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月光归来,和离书至
天璇宗,问剑峰。
晨钟初响,薄雾缭绕,苏听雪端着一盏温好的灵露,立在摘星殿外,指尖因微寒而透粉。
殿门吱呀一声大开,林惊鸿携风而出,白衣胜雪,腰悬长剑,眉眼却冷得像万年玄冰。
听雪。他第一次没有接她手中的灵露,而是甩下一纸薄笺,声音压得极低,阿瑶今日出关,她……为我心魔所困,我欠她良多。
薄笺上,和离书三字墨痕犹湿,盖着他以剑气烙下的私印,不容转圜。
苏听雪抬眸,雾气沾在睫上,像是要哭,却弯出一个乖顺的弧度: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惊鸿微怔,似是没想到她如此痛快。他别开眼,语气软了一分:宗门会补偿你。灵石十万、灵器三柄、外峰洞府一座,再加我亲自为你求一枚结婴丹。
十万灵石,买她三年之手;一枚结婴丹,换她半生欢喜——好生慷慨。
苏听雪指尖抚过和离书上的剑意烙印,心口却轻轻一跳:剑骨,终于要完整了。
她面上仍是温温怯怯:夫君做主便好。
林惊鸿蹙眉,隐约觉得她今日过分安静,却又被殿内传出的那声师兄牵住心神——娇软、急切,是沈摇光的声音。
他不再迟疑:三日后宗门大殿,你我当众解契,免她再受心魔折磨。
说罢御剑而去,白衣掠过长空,连背影都写着迫不及待。
苏听雪望着那道遁光,指尖在袖口悄悄掐诀,传音玉简碎成一缕流光——
【娘亲,剑骨将成,三日后接我回家。】
她垂眼,掩去眸中金芒:三年伏低做小,日日以自身灵气温养那截剑骨,终于等到主人归来,逼他亲手递上和离书。
沈摇光出关,于她是天籁。
十万灵石、结婴丹她要的是林惊鸿的天生灵骨,还有他再也握不住的剑心。
摘星殿前,风过如刀,吹得素衣猎猎。苏听雪抬手,将那盏凉透的灵露倾倒于地,轻声一笑。
林惊鸿,你可知我等你这句和离,等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
02
旧人不见,新人含酸
第二日,辰时。
天璇宗宗门大殿前的云阶上,弟子往来如潮。今日是林惊鸿亲写和离书的消息早已传遍,众人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细针落在苏听雪一身素青长裙上。
她恍若未觉,只抬阶而上。
苏师姐——
一道清朗少年音自背后响起。苏听雪脚步微顿,回首。
少年一袭墨蓝内门弟子袍,腰悬新铸的玄铁剑,眉目长开,已见凌厉。正是当年缠着她要糖葫芦的小师弟,谢无咎。
三年不见,他竟已筑基大圆满,剑意锋锐得刺人。
苏听雪眼底浮起极浅的笑,像从前一样温声唤:小……
声音却碎在风里。
谢无咎的目光从她肩头越过,仿佛那里空无一人。他侧身擦肩,衣袍卷起的风带着冷冽松雪香,连余光都未停留。
苏听雪眨了眨眼。
——原来,连他也会装作视而不见。
她咽下喉间那点涩,继续拾阶。刚至殿门,一抹绯色挡住去路。
哟,这不是咱们曾经的第一夫人吗
少女桃夭灼灼,声音却尖刻。苏听雪认得,执法堂柳长老的独女柳凝烟,也是林惊鸿众多小迷妹里最张扬的一个。
柳凝烟抱着剑,绕着苏听雪踱步,绣鞋跺得云阶脆响:
昨日听说某人被十万灵石打发了啧啧,十万呐,够买外峰杂役弟子几百条贱命了。苏师姐,哦不——前·师·姐,可千万别嫌少,毕竟你这种土灵根的废物,离了林师兄,谁还肯多看一眼
周围弟子顿时窃笑。
苏听雪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角并不存在的灰,抬眸,眸色澄澈:柳师妹说得极是。只是——
她声音不高,却恰好让四周都听得见:
我土灵根尚且能做三年林惊鸿的道侣,不知柳师妹单系水灵根,何时才能住得进摘星殿
柳凝烟俏脸瞬间涨红。
苏听雪!你——
嘘。苏听雪伸指,轻轻抵在唇边,笑得温柔,大殿重地,喧哗是要挨戒鞭的。
说罢,她侧身而过,素色裙角掠过柳凝烟的绯衣,像雪覆桃花,冷得刺骨。
殿门内钟声三响,和离大典将启。
无人瞧见,方才擦肩而过的谢无咎隐在廊柱阴影里,指腹摩挲着剑鞘,指节泛白——
他方才,差一点就回头了。
03
雪落偏殿,一句迟来的公道
钟声余韵未散,殿前石阶忽起一阵寒风。
林惊鸿御剑而落,白衣猎猎,剑尖一点霜雪未融。他收剑入鞘,目光先掠过柳凝烟,再落到苏听雪身上——素衣单薄,像一枝被雪压弯的青竹,却仍是安静的、温顺的。
柳凝烟见状,眸光一闪,立刻换了副腔调,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林师兄,您可算来了!我方才不过劝苏师姐一句,让她待会儿在大殿上莫要失态,免得丢了您的颜面。哪知她竟说我……说我这辈子也住不进摘星殿。
说到此处,她眼眶微红,仿佛真受了天大欺辱。
周围弟子窃窃私语,像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林惊鸿眉心微蹙。他太清楚柳凝烟的性子,也清楚苏听雪素日里连高声说话都不会。可众目睽睽,他若偏袒太过,阿瑶那边终要落人口实。
他思忖片刻,声音不高,却带着剑修特有的清冽:
柳师妹,摘星殿是宗门赐予的修行之地,并非谁随口可居。苏……她曾是那里的主人,往后亦是我天璇宗的贵客。慎言。
