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皮影诡事
长安的秋雨缠了半月,不是落,是渗——渗进朱雀大街石板的缝里,渗进行人鞋袜的绒里,连平康坊南曲深处百戏堂门廊下的白灯笼,都被渗得发灰,光裹着湿冷的气,照得门柱上的木纹像冻僵的蛇。
墨尘跪坐在地上,膝盖早被地气浸得发麻,再往上,是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寒。面前那口薄皮白木棺材,缝里正慢悠悠飘出味来:劣质脂粉的香太冲,裹着熟果烂透的甜腥,还有点潮湿木头的霉气,混在一起像有只黏腻的手,往他鼻腔里钻。师傅躺在里面,脸被涂得死白,唇上的胭脂裂了细纹,哪还有半分生前皱着眉、抿着薄唇教他刻皮影的严苛模样
官府的人来过时,靴底碾着积水咯吱响,丢下句急症暴毙就走。可巷子里的窃窃私语比雨还密,顺着墙根溜进他耳朵:曹师傅的影人活了,反咬了他一口夜里路过百戏堂,听见纱幕后面有人说话,不是他的声。墨尘攥着孝服的衣角,指节泛白——他不信,只是冷,冷得连呼吸都带着霜气。
师傅是长安最好的皮影匠,更是最好的演师。他捏着竹杆时,牛皮刻的影人能在纱幕上哭,泪珠顺着脸颊滚;能在战场上吼,甲片碰撞的脆响都像从幕布后飘出来。可师傅总把自己反锁在厢房里,那间堆皮影、放刻刀的屋,常年飘着甜腥的牛皮胶味,混着矿物颜料的锐气,墨尘从来没敢单独进去过。
停灵的最后一夜,宾客走尽时,雨又密了些。廊下的白灯笼被风吹得晃,光影在墙上扫来扫去,角落里蒙着白布的皮影箱,竟像蹲在那的巨兽,胸口微微起伏。墨尘靠在墙根打盹,头刚一点,就被一声咔哒惊醒——极轻,却脆,像机括弹动的声,从棺材里传出来!
他屏住气,连心跳都忘了。下一秒,窸窸窣窣的响又来,不是老鼠啃木头的钝响,是极薄、极脆的东西在蹭,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像有人在棺材里,小心翼翼理着张薄皮,或是……在刻皮影
墨尘的血瞬间凉了,连滚带爬扑到棺材边,耳朵贴上木板。可那声没了,只剩窗外的雨哗啦啦下,像要把整个百戏堂淹了。是错觉他伸手摸棺材板,冰得指尖发疼,指甲抠到缝里时,竟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尖闻,是那股熟果烂透的甜腥。
2
邪术秘卷
天亮下葬时,泥土砸在棺材上噗噗响,墨尘看着坟头的土堆,总觉得那声音还在耳边绕。他继承了百戏堂,也继承了那间从未踏足的厢房。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味猛地撞过来,他踉跄着退了半步——甜腥的牛皮胶混着矿物颜料的锐气,裹着老油脂哈喇的酸腐,最底下还藏着丝铁锈似的腥,不是颜料的腥,是活物血凝固后的味。房间暗得像浸在墨里,窗户被厚毡布钉死,只门口漏进点光,照得空中的尘埃像无数小虫子,嗡嗡地飞。
靠墙的架子上挂满了皮影,帝王将相的冠冕缀着碎银,才子佳人的衣袖绣着细花,神佛的金箔脸泛着冷光,鬼怪的獠牙沾着暗红的颜料——它们不是挂着,是悬着,衣袂在风里轻轻抖,不是布料的软晃,是骨头关节错位似的僵硬颤栗。每只影人的眼睛都彩绘着,在昏暗中泛着瓷光,像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
工作台在房间中央,刻刀散落在台上,刀刃沾着干了的颜料,油灯里的油垢结得厚厚的,黑得像沥青。台面中央,暗红色绸布盖着的东西,边角渗着点发黑的渍,像血。
墨尘的心跳得发慌,指尖碰着绸布时,竟觉出点温乎气——掀开的瞬间,他倒吸口冷气。
下面不是皮影,是套工具。刻刀有七八把,样式奇古,刃口薄得像蝉翼,泛着幽冷的蓝光,摸上去不是铁器的凉,是往骨头缝里渗的阴寒。刀身上爬着深红色的纹路,不是刻的,是像干了的血痂,指甲刮一下,能掉细碎的红渣。旁边的调色盘和刀是同一种材质,盘心积着层发黑的东西,硬得像壳,哈喇味就是从这飘出来的,凑近闻,还能辨出点血的腥气。
工具旁的黑皮卷轴,皮子软得异常,摸上去像活人的皮肤,带着点温意。墨尘咬着牙展开,里面没有字,是用极细的银线画的图——扭曲的人体经络缠着皮影的关节,银线画的人脸上,嘴巴被细麻绳缝成死结,眼珠是用暗红的点,像没擦干净的血。旁边的朱砂字渗进皮卷里,像血在活皮上晕开:取魂入皮,以血调色,可赋影灵,影人动时,如活物生嗔痴怨念皆为食,每演一场,需以演师之血饲之禁言咒成,影人自语,然需以……
后面的字被一大片喷溅状的暗红渍盖住,那渍发硬,边缘还卷着,像干涸的血痂。
墨尘的手猛地抖起来,皮卷差点摔在地上。他想起师傅近半年的模样:脸越来越白,眼窝陷下去,手腕总缠着布条,有时渗出血来,他问起,师傅只瞪他:少管闲事。还有师傅最后几场戏,纱幕上的影人会眨眼,会在没人操控时,轻轻动一下手指——观众说神技,可墨尘现在想起来,那眨眼的弧度,像极了人临死前的抽搐。
难道师傅的手艺,是用这邪法换的那他的死……
墨尘刚要把皮卷卷起来,目光却被工作台角落的东西勾住了——是个没上色的皮影,刻的不是任何戏文里的人。牛皮拧成诡异的弧度,像被人硬生生掰弯的骨头,嘴巴被细牛皮绳缝得死死的,绳结勒进肉里的纹路都刻得清清楚楚,连绳结处的褶皱,都像真皮肤被勒出的红印。最骇人的是眼睛,是两个深洞,边缘刻着细碎的纹路,像眼球上爆起的血丝,墨尘盯着那洞,总觉得有股吸力,要把他的目光拽进去。
