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重生嫡女:步步为营 > 第一章

冷院里,苏挽晴捏着我下巴灌毒酒,胭脂香混着酒气刺得我作呕:
姐姐,你的婚约、你的香谱,往后都是我的。
火光舔着窗棂时,我正被毒酒穿肠,腹内痛如刀绞。
萧承煜站在门口冷笑,我瞥见一抹玄色衣角迎着火光为我而来,却终是无力回天坠入黑暗......
第一章
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有团火在烧,猛地睁开眼,苏挽月环抱住肚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毒酒穿肠时血肉翻绞的剧痛。
这不是冷院漏风渗雨的青瓦屋顶
苏挽月心下大骇,瞬间冷汗出了一身,这是怎么回事
抚了抚胸口檀中,她稳了稳心神,再抬眼——
这不是未出阁时她闺房里安置的缠枝莲纹锦帐吗!
怔愣间,一切瞬间似由黑白着上色彩:
金色晨光从黝黑雕花木窗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还有那空气中飘着的浓郁的桂花甜香......
我浑身发软,却挣扎着吃力地坐起身,指尖发颤,葱白玉指轻抚过喉咙......
没有溃烂流脓,没有残破狰狞,只有娇养在深闺多年的细腻柔滑!
刚才我不是正被苏挽晴按住肩膀灌毒酒吗
她尖尖的指甲掐进我皮肉里的那痛感,仿若还如跗骨之蛆,在我的骨缝间隐隐作痛呢!
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那贱人不见了!毒酒消失了!甚至我都完好无损的在未嫁前的闺房绣床上呢!
那我这是...做了个噩梦
但如此真实的痛感,亦或其实是我重生回到从前了!!!
姑娘姑娘您醒了吗
春桃怯生生的声音伴着细碎脚步自门外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口水,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及惊惧,缓声道:进来。
春桃是母亲留给我的丫鬟,前世为了护我,被苏挽晴命人打断腿,失血过多生生冻毙在腊月的雪地里。
眼看着这个忠心的丫头,此时正鲜活地端着铜盆进屋,我心下一暖,鼻尖眼角却莫名酸楚。
春桃看见我坐在床边,眼圈一下子红了:
姑娘昨夜又魇着了额头上全是汗。
她绞了帕子想为我擦脸,手腕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小心翼翼道:
方才听见前院热闹,说是……
晴小姐从萧郎君府里回来了,手里提着个描金锦盒,说是给您备的及笄礼......
又见春桃,听着她熟悉的碎碎念,我这才渐渐有了重生的实感,正暗自庆幸劫后余生,一句描金锦盒容不得我再惫懒!
这是及笄宴前三日!
我绝不会记错!
我猛地攥紧锦被,狠狠咬了下舌尖......
前世就是那描金锦盒里掺了
逍遥散
的胭脂,让我慢慢堕入无间地狱。
犹记得那时苏挽晴——我那好妹妹,粉面含春又满面揶揄

姐姐,及笄后便该议亲了吧
可恨我那时蠢得像头驴,一颗真心待她,还以为她真是对我掏心掏肺的好妹妹!
这天香苑的胭脂名誉京师,嘻嘻嘻,及笄宴上,姐姐倘用这胭脂妆点,必是国色天香艳压群芳,定要迷得萧郎什么似的......
我果真信了她的鬼话,谁想竟在及笄宴上,疯魔般不顾廉耻追着萧承煜说了半天胡话,将非他不嫁
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一夜之间便沦为上京笑柄......
第二章
晴小姐也真是,明知道萧郎君是姑娘的未婚夫婿,还总往萧府跑,她明明就存着龌龊心思,姑娘你就是太良善,不知她就是个不要面皮的……
春桃这个傻丫头,一进屋小嘴里一刻不停得小声嘟囔着。
我没接话,只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
青砖微凉,冷意透过脚心蔓延而来,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呀,小姐,地上寒凉,您这身子刚好些,快把绣鞋穿上。
春桃老母鸡般提着绣鞋冲过来,手快脚快地为我套上。
我坐到妆台前,看着上面的雕花妆奁——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黑檀木上嵌着精美螺钿,开合之间莹润珠光粼粼耀眼,铜鎏金的小巧锁扣坠在匣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我取下颈间细金链上的钥匙,轻轻打开匣子,抚上一层层的精美首饰,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再次睁开眼,我却已经两世为人,前世今生历经尔虞我诈人心险恶,唯有娘亲对我的疼爱暖了我两世人生......
取出妆奁最底层放着的金簪,找准位置就着巧劲儿撬开了底下的暗格。
里面压着的那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凝香谱》。
我母亲毕生的香道心血,前世里糊里糊涂地被苏挽晴哄骗走,成了她与萧承煜飞黄腾达的杀手锏。
指尖缓缓抚过泛黄的纸页,却忽然触到一处隐隐的凸起。
我心下一凛,前世可没发现这个啊!
我过来过去地反复试了几次,不是错觉!
手起刀落,我小心地拆开装订线,半张纹饰精美的羊皮纸掉了出来,上面用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几处山形,右下角还盖着个朱砂印记,像朵灼灼盛放的桃花......
这印记!!!
这印记与我前世临死前自那人袖间瞥见的半张残图,一模一样。
顾玄墨!
那个酷爱身着玄色锦袍的摄政王!
他本就位高权重,更传说他喜怒无常,又暴力凶残,稍不顺心便将人随意打杀,他荼毒过的人能填满护城河......
京城里人人怕他,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诨号冷面阎罗。
前世我也不例外,每每在宫宴上遇见,都低着头绕着走。
可冷院那场火里,是他带着禁卫撞开烧塌的木门,玄色衣袍被火星燎得冒烟,右肩那道月牙形的烫疤在烈焰中狰狞可怖。
他冲过来想抱我出去,彼时的我却已如惊弓之鸟,只一味疯了似的推开他......
那天,其实是他带兵抄了萧承煜的私宅,从密道里搜出苏挽晴伪造的
我与外男私通
的证据,我方昭雪沉冤。
姑娘,今日想作何装扮
春桃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妆奁最深处,一小包墨色粉末静静躺着
——
这是我年少促狭调香,用松烟和胶矾水配的
墨香粉,寻常时与香无异,但遇了水汽,便能显迹。
孙氏的熏炉,该添新香了......
我把羊皮纸塞回谱中,重新锁好妆奁。
铜镜里映出张尚带稚气的脸,眉眼像母亲,可眼神里的东西,早已不是十五岁的天真。
我对着镜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支素银簪子,满意道:就这样吧!
第三章
三日时光匆匆,及笄宴的鼓乐声远远从正厅飘来时,我正在给窗台上的夕颜花浇水。
这花是母亲种的,说它
昼开夜合,随遇而安,可苏挽晴却说它寡淡晦气,前日偷偷拔了扔在后花园,被我捡回来仍栽进盆里。
春桃正着急:
姑娘,及笄宴要穿礼服的,怎么也得戴支珠钗……
不必了。
我让她取出那件月白缎裙,是母亲生前为我做的,孙氏本想烧了它,被我以
留作念想
为由拦了下来。
就穿这个!
裙子料子有些旧了,洗得发乌,可贴在皮肤上微凉,像浸了晨露的花瓣。
看着领口绣的银线兰草,想起母亲教我调的第一炉香
——忘忧,用的就是兰草和白芷。
那时她坐在窗前,阳光落在她发间,说
挽月,香道如人道,辨得清香臭,才能走得好正路。
母亲,这一世,我不会再走错了。
苏挽晴的笑声渐渐近了,脆生生的,妙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院门外的石榴树开了满枝红花,像极了前世苏挽晴灌毒酒时,我眼前指甲上涂的蔻丹红。
姐姐倒是清闲。
苏挽晴的声音从月亮门传来,她穿了件水红罗裙,裙摆上用金箔线绣满缠枝牡丹,走一步,阳光下就晃出一片金闪闪的光。
萧郎都等急了,说你再不露面就要亲自过来为你绾发呢!
哦好妹妹,姐姐竟不知,你与萧郎二人如今益发亲厚了,这话也是他与你说的
她以手执绢掩口轻笑,前世我也会屡屡吃味,故她此时浑不在意,眼波流转间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奉上手里捧着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摆着娘亲生前为我备的那支赤金镶宝的凤钗。
那宝石折射出的炫目火彩映得她妙目格外晶亮有神。
妹妹这身衣裳真好看,是上个月父亲刚赏的云锦吧
苏挽晴果然得意地挺了挺胸:姐姐眼力真好,这料子还是江南织造特意送来的呢。
她说着伸手想挽上我,指尖带着股甜腻的脂粉香,是宫里时兴的
醉春风,前世她就曾用这香混了迷药,让我在萧承煜面前失态过。
现下这是见天香苑的胭脂无用武之地,她又来补刀了!
我不动声色地掩口避开,假装整理裙摆:妹妹刚从萧府回来
是啊,
她嫣然一笑,眼尾扫过我的月白裙,
萧郎说姐姐素爱习香,特意让我把他寻来的鎏金熏炉送来,说是前朝贡品呢。
鎏金熏炉啊!
我指甲掐进掌心。
那本是母亲的陪嫁,炉底有个暗格,母亲有时会往里面存些香料物什。
但前世直到我被关进冷院,才从送饭的老嬷嬷嘴里听说,孙氏当年就是从那暗格里搜出母亲与
外男
的书信,才被定下
不贞
的罪名。
现在香炉却自他们手送来,那书信十成十是他们栽赃伪造的。
呵,这是三管齐下了!
萧郎有心了。
命人安置好
熏炉,我被春桃一把按坐下来,丫鬟婆子们顿时都与我操练起来......
我放松下来,由着她们施为,视线不经意落在苏挽晴的绣鞋上。
青缎面绣着缠枝兰花,鞋尖处鼓鼓囊囊的,像塞了什么东西......
前世她便在及笄宴上栽赃过我
心肠歹毒对胞妹亦下杀手。
姐姐快走吧,客人们都到得差不多了。
苏挽晴拉起妆成的我就往正厅走,力道大得不像个闺阁小姐。
穿过回廊时,她忽然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怨毒:
姐姐别装了,谁不知道你盼着及笄,好名正言顺嫁给萧郎可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穿件破衣裳就想攀高枝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胳膊里,我作势双腿一软,一反手按住她的鞋尖,用了三分力
——
那里正藏着断魂花。
妹妹说得是。
我声音带颤,好似疼得变了脸色,就像这花,夕颜再像断魂花,终究也毒不了人。
苏挽晴的脸