一句贵客,像雪落铜钟,嗡然震响。
柳凝烟脸色瞬间煞白,唇瓣嗫嚅,却不敢再吐半个字。
苏听雪长睫轻颤,掩住眸底讶色——成婚三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林惊鸿当着外人替自己说话。可惜,迟了整整三年。
她垂眸,指尖在广袖内无声摩挲那封和离书,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多谢林师兄顾全颜面。她声音温软,像最寻常不过的客套,时辰已至,莫让诸位长老久候。
话音落下,她先行一步,素色裙角拂过积雪,留下极浅的脚印,转瞬便被风吹散。
林惊鸿望着那道背影,胸口莫名一闷。
柳凝烟咬唇,终究不甘地退到一旁。
无人注意的角落,谢无咎指腹在剑鞘上摩挲的力道更重,眸色深得像落星渊的夜——
她方才那一声林师兄,他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她连名带姓都不肯再叫那个人了。
04
白雪覆阶,她再未回头
天璇宗主殿,铜炉沉香袅袅。
苏听雪与林惊鸿隔着半丈,并肩立在玉阶之下。殿外雪色映进来,将两人影子拉得极长,又极淡。
林惊鸿似想说点什么,指尖几度摩挲剑柄,终是开口:今日解契后,宗门仍会照拂于你。若……若你日后有难,可来问我。
苏听雪垂眸,掩去眸底轻嘲,声音温温淡淡:林师兄好意,听雪心领。
一句林师兄,疏离得像初见。林惊鸿喉头一紧,余光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素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再也不是他能握住的。
空气陷入静默,只剩殿外风声卷雪。
忽有钟磬三响,执事弟子高声唱喏:诸位长老到——
殿门开启,十余位长老鱼贯而入,衣袍带起灵风,吹得铜炉星火乱晃。苏听雪抬眼,目光却在长老们身后停住——
沈摇光。
白月光本人。
她今日一袭月华留仙裙,外罩银狐披帛,弱不胜衣,像将化未化的雪。进殿先向诸位长老盈盈行礼,而后转身,直直朝苏听雪走来。
苏师姐……沈摇光停在苏听雪面前,眸含水雾,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我闭关多年,不知世事,若因我归来搅扰你与林师兄,是我的罪过。
说着,她竟屈膝欲跪。
苏听雪侧身一步,让开那一跪,语气平静得像湖面未起的涟漪:沈师妹言重。因果已定,与你无关。
沈摇光微怔,泪珠将坠未坠,又软声道:我与林师兄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妹,绝无半分逾越。师姐莫要误会,更莫因我生怨……
沈师妹。苏听雪打断她,声音仍温和,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今日是解契大殿,不是问罪公堂。你若真无愧,便不必哭。
话音落下,她朝长老们微一颔首:弟子苏听雪,已至。
长老会首座轻咳一声,抬手祭出一方玉印。印上刻着双生并蒂莲,本是道侣契印,此刻光芒黯淡。随着法诀打入,玉印咔然碎裂,化作流光散于天地。
契约已解,再无瓜葛。
苏听雪袖中指尖微动,一枚细小的剑形玉简悄然碎成粉尘——那是她以三年灵气温养的最后一缕剑骨,终于完璧归她。
仪式既毕,她后退半步,朝长老们行礼,声音轻而清晰:弟子告退。
没有再看林惊鸿一眼,也没有理会沈摇光欲言又止的泪眼。她转身,素衣掠过门槛,像一片雪落入更广阔的风里。
殿外石阶漫长,雪色刺目。
苏听雪抬手,一道极淡的剑光托起她足尖,眨眼已至百丈之外。风扬起她发尾,露出后颈一枚朱砂小印——那是万剑冢的传承纹,也是她真正身份的象征。
身后,林惊鸿下意识追出一步,却只抓住一缕冷风。
沈摇光立在殿门内,指尖掐进掌心,泪珠终于滚落,却无人再为她驻足。
雪落无声,而苏听雪的身影,已消失在宗门长阶尽头。
05
归家雪霁,病娇踏影而来
问剑峰后山小院的雪檐下,苏听雪卷袖推门,屋内陈设极简:一架青玉榻、一方檀木案、一只旧剑匣——三年里,她所有的东西竟只装满了一只巴掌大的储物戒。
她素指一拂,十万灵石、三柄灵器、结婴丹、外峰洞府的契书……林惊鸿所谓补偿哗啦啦落了一地,像一堆冷冰冰的笑话。她连看都懒得看,一并收进另一只空置的戒中。
收破烂也挺好,回头赏给外门小崽子们当糖豆。她弯唇,拍了拍戒面,顺手把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合卺酒泼出窗外。
院内忽起风雷。
虚空被撕开一道银蓝裂口,一头通体冰鳞、四翼生电的裂空鲲破云而出,翼展百丈,尾鳍掠过屋脊,卷起千堆雪。鲲背之上,立着一对璧人——
男的一袭墨金长袍,剑眉星目,腰间佩剑未出鞘,已压得天地灵气俯首;女的一身绛紫轻纱,凤眸含笑,指尖捻着串朱果,像逗猫般抛给鲲吃。
爹,娘!苏听雪抬手,声音软得能滴水。
万剑冢之主苏无涯袖袍一振,裂空鲲乖顺俯颈。合欢宗宗主苏妩掠身而下,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心疼地捏捏她瘦了一圈的腕骨:那破地方也敢让本座的闺女受委屈走,拆了他们山门!
