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挡下鲁班的钉,包相爷的照妖镜,还有慈航道人的琉璃瓶……
没想到一段歌词竟然如此贴合我的人生。
我偷吃鲁班神丹化成人形那夜,与醉酒的大师兄滚了草堆。
小师弟告密后师父的鲁班钉破空而来,他把我护在身后:跑!
这一跑就是两千年。
唐朝贵公子为我挡下琉璃瓶劫,宋朝状元郎为我截住照妖镜光。
他每任转世都记不得我,腹中胎儿也始终安静。
直到2025年史学讲座上,年轻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看向我:关于唐代幻术,想请教白女士。
我腹部突然剧痛如绞。
门外不合时宜传来749局的警报声。
1
狐生初遇
我的狐生开始得很潦草。
雪崩将我母亲与整个狐穴埋葬在一起,我拖着划伤的后腿,又被随之而来的白浪无情吞噬。
死亡的寒气紧咬住肺腑,冷得彻骨。
在我以为生机渺茫的时候,我获救了。
他穿着简朴的衣衫,小心翼翼把我兜起,他的手掌有常年握刀的薄茧和木头的暖香。
他叫思无忌,是鲁班最信任的大弟子。
他给我起了名——白灵。
一个名字,从此成了我千年的锚点。
鲁班的院子很神奇,锯凿刨锛叮当作响,木头被赋予生命,会跑的小马,能扇动翅膀的小雀,在日光下旋转的玲珑宝塔。
思无忌就在这一派喧腾的匠气中,在远离工坊后园僻静角落,为我搭了个小小的窝棚。
他不让我去热闹的地方走动。
师父规矩严,不知者,不可近。
他喂我清水时低声嘱咐,眼神温润如溪流。
安心待着,好好吸你的日精月华。
我极乖,也极有天赋。
晨露未晞,月华初上,都是我与天地交换呼吸、积蓄灵气的时刻。
渐渐地,一条蓬松柔软的狐尾之后,又悄悄探出了第二条、第三条……雪白的毛发日复一日流淌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每一次小小的灵力精进,思无忌总能察觉到。
他不说什么,只抿唇笑一笑,眉梢弯起浅弧,像兄长瞧着顽皮但有出息的弟妹,悄悄在我草垫旁多放一小块他省下的蜂蜜。
鲁班像一座沉默行走的山,目光锐利一如他的青铜锉刀,冷冷扫视我们这些活物与木头造物。
他的小徒弟思无邪却截然不同,小小年纪眼神却像山涧的黑洞,常常毫无声息地出现在窝棚附近,被思无忌喝止后才心有不甘盯着我久久地瞧。
一个闷热得不寻常的夏夜,连工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都稀疏了。
我焦躁不安地在窝棚里反复踱步,无形的焦渴灼烧着喉咙。
我可能要突破了,九尾狐修炼要经过三关十八劫。
具体是怎么样,并没有人告诉我。
就在这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异芳香顺着空气,蜿蜒钻入了我的鼻腔。
那是一种混合了草木最精粹生命力、星辰微尘、以及某种凝练数百年时光才能形成的悠长气息。
穿过影影幢幢的漆黑回廊,绕过几处安静得诡异的庭院,那香味越来越浓烈。
鲁班那间连思无忌都极少踏足的密室虚掩着一道缝,那里正是香气的源头。
幽蓝的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仿佛一只冰冷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
我猛地挤进那道缝隙,里面别无他物,唯有一座小小的莲台,托着一颗龙眼大小、流转着梦幻蓝光的丹药,如呼吸般明明灭灭。
诱惑,在此刻化为了铺天盖地的洪水。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
我猛地将它叼起,温润又冰凉,闪电般滚落腹中。
下一刻,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我的四肢百骸!剧烈的膨胀感几乎要撑裂狐躯,炽热的火流和刺骨的寒意在血脉里疯狂撕扯对撞。
骨头噼啪作响,像是要寸寸碎裂又急速重组。
我在冰冷光滑的青石板上抽搐翻滚,雪白的长毛被冷汗濡湿,意识在滔天的剧痛中反复沉浮,最终坠入一片无垠的纯白虚无。
再醒来,浑身滚烫。
撕裂般的不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得几乎不存在的空茫。
我抬起手——不,那是一只人的手。
月光毫无遮蔽地泼洒进来,映出纤细白晢的手指、圆润的指甲,以及铺陈在身下一大捧流水般光滑的鸦青长发。
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陌生的凉意直达心底。
我愣愣地伸出手,触摸着自己的脸。
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弧度流畅的下颌线……我化作了人形。
狂喜尚未彻底涌起,一种更陌生、更汹涌的热意,却猛地从丹田炸开!它不同于丹药的折磨,更像某种无法抗拒的饥渴,顺着血脉蛮横地燃烧、蔓延、席卷每一寸神经。
皮肤滚烫如烙铁,连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灼人的火星。
那丹药……它到底是什么!
这绝非单纯的化形!
我踉跄着冲出门。
外面更深露重,夜风带着凉意,非但没能熄灭火势,反倒像往热油里滴了水,嗤啦一声,将那邪火催得更盛。
身体虚软无力,每一步都踩在绵软的云絮里,又似乎踏着烧红的木炭。
穿过一道熟悉的月洞门,便撞上了工坊旁堆放木屑刨花的角落。
就在这时,浓郁的酒气混合着极其熟悉的、温厚的木头清香,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
思无忌。
他靠在堆叠整齐的方木料上,身形不稳,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开了几缕,垂在汗湿的颊边。
素日清亮温和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雾,茫然失焦,只在看到我这副突兀出现在夜半后园的陌生女子模样时,凝滞了一瞬。
姑……娘他的声音含混嘶哑,带着浓重的醉意,连眼神都因为酒精而迟缓飘忽。
理智在拼命尖叫着逃离,可那燃烧全身的魔火却咆哮得更加凶猛。
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融化的铅块,我竟不自觉地向他挪去。
那温厚、安定的木头气息,此刻却成了燎原烈焰中最诱人的清凉幻梦。
大师兄……
我的声音听起来哑得厉害,像是裹满了蜂蜜的蛋黄酥。
滚烫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颤抖着,渴望去触碰那一丝能带来片刻慰藉的微凉。
下一瞬间,天旋地转!