地白了,撒开手刚要说话,正厅传来父亲的咳嗽声。
我顺势站起,理了理被她拽皱的衣裙: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正厅里早已宾客满席,香案上燃着檀香,混着宾客身上的脂粉香,闷得人发慌。
萧承煜穿着宝蓝色锦袍,站在父亲身边,看见我时眼睛一亮,那眼神里的急切,与前世要逼我喝下毒酒时如出一辙。
挽月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支珠钗,这是我特意让人打的,配你今日这身衣裳可好。
大庭广众之下怎可私相授受!
我后退一步让出距离,没有接,目光却越过他,落在客座首位。
那里坐着顾玄墨,玄色衣袍上绣着暗金蟒纹,领口露出半截银链,坠着块墨玉,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他指间转着个白玉杯,似有所觉般视线也落在了我身上,眸光犀利,像淬了冰的刀锋,看得人脊背发凉。
苏小姐的香,倒是特别。
冷不防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正厅静了一瞬。
我赶紧屈膝行礼,其实心下却并不慌张,眼角的余光瞥见孙氏的熏炉正冒着青烟。
那熏炉摆在主位旁的小几上,铜制的,雕着缠枝石榴纹,是孙氏嫁过来时带的陪嫁。
昨夜我借着
给母亲牌位上香
的由头,往炉子里掺了半撮墨香粉
——
那香粉遇热不显色,遇水才能显形。
不过是些寻常香料,让王爷见笑了。
我垂着眼,正有丫鬟提着茶壶给宾客添茶,壶嘴倾斜时,几滴茶水溅到了熏炉中。
水汽腾起来的瞬间,青烟映着炉中墨色字迹
——初三码头。
顾玄墨转着玉杯的手指顿了顿,视线与我撞上刹那又错开,转而盯住萧承煜,眉峰微挑:‘初三码头’,是要运新香材
萧承煜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拱手笑道:王爷说笑了,苏大小姐的及笄宴怎会提这些俗事。

顾玄墨放下玉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萧郎君似乎很清楚私矿的事
萧承煜的脸瞬间涨红又煞白,像是被人扇了耳光。
对上顾玄墨,他到底还是青嫩了些!
我垂眸掩住冷笑,指尖已将袖中那半片夕颜花瓣随手散落——
这是我今早从苏挽晴绣鞋里换来的,原本藏在里面的断魂花,此刻早已消失在苏府茅厕了。
父亲出来和稀泥:挽月,还不快给王爷敬杯茶
我依言提起茶壶,走到顾玄墨面前。
他坐着,我站着,附身的视线正好平齐他的领口,那道银链坠着的墨玉,与我那半张矿脉图的纹饰,果然是一样的。
王爷请用茶。
我递过茶杯,指尖似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传来,像碰了块寒冰。
他接过茶杯时,面上不显,却叹息似的:苏小姐的《凝香谱》,本王倒是想找机会见识见识。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他,他却已若无其事,转头与旁边的吏部尚书说话,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经顾玄墨这一番施为,及笄宴上,连宾带主似都默契十足,看似气氛与之前别无二致,实则都急急收敛锋芒。
身后传来苏挽晴和萧承煜低声争执的声音,大概是在商量怎么圆之前的谋划。
我端着空茶壶往回走,经过香案时,故意碰倒了熏炉。
檀香灰撒了一地,正好盖住那片被水汽晕开的墨字。
没人注意到,顾玄墨的指尖,沾了一点墨香粉的灰。
第四章
日头西斜,宴席还在继续,正厅里的鼓乐之声未停,孙氏却已经带着人堵在了我的院子门口。
她穿着石青色如意云纹褙子,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脸颊上的绯红衬得人神采奕奕,面上却神色肃穆。
连着身后跟着的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手里都拿着藤条,俱是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
苏氏挽月,你可知罪
她也不进门,就站在院外发问,声音尖得像要刺破人的耳膜。
我正在给夕颜花换盆,闻言直起身,泥土沾在指尖,带着潮湿的腥气:母亲这话,恕女儿不懂。
不懂
孙氏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两个婆子架着个小丫鬟过来,那丫鬟是苏挽晴房里的,此刻哭得涕泪横流,
你问问她,前天夜里,是不是看见你在后花园埋东西了
小丫鬟扑通跪下:大小姐,求求您认了吧!奴婢亲眼看见您埋了东西,昨天……
昨天在晴小姐的绣鞋里,发现了断魂花啊!
苏挽晴从孙氏身后走出来,穿着件藕荷色罗裙,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捧着只青缎绣鞋: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我和萧郎亲近,可也不能用这阴毒东西害我啊……
不等我张嘴,她又急到:
这断魂花是能要人命的,我一条性命不要紧,若是被旁人发现,咱们尚书府的名声可不就全毁了!
她哭得肩膀耸动,绣鞋的鞋尖对着众人,那里露着几片白色花瓣,昏暗下看着确实像断魂花。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围了过来,交头接耳,眼看人越聚越多,话却越说越难听:
姐姐嫉妒妹妹惹人喜爱,竟不顾阖府上下宾客满堂痛下杀手,要害同胞性命......
春桃这丫头急怒攻心气得满脸通红,一次次想替我说话,都被我用眼色按住了。
母亲。
我放下手里的花盆,泥土在裙摆上留下几个灰印,女儿想问妹妹一句,这断魂花,是何时发现的
苏挽晴抽噎着,瞄了孙氏一眼:今晨……
今晨我穿鞋时,摸到鞋里有东西,倒出来一看,就是这个……
她拉拉杂杂的哭诉,而我慢慢上前,拈起一片花瓣,细细端详。
那妹妹可知,这花是夕颜,不是断魂!
忽的,我打断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苏挽晴的哭声戛然而止,表情有一瞬的懵,但很快调整过来:你……
你胡说!这明明是……
断魂花的花瓣边缘有锯齿,夕颜没有;断魂花的根茎带刺,夕颜是光滑的。
我蹲下身,从花盆里掐下一朵夕颜,举到众人面前。
妹妹鞋里的花瓣,边缘光溜溜的,倒与我这盆里的夕颜一模一样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由苏挽晴的绣鞋上又转到我窗台的夕颜花上,眼神变了又变。
你胡说八道!
苏挽晴急得跳脚,这花是你埋的,那肯定也是你换了!