苏无涯没说话,只淡淡扫了眼远处问剑峰的主殿,整座护山大阵便嗡然作响,似在哀鸣。
一家三口正欲登鲲,雪幕里忽现一道人影。
少年黑衣如夜,发束银链,眉眼稠丽到近乎锋利——正是谢无咎。他左手提一只染血的妖兽头颅,右手攥着个小小的、绣着海棠的储物袋,那是苏听雪当年送他的糖袋。
他停在十丈外,单膝触雪,声音低哑:师姐带我走。
裂空鲲低鸣,电弧噼啪。苏妩挑眉:哟,这不是谢家那小疯子你爹不是把你关进幽狱面壁吗
谢无咎抬眼,眸色深得像落星渊的夜:我杀了守狱长老,逃出来的。
苏无涯:理由
少年指腹摩挲着海棠袋,声音很轻:她在这儿。
苏听雪想起昨夜碎裂的传音玉简——原来他听见了。
她没回头,只抬手朝后招了招,像三年前在擂台上赢了他一块桂花糕那样随意:想跟就跟,别挡我鲲尾巴。
谢无咎眼底骤然亮起灼光,一步踏上冰鳞。裂空鲲似不满地甩尾,被苏听雪拍了拍鳍:乖,他比你还疯,别惹。
鲲翼振起,风雪倒卷。
雪幕尽头,问剑峰上钟声再响,似有人追出——却终究只能目送那尾遮天之鲲撕开云穹,一闪而没。
黑衣少年站在鲲背最末端,指尖攥紧那只海棠袋,眸光一错不错落在苏听雪背影上,低低笑了。
师姐,回家了。
06
灯火万盏,旧雪埋青梅
裂空鲲穿云破月,一路风驰电掣。苏听雪被母亲用狐裘裹成一只春茧,怀里还塞着暖玉枕,晃晃悠悠便睡熟了。再睁眼,已是万剑冢上空。
下方群峰如剑,直指天穹,七十二座剑阁灯火齐明,照得夜如白昼。鲲翼收拢,稳稳落在主峰云台。鼓乐乍起,数百弟子列阵,齐声高喝:恭迎少主回冢——
红毯自云台铺到重华殿,沿途剑铃叮当,像千万柄剑在替她摇旗呐喊。
重华殿内,筵开百席。
苏无涯抬手,剑意化作金丝,将女儿轻轻托至主位;苏妩弹指,合欢宗弟子撒花如雨,香气蒸腾。琴箫合鸣,灵膳流光,连南海鲛人、青丘狐族都遣使来贺,唯恐礼数不周。
首席空着一张乌金大椅,椅背雕着谢家剑纹。谢无咎跟在苏听雪身后半步,目光扫过那椅子,唇角微抿。
殿门口忽有朗笑传来——
谢某来迟,贤侄女莫怪。
谢家家主谢观雪踏入殿内,一身玄衣,鬓如刀裁,腰悬镇宗之剑折桂。他先朝苏氏夫妇拱手,再望向苏听雪,笑意温和:小丫头离家三年,瘦了一圈,回头让你伯母把我谢家养的那只千年夔牛肉送来补补。
苏听雪乖巧行礼:谢伯父。
谢观雪目光一转,落在自家儿子身上,眉峰微挑:逆子,还不滚过来坐
谢无咎却将手中那只染血的海棠袋递过去,声音淡淡:幽狱的守狱长老已废,人头在此,请父亲验明。
谢观雪啧了一声,挥袖将妖兽头颅收起,语气听不出喜怒:回头再与你算账。
灯火深处,苏听雪被母亲按在主位,面前堆满她少时爱吃的玉髓糕、琥珀核桃。谢无咎隔了两席,目光却穿过觥筹交错,始终落在她身上,像一柄藏了鞘的剑,安静却灼人。
酒过三巡,苏听雪起身到廊下醒酒。
夜风带雪,吹动檐角铜铃。她伸手去接雪花,掌心却忽然落下一瓣杏红——不是雪,是一朵干枯的杏花。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
谢无咎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低低的:师姐还记得吗八岁那年,你偷偷带我从万剑冢溜出去,在落星渊边埋了一坛杏花酿。
苏听雪指尖一颤。
——那年她八岁,他六岁。她踮脚替他擦去脸上泥点,说:等杏花再开,我们一起挖出来喝。
后来杏花年年开,她却去了问剑宗,一去三年。
谢无咎抬手,指尖也捏着一瓣枯杏:我把它挖出来了,酒没熟,花却干了。
雪花落在少年睫毛上,像落了一层碎星。他轻声补了一句——
师姐,我比杏花酒更早熟。
远处重华殿灯火辉煌,谁也没注意到,廊下阴影里,两瓣杏花被夜风一并吹起,打着旋儿,轻轻贴在一起。
data-fanqie-type=pay_tag>
07
杏花疏影里,旧事照新雪
上半夜,万剑冢的灯火渐次熄了,只剩主峰后崖那棵老杏树还挑着几盏琉璃灯。
苏听雪踢了靴子,抱膝坐在树根下,杏红花瓣落在她发间。谢无咎撩袍坐在她身侧,手里还是那只海棠袋,袋口露出一截枯杏花枝。
那年我带你溜出宗门,苏听雪先开了口,声音混着夜风,是想去看人间的上元灯市。结果你在半路摔进雪窝,哭着说腿断了,我就背你走了十里。
谢无咎低笑,指尖轻碰她左肩,这里还酸么
早不酸了。她也笑,眼底却浮出一点遥远的惘然,后来我被娘亲拎回去关禁闭,你就在杏树下蹲了一整晚,第二天发了高热,嘴里还念叨花灯。
少年侧头看她,眸色深深,我念的从来不是花灯。
笑声便停了。夜风忽紧,吹开一段她极少提起的往事——
三年前,她奉母命去南溟秘境取一味朝颜醉,却在空间裂隙里失了方向,被卷至东岭。醒来时灵脉俱封,记忆残缺,只识得自己叫阿雪。恰逢天璇宗招收外门弟子,她被一位老执事捡回去,成了最末流的剑侍。
再后来,林惊鸿于试剑台上被同门暗算,她阴差阳错替他挡下毒刃,又稀里糊涂被诊出天生炉鼎体——可温养剑骨。天璇宗长老喜出望外,合籍道侣的婚书三日内便送到她病榻前。
她失了记忆,只记得梦里有棵杏花树,树下少年在等她。于是点头。
直到三个月前,她在一次夜猎里被妖兽震伤识海,记忆如潮水倒灌——
原来她是万剑冢少主;原来那一纸婚书,不过是林惊鸿用来固剑心的筹码;原来她离家三年,有人在落星渊边,把杏花酒挖了又埋,埋了又挖,一等便是千日。
旧事讲完,苏听雪拍了拍落在裙上的花瓣,声音轻得像叹息:阴差阳错,终归是我自己的劫。
谢无咎却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指尖冰凉,带着夜露。
师姐,他声音低哑,却一字一顿,劫已渡完,该续缘了。