忽然,一股冷意从心底冒出来,带着诱惑——他想拿起刻刀,想试试能不能刻出这样的纹路,想知道把自己的血混进颜料里,影人会不会真的活过来。脑海里像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拿起刀,你就能知道师傅的死因,你能让影人真正活过来……
3
影灵苏醒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发飘,指尖朝着那把泛蓝光的刻刀伸过去——刚碰到刀身,一股冰锥似的冷就窜进指尖,顺着胳膊往心脏扎!墨尘猛地哆嗦了一下,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不!他连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皮影架上,哗啦一声,影人们晃得更厉害,衣袂摩擦的声里,竟掺了点极轻的咔哒声,像骨头在转。
他要逃!转身扑向房门,手刚碰到门栓,就僵住了——门不知何时关了,门板上爬满了细细的划痕,沟里还沾着点湿泥,跟棺材外的泥一模一样!那划痕不是刀划的,是尖细的东西抠出来的,深的地方,木头都翻了白茬,像有人在里面疯狂抓门。
昨晚棺材里的刮擦声,不是错觉!
墨尘的心脏要蹦出来了,他死死盯着门板,耳朵里嗡嗡响——不对,还有声!
是呼吸声,极轻,断断续续,带着湿抹布擦过木头的粘腻感。呼一下,甜腥的气就飘过来,落在他后颈上,凉得像有人吐了口冷痰。
那声在哪在蒙白布的箱笼后面还是在那些晃悠的皮影里
墨尘的眼球艰难地转,扫过架子上的影人。神佛的金脸在昏暗中泛着冷光,鬼怪的獠牙沾着暗红,还有那个穿帝王袍的纣王影人,彩绘的左眼珠,竟往旁边挪了半分——不是光影晃,是真真切切的转动,眼白的留白露得更多了,像在斜着看他!
他的喉咙发紧,刚要喊,啪嗒一声轻响从身后传来。
是刻针!那把最细的刻针,本该在工作台上,此刻正落在工作台下的阴影里,还在轻轻滚,撞到他的鞋尖——冰凉的触感从鞋底传上来,像有只虫子在爬。
谁碰掉的
墨尘的呼吸彻底停了。他感觉那东西就在房间里,看不见,摸不着,却在他身边绕。那粘腻的呼吸声更近了,几乎贴在他耳边,呼出来的气带着甜腥,沾得他耳垂发潮。
开门!放我出去!他扑到门板上,手抓着门栓使劲拽,指节磨得发红,门栓却纹丝不动,像被焊死了。
回应他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窣声——影人的关节处咔哒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箱笼上的白布被什么东西顶得鼓了个小包,又很快瘪下去;还有架子上的影人,衣袂晃得越来越快,彩绘的眼珠在昏暗中,竟都朝着他的方向转。
墨尘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看见房间最深处的阴影里,那个缝着嘴的扭曲皮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上提——先是脚尖离地,牛皮擦着地面沙沙响,然后身子一点一点直起来,不是被线拉的,是自己撑起来的。
它的头转了过来,空洞的眼洞对着墨尘,缝死的嘴巴那里,传来唔唔的闷响,不是布料摩擦,是像被堵着嘴的人声,从牛皮里透出来。
而那粘腻的呼吸声,正清晰地——从它缝死的嘴巴后面,飘出来。
墨尘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粗木刺透过孝服扎进皮肉,那点疼却像羽毛搔痒——房间最深处的阴影正活过来,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那个缝着嘴的扭曲皮影,竟被无形的力提着,一寸寸从工作台面上立起来。薄如蝉翼的牛皮躯体发着颤,不是风刮的软晃,是骨头被掰弯似的僵硬震颤,像片从阴沟里竖起来的枯叶子,还沾着没擦净的泥。
4
血祭影魂
它那对用彩漆画满惊恐的眼洞,竟穿透昏黑,死死锁住墨尘。更骇人的是,那被丝线缝死的嘴后面,正一声接一声飘出湿粘的呼吸——嗬……嗬……,像破了洞的风箱在抽气,每一声都裹着丝线绷紧的吱呀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股力撑裂。
墨尘的牙不受控地打颤,血液先往四肢涌,又瞬间冻成冰,连指尖都麻得没了知觉。他想闭眼,眼球却像被钉在那皮影上,只能看着它呼吸时,躯体微微起伏,像有颗腐烂的心脏在里面跳。
工作台上的油灯突然疯晃,火苗拉得老长,蓝黄色的光在墙上扫来扫去。架子上的皮影影子被映得巨大,帝王的冠冕像张血盆大口,佳人的水袖像绞人的藤蔓,神佛的金脸扭曲成鬼怪的模样,在墙上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幕布扑过来。
窸窣……窸窣窸窣……
细微的摩擦声又起,这次再不是错觉!墨尘眼睁睁看着,架子上的皮影们开始抖——帝王的甲片咔哒响,佳人的裙摆轻轻掀,神佛的念珠微微转,连鬼怪的獠牙都在颤!成千上万个皮影一起动,那声音汇在一起,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顺着脊梁往头皮上窜。
离他最近的青衣影人,水袖竟无风自动,慢悠悠飘起来,擦过旁边的木架时,还啪地轻响了一声。紧接着,花脸武生手里的长枪,也悄悄转了个角度,枪尖正对着墨尘的方向!