我挑眉,妹妹说我前天夜里埋花
她乖乖点头。
可前日我从午时起便在佛堂抄经,其间太累便睡了过去,直到次日卯时才回房,佛堂的师太与伺候的丫鬟都能作证,我何来时间埋花
孙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道:
你……
你定是让丫鬟代劳的!
可是春桃一直跟着我,半步没离开过啊!
我转向孙氏,
母亲若是不信,大可去佛堂问问。
眼见她们阵脚自乱,我又追上一句:
倒是妹妹,昨日下午说身子不适,便在房里歇着,谁也没再见过她,想来是更有时间换花的吧
到底年轻气盛,苏挽晴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氏倒还想再战,冷不防院门外陡然传来个冷冽的声音:
夫人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回头,顾玄墨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身后跟着两个侍卫,玄色衣袍泛着冷光。
他缓步而来,手里捏着半片白色花瓣,正是我刚才散在正厅的那半片夕颜。
王爷
孙氏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强笑道,家里的些许小事,让王爷见笑了。
些许小事
顾玄墨走进院子,目光扫过苏挽晴手里的绣鞋,
断魂花附生于江南私矿附近,寻常药铺可买不到。苏府的晴小姐,怎会有这种东西
这话像惊雷炸在院子里。
孙氏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顾玄墨冷冷打断:
听说苏夫人娘家,在江南做贩盐生意
我心头一震。
母亲生前常说,江南的盐商总与私矿勾结,引得朝廷万般恼恨,奈何近些年查了几次都没抓到有力实证。
难道孙氏的娘家,也牵涉其中
萧承煜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院门口急道:王爷,私矿之事关乎重大,怎可轻凭您如此轻慢的一面之词!

顾玄墨挑眉,视线落在萧承煜身上,萧郎君似乎真的很清楚私矿的事
萧承煜的脸色一白,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想起前世母亲拉着我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家、萧家人……
不可信……
那时我只以为她是糊涂了,现在想来,母亲恐是已知晓些什么!
王爷,
我适时开口,奉上手中的白色花瓣,
这花虽不是断魂花,但做出此等藏头露尾之事的人,想必也是包藏祸心。这是有人想栽赃我,又怕真闹出人命,才临时换了花也未可知!
苏挽晴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诧异惊恐,像是没想到如此关头我会来这么一手,让他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顾玄墨接过花瓣,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我一颤。
他对孙氏道:苏夫人,此事涉及私矿,本王会彻查。在查清之前,苏府中相关之人不得离开。
孙氏瘫坐在地上,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

一声掉在地上。
顾玄墨转身要走,经过我身边时,低声道:你的《凝香谱》,本王改日再讨教。
我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移到他右肩的衣料上,前世那道月牙形的烫疤,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
春桃扶着我回房,小声道:
姑娘,您刚才真厉害!可……
摄政王这一番怎么像是偏帮咱们呐
我没说话,走到妆奁前打开,《凝香谱》躺在里面,蓝布封皮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窗外传来苏挽晴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只被踩断了尾巴的猫。
我拿起那包墨香粉,笑了笑
——
这才只是开始。
母亲,你看,女儿开始反击了。
第五章
深夜母亲的旧居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
我用发簪撬开锈迹斑斑的门锁,吱呀
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其间依稀混着一丝淡淡的沉水香
——
那曾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她说:
这香沉静,能定心神!。
无人归置的院子里,石榴树已长得比院墙还高,枝桠伸进窗里,在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正屋的门没锁,一推就开,迎面看见母亲的妆奁,红漆已经剥落,铜锁上锈迹斑斑。
我摸出钥匙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褪色的首饰盒
——
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孙氏搬空了。
墙角的书架上,还散落着母亲的几本书:
《千金方》《香乘》《江南风物志》……
我一本本翻过去,终于在《江南风物志》里掉出张书签——是片干枯的兰草叶,叶脉清晰,像母亲绣在我那件月白裙上的图案。
我借着月光摊开《凝香谱》。
白天顾玄墨的话提醒了我,他暗示我《凝香谱》里有秘密,难道这谱子里藏着比矿脉图更重要的东西
指尖一页页划过,忽然停在
沉水香
那页。
母亲在空白处标了行小字:
沉香三钱,龙脑五分,辅以松烟,可避蛇虫。
这配方本没什么特别,可她
三钱五分
这样的写法很奇怪!
自幼与母亲习香,她向来用
两钱,鲜少用
分的。
心头一动,我拿出那半张矿脉图。
图上画着三座山,五条沟,母亲在旁边标了数字