苏听雪抬眼,撞进少年幽深的眸子里——那里没有灯,却燃着一簇偏执的火。
我想再种一次杏花。他指腹摩挲她腕间脉息,语气温柔得像诱哄,就在万剑冢后崖。树要一百株,花要开一百年。你与我一起埋酒,一起等它熟,好不好
苏听雪怔了片刻,忽地轻笑:谢无咎,你当年才到我肩膀,如今倒学会抢我的酒壶了
不只酒壶,少年俯身靠近,呼吸拂过她耳侧,带着灼烫的执拗,你的人,我也要。
杏花疏影下,他伸手将她发间那片花瓣取下,放进自己胸前的暗袋,像收起一个承诺。
远处晨钟乍起,第一缕曦光越过山巅,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雪色渐融,春夜将尽——
而那一百株杏花,已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
08
雪落云台,一剑破茶
在家闲了两日,苏听雪骨头都懒了。
谢无咎一句宗门大会无趣,但有只小狐狸想不想看热闹,就把她拐上了飞舟。
大会设在东岭云台——天璇宗地盘。万剑冢与谢家同列五大上宗,席位最尊。舟未停稳,便听见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拜声,苏听雪支着下巴,远远瞧见云台中央那抹熟悉的白衣——林惊鸿,以及他身旁弱柳扶风的沈摇光。
谢无咎眯了眯眼,指腹在剑鞘上敲出轻响:师姐,你若不喜欢,我现在就掉头。
苏听雪慵懒的衬着手,勾唇:来都来了,不看戏多亏。
大会伊始,众弟子抽签切磋。
苏听雪摆烂般跟在谢无咎身后,正欲落座,可一个身影的出现彻底让苏听雪从浑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便听身后一声柔柔的苏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破坏你跟林师兄的感情的,我......我只是......只是.....啊......
只见苏听雪右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把女子推到在地。
好家伙,沈摇光
女子瘫坐在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听雪,苏听雪也有点愕然。
这时林惊鸿急忙赶过来,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沈摇光,关切地看了一眼,确定
她没有事后才抬头看向苏听雪。
听雪,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何要推倒师妹。听雪,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但是对不起你的是我,不要因为我而怪罪阿摇
师兄,不关苏师姐的事,我只是为那日大殿的事,我一直想向师姐赔罪,今日终于得见,可是师姐她好像不接受我的道歉,所以才跟我置气的,不怪师姐,是我的不对。
说罢屈膝行礼,袖中却不慎掉出一枚血玉佩——正是林惊鸿的贴身之物。玉佩落地,灵光碎裂,一缕黑气直扑苏听雪面门。
黑气化作噬魂针,众目睽睽下直指苏听雪眉心。
沈摇光惊呼,泪珠滚落:这玉佩是师兄亲手所赠,怎会暗藏魔气莫不是……有人嫉恨,欲毁我清白
她怯怯望向苏听雪,一副我不说但大家都懂的模样。
林惊鸿面色骤沉,想也不想便道:苏听雪,你有何解释
沈摇光掩唇,声音颤得恰到好处:师姐若真怨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用魔针伤及无辜弟子……
台下顿时哗然。
原来是妒恨成魔。
昔日道侣,如今竟下此毒手……
议论声未落,一道剑鸣压过所有嘈杂。
谢无咎抬手,指尖夹住那枚噬魂针,黑气在他指间寸寸崩裂。少年眸色幽暗,声音却轻:
噬魂针需以心头血养七日,沈师妹不妨说说,这玉佩是谁的血
沈摇光面色煞白。
谢无咎一步上前,墨金袍角扬起风雪:还是让本少主替你说
他掌心一翻,水镜术现——
镜中画面赫然是昨夜沈摇光在偏殿以精血饲针的场景,连她自语只要她身败名裂,惊鸿就是我的都一清二楚。
水镜一出,满场死寂。
林惊鸿僵在原地,沈摇光踉跄后退:我……我只是太爱师兄……
谢无咎冷笑,长剑半出鞘,剑光如雪:爱以魔针害人,便是你的爱
剑尖一转,直指林惊鸿:至于你——
少年声音不高,却裹挟化神威压,震得云台四周禁制嗡鸣,她已是我万剑冢的少主夫人。你再敢指她半个不字,我谢无咎不介意替你天璇宗清理门户。
苏听雪全程未动,只抬手替谢无咎抚平袖角褶皱,声音温软:别吓坏小孩子。
她侧首,朝林惊鸿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林道友,管好你的人。下次再犯到我面前,就不是一面水镜这么简单了。
说罢,牵着谢无咎转身。
风雪掠过云台,吹散一地碎玉。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09
云台下战书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际。
沈摇光被揭穿后,便以魔针反噬需静养为由,半掩泪睫退至人后。可她袖口一动,一道极细的灵讯已钻入柳凝烟袖中。
柳凝烟本就对苏听雪恨得咬牙,得了暗示,当即拔剑跃上擂台,剑尖直指台下那抹素青身影。
苏听雪!
