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东宫的桃花开得正好时,我被家族送进了东宫。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我此刻的心跳。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我瞥见宫墙高耸,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那光里藏着的,是我从未踏足过的深宅大院,也是我作为家族棋子的宿命。
他们都叫我小十六,在那个庞大的家族里,我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父亲是朝中不起眼的侍郎,可后院里却姬妾成群,儿女更是多如牛毛。
我生母早逝,自小在偏院长大,像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若不是这东宫需要一位出身清白又足够不起眼的女子,我大约会在家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枯荣一生。
进了东宫,机灵些。太子殿下若能多看你一眼,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临行前,嫡母拉着我的手,语气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对家族利益的算计。
我低着头,指尖攥紧了粗布裙摆,知道自己不过是件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
送我来的嬷嬷一路上都在叹气:
小十六啊,不是嬷嬷说你,这位太子殿下苏灼,可是……唉……。前两年送进来的那几位姑娘,最长的也没撑过三个月,不是被打发去了行宫,就是直接给了笔钱送回了家。你这性子闷,怕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怜悯,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会被扔出来,像丢弃
一件不合身的旧衣。
东宫的偏殿里,香烛燃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半朵桃花
——那是生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被我偷偷绣在了鞋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屏住呼吸,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寒潭,仿佛能穿透我单薄的衣衫,直抵我慌乱的心底。
抬起头来。
声音清冷,像碎冰撞击玉石。
我缓缓抬头,撞进一双墨色的眸子。
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袖口绣着暗龙纹,面容俊朗,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那是苏灼,大周朝的太子,是整个上京都要仰望的存在。
我慌忙低下头,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周遭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香炉里的轻响,送我来的嬷嬷已经开始悄悄抹泪,大约以为我这就要被宣判死刑。
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却淡淡说了句:
留下吧。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晚上,他让人把我带到一间雅致的偏院,院里种满了桃树,此刻正是花期,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锦绣。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他们都叫我……小十六。
他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嘲讽,倒像是觉得有些荒唐。
或许他在心想,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以后你就叫夭夭吧。
他放下玉佩,目光落在院中的桃花上。
从那天起,我成了东宫一名不起眼的侍妾,住在了这偏院。
苏灼待我极好,好得让我心慌。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流水似的送进桃院,锦盒堆在梳妆台上,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自己该识趣,不该贪恋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每日里,我只在院里看看书、弹弹琴,那本《诗经》被我翻得卷了边,琴弦也被我拨弄得愈发熟练。
我从不踏出院门半步,更不打听东宫的事,连下人们闲聊时提到太子二字,我都会立刻避开。
他偶尔会来,穿着素色的便服,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看我抚琴。
今日弹首《平沙落雁》吧。
我依言调弦,指尖流淌出清越的乐声。
琴声里有雁群掠过长空的苍茫,有沙洲寂寥的悠远。
他听得专注,眸子里是我看不懂的深沉,像藏着一片海,时而平静,时而汹涌。
我听说你会跳舞
嗯,做女儿家的总是会一些的
我跳得投入,裙摆旋转间,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你的舞很漂亮。
我脸上一热,慌忙低下头。
那天夜里,月色正好,银辉洒在桃枝上,落了一地斑驳。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向远处,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夜深了,早些歇息。
我同他行礼送他离开,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如松,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忘了自己是家族送来的棋子,忘了东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以为,这辈子大概就会这样在桃院里,伴着桃花开落,安静地走到尽头。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像盛夏里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东宫上空。
那天清晨,我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子,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哭喊声和呵斥声。
我心里一紧,刚要让侍女去问问,就见一群穿着明黄服饰的内侍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人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苏灼,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着即废黜太子之位,囚禁东宫,听候发落……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了。
谋反那个平日里沉静寡言的苏灼,怎么会谋反
圣旨宣读完的那一刻,东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下人们四处奔逃,有的在收拾细软,有的在哭喊着求饶,还有的在偷偷议论,说太子早就该死,说新的储君很快就会定下来。
整个宫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的后路,没人记得那个刚刚被废黜的太子。
我缩在桃院的角落里,看着外面的乱象,手脚冰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跟着其他人一起逃,还是该留在这等着未知的命运家族肯定不会再管我,我若是出去了,只会死得更快。