五。
如果三钱

三,五分

五——
第三座山,第五条沟!
我按着这个思路找下去,第三座山画得格外细致,山脚下有个小小的井形标记。
这是……
后院的枯井
母亲的旧居后院,确实有口枯井,从我记事起就没水了,上面盖着块大青石。
难道私矿的入口,就在枯井下面
找到了!
我喃喃似耳语,指尖刚点在图上的井形标记处,横梁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猛地抬头,一道玄色身影已从梁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带起的风掀动烛火,龙涎香的冷冽气息瞬间漫过来
——
是顾玄墨!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后退一步,摸到桌边的烛台紧紧攥住,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月光落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深沉:
来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手里的《凝香谱》。
他直视着我,目光锐利:
准确说,是里面的矿脉图。
我握紧谱子,指节发白: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母亲是林御史的门生之女,对吗
他忽然道,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
记事起,母亲就从未提过她的家门,只说自己是江南一个小官的女儿。
林御史我却知道,二十年前因弹劾江南贪墨案被构陷,满门抄斩,是当年的大案。
二十年前,林御史死前,让你母亲带着证据逃出来。
顾玄墨的声音低沉。
她嫁给你父亲,本是为了查案
——
你父亲那时是江南盐道,手里可能有贪墨集团的名单。
我浑身一震,手里的《凝香谱》差点掉在地上。
难怪母亲总说
嫁入苏府,是身不由己,难怪她每年都要去江南
上香,原来……
这矿脉图,是她找到的证据!
顾玄墨从袖中取出另一半残图,月光下,两片羊皮纸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她托人交给我父亲
——
当年负责此案的巡按。可惜我父亲还没来得及上奏,就‘病逝’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惊得我一个冷颤,无措间视线扫到他右肩。
烛火明灭间,那里衣料似比别处颜色略深,像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头脑发热,我一时间竟脱口而出:
前世冷院的火……
我声音发颤,鼓起勇气问出那句今晨就想问他的话,
是你救了我
他沉默片刻,继而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去晚了。
喉咙突然发紧,前世毒酒的灼痛感又涌了上来。
及笄宴上他举止异常,屡次的偶然却更像是蓄意配合,再加上他后来的明示暗示,一切都由不得我不多想——他莫非也重生而来!
我想起冷院那场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躺在地上,看见他冲进来,玄色衣袍被火星烧得冒烟,右肩的皮肉翻卷着,可他眼里的焦急,却比火焰还要烫。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问,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凝香谱》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因为现在,你才肯信。
他走到我面前,将拼好的矿脉图铺开,
枯井之下,就是私矿入口。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他们造假银的秘密。
后院突然传来人声,听着声音脚步越来越近!
顾玄墨迅速将图折好塞给我:藏好。我会留人给你,方便行事。
他纵身跃上横梁的瞬间,萧承煜故意压低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挽晴你在这里吗
我慌忙将东西都囫囵塞进怀里,吹灭烛火躲在门后。
很快萧承煜走了过来,脚步声在院子里徘徊,嘴里嘟囔着:奇怪,明明看见有灯……
就在他要推门而入时,一只野猫贴着他腿边一掠而过,将他吓得跌坐在地,黑色的夜似将他的恐惧渲染得无边无际,我听见他连滚带爬的奔逃而去。
我摸着怀里的《凝香谱》,指尖冰凉。
母亲,萧承煜、苏挽晴、孙氏……
所有害过我们的人,这一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六章
晨露在窗棂上凝成细珠时,我已经坐在账房的梨木桌前。
孙氏以
嫡女需学管家理事
为由,将我软禁在此,还美其名曰
熟悉庶务,实则是怕我再牵扯出什么与私矿有关的把柄。
账房里弥漫着陈年账本的霉味,混着砚台里新研的墨香,沉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棺材。
孙氏派来的两个婆子守在门口,四只眼睛像淬了毒的针,时时刻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姑娘,喝口茶吧。
春桃脆声招呼道,端着茶盏进来,待至身前她突地压低声音,
方才我去灶房打水,听见婆子们说,昨夜后巷来了辆马车,拉着十几个沉甸甸的木箱,说是……
说是夫人娘家送的新茶。
新茶
我指尖顿在账本上,墨滴在
采买香材
那页晕开个小圆点。
江南的新茶要下个月才上市,孙氏娘家此刻送茶,分明是欲盖弥彰。
我翻开近半年的账册,果然在每月初三那栏,都有一笔
采买香材
的支出,数目不大不小,恰好够熔铸银元宝的损耗。
春桃,
我把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
去给门口的张婆子送碗茶,就说……
我看账本看得眼晕,请她老人家进来指点一二。
春桃眼睛一亮,端着茶盏出去了。
我迅速将那几页有问题的账册折角,又从袖中摸出片晒干的断魂花
——
这是从苏挽晴鞋里换下来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张婆子是孙氏的陪房,满脸褶子堆在一起,看着就不是善茬。
她进来时鼻子里哼了一声,三角眼在账册上扫来扫去: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夫人说了,让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张妈妈请看,
我指着
采买香材
那栏,这每月初三都买香材,数目还都一样,倒像是……
固定支出
张婆子眼神闪烁,强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夫人信佛,每月初三都要给庙里供香,自然要备着些。

我拿起那片断魂花,放在账本上,那这种香材,账上怎么没有记载
张婆子的脸

地白了,盯着断魂花的眼神像见了鬼:这……
这是什么老奴从没见过!
没见过
我轻笑一声,将花瓣捻碎,可我听说,这种花产自江南私矿附近,若是用来供佛,怕是会污了菩萨的眼吧
张婆子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孙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挽月,跟张妈妈说什么呢
我迅速将断魂花收起来,合上账册:
没什么,女儿在请教母亲如何采买香材。
孙氏走进来,手里把玩着串佛珠,眼神在我和张婆子之间打转:
账册看得怎么样了若是累了,就歇会儿。
不累,
我翻开折角的那页,
只是女儿发现,每月初三的香材支出,似乎……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像是有人打翻了东西。
孙氏脸色一变,对张婆子使了个眼色。
张婆子会意,匆匆出去了。
母亲,
我盯着她的眼睛,
刚才春桃说,娘家送了新茶来女儿也想尝尝鲜。
孙氏的佛珠顿了顿:
不过是些寻常茶叶,有什么好喝的。
可我听说,
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那些茶箱沉得很,两个壮汉都抬不动呢。
孙氏猛地抬头看我,不善的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
你派人盯着我
女儿不敢,
我垂下眼帘,
只是觉得奇怪,母亲既信佛,又为何要用私矿里的银子去买茶叶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孙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着我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娘家清清白白,哪来的私矿银子!
是吗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那母亲为何要让心腹去码头仓库取备份账册难道……
账房里的这本,是假的
孙氏后退一步,撞在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冷笑
——
昨晚顾玄墨的暗卫果然没听错,备份账册就在码头仓库。
你……
你想干什么
孙氏色厉内荏。
女儿能干什么,
我拿起账册,
只是想知道,母亲用这些银子,买了多少像断魂花一样的‘香材’。
孙氏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张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夫人,不好了!码头那边……
孙氏眼睛一瞪,张婆子立刻闭了嘴。
我知道,她们一定是发现仓库被盯上了。
母亲,
我将账册放回桌上,
女儿累了,想回房歇息。
孙氏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无视掉孙氏的怨毒眼神,我转身走出账房,春桃跟在我身后,小声道:
姑娘,您就这么水灵灵的都说出来了
我没说话,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
孙氏的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接下来,该轮到萧承煜了。
回到院子,我将那几页有问题的账册抄了下来,又把断魂花的粉末撒在抄本上
——
这种花粉遇水会变色,正好用来做标记。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窗台上的夕颜花,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有些花看着无害,实则藏着剧毒。
孙氏就像那断魂花,表面看着慈眉善目,心里却比谁都狠毒。
傍晚时分,春桃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
姑娘,这是后门的小厮交给我的,说是……
顾王爷让给您的。
我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得手。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
顾玄墨果然没让我失望,码头仓库的备份账册,已经到了他手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第七章
萧承煜送来的安神香放在梳妆台上,青瓷小炉里燃着三两根,青烟袅袅,带着股甜腻的香气。
这香里掺了
醉仙藤,前世因为这香,我昏睡了整整一天,错过了母亲的葬礼。
姑娘,萧郎君对您也实在不上心!
春桃气鼓鼓地收拾着桌上的各色甜点。
明知道您不喜这些,还送来这么多甜腻的东西。
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闻了闻
——
里面也掺了东西,只是剂量比安神香小些,吃了只会让人精神恍惚,不会昏睡。
萧承煜这是想让我在查账的时候出错
无妨,
我将桂花糕放回碟子里,
既然他送来了,咱们就‘好好享用’。
春桃一脸不解,我也没有解释。
有些戏,得演得逼真些,才能让对方放下戒心。
我故意在萧承煜面前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揉着太阳穴含糊道:
不知怎么了,今日总觉得头晕。
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关切道:
是不是太累了我这安神香效果很好,挽月不妨多闻闻。
多谢萧郎关心,
我拿起香炉,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回到内室,我迅速将香掐灭,换上母亲留下的
醒神香。
这香用薄荷和冰片制成,能让人瞬间清醒,正好能解
醉仙藤
的药性。
我躺在榻上,假装昏睡,手里却攥着块沾了
墨香粉
的丝帕。
这是我早早就准备好的,就等萧承煜上钩。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萧承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梳妆台上的《凝香谱》上。
他走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凝香谱》,翻了几页,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里面的矿脉图。
就在他翻到夹着矿脉图的那页时,我故意动了动身子,嘴里嘟囔了几句梦话。
萧承煜吓了一跳,慌忙将《凝香谱》放回原处,转身想走。
我趁他转身的瞬间,将手里的丝帕丢在地上。
萧承煜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又匆匆离开了。
等他走远,我立刻起身,捡起丝帕
——
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鞋印,沾着
墨香粉,遇了我刚才故意洒在地上的茶水,显出了黑色的印记。
姑娘,您这招太妙了!
春桃从门外走进来,一脸佩服。
我笑了笑,将丝帕收好: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让苏挽晴‘看见’了。
第二天一早,我故意将丝帕丢在苏挽晴常去的花园小径上。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苏挽晴尖利的叫声:
这上面怎么有萧郎的脚印!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假装惊讶道:
妹妹这是怎么了
苏挽晴拿着丝帕,眼睛瞪得像铜铃:
姐姐,这是不是你的帕子上面怎么会有萧郎的脚印!
我的帕子
我故作疑惑地接过丝帕,
是啊,这是我的帕子,昨天不小心丢了。怎么会有萧郎的脚印
苏挽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道:
一定是你!你故意让萧郎进你的房间,还留下证据!
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皱起眉头,
昨天我一直昏睡,萧郎是来看过我,但决不会进我的内室!
就在这时,萧承煜走了过来,看见丝帕,脸色瞬间变了:
这……
这是怎么回事
萧郎,你还敢说!
苏挽晴哭哭啼啼道,
你是不是进了姐姐的内室不然帕子上怎么会有你的脚印!
萧承煜遇到猪队友,又不想露馅,只能一个劲地解释:
我没有!晴儿你要相信我!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狗咬狗,心里冷笑。
萧承煜的野心,苏挽晴的嫉妒,都是我可以利用的武器。
好了,
我开口道,
这事想必是误会。萧郎不是那样的人,妹妹也别多想了。
苏挽晴哪里肯听,帕子掩面哭着就跑开了。
萧承煜瞪了我一眼,愤愤追随而去。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拿起丝帕,上面的墨香粉印记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这只是开始,萧承煜,你的野心,终将让你万劫不复。
第八章
顾玄墨派人送来的备份账册放在桌上,厚厚的一摞,用红绳捆着。
我和他约好在城外的破庙里见面,一起研究这些账册,看看能不能找到沉江案的线索。
破庙里阴森森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角落里堆着些干草,霉味冲天。
我点燃带来的蜡烛,昏暗的光线下,账册上的字迹却看得分明。
你看这里,
顾玄墨指着其中一页,
二十年前,有一笔‘赈灾银’的支出,数目正好与沉江案失踪的官银相符。
我凑近一看,果然,账册上写着