声音裹着灵力荡开,引得四座皆静。
三年前你凭一纸婚约压我一头,如今既被休弃,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也让诸位看看——土灵根的废物,离了男人庇护还剩几分本事!
擂台边缘的弟子顿时起哄。
柳师姐已至金丹中期,苏听雪不过筑基……
听说她连飞剑都御不稳。
怕是要见血喽!
一句比一句刺耳,像故意剥开苏听雪柔弱外壳的刀子。
谢无咎眸色骤冷,掌心剑鞘微抬。苏听雪却按住他手背,轻轻摇头。
她抬步,慢吞吞走上擂台,雪色裙角扫过石阶,留下浅浅脚印。
柳师妹要指点,我自然奉陪。声音温软,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颤,只盼……只盼点到为止。
柳凝烟眼底闪过得逞的狠光,面上却假惺惺:放心,我会手下留情。
台下沈摇光倚栏而立,指尖绕着发尾,泪痕未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笑:
——柳凝烟是金丹剑修,苏听雪只是土灵根的筑基修为,又恰好被她言语激怒。
——此战,不死也残。
——届时自己再掉几滴泪,便可把妒恨成魔的脏水反泼回去。
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擂台上,长老正欲开口,苏听雪却先一步抬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划,一道灰扑扑的土灵盾浮现,像勉强凝出的防御。
我修为低微,先行示弱,诸位师兄师姐莫笑。
她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金芒——
土灵根
笑话。
她真正压着的,是万剑冢少主的化神剑骨。
风吹起她鬓边碎发,也吹起台下无数看热闹的心。
谢无咎抱臂立在人群最前方,指尖敲着剑鞘,低声一笑:
师姐,玩得开心。
10
锣未响,话先狂
擂台上积雪早被清扫,只余一尘不染的青金石面,映出天色与人心。
柳凝烟抱剑立于东侧,一袭绯红劲装,金丹中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像一簇簇火浪扑向对面。
苏听雪姗姗来迟,仍是一身素青长裙,发间只别一支木簪,步子轻得像踏雪无痕。
锣声悬而未落,柳凝烟已先启唇,声音裹了灵力,传遍云台:
苏听雪,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她抬剑,剑鞘指地,笑得轻蔑——
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大喊三声‘我是废物’,我便只断你一条手,留你一条命如何
台下哗然,有人哄笑,有人倒吸冷气。
柳师姐好狠……
土灵根真可怜。
柳凝烟听得议论,愈发得意,剑鞘一转,挑起一缕雪沫甩到苏听雪鞋尖:
听说你连御剑都飞不稳要不要我先借你一把扫帚,免得一会儿滚下擂台太难看。
雪沫沾裙,瞬间化水。
苏听雪垂眸,拂了拂衣摆,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柳师妹说话,总让我想起凡间集市——喧嚣嘈杂,却无半分趣味。
她抬眼,杏眸澄澈,不带火气,甚至带着一点笑:擂台之上,胜负凭剑,不凭口舌。你若真要我跪——
她语气一顿,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划,那道灰扑扑的土灵盾再次浮现,像一面残破的小旗,却稳稳悬在身前。
便拿剑来取。
轻飘飘一句,却像把柳凝烟的冷笑生生掐断。
台下有人不自觉屏息。
谢无咎立在人群最前排,指尖轻敲剑鞘,唇角微勾:
锣还没响呢,就急了。
柳凝烟眸色一沉,绯红剑鞘重重磕地,金丹灵压如潮水般再次暴涨。
好,那便等锣响——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到时我会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苏听雪不再答话,只微微侧身,素手负后,望向天边的日晷。
雪色映在她睫毛上,像覆了一层薄刃,安静而锋利。
锣声,尚未响。
风雪欲来。
11
雪上轻尘,猫戏赤练
当——
铜锣一记长鸣,余音滚过云台,卷起碎雪。
柳凝烟几乎在锣声未尽时便动了。绯红剑光如匹练横扫,金丹中期的灵压轰然炸开,擂台边缘的弟子齐齐后退三步。
第一招便让你躺!
她唇角噙着胜券在握的冷笑,剑锋所指,正是苏听雪左肩——那里经络最浅,一剑可废。
然而剑光落处,只斩到一片虚影。
苏听雪仍站在原地,像从未挪步,又仿佛整个人只是雪上的一道轻痕。她甚至抬手,指尖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温温淡淡:柳师妹,风大,剑偏了。
台下哄声四起。
柳凝烟脸色一沉,剑诀再变,红绫般的剑气织成网,铺天盖地罩向那抹素青身影。
苏听雪这才勉力侧身。
她脚步看似凌乱,实则每一下都踩在剑气的缝隙里,像雪地里跳跃的雀,翅羽掠过却片雪不沾。偶尔还回头,好心提醒:
再低两寸,就能削到我裙角了。
柳凝烟眼神愈发阴鸷,灵力层层拔高,剑招一招紧似一招。擂台石面被割出纵横沟壑,碎雪与石屑齐飞。却始终连苏听雪的袖边都碰不着。
土灵根的废物,你只敢躲吗
她咬牙冷笑,剑尖挑起大片碎石,还是说,离了男人,你只剩这点逃命的能耐
苏听雪不答,只脚尖一点,整个人轻飘飘掠起,竟落在柳凝烟身后三步处,声音带着笑:别急,我还没热身呢。
那笑落在柳凝烟耳里,比任何羞辱都刺耳。
她的呼吸开始乱了,剑招愈发狂猛,却始终像扑火的蝶,只追到一团团虚无的雪影。
雪上,两道身影一追一停,一疾一徐。
红影如炽火,青影似冷焰,在云台中央交织成一幅诡异而优雅的画。
锣已敲过第二通。
柳凝烟的剑尖因过度催动灵力而微微震颤,额角也渗出薄汗。
苏听雪依旧一副好险好险的模样,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浅的兴味。
12杀机如潮
云台之上,雪沫被剑风搅成白雾。
柳凝烟的剑已看不出原本招式,层层灵力凝成血色剑罡,每一次劈落都在青金石面留下蛛网裂痕。她眼底血丝密布,声音因焦躁而尖锐:
苏听雪——你只会像老鼠一样躲么!