就在这时,苏灼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上面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他看着东宫里的乱象,看着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人此刻避之不及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仿佛这件事的主角不是他,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走进内院,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寂的湖。
本王要去宁州,谁愿同去
周围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围着他转的侍从、宫人,此刻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宁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北疆的苦寒之地,瘴气弥漫,野兽横行,去了那里,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我看着他挺直的脊梁,想起这三年他予我的容身之处,想起那个夭夭的名字,想起他递过来的那杯温热的茶。
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我去。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怜悯。
苏灼也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
最终,只有我、他的心腹阿忠,还有从小照顾他的张嬷嬷愿意跟着。
一路上,马车颠簸。
车厢里阴暗潮湿,张嬷嬷靠着车壁打盹,阿忠在外赶车。苏灼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眉头却微微皱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问我:
夭夭,你不怕吗跟着我,可能会死。
不怕。
其实我怎么会不怕
我怕宁州的瘴气,怕路上的劫匪,更怕未知的死亡。
可我更怕的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向那样的绝境。
那夭夭可是真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苏灼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指尖带着些凉意,眼里却晦暗不明。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哪怕我知道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很苦。
也许是因为心里清楚,离开他,这天地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家族不会再要我这个弃子,宫外更无我的立足之地。何况,他收留我三年,这份恩,我该报。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没再追问。
宁州果然苦寒。
我们抵达的时候,正是深秋,风里都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这里没有东宫的雕梁画栋,只有低矮的土房;没有绫罗绸缎,只有粗糙的麻布;没有山珍海味,只有难以下咽的粗粮和偶尔能打到的野味。
可在这里,没有了东宫的规矩束缚,我们更像寻常夫妻。
他会帮我劈柴,斧头抡得高高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却让他看起来更有生气;我会为他缝补磨破的衣衫,指尖被针扎破了,他就会抢过针线,笨手笨脚地想自己来,结果把衣服缝得歪歪扭扭,我们两个人笑做一团。
夜里冷,土房的窗户漏风,他会把我搂在怀里取暖。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会在我耳边低语:
夭夭,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其实我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踏实。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苏灼;我也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侍妾,只是夭夭。
一个雪夜,宁州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场雪。雪花簌簌地落,把土房盖得严严实实,像个白色的蘑菇。屋里,油灯的光昏黄而温暖。
苏灼忽然拉着我,在简陋的屋子里,对着那盏油灯,郑重地拜了天地。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他和我,还有一脸欣慰的张嬷嬷和阿忠。
夭夭,
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烫,目光也灼热得像要把我融化,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有只小鹿在撞。眼眶发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哽咽。
在宁州的第三年,我怀上了孩子。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苏灼更是小心翼翼,每天都要摸一摸我的肚子,听里面的动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可这里条件实在艰苦,我的身子本就弱,怀孕后更是吃了不少苦头。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人很快就瘦了下去。
生产那天,更是凶险。
我疼得浑身冒汗,意识模糊,只听见张嬷嬷在旁边不停地喊我的名字,听见苏灼焦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宁州的寂静。
是个女儿!是个女儿!
张嬷嬷抱着孩子,声音里满是喜悦。
当苏灼把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抱到我面前时,我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咧得大大的,手都在发抖
——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给我们的女儿取名为蓁蓁,他抱着蓁蓁,爱不释手,连睡觉都要放在身边,同时怜爱地摸着我苍白的脸:
夭夭,我们有家了。
是啊,我们有家了。
有他,有蓁蓁,有张嬷嬷和阿忠,这个简陋的土房,就是我们的家。
在宁州的那五年,我原以为会很苦,可没想到,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春天,我们会去山上采野花,插在粗瓷瓶里;夏天,苏灼会带着蓁蓁去河里摸鱼,我在岸边缝补衣裳;秋天,我们一起收地里的土豆和玉米;冬天,我们围在火堆旁,听苏灼讲他小时候的事。
蓁蓁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整天跟在苏灼身后,喊着爹爹,爹爹。
苏灼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惹得蓁蓁咯咯直笑。
我常常坐在门口,看着他们父女俩的身影,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那一刻,我觉得岁月静好,仿佛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
平静的日子在第七个年头的深秋被突然打破。
那天我挎着竹篮从镇上回来,篮子里装着给蓁蓁买的蜜饯和新做的虎头鞋。
刚到院门口,就见张嬷嬷正红着眼圈往马车上搬东西,阿忠蹲在墙角抽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焦灼。
嬷嬷,这是怎么了
夫人,殿下他……他走了。
我冲进屋子,土炕上空空荡荡,叠好的被褥还带着余温,墙角苏灼劈柴用的斧头还沾着木屑,可那个总是在黄昏时坐在门槛上看我做饭的人,不见了。
只有桌上压着一封信,信纸是我去年给他裁的竹纸,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夭夭,我回上京了。你们先去蜀中,那里我已安排好一切。等我。
字迹依旧遒劲,可末尾那个等字,却像是被水洇过,晕开一小团墨渍。
我捏着信纸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突突作响。
蜀中那个他年少时的封地我不要去什么蜀中等待,我要去上京找他。
阿忠!