永绪三年,江南水灾,拨赈灾银五十万两,萧侍郎随行押运。
萧侍郎,不就是萧承煜的父亲。
这么说,
我倒吸一口凉气,
沉江案失踪的官银,是被萧家私吞了
顾玄墨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而且,这笔银子的去向,与你父亲有关。
他又翻到另一页,上面写着

永绪三年,苏尚书购置江南田产,花费五十万两。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竟然也牵涉其中!
难怪母亲总说父亲靠不住,难怪她要偷偷查案,原来……
挽月,你别激动。
顾玄墨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他的手很凉,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
账册上的线索越来越多,我们发现,沉江案的背后,牵扯到了很多朝廷大员,甚至还有皇室宗亲。
而母亲当年的死,也绝非意外,很可能是因为她发现了这个秘密,被人灭口。
你看这里,
顾玄墨指着账册上的一个名字,
这个人,是当年负责押运官银的船夫,现在还活着,住在江南的一个小渔村里。
我眼睛一亮:
那我们去找他!
顾玄墨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去太明显了。那些人耳目众多,我们稍有异动,他们就会察觉。
那怎么办
我急道,
难道就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吗
当然不是,
顾玄墨看着我,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用了用力:
我们可以先从萧承煜入手。他父亲牵涉其中,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个主意。
萧承煜的野心虽大却没有萧侍郎行事老辣,只要稍加引诱,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玄墨迅速将账册收好,吹灭蜡烛:
有人来了。
我们藏身在佛像后面,屏住呼吸。
十几个黑衣人手持刀剑,乍然而至,配合默契开始搜索。
老大,怎么没人,会不会是消息错了
一个黑衣人问道。
不可能,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道,
上面说,让咱们就在这里候着,守株待兔。
我和顾玄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为了保密也为了便宜行事,此次我们并未安排众多人手。
看来,我们的行动还是被察觉了。
怎么办
我小声问,敌众我寡,还有我这么个拖油瓶,情况属实不妙。
顾玄墨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
无妨,等会儿我设法引开他们,暗卫自会护你趁机逃出去,你们先到约定的地方等我。
不行,
我摇头,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
顾玄墨还想说什么,黑衣人眼看已经要搜至我们身前。
他伸手拉我,怎料我脚下不稳身子一歪,手按到佛像上的刹那,脚下一空,我们二人瞬间跌落一处密道......
密道里又黑又窄,仅容一个人通过。
顾玄墨敛下心神,一手牵着我前面开路,我跟在他身后,淡淡的龙涎香沁入心肺。
小心点,
他回头叮嘱我,这里有台阶。
黑暗中我默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我从不知他会有如此温柔细心的一面,黑暗的密道里,我仅凭着他的指令高高低低地走着,一时间竟颇有些默契。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我们从密道里钻出来,发现到了城外的树林里。
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想是还未发现我们。
我们安全了。
顾玄墨松了口气。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冷院的那场火,他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地救我。
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诚心道:
谢谢你。
顾玄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你我本就同盟,应该的。
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思及他右肩的烫伤,
你的伤……
我忍不住问。
顾玄墨摸了摸右肩,轻描淡写地说:早就好了。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
这个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着。
我们先回去吧,
我开口道,账册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顾玄墨点了点头,月光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
第九章
苏挽晴的反扑来得比我预想的要快。
祭祖那天,祠堂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烟气在梁上绕成一团团的,呛得人眼睛发涩。
苏挽晴穿着一身素白孝服,跪在蒲团上哭得肝肠寸断,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宣纸,像是攥着什么救命稻草。
父亲,母亲!
她的声音哽咽着,每说一个字都带泪,女儿……
女儿也是没办法才说的!您看这封信……
她把纸高高举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墨迹淋漓的字迹确实像极了顾玄墨的笔锋,
这是在供桌下发现的,姐姐她……
她怎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啊!
父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念珠
啪嗒
扯断在青砖地上,噼噼啪啪的珠子四散滚出老远。
他指着我,气得手指都在抖:苏挽月!你……
你太让我失望了!
孙氏忙上前拍着父亲的背顺气,眼角的余光却如利箭往我身上扎:
老爷您消消气,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这字迹……
摄政王的笔锋咱们都见识过,这也太像了……
一个像字就能攀诬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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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香案旁,指尖捏着支刚点燃的线香,火苗舔着青色的香灰,簌簌往下掉。
祠堂里供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黑漆金字在烟幕里若隐若现,像是在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苏挽晴猛地抬头,泪痕交错的脸上眼眸狠厉癫狂:
姐姐莫不是还想狡辩这信上写的可是清清楚楚,他说要在子时与你在后花园私会!若不是我偶然发现,咱们苏家的脸面可就要被你这无耻贱人丢尽了!
她越说越急,似是已胜券在握,毕竟她有字为证,我却空口无凭。
哦偶然发现
我往前两步,线香的烟气飘到她面前,呛得她直咳嗽,
妹妹今日去上香时,手里捧着的是白菊吧我亲眼看见你从库房取的,说是给祖母的忌辰添些素净。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是……
是又怎样
不怎样。
我将线香插进香炉,火星在香灰里明灭,
只是这信纸边角沾着的花粉,分明是城西暖房才有的重瓣玫瑰。祠堂里摆的不是白菊就是素兰,敢问妹妹这花粉是从哪儿来的呀
苏挽晴的脸