回应她的,是苏听雪又一次险而又险地侧身——裙角被剑风割下一缕,悠悠落地。素青布料落在雪里,像无声的嘲笑。
台下弟子屏息,惊呼此起彼伏:
土灵根怎躲得这么快
再这样下去,柳师姐灵力迟早枯竭!
可若不小心挨上一剑,苏师姐怕是……
议论声里,担忧与怜悯交织,仿佛下一瞬就要见血。
高台边缘,谢无咎指节泛白,剑鞘已出半寸。
够了。
他嗓音低沉,一步踏前,雪尘自动分开。
沈摇光却蓦地横身拦住,杏眸含泪,语气柔柔:谢师兄莫急,只是弟子切磋,宗门自有规矩。柳师姐分寸在心,不会真伤到苏师姐的。
她指尖轻搭谢无咎袖口,力道却暗含灵诀,似柔弱无骨,实则封住他半步去路。
谢无咎眸色冷得骇人,薄唇抿成一线,终究没有挥开那只手——
因为擂台之上,柳凝烟已彻底失控。
血影——三连!
伴随一声厉喝,柳凝烟咬破舌尖,精血溅上剑锋。剑罡化作三头血色剑蛟,封死苏听雪所有退路,咆哮着俯冲而下!
雪雾被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爆鸣。
台下弟子脸色齐变——
这一招已超出金丹中期的极限,分明带着杀意!
沈摇光眼底闪过快意,指尖微微收紧:
去死吧……
然而,就在剑蛟即将吞没那抹素青身影的刹那——
苏听雪终于抬眼,瞳底掠过一抹极淡的金芒。
她足尖轻点,雪面绽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下一瞬,身影如幻影,竟迎着剑蛟而上!
谢无咎瞳孔骤缩,沈摇光唇角笑意凝固。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意识到——
猫,终于亮出了獠牙。
13
雪尽剑鸣
血色剑蛟俯冲而下,雪雾倒卷。
苏听雪却迎着三头剑蛟直掠而上,素青裙角猎猎作刃。她抬手,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剑罡,像一缕晨曦破开寒夜。
破。
轻飘飘一字落下,金芒骤盛。
剑罡化作一线,横贯三头血蛟——
嘭!嘭!嘭!
三声爆鸣,血影寸寸崩碎,化作漫天红雪。
余劲未歇,金色剑罡去势如虹,直刺柳凝烟胸口。
柳凝烟大骇,仓促回剑格挡。
叮——
长剑断折,金芒透体而过。她整个人如破布般倒飞,重重砸在擂台边缘,胸口血染绯衣。
噗!
一口鲜血喷在雪里,触目惊心。
台下瞬间死寂,下一秒轰然炸开——
一招!
土灵根那是化神剑罡!
……万剑冢的归墟剑意!
惊呼声未落,异变陡生。
大胆小辈,敢伤我孙女!
柳家长老柳嵩身形如鬼魅,自高台掠下,枯指成爪,裹挟阴冷黑雾直扣苏听雪后心!
黑雾未至,空气已凝出冰渣。
众弟子惊呼,却来不及救援。
找死。
少年嗓音冷得像雪崩。
谢无咎瞬身而至,黑袍翻飞间,折桂剑出鞘半寸——
叮!
剑未全开,剑气已凝霜。柳嵩只觉一股寒流逆冲经脉,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枯爪生生停在苏听雪背后三寸。
谢无咎手腕一转,剑鞘横拍——
砰!