一个踉跄,我彻底失去了平衡,朝他撞去。
他醉得太狠,反应不及,两人一同栽倒在那厚软干燥的刨花堆里。
月光瞬间被遮蔽,感官被骤然放大了无数倍。
浓烈的酒气和他独有暖香交织缠绕,滚烫肌肤上陌生的触感如同触电。
他炽热的、带着醉人酒气的鼻息擦过我的耳际,我的颈窝……所有残存的意志力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裂。
被那股无名邪火煎熬得几欲疯狂的身体里,只剩下最原始、最混沌的本能在嘶吼。
混乱中,我笨拙又急迫地攀附着他强健的臂膀,肌肤紧紧相贴,仿佛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疯狂索求着那能暂时平息焚身之火的慰藉。
滚烫的唇瓣循着本能寻索而去,终于印上了一个目标——是思无忌唇边新添的一处微小木屑划痕,渗着极淡的血腥气。
微咸的铁锈味在舌尖漾开,如同火星落入滚油。
我们像是两株在火中紧紧绞缠、互相汲取养分的藤蔓,理智灰飞烟灭,只剩下灵魂深处灼痛和混沌填满了一切的虚无。
混乱与沉沦持续的时间,也许很短,也许漫长如劫。
天边第一缕惨灰的鱼肚白,终于透过稀疏的棚顶,冰冷地、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我们之间的灼热迷障。
思无忌猛地僵住。
那点醉意仿佛被这晨光彻底冻结、砸碎。
他脸上血色尽褪,猛地推开我。
我跌坐回冰凉的刨花堆上,像一片从炽烈火焰里被骤然扔进冰河深处的叶子。
你!惊骇冻结了他所有声音,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赤裸的身体和茫然的脸,只剩全然的陌生与巨大的震惊,
妖……物!
这句带着痛切嘶哑的话,如同淬了冰渣的刀锋,刺穿了昨夜所有混乱的温存。
刨花的粗糙膈着皮肤,冰冷刺骨。
我刚开口想说什么,一声刺耳、尖利的倒抽冷气如同最冷的冰凌,瞬间冻结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棚外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影子。
身形单薄,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思无邪!
那双黑沉沉、仿佛积满了千年淤泥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目光不再是窥视,而是夹带憎恶与狂喜的疯狂搅拌,直勾勾地投在我裸露的肩臂之上,随后猛地钉在思无忌惊惶未定的脸上。
他没有吼叫,没有质问,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在晨曦微光下骤然扭曲成一张恶鬼的面具,眼神深处似有疯狂的旋涡在凝聚。
然后,他猛地转身,瘦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又迅疾无比地朝着鲁班主屋的方向弹射而去!
一瞬间,所有血液猛地冲上我的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沉回脚底!巨大的不祥感如同泰山压顶般砸落。
思无忌比我的反应更快。
他脸上刹那血色尽失,惊惧冲散了最后的迷惘和羞耻。
走!他嘶吼出来,声音破裂沙哑。
2
生死瞬
那双因震惊而空洞的琥珀色眼瞳,在看清思无邪那毒蝎子般弹射而去的背影时,瞬间被一种恐怖的、冰冷的了悟点燃!
没有半分迟疑,他如同出闸的猛虎,朝我猛扑过来,双臂裹挟着一种与昨夜截然不同的、带着毁灭风声的力量,狠狠将我向外猛推!
快跑——!
就在他嘶吼出声的同一刻,一种极度刺耳的、仿佛能洞穿神魂的尖啸撕裂了清晨粘稠的空气!有什么东西从主屋方向破空而来,速度快到连光芒都来不及描绘它的轨迹。
只是一道模糊的、蕴满了令人心脏骤停杀气的死亡的气息
正是墨门绝技——鲁班钉!
我被他推得向后踉跄飞出,视线因急速动作而模糊扭曲,唯能清楚看见的,是思无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地转身!
那道本应洞穿我胸膛的致命冷电,无声地、狠狠地钉进了他挡在我背后的身体!
时间骤然停滞。
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
鲁班钉仿佛投入深水的石子,无声地消弭在他宽阔的后背。
思无忌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动作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柱。
他挺直的脊梁瞬间垮塌了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未来得及发出。
身体内部的某种东西,在无声中彻底崩碎了。
琥珀色眼瞳中最后一点灵光急剧涣散,像被狂风吹灭的烛火。
那最后凝望向我的视线,空洞,茫然,又像是凝固了永恒的、不知该为何的歉疚。
然后,他如同一座坍塌的木塔,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生命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令人窒息。
整个后园死寂一片,只剩下我喉头被压碎的呜咽在无声嘶吼。
鲁班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树荫的暗影里,手中的鲁班尺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思无邪紧跟在他身侧,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掩饰恶意,像两团烧得通红的炭块,贪婪而怨毒地死死锁在我身上。
恐惧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四肢百骸,几乎冻结了奔逃的本能。
我望着地上那毫无生气的、曾给予我世间唯一温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鲁班钉狠狠凿穿、撕扯。
跑!这个念头带着血腥味疯狂尖叫。
必须跑!
全身仅存的力气都被榨干,裹挟着尖锐的风,我冲向那矮墙豁口。
矮墙瞬间被抛在身后,再后来是院子的土墙。
风声在我耳边尖锐地呼啸,树木的残影呼啸着向后掠去,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因我的逃亡而剧烈颤抖。
亡命之路无休无止。
草木,山川,村落,炊烟……在我眼中全都被惊惧拉成了模糊扭曲的线条。
世界庞大而陌生,每一步都踩在刀尖。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次鸟雀受惊的扑棱声,每一个暮色中村民打量的眼神,都能让我的心脏瞬间跳到喉咙口,血液凝固又燃烧。
然而,身体深处悄然滋长的异样,比墨门的追杀更加诡秘,更加令人绝望。
饥饿感如同永无餍足的水蛭缠了上来,腹内似被无形的绳索绞紧,一日胜过一日。
更为致命的,是那无法控制的、时明时暗的虚弱,它们像不定时引爆的火药,每一次发作都足以让我在荒野间痛到蜷缩如虾,冷汗浸透衣衫。
这绝不是长途奔逃劳顿所致。
在某个被迫隐匿于废弃山神庙喘息的黑夜里,手指无意间擦过下腹。
那里不再是平坦的柔软,而是如同揣了一个悄然鼓胀起来的、温热的茧。
一种冰水浇头的悚然感猛地攫住了我!这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劈进混沌的脑海——那晚疯狂的纠缠……思无忌的骨血……在他最后推开我的瞬间、在他以血肉之躯挡下鲁班钉的那一刹……留下了一粒在我腹中生根发芽的种子!
3
年轮回
每一次痛楚发作,都似乎有小小的温度在腹中流转,无声提醒我失去的那座石山木院后的避风港湾。
时光在颠沛流离与刻骨惊恐中被反复碾压。
追杀的阴影从未远离,像附骨之疽。
唐朝的都城长安,如同一个镶金嵌玉的巨大熔炉,汇集了万方珍奇,也汇聚着如沸如羹的危险。
时值开元盛世的鼎沸巅峰。
胡商驼队满载丝绸香料蜿蜒入城,胡旋舞姬的飞旋裙裾如绽开的妖异花朵,霓裳羽衣曲飘荡在金碧辉煌的宫阙之间。
我藏身于西市深巷一家不甚起眼的教坊,成了一名蒙面的琵琶女。
雪娘子,他们如此叫我。
指尖拨弦,流淌出宫廷新曲《霓裳》,或是塞外的苍凉《凉州》,曲声中多少夹杂着些常人难辨的妖异幻术,足以让听者如痴如醉,多掷几贯缠头。
银钱流水般落入妆匣,而我需要的,不过是安静藏匿于这红尘喧嚣的角落,以及能供养腹中那沉默胎儿的细微之物。
那一夜长安无宵禁,灯河横贯天际。
教坊老板竭力巴结一位极有势力的岭南巨贾,设下了一场格外奢靡的私宴,点名要我献艺。
丝帷重重,瑞脑销金兽吞吐着浓腻甜香。
那巨贾肥硕如一座肉山,油腻的手试图拂开我用来遮挡面容的轻薄纱幕。
我偏头闪避,强作笑颜想引开话题。
他醉眼迷蒙,竟得寸进尺去拉扯袖袍,那贪婪的意图如蛆虫般令人作呕。
就在那只沾满油光的手即将触碰到我衣袖的瞬间,邻席却传来杯盏轻轻一碰的脆响。
陈翁且慢,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却有种不动如石的沉潜力量,瞬间引去了场中大半目光。
佳人自有佳人的傲骨,何必强人所难听闻陈翁最近得了一株极其稀有的南诏海石花,置于厅堂异香满室,不知可否让我等凡俗一开眼界
说话的是个穿着月白文士袍的年轻公子,玉簪束发,气质清贵。
他眼神明亮有神,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从容气度。陈翁愣了一下,显然被这份从容打乱了节奏。
满场的眼光,尤其是我投来的瞬间感激目光,让他那酒气熏蒸的面皮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是极,是极!李公子说得极是!来人,快快将那宝贝取来!