地褪尽血色,下意识往袖口里缩了缩手。
我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水红色绢帕角,昨天还看见她用这帕子包着从暖房偷剪的玫瑰,说是要做胭脂。
现下姐姐还是解释解释这信吧,与……
与什么花粉有何干系
她强撑着喊道,声音都劈了叉。
没干系
我冷笑一声,转身从香案下拖出个半旧的蒲团,底下压着几片鲜艳的玫瑰花瓣,那这些呢我今早来打扫时特意留意过,供桌下干干净净,这花瓣分明是刚掉的。妹妹跪在这儿哭了半个时辰,膝盖下的蒲团都没挪过地方,这花瓣总不会自己长腿跑来吧
祠堂里顿时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响。
几个守在门口的老仆互相递着眼色,看苏挽晴的眼神都变了。
孙氏突然拍了下桌子,牌位后面的铜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够了!不过是些花粉花瓣的小事,也值得在这里吵吵嚷嚷,惊扰了祖宗!
她瞪着我:
挽月,你身为长女,就该有长女的样子,和妹妹争这些口舌是非,像什么话!
母亲这话我就不懂了。
我拿起那封信,指尖捏着信纸边缘,避开那些精心模仿的字迹,
私通外男是小事玷污祖宗祠堂是小事还是说……
在母亲眼里,只要能毁了我,什么规矩体统家族声誉都可以不顾
你!
孙氏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就在这时,祠堂的大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落叶灌进来,吹得香灰漫天飞。
顾玄墨站在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些尘土,像是刚从城外赶回来。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手里拎着个人,正是昨天在破庙外领头的黑衣人,此刻被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王爷
父亲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迎上去,
您怎么来了
顾玄墨没理他,目光径直落在我手里的信上。
眉峰一挑,他走过来,只扫了一眼就语气玩味道:
这字仿得倒是有几分意思,就是落笔太重,少了本王的筋骨。
他指尖轻点在
私会
二字上,
尤其是这‘私会’二字,本王可从不这样勾连笔画。
苏挽晴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了,还有这个。
顾玄墨从侍卫手里拿过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揉碎的玫瑰花瓣,
方才在城西暖房过来了个人,说是苏府的晴小姐让他摘的玫瑰要做胭脂呢!
他看向苏挽晴,眼神冷得像冰:
苏二小姐,可有此事
苏挽晴

地一声哭出来,扑到孙氏怀里:
母亲救我!不是我!是她陷害我!是苏挽月陷害我啊!
孙氏抱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嘴里反复念叨着:
晴儿别怕,娘在呢……
这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
顾玄墨的目光扫过祠堂里的牌位,
在祖宗面前撒谎,栽赃长姐,勾结外人玷污祠堂,苏二小姐这‘误会’,怕是要请宗人府来评评理了。
都闹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亲的脸彻底垮了,从椅子上弹身而起,躬身连声道:
王爷饶命!小儿女不懂事,求王爷看在苏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唯余一片寒凉。
苏挽晴的愚蠢卑劣,孙氏的包庇陷害,父亲的懦弱偏袒……
这就是我前世拼死维护的家人呐!
王爷,
我开口道,
妹妹年纪小,许是一时糊涂。不如……
就罚她在祠堂抄一百遍家规,替祖宗们守三个月的香火吧。
顾玄墨看了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想到我会轻轻接过,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苏大小姐求情,本王就不追究了。但若是再犯……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令一行人都不寒而栗。
苏挽晴还在哭,却不敢再喊冤。
孙氏千恩万谢地送走顾玄墨,回头看我的眼神,像要将我吞吃入腹。
我没理会她,径自走到香案前,对着牌位深深施了一礼。
列祖列宗在上,此生还请列位观看分明,晚辈苏挽月不会再任人欺负了!
走出祠堂时,阳光正好,暖烘烘地洒在身上。
春桃凑过来,小声道:
姑娘,您刚才真厉害!那花是您故意放在蒲团下的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局,从一开始就要布好。
苏挽晴,这只是利息,前世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伴着苏挽晴尖利的哭声和孙氏的呵斥声,我拢了拢衣袖,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风吹过,带来夕颜花淡淡的香气,清清爽爽的,在不经意间,让人记在心里。
第十章
夜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包覆住尚书府。
我攥着拼合完整的矿脉图,指尖被羊皮纸粗糙的边缘磨得发疼。
今夜我与顾玄墨约好在母亲旧居的枯井旁碰面。
推开旧院的木门,院角的石榴树影影绰绰,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
枯井就在石榴树下,盖着块青石板,边缘长满了青苔,用手一摸便有滑腻的潮气沾在掌心。
来了。
顾玄墨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短打,腰间别着把匕首,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下颌线紧绷的弧度。
我点点头,将矿脉图铺开在井边的石桌上。
图上用朱砂标着的入口位置,正好对着枯井的中心:
按图上的标记,机关应该在井底。
顾玄墨俯身敲了敲青石板,发出
嘭嘭
的闷响:
下面是空的。
他示意我退后,运起内力猛地一推,石板
轰隆
一声翻倒在地。
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显露而出,混杂着霉味与铜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咽发疼。
我先下去。
他点燃一支火把,火苗在洞口明明灭灭,你在上面接应。
一起。
我抬手抓住他小臂,从袖中摸出母亲留下的匕首,这是她当年防身用的。
矿脉图是我母亲留下的,我必须去看看。
顾玄墨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抓稳绳索,跟紧我。
井壁上嵌着锈迹斑斑的铁环,绳索穿过环扣垂下去,摸上去黏糊糊的,不知沾了些什么。
我抓着绳索往下滑,井壁的砖石刮得臂膀后背生疼,火把的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晃荡,照出壁上斑驳的刻痕
——
有些是模糊的人名,有些是歪歪扭扭的数字,像是被囚禁的矿工留下的。
下到三丈多深时,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往下坠了半尺才稳住。
低头一看,原来此处有块活动的石板,下面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硝石味。
小心。
顾玄墨在前面压低声音,火把照在隧道尽头,隐约能看见堆着些木箱,
这里有火药。
我的心猛地一沉。
私开银矿已是重罪,还私藏火药,这是要谋反吗
隧道两侧的岩壁上凿着灯台,顾玄墨点燃沿途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些木箱上的封条逐渐清晰
——

江南盐运司
的印记,与母亲收集的账册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些是……
假银。
他撬开一只木箱,里面整齐码着的银锭泛着诡异的灰白,用匕首刮开表层,里面露出铅灰色的内里,
外面裹了层银皮,看着像足色纹银,实则是铅块。
难怪账册上的
香材支出
与银锭损耗完全吻合,他们竟在这井底铸造假银,再通过盐道运出去,以次充好。
往里面走。
顾玄墨的声音发紧,火把往前伸了伸,
那里有刻字。
隧道尽头的石壁上,有人用利器刻了密密麻麻的字,年代久远,许多地方已被潮气侵蚀得模糊不清。
我凑近一看,最上面的字迹格外用力,刻痕深得能塞进指甲:林氏在此,沉江血案,萧贼所为
——
林氏是母亲!
我的手指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石屑沾在指尖,冰凉刺骨。
原来母亲当年真的来过这里,她不仅发现了假银,还知道了沉江案的真相!
萧贼……
是萧承煜的父亲
我的声音发颤,火把的光在刻字上晃动,
她为什么不告诉父亲
或许……
顾玄墨的声音低沉,
你父亲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像块巨石砸进心里,让我一阵反胃。
前世父亲对母亲的死始终讳莫如深,甚至在我被诬陷时都未曾替我说过一句公道话,原来他不是懦弱,是同谋!
就在这时,隧道入口突然传来