柳嵩如遭山撞,整个人倒飞回高台,撞碎玉栏,口吐鲜血。
他惊怒抬头,却见少年眸色幽寒,淡淡开口:
只是弟子切磋,宗门自有规矩。柳长老分寸在心,不会真伤到我家师姐的。
一字不差,正是方才沈摇光拦他时所说。
沈摇光面色瞬间惨白。
谢无咎收剑,回身。
苏听雪正俯身,指尖轻弹,一缕剑气封住柳凝烟经脉,止血保命。
她抬眸,神色淡淡:柳师妹,承让。
雪落无声,却压垮了所有质疑。
众弟子望向她的目光已彻底变了——
惊艳、敬畏、炽热。
高台另一侧,林惊鸿怔怔望着那抹雪里青影。
她执剑而立,眉目如昔,却又陌生得耀眼。
胸腔某处,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钝痛与渴望。
沈摇光察觉他的视线,指尖掐进掌心,唇色发白。
风雪中,苏听雪转身。
谢无咎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碎雪,声音低而温柔:
回家
嗯。
她应得轻,却再未回头。
14
旧盟如雪,覆水难收
云台战后第三日,万剑冢山门外落了一场薄雪。
苏听雪提着一盏琉璃风灯,正欲去后崖看新栽的杏花,忽见石阶尽头立着一道白影——林惊鸿。
他还是一身天璇宗剑袍,肩头积了雪,像站了许久。见苏听雪出现,他眸光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声音低而急切:
听雪,我终是看清了自己的心。过去种种,是我猪油蒙了眼,错把鱼目当明珠。如今——
他伸手,想握住她提灯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旧日里习惯的笃定:你一直在等我,对吗
琉璃灯火映在少女脸上,苏听雪眉色极淡,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等你
她轻声重复,忽而笑了,笑意却冷得像雪光,林道友怕是记错了。自你亲手递来和离书那刻,你我便恩断义绝,从此只是陌路。
林惊鸿一怔,仿佛被那笑里冰凌刺中。
可那时你……你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苏听雪抬眸,眼底无波无澜:那时我失了记忆,错把恩情当情分。如今记忆既回,便一并把错误也还给你。
她说得平静,却字字如刀。
林惊鸿胸口发闷,仍不死心:只要你愿回头,天璇宗主母的位置仍是你的。我会昭告天下,补你一场真正的合籍大典——
不必。苏听雪截断他的话,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我已有归处,亦有良人。林道友,请回。
良人二字落下,林惊鸿脸色骤变,掌心攥得青筋暴起。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他捧一盏醒酒汤、等他到深夜的少女。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层隔世的帘。
苏听雪侧身,从他身旁走过,风灯微晃,灯影投在雪上,碎成斑驳光影。
她未回头,只留一句散在风里:
自此山水不相逢,愿君珍重。
林惊鸿僵立原地,雪覆肩头,眼底翻涌着悔意与不甘。
许久,他才抬手,抚上心口,仿佛那里被剜去了一块,空得生疼。
而暗处,一道绯色裙角悄然隐去。
沈摇光攥紧袖口,眸光阴鸷,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苏听雪,你让我成了笑柄,那便别怪我让你万劫不复。
15
风雪截杀,血线生花
夜半,万剑冢外,落星渊。
雪片如刀,山道狭窄,苏听雪独身回崖畔杏林——谢无咎临时被宗门长老唤去议剑,她便先行一步。月色被乌云吞没,只余风灯一点微光。
刚转过断崖,杀机骤至!
铮——
黑夜里亮起六道剑光,灵力交织成网,剑势森寒,带着元婴后期的压迫。为首者面覆银纹面具,衣袖无风自鼓,气息竟比谢家家主亦不遑多让。
万剑冢少主,交出归墟剑骨,可留你全尸。
声音冰冷,像雪底渗出的毒。
苏听雪眸色一凛,指尖微抬,剑未出鞘,脚下土石已翻卷而起,化作岩壁挡下第一轮剑罡。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六人各占方位,封死退路。
三百回合,风雪中拼杀。
她身若惊鸿,归墟剑意初现,金色剑芒劈开夜色,却寡不敌众。面具人掌中黑幡一摇,幽魂尖啸,直扑她识海;余下五人剑走偏锋,专攻她被封印的土灵脉。鲜血溅上雪,像点点红梅。
最后一记合击,她被震退至崖边,袖口碎裂,唇角溢血,脚跟已踏空半寸。
千钧一发——
阿雪!
怒喝如雷霆,一道墨金剑光自天而降,瞬间劈开剑阵。谢无咎携风雪而来,眼底猩红,折桂剑未出全鞘,剑气已削断两人兵刃。
动她者——死。
少年声音低哑,杀意凝霜。他身形一晃,已至苏听雪身侧,单臂揽住她腰,剑尖直指面具人。
面具人冷哼,黑幡再舞。
谢无咎左手并指,一缕血线自指腹飞出,落在折桂剑脊——血祭,开锋!
剑光暴涨,化作漫天银霜,只一剑,便将黑幡斩成两截。幡内幽魂尖啸溃散,反噬面具人,他闷哼倒掠,却撞进一道不知何时布下的剑阵——万剑冢禁制,瞬锁其经脉!
其余五人见势不妙,捏碎遁符欲逃。
谢无咎袖袍翻飞,剑气化作锁链,生生拽回一人,重重摔在雪地里。那人面巾脱落,露出左颊火焰印记——赤霄宗死士标记。
谢无咎脚尖碾在他腕骨,声音温柔得渗人:
谁派你们来的说。
那人咬毒欲自尽,被谢无咎两指卸了下巴,塞入锁灵丹。
少年回眸,眼底猩红未褪,却在看见苏听雪染血的唇角时,瞬间柔软:
疼不疼
苏听雪靠在他怀里,低笑: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要自己拔剑了。
谢无咎将她打横抱起,雪落在肩头,被他灵力蒸成白雾。
下次,不许一个人走夜路。
风雪中,少年抱着少女,踏雪而行。
身后,赤霄死士被封了经脉,像破布袋一样拖在雪地里,一路拉出长长的血线,直通向万剑冢的刑堂。
16
血线所指,公道自来
万剑冢·刑堂。
雪夜灯火如昼,锁魂钉将那名赤霄死士钉在铁柱上。谢无咎指尖一点,血符没入对方眉心——搜魂之术,光影骤现:
幽暗密室,沈摇光以面纱覆脸,亲手递出归墟剑骨的图录,声音温柔却淬毒:
做得干净些,留她一口气,算我仁慈。
铁证如山。
苏听雪抬手,水镜留影,拓印完毕,袖中剑符祭出,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璇宗。
……
翌日,天璇宗·议事大殿。
五大上宗、十二世家齐聚。沈摇光被押至殿中,仍着素白留仙裙,鬓边别着林惊鸿曾亲手雕的玉簪,眸中含泪,我见犹怜。
弟子冤枉……
她声音轻颤,梨花带雨地望向高座上的林惊鸿,师兄,你知道的,我怎会害人
林惊鸿面色灰白。水镜悬于殿顶,搜魂画面循环往复,每一帧都像刀,将他昔日柔情割得支离破碎。
谢无咎负手而立,语气淡漠:证据俱在,天璇宗若不给万剑冢一个交代,谢某不介意亲自讨。
长老会尚未开口,沈摇光已扑到林惊鸿脚下,指尖攥紧他袍角,泪珠滚落:
师兄,你说过会护我一世……你救救我,我是被陷害的!