一场急骤的风波被悄然引开,那月白身影转回席位,温和含笑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颔首致意。
没有探究,没有猎奇,纯粹的善意。
我的心却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没来由地猛缩了一下。
那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的……木头暖香不,那不可能。
错觉。定是连日惊惧的错觉。
然而命运从不遂人愿。
三天后,那月白袍的李公子竟主动递帖拜访教坊,指名想欣赏我这位琵琶圣手的新谱。
他在雅室小坐,与我隔着疏朗的竹林小景屏风品茶闲谈,谈的竟是西域失传的《龟兹引》。
没有狎昵,不带烟火,眼中只有纯粹的欣赏与某种我说不清的、沉厚的温和。
惊变突生于一个雾气深沉的早晨。
天光未透,长安还在沉睡。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令血脉都在冷凝的森然气机,直逼我这栖身的小院!
慈航静斋
那个据闻底蕴深厚的隐世道门为何突然锁定了我!
我指尖的弦无声绷紧。
门板在恐怖的巨力下向内轰然爆碎!木屑如箭矢四溅!
当先闯入者面容木然如戴面具,浑身涌动着墨门心法特有的、森冷锋利的锐金之气,眼神更是锐如鹰隼!
而他身后,紧跟着两名素袍垂剑的慈航静斋女弟子,气息冷冽如寒潭。
那鹰目锐金气的男子,分明就是思无邪!
他竟将自己的灵魂熔铸进了慈航静斋的躯壳,借他们的势来擒我!
他竟还活着活着!甚至借尸还魂!
没有半句废话。思无邪眼中的怨毒如同积蓄了数百年的火山熔岩!他枯瘦苍白的手指猛地探入袖袍深处,
噌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骤然撕裂死寂!
他掏出的并非寻常杀器,而是一只通体剔透、流光氤氲的宝瓶——琉璃净瓶!
此瓶一出,虚空仿佛瞬间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疯狂旋转的微型黑洞!
整个房间的光线瞬间扭曲暗淡下去,唯有那瓶口幽深无底,散发着吞噬万物的无尽吸力!
我的皮肤瞬间绷紧,毛发倒竖,灵魂深处传来剧烈的撕裂感!
全身被恐怖到极点的拉扯力牢牢钉在原地!连妖丹都在颤栗嘶鸣,要被强行抽离!
妖狐!此世看你往哪里逃!
思无邪的狞笑如同夜枭厉啸!
生死绝境!我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幽深的瓶口越来越大,要吞噬一切!心头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念头:完了!难道千年辗转,终究逃脱不了这诛身灭魂的一刻
就在那毁灭性的吸力即将彻底攫住我妖丹本源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预演过千百次一般,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猝不及防地从碎裂的屏风斜后方猛地撞入战圈中心!
他张开双臂,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阻挡在了我的身体与那只吞噬一切的琉璃净瓶之间!如同数百年前那个木屑纷飞的黎明,那个以血肉之躯挡住致命鲁班钉的背影!
嘭——!
沉闷如擂碎天鼓的巨响!
琉璃净瓶那灭绝万物的恐怖吸力重重轰击在他的后背上!
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袍衫瞬间崩裂成片片飞灰!
宝瓶吞吸的力道骤然紊乱失控!庞大的反噬气浪以那身影为中心猛烈地炸开!
坚硬的青砖地面像块嫩豆腐般寸寸掀起碎裂!
那阻挡净瓶吞噬的年轻身躯瞬间像个被狠狠掷出的破布口袋,口中鲜血混合着点点光碎狂喷而出,重重砸落在地
!整个房间顿时充斥着刺目的红!
师兄……
一声梦呓般的呼唤,从思无邪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尖利。
是你!竟又是你!!
他血红的眼珠死死钉在我身上,不甘如毒焰燃烧。
然而慈航静斋的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变故和宝瓶反噬所震慑,竟在混乱中流露出退意。
鲜血在地上蔓延,那替我挡下灭顶之灾的月白身影已然毫无声息。
我最后望了一眼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又依稀留存着一丝思无忌轮廓的年轻面庞,带着腹中骤然紧缩带来的阵痛,裹挟着一道残影,撞碎雕花木窗,射入长安城沉沉未散的晨雾深处。
那琉璃瓶的反噬气浪尚未平歇,将屋内的帷幔卷得疯狂舞动,如同送葬的白幡。
4
汴京惊变
晨露还未从汴京城朱雀门外垂柳梢头滚落,小楼东风的杏黄酒旗便在秋寒里抖擞起来。
酒肆临着官道,前接进城要道,后枕着金明池一隅瘦水。
我系着蓝花布的围腰,粗壮辫子甩在身后,整日里洗涮杯盘,招呼四方行脚商旅。
面上笑容温厚,嗓门敞亮泼辣,像足了汴京外城十铺八店那些靠双手挣生活的妇人。
没人知道,炉灶温热后的间隙里,我的指尖会划过冰冷的柜面木头纹路,一遍遍描摹某个早已模糊在千年时光里的轮廓。
眼神隔着蒸腾的酒气,一遍遍扫过每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容——眉梢可藏温厚眼底可有琥珀色的痕迹心被磨成了筛子,每一根筛丝都被名为等待的毒酒浸透,既盼着那点微光,又恐惧着伴随那微光而来的必是灭顶之灾。
腹中那块早已习惯的顽石,依旧沉寂得如同死物。
只有偶尔在极深的夜里,指尖无意拂过,才会在那温热的死寂里,捕捉到一丝微弱却不容置疑的生命脉动——它还在。
它陪着我煎熬过唐,如今又到了宋。
酒肆的角落,常坐着一个沉默的熟客,张无涯。
自称是去岁才调任京师的户部小吏,住在临近的坊里。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官服,说话慢条斯理,带着点外路的口音,只点最便宜的素酒小菜,每次结账,总要多出几枚铜子,说是辛苦娘子照料。
我面上应承着,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却绷得生疼。
他的眼神,太平静了,甚至不像看人。
更像两片冰冷的铁叶子,轻轻刮过我的脸,我的脖颈,最终落在我提壶弯腰时那不甚明显的腰腹弧度上,如同在量裁一件死物。
这熟悉到骨髓深处的窥探感,如同附骨的蛆虫在啃噬平静。
是思无邪!这千年的蛆虫!他竟又攀附上了这大宋的官身!我忍着厌恶,酒水打得更勤,吆喝得更响,泼辣的市井腔调刻意压过了吴侬软语的底子,试图用喧嚣的市声和人间的烟火味掩盖骨子里的孤寒。
霜降过后,秋闱放榜。
汴京城像被泼了一盆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新科状元郎的名字——陈景行,墨迹淋漓地高悬榜首,风头一时无两。
传胪大典在紫宸殿前举行,唱名声响遏行云。
仪式过后,依例是新贵们跨马游街,巡礼御街。
沿街彩楼高扎,香屑铺地,禁军执金吾分列道旁维持,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状元公要过来了!有人尖着嗓子喊。
人群骚动,无数双手臂伸向那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绯袍的年轻身影,争睹俊彦风采。
就在这一刻,我如芒刺在背的预感猛地炸裂开来!