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把石板盖了回去。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在洞口晃动,映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苏挽月,顾玄墨,你们果然在这里!
萧承煜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他手里拿着弓箭,箭头对准我们,
没想到吧,这私矿的入口,我们早就发现了。
孙氏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把匕首,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慈和,只剩狰狞:
既然你们自己送死,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苏挽晴躲在最后面,手里捧着个火折子,抖得像筛糠:
姐姐,这可怪不得我们了……
要怪就怪你自作聪明,没有本事却什么都想查……
隧道里的硝石味突然变得浓烈,我看见角落里堆着的火药桶,上面的引线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你们想干什么
顾玄墨将我护在身后,匕首握得紧紧的,
杀了我们,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萧承煜冷笑,
只要杀了你们,再点燃这里的火药,谁会知道是我们干的人们只会以为,是摄政王和苏大小姐私开银矿,畏罪自焚!
孙氏已经点燃了火折子,火苗在她手里跳动,映出她眼底的疯狂:
下去陪你那死鬼娘吧!
她将火折子朝火药桶扔过来的瞬间,顾玄墨突然拽着我往侧面扑去。
轰隆
一声巨响,火药桶炸开了,碎石和火焰扑面而来,我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后背被滚烫的气浪灼得生疼。
混乱中,我看见萧承煜拉着苏挽晴往隧道外跑,孙氏却被掉落的石块砸中了腿,趴在地上尖叫。
走!
顾玄墨拽起我,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右肩被掉落的木梁砸中,闷哼了一声,从密道走!
他指的是隧道另一侧的暗门,母亲的刻字旁边有块松动的石头,撬开后露出条狭窄的通道。
我扶着他往里面钻,身后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钻进密道的瞬间,孙氏的惨叫声被坍塌的碎石吞没,那双怨毒的眼睛,与前世冷院窗外漂浮的鬼火渐渐重叠......
第十一章
密道里漆黑一片,我与顾玄墨只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喘息和水滴落在石头上的
滴答
声。
我扶着顾玄墨往前走,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右肩的血透过玄色衣料渗出来,我手中一片黏腻温热。
再坚持一下。
我抖着声音,想从袖中撕下手帕为他包扎,却被他按住了手。
别管我。
他的声音发哑,带着浓重的疲态,硬撑着一口气道前面……
快到出口了,我们走。
果然,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面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钻出密道我们已在城外的乱葬岗,不远处就是前世冷院遗址,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像具具白骨。
找了处避风的破屋,我终于能看清他的伤势。
右肩的旧伤裂开了,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混着烧焦的皮肉,看着触目惊心。
我瞬间泪水蔓延,我知道不是时候,但也只能忍住鼻酸,咬着牙用匕首挑出嵌在肉里的碎石,他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用轻伤的左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头,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始终没哼一声。
为什么……
我一边往伤口上撒金疮药,一边忍不住哽咽着问,
前世冷院那场火,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们非亲非故。
顾玄墨的身体僵了一下,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就那么死死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父亲临终前说,一定要找到林御史的门生之女,护她周全。
就因为这个
我不信,指尖触到他肩上那道月牙形的烫疤,又深深望进他眼中:
这伤……
是为了救我才留的吧
他沉默了,目光落在冷院的方向,那里的断墙上还留着烧焦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黑。
那天我闯进冷院时,你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手里攥着半张矿脉图,指甲缝里全是血,像是死前还在挣扎。
我的心猛地一缩,喉咙发紧,前世临死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
苏挽晴狞笑着灌我毒酒,萧承煜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火舌舔着梁柱,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却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图,指甲抠进掌心……
我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怀里揣着这个。
顾玄墨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香囊,布料已经烧焦了大半,里面装着的兰草干花却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我父亲送给林御史的,后来林御史转赠给你母亲,说见香囊如见故人。
我看着那香囊,眼泪突然掉下来。
这是母亲给我的及笄礼物,她说
遇到难处就带着它,会有人帮你!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早就为我安排好了后路。
你父亲……
被萧侍郎和你父亲联手害死的。
顾玄墨的声音冷下来,
他们伪造了我父亲通敌的证据,用一杯毒酒送他走的,就像……
就像他们对你和你母亲做的那样。
原来如此。
沉江案的官银,私矿的假银,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死,顾玄墨的执念……
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像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们两代人。
萧承煜他们……
不会善罢甘休。
我擦了擦眼泪,握紧手里的匕首,
私矿被炸,他们一定会狗急跳墙。
我已经安排人把假银和账册潜送入宫了。
顾玄墨咳了两声,嘴角溢出点血丝,
圣上早就怀疑江南盐运有问题,这些证据足够让他们翻不了身。
那我们……
等我伤好。
他看着我,眼神在火光里格外亮,
带你去沉江的地方,找你母亲的尸骨。
我的心狠狠一颤,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
那里面有疼惜,有坚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暗夜里的火苗,一点点烧起来。
就在这时,破屋的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冷风卷着雪籽灌进来,落在脸上生疼。
苏挽晴赫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的匕首刃尖上闪烁着幽绿的光,面上笑得疯狂:找到你们了!
她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是萧承煜的死士。
看来他们早就在这里设了埋伏。
苏挽月,你没想到吧
苏挽晴一步步走进来,匕首的幽光忽明忽暗,
萧郎说了,只要杀了你和顾玄墨,所有的事就都能推到你们头上了!到时我名正言顺地嫁给萧郎,做他的正头夫人!
这蠢货!
我冷笑一声,
你知道萧承煜为什么要做假银吗他父亲私吞了赈灾银,早就被太子抓住了把柄,现在不过是替太子卖命却随时会被丢弃的狗!
苏挽晴的脚步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胡说!萧郎说……
他说的都是骗你的。
顾玄墨扶着墙站起来,虽然脸色苍白,气势却丝毫不减,
太子早就想吞并江南盐运,萧侍郎不过是他的棋子,你和萧承煜,也一样。
苏挽晴的匕首
哐当
掉在地上,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突然朝我扑过来,我侧身躲开,他的刀却划向了顾玄墨!
不要!
我反身去拉他,刀刃擦着我的胳膊划过去,顿时血涌如注。
顾玄墨反手一刀刺中黑衣人的咽喉,回头看我时,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月儿,你怎么样
我......没事。
我按住流血的胳膊,却觉得头晕目眩
——
该死!这刀刃上有毒!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顾玄墨抱着我,眼神里的恐惧那么清晰。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的月儿,你给我撑住……
我不许你睡……
第十二章
三个月后
京师
阳光穿过顾玄墨的发梢,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眸子里,此刻竟漾着溺死人的似水柔光。
挽月,
他开口,声音比宫墙下的风还要轻,
我父亲的旧部在江南找到了些线索,你母亲的尸骨……
或许能寻回来。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掐进掌心。
寻回母亲的尸骨,这是我午夜梦回时最迫切的念想,此刻被他说出来,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何时动身
我稳住声音,却听见自己的尾音在发颤。
等你伤好。
他目光落在我胳膊的绷带处,那里还渗着淡淡的药味,
太医说你还需再静养半月,这段时间……
我会处理好京城的事。
回到尚书府时,庭院里的桂花开得正盛,甜香漫过回廊,落在父亲空荡荡的书房前。
圣上虽未治父亲死罪,却革了他的官职,将他圈禁在府中思过。
此刻他正跪在母亲的牌位前,佝偻着脊背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
我没进去,只是站在廊下看着。
牌位上的
苏门林氏之位
四个字被香火熏得发黑,旁边新添了个小小的空位,是留给未来的我吗
春桃端来一碗冰糖雪梨,热气氤氲在她脸上:
姑娘,王爷让人送来的,说是润肺的。
瓷碗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暖得人眼眶发酸。
在破屋时,他忍着肩伤为我包扎,指尖染着我的血,颤声唤我手却比谁都稳。