它们在醒!被那个缝嘴的皮影唤醒,还是被这屋里的邪气勾着,要活过来了!
嗬!
缝嘴皮影突然发出一声蓄力的喘息,躯体猛地一颤——嗤啦!细丝线崩断的脆响在屋里炸开,最中间那根线断了,一小截线头飘落在工作台上,它的嘴,裂开道细缝。
缝后面不是牛皮的内里,是片深不见底的黑,还在轻轻蠕动,像有无数只细虫在里面爬。一股恶臭猛地涌出来,甜腥的胶、哈喇的油、铁锈的血,混着腐烂内脏的腥气和老坟里的霉味,裹着湿冷的风,往墨尘鼻子里钻。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着,只有胆汁的苦水烧得喉咙发疼。
那道缝开始动,像在尝试说话,又像在无声尖叫。下一秒,一个破碎的声音从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沾着湿粘的气:打……开……门……
不是人声,是无数碎片拼起来的嘶哑,却带着冰冷的命令。
放……我……们……出……去……
我们墨尘的心脏骤然缩紧——是它自己还是满屋子正在醒的皮影!
不……别过来……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话,身体往门板里缩,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却觉得像抵着具尸体的冷。
那皮影像是被激怒了,躯体又是一颤——嗤啦!嗤啦!两根丝线接连崩断,缝裂得更大,里面的黑更浓,还在翻涌着,像要把整个屋子吞进去。
打——开——!!!
怪异的咆哮陡然尖锐,震得架子上的皮影疯狂摇晃,哗啦啦的响里,还掺着甲片碰撞、兵器落地的脆声。油灯火苗猛地蹿高,又骤然压下去,只剩点蓝幽幽的光,照得满屋子影人的眼,都泛着冷光。
与此同时,一股冰锥似的意念猛地扎进墨尘的脑髓——不是声音,是直接钻进意识的怨毒命令!他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来,颤巍巍地,往门栓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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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开!墨尘咬着牙对抗,下唇被牙齿咬出血,铁锈味在嘴里散开。他的胳膊剧烈颤抖,肌肉拧成一团,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拽着他的手,往门栓上按。
呃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额上青筋暴起。那股意念太强了,他的指尖一点点靠近门栓,指甲都要碰到冰凉的木了!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突然抓住工作台边缘——那里放着那套邪异的刻刀!几乎是本能,他抓起最细的那根刻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进自己正往门栓伸的右手手背!
噗!
尖锐的疼炸开,鲜血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那疼像盆冰水,猛地浇灭了脑里的意念!他的右手瞬间脱力,垂落下去,血滴在地上,啪嗒一声,在昏暗中泛着红。
嗷——!!!
皮影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不是用嘴,是直接响在墨尘的脑子里,满是挫败和暴怒!它嘴上剩下的丝线疯狂绷紧,缝里的黑剧烈翻涌,像要从里面冲出来。
满屋子的皮影都疯了,撞着木架,啪嗒啪嗒的响像暴雨砸在瓦片上。无数双彩绘的眼在昏暗中闪,满是贪婪和恶意,离墨尘最近的花脸影人,长枪已经快碰到他的膝盖了!
墨尘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右手手背的血还在流,疼却让他更清醒。他盯着那个皮影,眼里满是血丝——这些被邪术弄活的皮影,想出去!它们自己打不开门,要借活人的手!它们不能直接伤他,却能控他、惑他!
而他能反抗的,只有疼痛,还有这套给它们生命的刻刀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那皮影暂时没法再控他,却依旧张着缝,里面的黑还在蠕动,散着恶臭。满屋子的影人也没停,还在晃,还在盯着他——它们在等,等他力竭,等他崩溃,等下一个机会。
5
影魔狂舞
墨尘缓缓坐直,撕下孝服的一角,死死缠住右手的伤口,血很快渗透了布,红得刺眼。他不敢移开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皮影,连呼吸都放轻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像在哭,又像在笑。
突然,他听到个新的声——极细,却比呼吸和摩擦声更骇人的声。
是从那皮影的缝里传出来的,像是无数细碎的牙在磨,还带着点黏腻的吸溜声。
它在吸——吸空气中,他的血的味道。
右手手背的剧痛像烧红的铁钉,楔进骨头里还不算,每跳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疼——那疼是活的,顺着血管往四肢窜,暂时钉死了脑里那股冰冷的操控力。孝布早被血浸透,暗红的血从布缝里渗出来,滴在地上啪嗒响,温热的液滴落在冷木上,竟像在雪地里烧了个小窟窿,瞬间被周遭的阴寒裹住。
墨尘背靠着门板喘气,每口呼吸都像吸进了冰碴子,刮得喉咙发疼。空气里的味更杂了:甜腥的牛皮胶裹着哈喇油臭,像烂果子泡在馊水里,再混进他手背伤口的铁锈血味,还有裂嘴皮影缝里飘出的腐气——那腐气最沉,压在舌根下,催得他胃里翻江倒海,连胆汁都要呕出来。
他死死盯着房间深处。
裂嘴皮影没再试图控他,却把嘴张得更大了点,里面那片蠕动的黑暗像团活的烂泥,每动一下都能看见些细碎的影子在里面钻。湿粘的呼吸声停了,换成了咝咝的响——像无数细虫在湿泥里拱,又像干透的海绵在吸潮,从裂缝深处钻出来,顺着空气往他这边飘。
它在吸。吸他伤口散出来的血腥味。
这个念头像冰锥扎进脑子,墨尘的牙又开始打颤。
更怕的是,这咝咝声像个信号。
满屋子的皮影突然不抖了,改成了一种同步的、低沉的颤——不是杂乱的哗啦啦,是沙沙沙,像春蚕啃桑叶,却带着牛皮特有的硬脆感,每一下都刮得耳膜发紧。它们彩绘的眼睛在油灯下亮了点,不再是死物的呆滞,竟像有了统一的目标,黏腻腻地、直勾勾地,全盯在他流血的手上,再往上,扫过他惨白的脸。
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的感觉,比被冰水浇头还冷。墨尘觉得自己像块挂在钩子上的肉,每道目光都带着钩子,要把他的皮扒下来。
他的眼往工作台瞟——那套刻刀还在,幽蓝的光在昏暗中泛着冷,尤其是那根刺过他的刻针,针尖的血珠没干,红得诡异,像颗凝固的眼珠。
用它们……能伤到这些皮影
念头刚冒出来,后背就窜起股寒气。可手背的疼还在,眼前的皮影们又开始不对劲,他只能逼着自己往那危险的方向想。
突然!