张无涯!不,是思无邪借体的那个小吏,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街道对面一座彩楼的高处!
他身侧竟站着一位面容端肃、肤色黝黑如炭、额间悬着一弯醒目月牙的官员——正是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名动天下的开封府尹包拯!
思无邪正躬身,双手捧着一物向包拯递去,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
包拯眉头紧锁,眼中似有惊疑不定,但仍是缓缓点头,接过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面古拙沉重的青铜镜!镜背铸满奇异的符文鸟篆,镜面幽幽沉沉,在炽烈的阳光下竟不反射光线,反倒像个无底的深潭!刺骨的寒气与一种穿透灵魂的锐意隔空直袭而来!
墨门法宝——照妖镜!
思无邪竟真的借到了这把据说能照出世间一切妖邪本源,钉死神魂的鬼门关!
而他手指的方向,赫然穿过汹涌的人潮,毫无偏差地锁定了站在酒肆门前、混在人群中观望的我!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海雪崩,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跑!这个念头几乎要炸裂头颅!
然而,街心挤满了疯狂争睹状元风采的民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退!
甚至连转身都无比艰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令人绝望的窒息瞬间!
让让!都让让!清脆的鞭梢破空声响亮传来。
新科状元陈景行的队伍,终于抵达了这条街!
那绯袍金冠的少年意气风发,骑在神骏的白马上,含笑向两旁的士子百姓拱手致意。
人群更加亢奋,无数只手伸向他,无数朵鲜花彩绦抛向他马前。
少年的视线温煦地扫过沸腾的人群,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不经意间掠过了我所在的酒肆门前——目光与我猝然相对的刹那,那笑意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骤然凝滞!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茫然无措的涟漪飞快荡开,仿佛尘封千年的湖面被骤然凿穿!
就在陈景行视线失焦、心神被狠狠攫住的同一刹那!
对面彩楼高处的包拯,目光如冷电般掠过下方那白衣酒肆娘子和状元公瞬间交汇又迷茫的眼神,浓眉一挑,断然将手中那柄象征着开府法度的青铜照妖镜奋力向前一送!
沉重的法力如同开闸的怒涛灌注镜身!镜背的符文瞬间如烈阳般亮得刺眼!
嗡——
如同来自幽冥的一声沉闷巨震!
一道璀璨到无法逼视的凝练光柱,撕裂正午的喧嚣阳光,骤然从那幽沉的镜面中心喷薄而出!
那光柱并非炽热,而是带着冰封万古的极寒,带着足以碾碎神魂的重压!
它不是照射,更像是锁魂的绝命符箓,快过流光,狠过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抹杀意志,朝着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朝着我腹中那沉寂着、却不知为何引动照妖镜剧烈反应的奇异胎儿——直贯而来!
目标明确得令人胆寒!
灭顶之灾当头罩下!
时间流速仿佛被冻结。
人潮的喧嚣凝固成无声的背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足以焚灭我千年道行、扼杀腹中弱小的死光贯穿空间!
躲不掉!
挡不住!
然而,就在那光柱即将吞没我的前一刻!一声刺穿云霄的骏马惊嘶如同炸雷般响起!
咴——!
陈景行胯下那匹训练有素的神骏白马,毫无征兆地猛地人立而起!
这变故来得毫无道理!
陈景行正被那诡异交汇的目光震慑心神,猝不及防!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猛地从马背上掀飞!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照妖镜那道灭魂光束几乎擦着他倒飞的身体扫过之时!那红袍金冠的状元公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狠狠掼出!
不偏不倚!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又极其精准的姿态,重重砸落在我的身前!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那道凝聚了包拯深厚法力、蕴含无上破邪诛妖意志、本该将我钉死在酒肆门口的璀璨光柱,结结实实、毫无保留地轰击在了陈景行的后背上!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混合着点点刺目的金色碎片,从陈景行口中狂喷而出!
如同滚烫的岩浆喷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他那状元公的绯红袍服后背连同内里的锦缎中衣,在光柱接触的瞬间就被恐怖的能量腐蚀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
隐约显露出的皮肉仿佛被强酸浇过,焦糊扭曲!
他整个人如同一口被掷出的破布口袋,重重摔落在地,又猛地向前翻滚,最终直挺挺地撞在酒肆门槛旁冰凉的柱础上,头一歪,再无声息!
状元公!
天啊!出事了!
救…救命啊!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炸开了无法形容的惊天哗然!
惊叫、哭喊、推搡踩踏如同沸腾的滚油泼入冷水!
刚才还秩序井然的御街巡礼现场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对面彩楼上,包拯的黑色面膛也彻底变色!
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惊与慌乱!
他手中那柄还残留着恐怖法力波动的青铜照妖镜剧烈震颤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刚才那一击,耗费极巨!更重要的是,目标竟错了!
灭妖镜光阴差阳错,几乎抹杀了本届风头无两的新科状元!
这滔天大祸,纵使是包青天,也一时心胆俱寒,无法处置!
思无邪,或者说披着张无涯人皮的他,站在包拯身侧,脸上那份刻意装出的谦卑关切早已碎裂。
他看着陈景行倒下的方向,看着包拯的失态和人群的混乱,眼中燃烧的不再是计谋得逞的狂喜,而是一种熔岩般炽烈翻滚的、积攒了千年的、近乎扭曲的怨毒!
又是你!思无忌!又是你!!
轮回,过了忘川,你都要跳出来挡我的路!
他那苍白的指尖几乎要抠进彩楼腐朽的木栏杆缝隙里,
死死盯着混乱人群中那个酒肆老板娘——她的身体在照妖镜残余威能下剧烈颤抖,脚步踉跄,死死捂着小腹。
但他已顾不上细看白灵的异常。
包大人!快!快救状元公!
思无邪一把抓住因失察误伤而心神俱震的包拯胳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急,
此地太乱!凶手尚未伏法!恐再生事端!必须立刻封锁现场!