半月后,我随顾玄墨启程前往江南。
船行在运河上,两岸的芦苇荡绿得晃眼,风里飘着水汽的腥甜。
顾玄墨坐在船头看书,阳光照在他侧脸,将那道新添的疤痕衬得愈发清晰。
在看什么
我走过去靠着他坐下,发现他手里拿着母亲的《凝香谱》。
在看你母亲写的香方。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兰芷香
的配法,旁边批注着
玄儿喜此香,可安神......
这是写给我父亲的。
我的心轻轻一颤。
原来母亲和他父亲早就相识,那些藏在香谱里的密码,不仅是查案的线索,更是上一辈人的情谊。
船行至沉江案发生的水域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
两岸的芦苇在风里疯狂摇晃,像无数只伸向船舷的手。
顾玄墨的旧部早已备好擅长潜水的壮士,此刻正跪在甲板上等候命令。
下水!
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浑浊的江面,
都仔细些,别错过了。
壮士们纷纷跃身潜入水中,江面顿时泛起一圈圈涟漪,我抑制不住地想:
当年母亲被他们沉江时曾经历了何种无望的痛苦和壮志未酬的遗憾啊!!!
我站在船边,浑身战栗望着江水怔怔然,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已经透心的冰冷,我听见顾玄墨在身后说:
别担心,会找到的。
他的手轻轻环上我的肩,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江风的寒意。
我转头看他,一眼撞进他的眸中,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化不开的温柔,鼻尖不由一酸,顿时涕泪俱下,我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下传来一阵骚动。
壮士们浮出水面,捧着个腐朽的木盒。
大人,快看!
有人喊道,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顾玄墨打开木盒,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绺青丝,用红绳系着,旁边放着半块玉佩
——
与他颈间戴着的那块,正好能拼合在一起。
这是我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堵着鼻子问。
是我母亲的陪嫁玉佩,当年她送给林御史,林御史又转赠给你母亲。
他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中间的莲花图案严丝合缝,
你母亲把它藏在木盒里,是想留个念想。
我摸着那绺青丝,长度及腰,想必是母亲年轻时剪下的。
江风突然变大,吹得青丝在我掌心飞舞,像母亲温柔的手。
或许......她没沉江!
顾玄墨突然开口,目光亮得惊人,
这木盒是密封的,你母亲对它珍而重之,轻易不离身。现下只找到盒子,你母亲当年……
定是逃出去了。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进心里,让我瞬间又红了眼眶。
母亲还活着!
返航时,顾玄墨让人在江南遍寻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女子,尤其是懂香道的。
我则抱着希望,在《凝香谱》里反复仔细查找,只盼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终于在最后一页里,发现夹层中藏着张极小的字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个地址:
临安城西,凝香苑。
凝香苑,莫不是母亲的香铺!
我将字条递给顾玄墨,他看后眼睛一亮:
看来,我们得再去一趟江南。
船靠岸时,京城的方向传来消息,说废太子在流放途中自尽了,萧侍郎的家产被抄没,苏家的旧案也彻底翻了过来。
父亲在府中削发为僧,终日诵经,算是对母亲的忏悔。
站在码头上,看着往来的人群,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空。
仇恨了结了,可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似乎也跟着在一点点消失。
顾玄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将揽在怀中的我又紧了紧: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你母亲的。
我抬头看他,阳光正好落在他的灼灼眉眼间,那里的温柔怜惜与深深希望,像朵含苞的花。
嗯。
我点头,嘴角忍不住扬起。
这世间除了仇恨,还有很多,值得我们留恋追寻。
第十三章
再次抵达江南时,临安城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青石板路被淋得发亮,倒映着两旁的白墙黑瓦,空气里飘着桂花糖糕的甜香。
凝香苑在城西的巷子里,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的
凝香
二字却风骨犹存。
我站在门口,指尖抚过斑驳的门板,听见里面传来碾香的声音,吱呀吱呀
的,扑面的熟悉感将我一瞬间带到了少时母亲用的那台旧碾子前。
顾玄墨推开门,铜铃
叮铃
一声响,里面的声音顿时停了。
一个穿着青布裙的老妪从里屋走出来,发间已满是风霜,眼角也布满皱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看见我们时,她手里的香杵
当地掉在地上,嘴唇轻颤着:是……
是玄哥儿吗
顾玄墨愣住了,随即快步上前,声音发颤:张嬷嬷您还活着!
张嬷嬷是他父亲的奶娘,当年父亲出事时,她也被牵连流放,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
老奴侥幸逃了出来,被你林姨藏在这里。
张嬷嬷抹着眼泪,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突然抓住我双手,这……
这莫不是挽月是挽月啊!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跳:嬷嬷,您认识我娘她……
她还活着吗
张嬷嬷忙拉着我们进屋,里面的陈设简单却整洁,墙上挂着幅兰草图,是母亲的笔锋。
她给我们倒了杯兰芷香茶,雾气在杯口缭绕:你娘当年确实没死,就是老奴把她从江里背上来的。
原来,母亲当年被萧侍郎推下水时,怀里揣那玉佩,挣扎间盒子沉入水中,她却侥幸没立刻沉下去。
幸而张嬷嬷恰好路过,将她背上岸,后来二人便都藏身在母亲的这凝香苑里养伤。
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急切地问,手心全是汗。
张嬷嬷的眼神暗了下去,叹了口气:
三年前,她去山里采香材,遇上了山洪……
老奴派人找了三个月,只找回这个。
她从里屋拿出个香包,上面绣着缠枝莲,与我那个烧焦的香囊一模一样。
里面装着的兰草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我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香包上。
最后的希望,还是破灭了。
顾玄墨轻轻拍着我的背,我缓了缓问起张嬷嬷:
嬷嬷,我母亲的事,您知道多少
张嬷嬷的眼圈红了:你父亲和你林姨……
本是青梅竹马,当年若不是为了查案,也不会……
她告诉我们,顾玄墨的父亲与我母亲自幼相识,后来因查案分别,却始终用香谱传递消息。
母亲嫁给父亲,本是为了接近萧侍郎,没想到却真的动了感情,直到发现父亲也参与其中,才彻底死了心。
你娘常说,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张嬷嬷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粗糙却温暖,
她不敢去找你,怕连累你,只能把对你的念想,都写在香谱里。
我看着墙上的兰草图,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说
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她就像那兰草,身处绝境,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信念。
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香案上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带着兰芷的清香。
顾玄墨站在香案前,看着母亲写的香方,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挽月,
他转身看我,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父亲的旧部查到,当年参与沉江案的,还有个漏网之鱼,现在藏在漠北。
我的心一动:谁
前太子的谋士,李修。
他声音低沉,
他手里有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封信,说是能证明你父亲的清白。
我愣住了。
父亲的清白
那个背叛了母亲,纵容孙氏母女欺辱我的人,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你娘说,你父亲当年是被胁迫的,他心里……
一直念着你娘。
张嬷嬷叹了口气,那封信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离开凝香苑时,张嬷嬷塞给我一包兰草籽:
这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品种,说种在院子里,能安神。
船行在回京的路上,我将兰草籽撒在船头的花盆里。
顾玄墨坐在旁边,无论里面写了什么,我都会陪你面对。
我将头靠在他肩窝,偎了偎,突然觉得很安心。
父亲的清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终于知道了母亲的故事,终于能带着她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回到京城时,已是初冬。
尚书府的庭院里,我种下的兰草籽发了芽,嫩绿的叶片在寒风里轻轻摇晃。
顾玄墨站在我身边,右肩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隐约看见那道月牙形的印记。
漠北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他说,开春后,我们就动身。
好。
我点头,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未来的路,似乎不再那么难走了。
除夕夜,府里张灯结彩,春桃在院子里放着烟花,绚烂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顾玄墨送了我支银簪,上面刻着兰草花纹,与母亲的匕首相得益彰。
新年快乐,挽月。
他站在烟花下,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新年快乐,玄墨。
我轻声回应,将簪子插在发间。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尚书府的屋顶,也照亮了我们身后的路。
那些深埋在过往里的仇恨与痛苦,终究会像烟花一样散去,而留下来的,是爱与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