啪!
屋顶的房梁传来声脆响,一小团灰掉下来,砸在工作台上簌簌散了。紧接着,最高处那个天女皮影,系着手臂的细线毫无征兆地断了——没有风,没有碰撞,就那么凭空崩裂!
天女像片落叶飘下来,衣裙翻飞,彩绘的脸还带着慈悲的笑,嘴角的弧度僵得像用刀刻的。它没落地,在离地面一尺的地方突然停住,像被无形的手提着,裙摆还在轻轻转,像水里的浮萍。
然后,它开始舞。
没有半根丝线,没有任何人操控。手臂抬到半空会突然顿一下,手肘弯的角度能折了人的骨头;腰肢扭得厉害,牛皮做的躯体都快拧成麻花;长长的飘带无风自动,扫过空气时竟带着点冷意,擦得墨尘的脸颊发麻。
它笑着,嘴角没动过半分,眼睛却没半点笑意,只映着油灯的光,冷得像冰。这场无声的舞,柔媚里裹着股邪劲,看得墨尘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不是结束。
啪!啪啪啪!
丝线崩断的脆响从四面八方炸开!
武将皮影猛地挣断背后的操控杆,大刀在手里呼地抡开,刀风刮得空气呜呜响,砍在木架上咔地崩出个小坑;丑角皮影翻着跟头从架子上滚下来,肚子贴地时还在半空比鬼脸,嘴没动,却像能听见咯咯的笑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才子的扇子自己打开又合上,佳人的手帕飘到半空,绕着油灯转了圈——
满屋子的皮影都活了!
它们在穿梭,在翻滚,在碰撞,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百鬼夜行。彩色的影子在昏暗中飞,牛皮摩擦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暗处抓挠,却没半点人声,只有油灯的火苗被它们带起的风刮得疯晃,把影子映在墙上、天花板上,张牙舞爪的,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墨尘蜷缩在门边,魂都快飞了。他死死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股直冲灵魂的疯狂——那些皮影的影子扫过他的腿,竟带着点实质的冷意,像冰碴子蹭过皮肤。
而那裂嘴皮影还在工作台上站着,没参与狂欢,裂缝里的黑暗却动得更凶了,咝咝的吮吸声也更急。它像这场盛宴的主子,冷冷地看着,等着。
6
血引影灵
所有舞动的皮影,眼睛都会时不时扫过墨尘——有的带着好奇,有的透着恶意,更多的是贪婪,像看笼里的猎物,先玩够了再吃。
天女飘到他面前,几乎要贴脸。它的脸还在笑,飘带扫过他的鼻尖,带着股陈腐的味。墨尘崩溃地尖叫:滚开!他挥着受伤的右手去赶,染血的手掌划过空气,血珠滴落在地上。
就在血味散开的瞬间——
所有皮影都僵住了。
天女的飘带停在半空,武将的大刀举在头顶,丑角的跟头还折着腰,连绕着油灯转的手帕都定住了。整个屋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皮影们呼吸似的轻颤。
无数双眼睛唰地一下,全盯在他流血的手上。
那些眼睛亮了,像饿狼看见肉,连神佛影人的金脸都透着股贪婪。裂嘴皮影缝里的黑暗疯了似的动,咝咝声变得响亮,像要把空气里的血腥味全吸进去。
它们要他的血!
墨尘猛地想起来皮卷上的字——以血调色嗔痴怨念皆为食粮!他的血,是这些影灵的养料!刚才的狂欢不是恐吓,是在消耗,是在等他流血,等他成了它们的食!
不能等!他要逃!
墨尘的目光扫过门板,又落在工作台上的油灯上——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手背的疼,用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抓向油灯底座!
可就在他的指尖快碰到油灯时——
面前的天女皮影突然动了!
它的手肘向后弯了个诡异的角度,能看见牛皮下骨头扭曲的纹路,手指尖绷得笔直,彩绘的红指甲像淬了毒的针,快得只剩道彩色的影子,直抓他的左手手腕!