他必须抓住包拯此刻心神大乱的间隙,用更紧迫的事端将其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这大宋新贵重伤的局面里。
这是最后的掩护!
趁着一片大乱,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倒地不起的新科状元陈景行和震怒慌乱的开封府众人身上,趁官差嘶喊着驱散人群、封锁现场时,
我用尽全力,指甲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酒肆木柱,指尖几乎劈裂,才从照妖镜那残余的、足以冻僵魂魄的威慑余波中挣扎出一丝气力。
腹中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无形钢针狠狠穿刺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我喉头腥甜,强行咽下,最后一次深深望向地上那大红身影——血泊染红了他的状元袍和冰冷的地砖,那轮廓依旧有几分模糊的熟悉感。
剧痛撕扯着小腹,像有千万根丝线要把我的骨肉与这片狼藉之地强行缝合。
挣扎间,我猛地扯落腰间油腻的围裙,露出里面早已打点好的深色紧身衣靠,如同一条被逼到绝境的鱼,扭身撞开酒肆后门,扑入深秋浑浊冰冷的金明池水中。
寒冷刺骨的水霎时吞没头顶,沉入水底前最后回望一眼——人群推搡如蚁,马蹄践踏尘嚣,混乱的中心只剩下那抹刺目的残破猩红。
水波动荡,扭曲倒映着汴京惊慌失措的天空。
水遁而去,身后的汴京城迅速缩小成一个模糊而喧嚣的光点,最终沉没在浑浊的水色和远处翻搅的尘浪里。
水波动荡,汴京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水面倒影扭曲的景象:铁蹄踏破街衢,弯刀映照着血色残阳(蒙元入主);
烽烟从北地漫卷,战鼓隆隆如奔雷(明军北征);
最后,是满城拖着辫子的脑袋,在烧焦的城楼砖石上蠕动(清军入关)……
水中的倒影光怪陆离,千年时光如同在混浊的水波中一晃而过。
5
终神胎降世
唯有腹中之物,任凭朝代倾覆、山河染血,始终维持着亘古的沉寂与……微弱却执拗的温热。
这份沉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
它像一个无声的诅咒,牢牢吸附在我的命脉之上,既是护佑它存在的躯壳,也是禁锢我不停奔逃的锁链。
巨大的电子屏在静谧的光线下幽幽切换画面。
主持人温和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现代的大学礼堂:
……让我们热烈欢迎我校最年轻的史学院特聘教授,同时也是本次‘盛唐幻世录——神话、方术与社会心态’系列讲座的收官主讲——思无忌教授!
台下掌声如潮水。
后台休息室外,我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防火门板。
门板阻隔不了外面鼎沸的人声,更阻隔不了——腹中骤然爆发的、翻天覆地的剧痛!
我佝偻下身体,指甲在冰冷的防火面板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千年了!这份沉寂的等待与诅咒,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审判!
快!封锁所有出口!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命令,压低的通讯器电流嗞嗞作响,
‘目标’孕力失控爆发!能量溢出预警——A级!重复!非人类能量溢出!A级!
九尾白狐就在此区域!
特事科一组跟我上!二组监控外围!决不能再让她跑了!
749局!思无邪——这千年蛆虫,果然还在!还坐到了高位!
追捕的绞索再次勒紧喉咙!
砰!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然撞开!
我剧痛中挣扎抬头。
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逆着倾泻进来,勾勒出一个颀长的、带着金丝眼镜框的年轻身影。
他显然被门外走廊的混乱和我痛苦的姿态惊住,眼镜片后的琥珀色瞳孔蓦然放大,里面清晰地映出一个满面冷汗、痛苦蜷缩的陌生女子。
这一瞬的对视,凝固了时空。
教授小心!特事科的黑色作战靴已跨过转角!
危险!远离她!
嘶吼声中,年轻教授下意识地伸出手臂,似乎想扶住我这个即将倒下的陌生人。
思无忌的手僵在半空。
瞳孔深处,映着这张因剧痛而扭曲的陌生脸庞。
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发,狼狈不堪,可那目光……一种穿越了厚重历史烟尘、饱含无尽苦难与微茫希望的……求救
仿佛无形的冰锥凿穿迷雾,心脏猛地一缩,某种沉淀在灵魂最底层的悸动被剧烈搅动起来。
他想抓住这荒诞的感觉,却被走廊尽头奔袭而至的凌厉杀气彻底斩断!
教授!退后!高危目标!
特事科干员嘶吼,黑亮的枪口毫不犹豫抬起,幽蓝色充满科技感的能量波动在枪口飞速汇聚,牢牢锁定白灵!
退他退开,这个女人下一秒就会在特殊能量武器下蒸发
!脑中混乱的碎片瞬间凝成一个念头:不行!不能让她死!
身体快于意识,前伸的臂膀骤然发力,不是避开,而是悍然抓住白灵冰冷滑腻的手腕!
走!低沉短促的指令从喉咙里挤出。
没有理由,只有本能!
这一拉一拽的瞬间,特事科干员的枪口已然蓄能完毕!
两道幽蓝色的致命光束无声射出,如同死神的獠牙!光束撕裂空气!
然而思无忌根本没有回头看!
一种近乎预知的直觉驱使着他,手臂发力将白灵猛地向身侧的楼梯通道口带去的刹那,右脚同时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巧妙到毫巅的角度向后猛地一勾!
轰!
两道足以洞穿钢板的幽蓝光束狠狠撞在他刚刚站立之处的墙面!
能量爆开的炫目蓝光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几乎掀翻吊顶!
墙壁瞬间融出焦黑深坑!
而与此同时,一个被思无忌踢飞、原本立在角落的沉重消防瓶呼啸着砸向楼梯口!
时机,妙到毫巅!
那沉重的红色瓶体精准地横飞出去,恰好砸中了楼梯口那扇厚重的常闭式防火门的电动感应器!
昂贵的感应器在物理冲击下瞬间爆裂、短路!
哐当!巨震!
厚重的防火门失去了电动控制,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猛地向内反弹,狠狠地、死死地闭合!
如同一面瞬间竖起的铁闸,将冲得最快的几名特事科干员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撞击声和几声愤怒的闷哼被隔绝在门外!
门外是震惊的怒吼和枪械能量重新蓄能的嗡鸣!
门内,只有急促的喘息和防火楼梯间空洞的回响。
思无忌靠在冰冷铁门上,后背一片冷汗,心脏狂跳如奔马。
金丝眼镜有些滑落,他喘着气扶正,这才真正看清被他强行拽进安全区的女人。
她就靠在对面冰冷的墙上,弓着背,双手死死扣住小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
汗水浸透了她的发鬓,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深蓝色外套下小腹的位置,那一处衣物之下竟诡异至极地透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流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鼓动,随着她痛苦的痉挛而明灭不定,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恐怖能量流!
你……思无忌喉头干涩。
刚才挡枪救人是本能,此刻直面这非人的异象,学者的理智让他浑身发冷。
她的痛苦不似作伪。那腹中……究竟是什么
别……碰我!我牙关紧咬,血沫从齿缝渗出,
快走!他们……是来杀我的!还有我的婴儿……
后面的话被一阵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打断。
我闷哼一声,身体沿着墙壁向下滑去,幽蓝色的腹光骤然炽亮了一瞬!