林惊鸿垂眸,看着她哭得楚楚可怜,却只觉得陌生。
昔日温言软语,如今字字成刃,一刀刀剜在良心上。
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却决绝:
摇光,是你错了。
我识人不清,已负一人,再不能负天下公道。
沈摇光面色瞬间惨白,指尖从他袍角滑落,像一朵骤然凋零的白花。
执法长老宣令:
沈摇光勾结外宗,暗害同辈,罪无可赦——即刻逐出师门,废去修为,永不得踏入天璇宗一步!
铁索加身,沈摇光被拖向殿外,仍回头嘶喊:
林惊鸿!你说过爱我——你骗我!
雪落无声,回应她的只有殿门轰然关闭的巨响。
……
殿外阶前,林惊鸿独立良久。
雪色覆肩,他抬手,掌心是那枚早已冰凉的合卺玉佩。
悔意如潮,一寸寸淹没心脏。
听雪……
他低喃,声音散在寒风里,却再也无人应答。
远处,万剑冢的飞舟破云而去。
舟头,苏听雪并未回头,只抬手接住一片飞雪,指尖微光一闪——
雪化春水,再无痕迹。
17
杏花吹雪,与君同老
万剑冢后崖,百株杏树在春风里一夜全开,粉白成海,花雨漫天。
苏听雪倚在最高的老杏枝上,指尖拎着一坛新启的杏花酿。谢无咎踏花而来,墨袍被风鼓起,像夜色落在雪里。他伸手,她便把酒坛递过去,笑得眉眼弯弯:第一口给你。
少年仰头饮尽,酒液沿着喉结滚落,映着花影,像一条灼灼的星河。他抬眸,眼底只盛得下她一人。
阿雪,嫁我。
不是问句,是陈述。
苏听雪偏头想了想,指尖一点,剑气化出一朵小小的杏花,落在他掌心。
早就是你的人了,还用嫁
谢无咎低笑,扣住她的腰,把人从枝头抱进怀里。花雨纷纷,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无声的贺礼。
……
后来,万剑冢与谢家同日张灯结彩,红绸铺了千里。
有人见归墟剑主一袭嫁衣,乘鲲而来;也有人见谢家少主持折桂剑,踏雪迎亲。
两宗弟子齐齐列阵,剑光与箫声并作,天地为之失色。
新婚花烛夜,万剑冢最高的摘星阁被百盏鲛灯映得如同白昼,却只在窗棂上透出一层柔和的暖金。阁外杏花无声飘落,被风卷进窗内,落在喜榻的锦被上,像一场粉色的雪。
苏听雪端坐在榻沿,凤冠霞帔,嫁衣是鲛绡裁成,烛火一照便泛起水波般的光。谢无咎执了金秤,挑开她面前那层轻若烟罗的喜帕——
灯火骤然映入她眼底,盛满潋滟的波光。那一瞬,他连呼吸都忘了。
阿雪……
声音低得只够她听见。苏听雪抬眸,唇上胭脂被烛火映得娇艳欲滴,她轻轻弯了一下,像三月里最柔软的风。
谢无咎单膝跪下,替她卸下凤冠。发丝倾泻的一瞬,他俯身吻在她额心,一触即离,却烫得她睫毛颤了颤。
疼不疼他指腹摩挲她耳垂,戴了一天,肯定压红了。
苏听雪摇头,指尖勾住他腰间的玉佩,声音带着酒意,软软的:再疼也值了。
鲛灯的光被窗棂切成细碎金屑,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谢无咎抬手,将案上合卺酒斟满,琥珀色的酒液映出两人交握的指。
第一口,敬你。他含了一口酒,低头覆上她的唇。
酒液渡过去的瞬间,苏听雪尝到杏花与雪的味道,还有少年藏也藏不住的悸动。她轻轻咬了他一下,像小猫挠人,换来他更深的索取。呼吸交缠,酒盏不知何时滚落锦被,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一吻终了,两人都带了轻喘。谢无咎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阿雪,我忍了一整天。
苏听雪指尖描摹他滚动的喉结,笑得像偷了糖:那就别忍了。
喜帐落下,烛火透过红纱,将榻上两道剪影映得朦胧。嫁衣的盘扣被一颗颗解开,鲛绡滑落肩头,露出雪色肌肤。谢无咎的吻顺着她锁骨一路向下,留下一串炽热的印记。苏听雪指尖插进他发间,微微弓起身子,像被风吹弯的杏花枝。
锦被翻涌,杏花被压碎,馥郁的香气混着酒香,在暖帐里酿出一场春雪。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少年汗湿的鬓角,也映出少女泛红的眼尾。
谢无咎……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像撒娇。
在。他吻去她眼角的泪,声音低哑而虔诚,一直都在。
窗外,杏花无声落了一夜。
窗内,喜烛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
……
百年倏忽。
万剑冢的后崖成了修真界最盛的春景。
杏花树下,一对璧人并肩煮酒。
少年已长成剑道魁首,少女亦晋大乘,却依旧喜欢窝在他怀里偷懒。
谢无咎把额头抵在她颈侧,声音低哑而虔诚:我六岁遇见你,十六岁想娶你,二十六岁终于得偿所愿。
苏听雪回抱他,指尖穿过他发间银链,轻笑:以后年年杏花,都归你。
偶有弟子路过,便听见那位令魔修闻风丧胆的谢剑尊低声哄人:
阿雪,再睡会儿,我替你守夜。
杏花纷飞,落在两人发间,像一场永不融化的雪。
自此,神仙眷侣,岁月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