冷意已经碰到了皮肤,墨尘甚至能看见它指甲缝里的黑渍——那不是颜料,像干了的血。
天女反转的指尖离墨尘手腕只剩寸许,彩漆下的牛皮透着锋刃般的冷——墨尘的左手猛地沉下去,不是躲,是狠狠攥住油灯底座!积年的油垢裹着残油,烫得掌心皮肉发疼,像按在烧红的铁块上,他却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是救命的绳索。
几乎同时,受伤的右手迎着天女挥上去——不是格挡,是把流血的手背往那皮影脸上撞!
嗤——!
血珠溅在牛皮上,发出细得牙酸的响。温热的血没顺着皮面流,反倒像活蛇似的,瞬间钻进天女的彩绘纹路里,在雪白的脸旁晕开一小片暗红,像道渗血的疤。
天女猛地僵住,牛皮躯体从骨缝里透出颤,边缘往下掉细碎的皮渣——它在吸!可没等吸够,嗡的一声轻颤从它内部炸开,彩绘的眼睛突然亮得妖异,下一秒就剧烈抽搐起来,像被灌了滚烫的铅,在半空扭成一团。
就是现在!
墨尘眼里烧着绝境的疯劲,左手攥着油灯往前杵——火苗一碰到牛皮就疯了,顺着飘带往上爬,呼地裹住整个皮影!颜料烧化的焦苦混着牛皮烤糊的腥气,呛得人嗓子发紧;天女凝固的微笑卷成黑炭,眼窝处的彩漆流下来,像两行黑泪,它在空中扭了两下,轻飘飘砸在地上,转眼就烧成团冒青烟的灰。
火焰的噼啪声里,满屋子的皮影全僵了。
刚才还疯狂舞动的影人们,此刻保持着千奇百怪的姿势:武将举着刀定在半空,丑角翻着跟头悬着,才子的扇子刚打开一半——死寂像块浸了水的布,沉沉压下来。它们的眼睛先扫向地上的灰,再缓缓转过来,盯着墨尘手里的油灯。
那眼神里的贪婪和玩弄没了,只剩冰冷的、凝固的怒。像墨尘毁了它们最珍贵的东西。
工作台上的裂嘴皮影突然动了,裂缝里的黑暗翻得像沸腾的烂泥,咝咝的吮吸声变成尖啸,直接扎进墨尘脑子里,疼得太阳穴突突跳。一股比之前强十倍的恶意涌过来,空气瞬间变稠,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他喘不过气;油灯的火苗被压得只剩一点蓝芯,照得影人们的眼睛泛着冷光,像极了墓里的磷火。
墨尘的心脏快撞破胸膛——他知道,真的惹急它们了。
他盯着门板,几步的距离像隔着条河。可他一动,那些皮影肯定会扑上来。目光扫过工作台,刻刀的幽蓝还在,手背的血还在流,疼得清晰。
血能引它们,火能烧它们……那能不能用血再引一次
疯狂的念头刚冒出来,墨尘就缓缓抬起右手,凑到嘴边。舌尖碰到血的瞬间,铁锈味混着体温滑进喉咙——身后的影人们突然集体顿了一下,眼睛亮了点。
他猛地把右手按在门板上!
啪!
血手印拍在门上,红得刺眼,像颗刚挖出来的心脏。血腥味瞬间炸开,比刚才浓十倍,顺着门缝往外飘。
嗡——!!!
影人们集体震颤,凝固的怒瞬间被饥渴冲垮!离门近的几个皮影疯了似的扑上来,牛皮撞在门上啪啪响,有的用指尖刮门板,有的用嘴蹭,哪怕嘴是缝死的,也在拼命往血上凑;后面的皮影挤着往前涌,武将的刀刮到木架,吱呀响得刺耳。
混乱!
墨尘趁机往旁边一滚,险险避开只抓向他脚踝的皮影手——那指尖刮过地面,竟在木头上留下道细痕!他连滚带爬扑向工作台,抓起那把最沉的裁皮刀,刀柄冰得刺骨,却给了他点力气。
身后的恶意突然锁定他,裂嘴皮影的尖啸更响了!墨尘没回头,反手把刀扔出去——刻刀转着圈飞,咄地钉在工作台面上,刀身颤得厉害,震得台上的颜料罐都咔嗒响。
裂嘴皮影的黑暗猛地一滞。
所有皮影都顿了顿——就一息的时间!
墨尘已经冲到门边,右手抓住门栓,使劲一拉!咔嚓一声,门栓开了!潮湿的冷风涌进来,裹着雨味,冲散了屋里的焦臭。
他一步跨出去,却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工作台后,裂嘴皮影的裂缝里飘出缕黑烟,冰冷的,像蛇的信子。它那双惊恐的眼突然亮了,不是害怕,是嘲弄——像看着猎物逃进自己布好的网。门口的影人们也停了,齐刷刷转向他,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冷光,没追,就那么看着。
墨尘头皮发麻,猛地摔上门!砰的一声,震得门板都颤。他瘫在地上,冷汗混着血往下淌,院子里的雨还在下,打在青瓦上沙沙响,却觉得比屋里还冷。
7
影灵反噬
屋里静得可怕,刚才的混乱像场梦。可手背的疼还在,门板上的血手印正慢慢变暗,提醒他刚才的地狱是真的。
他活下来了……暂时。
可裂嘴皮影的嘲弄像根刺,扎在心里。为什么
突然——
嗒。
一声轻响,慢得吓人,从门板另一侧传过来。不是雨打,是黏糊糊的东西往下淌,顺着门缝渗出来点,在他脚边积了个小小的黑印,带着股陈腐的腥气。
像……血。又不像。
墨尘的呼吸瞬间停了。
嗒。
那声滴水响不是落,是坠——像融化的尸油从朽木里渗出来,黏腻地砸在门板内侧,穿透木头的纹理,震在墨尘耳膜上时,还带着股陈腐的冷意。它来自门后,来自那个刚逃出来的、满是影灵的噩梦房间,明明细微,却像根冰针,精准扎进他绷到极致的神经。
墨尘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弹开,踉跄着退到院中积水里,鞋帮瞬间湿透,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瞪着那扇紧闭的门,门纸后面一片漆黑,连点光都透不出来——刚才的混乱、皮影的舞动,全没了声息,只剩这规律的、磨人的嗒声,在寂静里放大十倍,压得人喘不过气。
嗒。
第二声来得更快,间隔比刚才短了点。墨尘的目光死死钉在门板底部的缝上——一丝暗红的液正慢慢渗出来,不是鲜血的亮红,是发黑的、发稠的红,像陈年血痂泡在臭油里,流到门槛上时还在缓缓蠕动,边缘的黑丝在空气中扭了扭,仿佛有生命似的。
那股熟悉的味也飘过来了:甜腥的胶、腐烂的肉、铁锈的血,混在一起像有只黏手往鼻腔里探,比在屋里时浓了三倍。
它在往外渗!那邪异的东西没被门挡住,正用这种慢得折磨人的方式,一点点漫出来,要把整个百戏堂都裹进去!