你是749局的目标
思无忌的声音压得极低,警惕地靠近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痛苦蜷缩的姿态。
学者身份赋予他的权限足以接触一些隐秘档案的皮毛,包括这个传闻中的特殊部门。
门外突然传来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和砸门的巨响!
沉重的防火门被撞击得颤抖不止!没有时间了!
不想一起死,就按我说的做!
他猛地蹲下身,语速快如子弹,
我叫思无忌。这层走廊尽头有部教授专用电梯,直通地下二层私人档案馆。卡在我左胸口袋!我拖住他们!你下去!
他一边急促说,一边快速掏出一张带着体温的银色磁卡塞进我几乎握不住的手中!指尖无意擦过我冰凉的皮肤。
记着!档案馆尽头墙上有幅元代壁画《墨工遗珍》,墨线勾勒的祖师像腰间的鲁班尺!尺尖!
他语速更快,眼神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扳动它!然后从侧墙露出的通道滑下去!那是唯一活路!走!
几乎是同时!
哐——!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防火门被暴力撞开!几个灰头土脸、满眼怒火的特事科干员像恶狼般扑了进来!
抓住他们!!
没有半点犹豫!思无忌猛地站起,如同敏捷的豹子,不退反进!在那些特事科干员抬枪锁定白灵的瞬间,他猛地一个前冲滑步,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进当先两人之间!
狭窄的楼梯空间瞬间混乱!
枪械走火撞击金属发出的刺耳噪音、人体沉闷的撞击声、愤怒的吼叫交织一片!趁着一片混乱的泥泞肉搏,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可避免地被那悍不畏死的年轻教授吸引的刹那,我用尽毕生的力气,顺着墙根向走廊深处滚去!
私人专用电梯无声滑落,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窟。
数字跳跃着减小的红光映在白灵汗湿的脸上,惨淡而冰冷。
地底二层的空气带着尘埃和旧纸的特殊气味,空旷得只剩下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
腹中的搏动如同擂鼓,一次比一次更沉重,每一次都拉扯着全身的精血骨肉,幽蓝的光芒几乎要从衣料里透射出来!我跌跌撞撞,凭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扑向档案馆那深邃甬道的最尽头!
思无忌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尺尖!
颤抖的、布满冷汗和血迹的手指伸出,狠狠扳向那金属画轴上冰冷的尺尖!
咔嗒!一丝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的机括声在地下死寂中荡开!
无声的奇迹在眼前发生。
仿佛时光倒流,墙壁上光滑如镜的壁面竟水纹般晃动起来!
一道狭长、刚好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裂缝幽然显现!
一股冰冷、混杂着陈旧铁锈和未知湿寒之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条向下延伸的、深邃倾斜的金属滑道!如同巨兽喉咙的漆黑甬道!
就在这滑道出现的瞬间!
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腹中积攒了两千年的、那暴虐到了临界点的非人之力终于彻底失控!幽蓝色的光芒像破裂的熔岩流瞬间炸开!
照亮了我惨无人色的脸!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腹中那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地、像一枚脱膛的炮弹般,
嗖地沿着冰凉滑腻的金属滑道急坠而下!视野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没!
耳边只有尖锐的风啸!
以及……下方某个深邃空间突然被外力搅动、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隐隐呜咽!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晶,在漆黑的海岬峭壁上尖啸狂舞。
滑道出口深藏在一处被千万年风浪腐蚀掏空的海蚀洞深处。
海水在洞外咆哮,洞内深处却诡异地鼓荡起一股炽热的洪流。
我从滑道尽头翻滚跌落,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哀鸣。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模糊涣散,唯有小腹里那股恐怖的能量如同活火山般咆哮着要破壁而出!幽蓝色的光穿透破烂的衣物,将整个阴暗的海蚀洞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
她蜷缩在冰冷的礁石上,用尽最后力气侧过头,目光涣散地望向洞口外那片被暴风雪笼罩、漆黑翻滚的海面。远方,东京湾模糊的轮廓被浓云和黑暗笼罩。
呃啊——!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凶戾意志的尖啸,被海风吹得断断续续。我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拉满到极限的硬弓!一团凝练到极致的幽蓝色光团,骤然从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位置爆射而出!
轰隆——!!!
那光团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鬼,无声却又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瞬间洞穿了厚重的海蚀岩壁,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死亡光束,直贯远方的夜空,精准无比地指向数百公里外那座巨大岛屿的心脏——东京!它在积蓄着什么!它在回应着什么!它在发出它降临这世界的毁灭宣言!
就在这光团离体的瞬间,白灵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支撑,彻底瘫软在冰冷的礁石上。
前所未有的虚脱感淹没了一切感官。腹中那巨大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无法言喻的死寂。
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两千年……终于……解脱了沉重的眼皮如同铅块,缓缓落下……
轰隆——!!!
震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我所在的海蚀洞,而是隔着数千海里茫茫大海,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猛然炸开!
大地在哀嚎!剧烈的震动如同有只庞大的史前巨兽在地下翻滚!冲击波甚至越过汹涌的海峡,让我所在的海岬峭壁也感受到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震颤!
天空被骤然点亮!刺目的橙红色光芒混合着滚滚浓烟,将东面低垂的夜空染成一片末日景象!
整个小日子列岛的地壳仿佛在这一刻被狂暴的力量猛地撕裂!
沿海城市像积木般剧烈晃动、坍塌!高楼倾覆!
地面裂开恐怖的沟壑!海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倒灌!
惊天动地的海啸墙瞬间形成,高达数十米的浑浊巨浪如同神罚,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愤怒,狂暴地扑向陆地!
天地俱惊,海陆同悲!
也就在这惊天动地、万物失衡的毁灭冲击席卷而来的恐怖瞬间!
一道无声的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海蚀洞入口的阴影里!
西装革履,但身形显得格外僵硬。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呼吸都凝滞了。
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炼了千年的寒冰毒刃,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礁石上那个气若游丝、刚刚失去所有光彩的躯体
正是如今749局特事科的实际掌控者——顶着张主任身份的思无邪!
看着洞外那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惊惧,反而迸射出一种极度贪婪、扭曲的狂喜光芒!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
他低哑的声音被海啸的咆哮盖过,近乎疯狂地低吼,这孽胎!吞噬了神丹,又汲取两千年来人间气运更迭和无数灵物之力所成!根本就不是什么胎儿!是神胎!
是天精地气所凝的天道胚胎!
吞了它!我必能挣脱这不断夺舍的宿命轮回!成就永世不灭!!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神经质的狂喜光芒,如同饿鬼扑食,
思无邪的手爪已经探出!距离那至宝神胎只有一尺之遥!
千年执念即将得逞!
也就在此刻!
另一道身影如同疾风中的劲竹,挟裹着义无反顾的决然之气,从倾斜滑道中猛地冲出!
思无忌!
他来得太过及时!
