的木质气息,混合着一点极淡的烟草味。这气息奇异地平复着我狂跳的心。
他弯腰,帮我把散落一地的试卷一张张捡起来,整理好,又把远处摔碎屏的手机捡回来,递给我。动作从容,好像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苍蝇。
谢…谢谢。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接过试卷和手机,手还在抖。
先离开这里。他没多问,只是很自然地护在我身侧,示意我往前走。
我裹紧他的外套,跟着他走出这条差点成为噩梦的小巷。刚走到稍微亮堂点的大路上,他脚步顿住了。
等我一下。他快步走到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旁,拉开副驾驶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保温袋,然后走回来,递给我。
还是汤。压压惊。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得不像话,我送你回去。
我抱着保温袋,怀里是试卷,肩上披着他的外套,脑子还是懵的。刚才那凶险的一幕和此刻的平静关怀,反差太大,像两个世界。
杨先生…我看着他启动车子,侧脸线条在路灯下显得很专注,你怎么会…刚好在这里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声音很平静:不是刚好。
我愣住了。
我找人留意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听说赵金花出来后就放话说要报复。李大芬那个开麻将馆的,最近跟几个社会上的混混走得近。我担心她们找你麻烦。他顿了一下,侧过头看我一眼,眼神很深,你保护着那么多孩子,自己却总是一个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心里翻江倒海。找人留意担心所以他就一直……在暗中看着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为什么要做这些
红灯。车子停下。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眼底流淌。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神专注得让人心悸,樊老师,上次在办公室,我问你,谁来保护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我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