墨尘的牙咬得发疼,想逃,可脚像灌了铅——这是他的家,是师傅留下的百戏堂,逃出去又能去哪巷子里的人早把师傅的死传成了鬼怪故事,他这满身血污的模样,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滩暗红液体上,液面上竟泛着层油腻的光,偶尔还会鼓个小泡,炸开时能看见里面细碎的黑影在动。
突然!
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纸摩擦的响,不是门后,是堂屋!墨尘猛地转身,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堂屋中央,原本放师傅棺材的地方,地上多了片指甲盖大的焦黑碎片,是刚才被烧掉的天女皮影的残骸!
它怎么会在这明明烧在屋里的!
焦黑的碎片先抖了抖,边缘的炭渣往下掉,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捏着,一点点竖起来——不是直挺挺的,是歪歪扭扭的,像根快断的骨头。尖端对着墨尘时,炭缝里竟渗出来点暗红的汁,滴在地上嗒响,和门板后的液是一个色!
它还活着!火焰没烧死那邪异的力,反倒让它碎成了片,藏在残骸里,更隐蔽地活着!
墨尘的眼前发花,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没等他缓过来——
啪嗒。
头顶传来声轻响。他抬头,房梁阴影里掉下来截焦黑的东西,是武将皮影大刀上的趾爪装饰,早被烧得变形,却没落地,在半空顿了顿,然后就那么悬着,左右摇摆,像个钟摆,摆到墨尘面前时,还轻轻咔嗒响了声,像是在打招呼。
又一片残骸活了!
明悟像冰水浇头,墨尘浑身发冷——毁灭没用!那邪异的力像霉菌,像瘟疫,哪怕载体碎了、烧了,也会粘在残骸上,换种方式活过来,甚至……扩散!烧掉一个天女,能让千百片碎片都活过来;关上门,挡不住它从缝里渗,从残骸里爬!
嗒。
门板后的液又滴了滴,那滩暗红扩大了圈,漫到了他刚才踩过的脚印旁。
沙沙沙!焦黑的碎片抖得更厉害,炭渣掉得满地都是,暗红的汁渗得更快。
悬着的趾爪摆得疯了似的,咔嗒声越来越密,像在催什么。
整个百戏堂都在醒——墙角的皮影箱缝里,飘出来点细皮屑,落地时竟自己滚了滚;堂屋的门槛下,几片没烧干净的皮影边角,正慢慢往那滩暗红液的方向爬!
墨尘背靠着院墙,退无可退。院墙的砖冰得刺骨,却没他心里冷。他看着那扇门,门缝里的液还在渗,门纸后的黑暗越来越浓,像要把整个院子都吸进去。
右手手背的伤口还在疼,那是他反抗过的证明,可现在看来,反抗像个笑话。裂嘴皮影最后那嘲弄的眼神又浮上来——它早知道,知道他逃不掉,知道他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绝望像藤蔓,缠上他的脖子,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疼。
8
影魔破门
突然!
咚!
一声闷响从门后传来,不是滴水的轻,是沉重的、带着黏腻感的夯——像有什么泡胀的东西,正用身体撞门!门板猛地向内凹了块,木纹被挤得变了形,门轴吱呀响得像要断。
墨尘的呼吸瞬间停了。
咚……咚……
撞击声又来,一下比一下重,每撞一下,门板就凹得更深,门缝里的暗红液跟着晃,溅起的小滴落在地上,竟自己聚成了小团,慢慢往墨尘的方向挪。
门后不是渗,不是扩散,是有个更大的、更完整的东西,要撞破门出来!是裂嘴皮影还是它把满屋子的影灵都融在了一起,变成了更恐怖的怪物
咚!!!
第三声撞击格外响,门板咔地裂了道缝!裂缝里不是房间的昏黑,是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里有细碎的咔嗒声,像无数小爪子在抓挠,偶尔能看见点反光,不是眼睛,是更尖的东西,像碎玻璃,又像皮影的刻刀。
沙沙沙!堂屋的焦黑碎片疯了似的抖,竟自己往门板的方向挪,炭渣掉在地上,画出道暗红的痕。
悬着的趾爪摆得更快,咔嗒声像在欢呼,又像在催促。
满院子的皮影残骸都活了——碎皮屑聚成小堆,往门板爬;皮影边角卷成圈,跟着液的痕迹动;连刚才烧天女的灰,都被风吹得往门后飘,像要回去汇合!