一身考究的教授服早已在搏斗和滑道磨砺中破烂不堪,俊朗的脸上血迹斑斑,眼镜碎了一边镜片,剩余的一只镜片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与……清晰无比的意志!
他看到了那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神胎,更看到了思无邪那蕴含着无尽恶意的动作!
没有丝毫犹豫!也来不及思考!
那瞬间爆发的速度超越了人体的极限!
像是瞬间移动!一道凝聚了全部力量和精神意志的鞭腿,如同开山巨斧,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扫向思无邪探出的手腕!
滚开!
啪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颤的骨裂声!
毫无防备的思无邪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过去!
剧痛让他那张僵硬的张主任脸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扭曲的痛楚!
抓向神胎的动作彻底落空!
师兄……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思无邪眼中瞬间爆开血光!
所有的儒雅伪装彻底撕碎!
千年积压的扭曲妒恨如同火山喷发!他左手竟然无视断腕剧痛,五指成爪,指尖猛地迸发出数道诡异的黑色符文锁链!
如同剧毒藤蔓缠绕的蛇群,带着刺耳的凄厉怨念,直刺思无忌心窝要害!
竟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思无忌瞳孔骤缩!刚才爆发已是极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眼看那缠绕着诅咒怨念的墨门黑钉索魂就要洞穿心脏!
千钧一发!
礁石上,原本陷入昏厥的我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眸瞬间变为纯粹的、不染一丝杂质的冰蓝!如同最古老冰冷的海洋之眼!其中再无任何属于白灵的脆弱!只有如同苍天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我的声音如同风穿过万古冰山,空灵得不带一丝人气:
墨法……夺魂……汝……也配窃法称师
随着这冰冷神谕般的话语落下,那块散发着暖白光芒、流转着古老符文的混沌神胎竟无风自动!一股浩瀚、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开!
那力量没有任何杀气,却蕴含着创造与生机的本源规则!
思无邪那饱含千年怨毒的法术黑索甫一触及这层柔和的暖白光晕,竟像是阳春白雪遇见烈日,瞬间无声无息地消散瓦解!
连同他那被神胎光辉无意识扫过的身体,都如同被定格的劣质影像般剧烈扭曲了一下!
他夺舍而来的躯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声,脸上竟浮现出数张不同时代、不同年龄却同样怨毒不甘的虚幻面孔!
那是被他吞噬掉的历代宿主残留的魂魄印记!
在神胎光辉下无所遁形!
连带着他自身挣扎咆哮的魂魄本体都几乎要被这股生机浩瀚之力从这具早已腐朽的躯壳中强行剥离出来!
不——!!!
思无邪发出撕心裂肺、混合了无数怨念魂魄的刺耳尖啸!那
声音不再像人,更像万千厉鬼在炼狱中齐嚎!
凭什么!凭什么总是你!凭什么她能得此造化!这天道至宝是我的!是……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一直守护在白灵身旁的那只不起眼的、被冷落了千年的物件——那只曾经在唐朝重创过他、承载着慈航静斋本源道韵的琉璃净瓶——竟在这充斥着神胎光辉与海啸神罚双重极端能量的海蚀洞环境中,如同饱饮了天地法则琼浆,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光华!
瓶身上玄奥莫测的古老符文像是被点燃,流光溢彩!
咻——!
一道极其凝练、精纯的琉璃色光柱,如同天地生成的囚龙索链,带着一种彻底净化与镇压的宏伟意志,不偏不倚、毫无预兆地贯射而出!
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精准无比地吸收了思无邪那剧烈挣扎、快要分崩离析的魂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凝固。
琉璃光柱穿透思无邪身躯的瞬间,他那扭曲咆哮的狰狞面容,他身边浮现的数张怨毒鬼脸,连同他那挣扎欲裂的魂体本体,都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
所有不甘、怨毒、算计、疯狂……都在琉璃光柱中凝固,冻结,失去了一切色彩与动势,化为一片毫无生气的、剔透的琉璃雕塑!
甚至能看到他最后凝固在脸上那极致的错愕与……万古的空洞。
琉璃净瓶的纯净光辉如同潮水般瞬间收敛,只留下一个瓶口朝下、静静悬浮的琉璃小瓶的虚影。
而被其净化的思无邪,早已连同那些怨灵印记,化为了瓶底一滴漆黑粘稠、散发着无尽恶孽气息的浑浊液滴,被彻底禁锢于瓶内琉璃天地之间。
千年恩怨,纠缠难解的灵魂执念,终于在真正的神器伟力与神胎光辉的双重映射下,化作一滴被恒久封印的恶露。
瓶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饱食后满足的嗡鸣,随即缓缓落回神胎暖白光芒笼罩的石块旁,光泽温润内敛。
海蚀洞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洞外海啸残余的沉闷回响。
冰冷的海风卷着海水腥咸的气息灌入洞中,吹拂在石上。
就在这时。
嗯……咿……呀……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初生雏鸟试探环境的、娇嫩得让人心尖发颤的啼哭,毫无征兆地打破了洞内的死寂!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余震和海风的杂音!
思无忌猛地打了个冷颤!
如遭雷击!霍然转头!
就在那块承托着混沌光团神胎的岩石下方、白灵那只冰冷垂落的左手小臂和冰冷湿滑的礁石交界处的一个小小的凹坑里——那里积蓄了一点刚才她挣扎流淌出的、混着羊水和她自身淡金色血液的混合液体。
一个小小的人儿正蜷在那里。
他(或者她)看起来只有刚刚满月婴儿般大小。
浑身裹着一层透明的、如同薄膜般粘稠的胎衣,胎衣上还沾着点点金色的血迹。
胎衣很快被她的小手动弹着撕破了一个小口,露出了里面羊脂白玉般剔透粉嫩的小身体。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精致的小脸皱巴巴的,正闭着眼,小小、嫩红的嘴巴一瘪一瘪地发出细细的呜咽。
他蜷缩在那里,光溜溜的身体没有半点神力异象,只有初生的、脆弱得需要精心呵护的纯然弱小。
唯有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眼眸,不再是神胎时的混沌光源,而是带着奇特的、清澈见底的双瞳重影!