咚!!!
门板又裂了道缝,两道裂缝交叉,像个X,门板凹进去的地方,竟渗出来点暗红的液,和门缝下的一样!
墨尘的瞳孔缩到极致,全身的血先往头顶涌,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白了。他知道,门撑不住了,那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想逃,脚却踢到了什么——咕噜噜,是那盏被他扔在地上的油灯,灯油早泼光了,粗陶灯盏还带着点余温,滚到一边,露出底下的东西。
是那枚细刻针。
针身泛着幽蓝的冷光,针尖的血早就发黑,却像有吸力似的,勾着墨尘的目光。他的右手还在渗血,伤口的疼清晰得很——他的血能引它们,能喂它们,那能不能……用这血,把它们全钉在这
疯狂的念头像毒蕈,在绝望里疯长。墨尘盯着那枚刻针,又看向门板上的裂缝——黑暗里的咔嗒声更密了,那东西离出来只剩一步。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快要碰到刻针时,门板又咚地响了声,裂缝更大了点,黑暗里的反光更近了——
是皮影的指尖。染着暗红的、尖锐的指尖,正从裂缝里慢慢伸出来。
染血的刻针躺在地上,针尖那点暗红凝着,像只眯起的邪眼,在满地混乱里盯着墨尘。周围是皮影残骸的沙沙震颤、门后怪物的咚咚撞击,连空气都在跟着共鸣,像海啸来临前的低吼——可这枚细针偏在风暴中心,静得诡异,静得像在等一个信号。
墨尘的目光被钉在针上,胸腔里的心跳沉得像灌了铅,每跳一下都带着冰碴子,刮得他五脏六腑发疼。绝望里钻出来的疯狂,正一点点啃噬他的理智:毁灭没用,血液是食粮,那不如……喂到撑死把血全灌给门后那东西,灌到它消化不了,灌到它自己炸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右手手背的伤口就痒得钻心,像有小虫子在肉里爬,催着他动手。
咚!!!
门板又一声巨响,裂缝咔地撕开半尺长,凹进去的地方木纹全崩开了,像被巨兽的爪子攥过。黑暗从裂缝里涌出来,带着股冻死人的寒气,里面的咔嗒声更清了——不是皮影关节的脆响,是无数细牙磨着骨头的声,偶尔闪过一点冷光,是比刻针还尖的东西,正往裂缝外探。
没时间了!
墨尘猛地俯身,左手攥住刻针,针尖的冰寒扎进掌心,疼得他一激灵。他没看手,右手直接往裂缝按去——那只还在流血的手,带着狰狞的伤口,狠狠贴在涌出来的黑暗上!
嗬啊——!!!
他的嘶吼像被掐住的野兽,刚出口就断了。手按上去的瞬间,先是刺骨的冷,像伸进了千年冰窟,接着是钻心的疼——无数细牙在啃他的肉,连骨头缝都在疼,黑暗里像有无数只小手,拽着他的血往里面吸,连他的力气、他的意识,都在被一点点扯走。
但他没松,反而把左手的刻针,狠狠扎进右手手背的旧伤口里!
噗!
刻针穿透皮肉,深可见骨。新的血涌出来,滚烫的,带着他最后一点意志,顺着裂缝往里灌,像条活蛇钻进黑暗里。
咕噜……咕噜噜……
门后传来黏腻的吞咽声,像饿了十年的野兽终于吃到肉。撞击声停了,换成了满足的咕哝,可没一会儿,那咕哝就变了调,成了被噎住的、痛苦的呜呜——黑暗在剧烈波动,像锅里煮爆的粥,从裂缝里往外鼓,连门板都跟着颤。
墨尘感觉那股吸力越来越大,灵魂都快被扯出门缝了,视野开始发黑,身体冷得像块冰。可就在意识要散的瞬间,他看见裂缝周围的暗红粘液,突然咕嘟咕嘟冒泡,颜色迅速变黑,像被墨染了似的。
噗嗤——!
一股黑液猛地从裂缝里喷出来,带着腐肉的黏腻,溅了他满头满脸。液滴落在脸上时,还能感觉到细小的颗粒在爬,恶臭钻进鼻腔,反倒让他猛地清醒——有效!那东西撑不住了!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右手从裂缝里抽出来。手掌早血肉模糊,青黑得像死了十天的肉,连手指都动不了。他瘫在地上,只能睁着眼,看着门板。
门后的混乱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门缝下的粘液不渗了,地上的皮影残骸也不动了,焦黑的碎片散在那,像堆死灰。
结束了
墨尘的呼吸还在抖,刚要松口气——
嗒。
一滴黑液从门板最宽的裂缝上渗出来,慢悠悠往下掉,砸在地上啪地溅开。液滴中心,裹着个米粒大的东西,苍白得像泡发的死人指甲,形状是个扭曲的耳朵,边缘还沾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毛。
墨尘的呼吸瞬间停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那滴黑液没散开,反倒缩成个小团,像只吸饱了血的蜱虫,然后滋地一声蒸发了,只留下那个小耳朵,躺在地上轻轻颤。
嗒。嗒。
黑液滴得越来越快。
第二滴里裹着个更小的眼球,瞳孔是针尖大的黑点,却像在慢慢转,扫过他的脸;第三滴里是节苍白的手指关节,能看见细小的骨缝;第四滴里是丝头发,毛囊还沾在上面,根须清晰得吓人……
各种各样的人体小部件,被黑液裹着往下掉,砸在地上后,黑液就蒸发,部件留在那,密密麻麻铺了一片。它们像是那东西崩溃后,没消化完的残渣,又像是被挤出来的精华,每一个都带着股邪异的气。
墨尘躺在地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终于懂了裂嘴皮影的笑——那不是嘲弄,是等着看他亲手打开另一扇门。师傅炼的根本不是皮影,是门后那个核心,而他刚才的疯狂,不是毁灭,是帮那东西排了毒,把最邪的部分挤了出来!
那些小部件还在掉,离他最近的那个小耳朵,突然轻轻颤了下,边缘的黑毛动了动,像在听他的呼吸。
墨尘的心脏像被冰锥扎住,连疼都发不出来了。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9
影灵残渣
这些残渣,迟早会再活过来。
米粒大的苍白耳朵在地上动了——不是风刮的颤,是从里往外的翕动,边缘的薄皮像幼虫的足尖,轻轻刮过地面的木纹,留下道几乎看不见的痕。那动带着种饥渴的贪,像刚破茧的虫,在嗅着活物的气,又像块泡发的腐肉,在慢慢舒展藏在里面的细筋。
墨尘的呼吸卡在喉咙里,连气都不敢换。眼球僵在那点苍白上,眼睁睁看着它又动了下,这次更明显,仿佛在听他的心跳,每跳一下,它就翕动一次,节奏诡异得合拍。
嗒。
黑液又滴下来,砸在地上溅开时,能看见里面裹着的指甲——薄得像蝉翼,青白色的,边缘利得能划开纸。黑液一蒸发,那指甲就咔嗒响了声,尖端缓缓翘起来,不是生硬的折,是带着皮肉的软,像虫豸抬起口器,对着墨尘的方向,无声地探。
嗒。嗒。
滴落慢了,却更有规律,像在数着墨尘的呼吸。每滴黑液里的残渣都不一样:指节骨片落地时会滚,滚到毛发旁就停,像在找同伴;粘连皮屑的毛发碰着骨片,竟自己缠上去,绕成个细小的圈;最骇人的是那颗针尖大的瞳孔,落在地上没碎,反而映出屋顶的横梁,连木纹都清晰,然后那瞳孔微微转了下,正对着墨尘的脸——像在看他。
这些东西散在地上,没声,没大动作,却比刚才的皮影更吓人。它们的动太细,太像活物,像无数只微型的手,在暗处悄悄织网,要把墨尘裹进去。
空气里的味也变了,甜腥腐烂的气淡了,换成了干骨头磨粉的尘味,混着点旧针灸包的金属腥——冷得钻鼻子,吸进去像吞了冰碴子,从喉咙凉到肺里。
墨尘瘫在地上,右手早没了知觉,青黑的皮肉像挂在骨头上的烂布,左手攥着刻针,针尖扎进掌心的疼还在,是他唯一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证明。他想动,可身体沉得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离脸一尺远的那缕毛发——它突然立起来,不是直挺挺的,是扭曲着往上爬,顶端的皮屑抖得厉害,像颗微缩的脑袋,在嗅他脸上的汗味。
它在闻生气。
墨尘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破了的风箱。求生的本能猛地冒出来,他用左手肘撑着地面,拖着麻木的右半身,一点一点往院门挪。粗糙的木头地面磨着他的衣衫,磨破了皮肉,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刚落地,旁边的骨片就咔嗒响着往血珠的方向滚。
他每挪一下,那些残渣就跟着动一下:瞳孔转着跟他走,指甲尖对着他的脚踝,毛发立得更直,像在追着他的气息。它们像群耐心的猎手,看着猎物挣扎,不急着扑,就这么跟着,等着他没力气的那一刻。
终于,他的手碰到了院门的门槛——冰凉的木头刚让他松口气,目光就僵住了。
院门的缝隙里,也渗着暗红的粘液,像长在木头上的毒苔,粘糊糊地堵着缝。更怕的是,粘液里爬着更多残渣:细小的软骨碎片挤在一起,像堆微型的骨头;神经线似的东西缠在木头上,微微抽动;还有几个米粒大的嘴巴,嘴唇是苍白的皮,正一张一合,像在等着什么送上门。
它们在扩散!顺着地面,顺着木头纹理,往整个百戏堂爬,连院门都被堵死了。
最后的希望碎了。墨尘瘫在门槛前,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他看着那些残渣从四面八方往他这边聚:骨片滚着,毛发飘着,指甲划着地面,发出沙沙的细响,偶尔碰撞在一起,会发出咔嗒的脆声,像在说话。
它们越来越近,墨尘甚至能看见指甲尖的寒光,能看见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个死人。他仿佛已经感觉到那些细牙在啃他的皮肉,那些指甲在划他的骨头,那些瞳孔要嵌进他的眼睛里。
意识快散的时候,左手的刻针无意间划过右手手背——没有疼,只有种冰冷的悸动,从伤口最深处钻出来,像有什么东西醒了。
墨尘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右手上。
青黑的皮肉翻卷着,伤口深处,有一丝丝极细的、白得像羊肠线的东西,正慢慢探出来——不是死的线,是活的,扭动着,像刚睡醒的蛇,在试探着空气。它们动的时候,地上的残渣突然顿了下,然后更快地往他这边爬,像是在回应这丝线的召唤。
那些丝线,是从他的肉里长出来的。是被邪异的血浸过,被黑暗啃过,最后在他身体里扎了根的东西。
墨尘的瞳孔里映着那些扭动的白线,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灭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只有一丝极轻的、像被丝线缝住喉咙的叹息,飘在冰冷的空气里,很快就被残渣爬动的沙沙声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