如同最纯粹的冰蓝水晶镶嵌包裹着两点深邃温暖的、属于人类的琥珀色光点!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双眸子掠过思无忌怔忪的脸庞,随即不满地哼唧起来,小手小脚开始无意识地划动。
孩子……我的孩子……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呓语,突然从白灵唇边溢出。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嗫嚅着。
仿佛有一股来自生命本源的微弱力量在牵引。
思无忌完全无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小心翼翼却又万分笨拙地,用自己破烂的西装外套内里尚算干净的一块布料,极其轻柔地包裹起那个刚刚离开母体、冰冷潮湿、浑身颤抖的小小生命。
初生婴儿特有的、带着点血腥和奶味的暖意透过布料传到掌心,微弱的脉搏透过掌心传来。
真实生命的触感冲散了萦绕心头冰冷的茫然。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双手捧着这小小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挪到白灵身边,轻轻放在她冰冷的臂弯旁。
犹豫了一瞬,他伸出颤抖的、沾着血污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她冰冷的脸颊。
肌肤相触,那刺骨的寒意让他心脏骤缩。
白灵的眼睫又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不复之前的空灵神性,再次盈满了水雾、血丝和无尽的疲惫。
但这目光不再涣散,它像两枚被时光打磨得无比沧桑的蓝宝石,艰难却无比清晰地越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住思无忌沾着血污、眼镜破碎的脸庞。
她的视线,最终又缓缓落到臂弯旁那个在破布襁褓里哼唧扭动的小小身影上。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复杂洪流在她眼底翻腾、沉淀、再翻腾……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积蓄着什么微小的力量。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挣脱眼眶,顺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滑落。
木头……终于,一声嘶哑得如同叹息、又浸满了两千年岁月尘埃和无法言喻复杂情愫的称呼,从她苍白干裂的唇边漏了出来。
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洞穿灵魂的沉重质感。不是呼唤教授,不是呼喊大人,而是……仿佛在漫长轮回起点处,某个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只有她记得的代号。
思无忌浑身剧震!这称呼……毫无缘由,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灵魂深处某个尘封锈死的囚笼!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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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破碎的光影瞬间在脑海中炸开!冰天雪地,颤抖的幼狐被捧起的暖意;
简陋的窝棚前,洒落的蜂蜜甜味;漫漫长夜,她小心翼翼吸取月华时身边那道专注打磨木器的身影;还有……黎明破晓前,木屑纷飞的后院,他踉跄着挡住致命钉光、最后那个带着困惑与歉疚的眼神……
千年轮回!
身份转换!前尘记忆被轮回法则禁锢磨灭!
可唯独那些最深刻的情感和无意识的守护本能……如同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印记!在一声跨越了时间的木头面前,在生死之间,在那个源于彼此骨血的小小生命面前……被这声带着血泪的称呼强行唤醒!冰冷的理智壁垒瞬间碎裂!
他看着她。
她眼中翻涌的是比他承载得更多千万倍的沉痛、悔疚、执着……还有此刻一丝卑微到令人心碎的、不敢奢望的……祈求
我在。思无忌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得生疼。无数话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成两个生涩却如同磐石般沉重的字眼。
他伸出手,不再犹豫,用掌心的温暖包裹住她冰冷潮湿、沾满汗水血水和泪水的右手。粗糙的薄茧摩擦着她同样粗糙却冰凉透骨的手掌。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顽强地穿透海岬上空渐渐散去的硝烟薄云,吝啬地将一点带着血腥气的暖色调涂抹在冰冷的海蚀洞壁上。
远处的海啸余波渐歇,大海在暴怒后的疲惫中低声喘息。
洞口方向,光影晃动。
两个穿着749局制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领头的中年男人面色极其复杂,眼神中交织着敬畏、后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隔着一段距离站定,目光扫过被定身、冰封般伫立在礁石旁的一众特事科干员——他们在琉璃瓶神威扫过时便被瞬间禁锢,姿态各异,如同时间裂缝中凝固的雕像;再掠过那个匍匐在地、身体下方流淌出黑色粘稠液体、已彻底没了声息的张主任尸骸……最终落在相偎在一起的两道人影和那奇异的光团与婴儿上。
中年男人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上前一步。
他身后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金属密码箱,对着那块悬浮的神胎胚胎开启了扫描模式。
屏幕数据如瀑布般流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复杂到难以理解的符号旁。
他对着中年男人极轻微地点点头。
中年男人的眼神更加沉凝。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和血腥气的空气,对着思无忌和白灵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右手——并非武器,而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敬礼。
敬礼的动作顿了几秒,最终化为一个极为恭敬、近乎九十度的鞠躬!
没有言语。无需言语。
这敬礼与鞠躬,是凡人面对超出理解极限的存在时最深的敬意与默然的誓言。
为了平息岛国之震……也为了那未知的因果。
他身后那名队员走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打开金属密码箱。
箱子内部并非武器或拘禁装置,而是布满柔和光点的能量力场。队员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设备,那块散发着温和白光、流淌着道韵的混沌神胎胚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纳入箱中。
箱体无声闭合。
中年男人再一躬身,后退一步,再未停留,只做了个手势。
一群穿着特殊防护服、如同幽灵般的人员涌入洞中,无声而高效地处理现场——搬运那些凝固的干员、收敛尸体、采样记录、清除能量残留……
偌大的海蚀洞,迅速恢复了空荡,只剩下海风呜咽,还有礁石上紧紧依偎的两个人和他们臂弯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婴儿。
海面上,属于749局的数艘经过伪装的、线条流畅的舰艇正缓缓驶近,接走了登舰的善后队伍。
天地寂寥,仿佛一场跨越两千年的生死大梦初醒。
白灵靠在思无忌支撑着她的手臂上。
身体早已耗尽了最后一滴妖力,如同残破的布偶,空泛得只剩一副骨架撑着单薄的皮囊。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两千年来如影随形的生命力,正如沙漏般无可挽回地从这具身体里流失——神丹予了她长生,却在神胎出世、根基尽毁后,带走了长生最后的凭依。
她并不恐惧,只是疲惫。
怀里的小婴儿吮吸着微弱的指尖睡着了,体温却像个小火炉,透过薄薄的衣料烫着她冰凉的手臂。
那双继承了父亲琥珀的底色、被清澈冰蓝晕染的重瞳安静地闭着。
思无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轻,却字字清晰,沉甸甸地凿进她混沌的意识里:……749局特招最高级研究员,编制直属……代号‘龙初’……从今天起,就归在研究所‘玄机’组下面……我,思无忌教授,是他的第一监护人……和课题组负责人。
他顿了顿,隔着襁褓轻轻捏住那孩子的小拳头,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暖意,以及一个男人能给出的最重承诺,等他长大……再慢慢告诉他……关于他妈妈的故事。
白灵闭着眼,嘴角却极其费力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满足弧度在那张灰败的脸上漾开。
她努力地抬了抬眼皮,视线模模糊糊。
视线尽头,除了思无忌年轻而布满血污伤痕的侧脸,还仿佛映出了另一个时空。
那是很远很远的未来了。一个同样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笑容里混合着她冰蓝的宁静与思无忌琥珀的温厚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座庞大的、布满各种精密仪器与古朴符号交织的实验室里,低头摆弄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头鲁班锁。
他解开了锁,对着旁边记录数据的同僚露出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在精密仪器的冷光下闪亮……
冰蓝的眸子彻底沉入了黑暗,再无涟漪。如同最深的湖水归于寂静。
但她的头颅,极轻地、更安详地靠在了身旁那宽厚的肩膀上。
思无忌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如同礁石铸就的塑像。一只粗糙温暖的大掌覆盖着冰冷的微凉的手,另一只臂弯稳稳地拥着襁褓和那个沉睡的女人。
洞外,浑浊的海浪最后一次拍打礁石,溅起的水花被夕阳镀上血色的金边,又迅速黯灭、破碎,融入无边无际的深蓝暗夜。
冰冷的星光穿透消散的云层,无声闪烁。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映着越来越暗的天光。
路还很长。
怀里是他们的骨血,肩头是千年的终结。历史从这一刻重新翻页,每一行墨字都将由未来去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