我掀开门帘冲出去,冷风灌进领口,冻得我打了个寒颤,
备马,我要去上京。
夫人万万不可!上京现在就是龙潭虎穴,殿下特意让咱们去蜀中避祸,您怎能……
他是我夫君。
我打断他,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他在哪,我便该在哪。
张嬷嬷拉着我的衣袖哭:
夫人,蓁蓁还小啊!您走了,孩子怎么办
我看着屋里的蓁蓁,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像极了苏灼。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阿忠,帮我照顾好孩子。
我把信塞进他手里,从发髻上拔下那支苏灼送我的金簪
——那是他用宁州第一场雪后猎到的狐皮换的,
到了蜀中,用这个换些银钱,别委屈了孩子。
夫人保重!属下一定护好小郡主!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土房,看了看正在学步车里朝我伸手的蓁蓁,转身钻进了阿忠备好的马车。
车轮碾过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我此刻碎成一片一片的心。
上京变了。
城门处的守军换了新的甲胄,街面上的幌子多了些陌生的商号,连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调子都变了,唱的是新帝苏焕如何励精图治,如何平定逆党。
听说了吗前太子苏灼谋反被抓了!
新帝仁慈,没诛他九族,就留了个全尸,扔去乱葬岗了。
我的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脚背,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我疯了似的抓住那个茶客的衣袖:
你说什么前太子怎么了
茶客被我吓了一跳,见我衣衫陈旧却眼神疯魔,嘟囔着疯子挣开了手。
我跌跌撞撞冲出茶馆,拉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塞给他一块碎银子:
告诉我,前太子苏灼……他到底怎么了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事儿闹了快一个月了。前太子从宁州回来,说是要找新帝讨说法,结果被安了个谋反的罪名,三日前在午门问斩了……
新帝苏焕,是苏灼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那个小时候总爱跟在苏灼身后,抢他点心吃的小皇子,如今竟成了取他性命的人。
乱葬岗在城郊的乱石山,据说那里常年弥漫着尸臭,连野狗都不敢靠近。
我租了辆马车,一路颠簸到山脚下,车夫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我便徒步往上爬。
腐臭的气味越来越浓,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呛得人只想呕吐。
地上散落着破烂的衣衫和白骨,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苏灼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没有人回应。
我跪在泥地里,徒手扒开那些腐烂的草席和残缺不全的尸体,手指被尖锐的木片划破,血珠滴进黑褐色的泥土里,瞬间就被吞噬。
苏灼!你看看我啊!我是夭夭啊!
雨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衫,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就这样找了三天三夜,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睛肿得像核桃,可除了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什么都没找到。
原来他竟狠心到这个地步,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肯留给我。
风吹过乱石山,呜呜咽咽的,像在哭。
我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这座山上的一块石头,一座不会呼吸的墓碑。
他留在这世间的痕迹太少了。
东宫的桃院早就换了主人,宁州的土房怕是已经塌了,如今连他的尸身都寻不到。
或许,我和蓁蓁,真的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念想了。
我是被一个路过的药农救下山的。
他说我当时发着高烧,嘴里一直喊着苏灼的名字,差点就没了气息。
醒来时,我躺在一间简陋的药庐里,身上盖着粗布被子,额头敷着退热的草药。
药农说,他要去蜀中送货,可以顺路带我一程。
蜀中比宁州温暖些,苏灼安排的住处是城南的一个小院,院里种着几株枇杷树,和宁州的土房很像。
阿忠和张嬷嬷见到我时,都哭了,蓁蓁躲在张嬷嬷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满是陌生。
娘亲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软软糯糯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笑着说:
蓁蓁,娘亲回来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学着纺线织布,把织好的布匹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些米粮和蓁蓁喜欢的花布。张嬷嬷总说我手巧,织出来的花纹比别家的好看。
蓁蓁渐渐长大了,梳着双丫髻,蹦蹦跳跳地跟着我去集市。有一次,她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男人问:
娘亲,那个叔叔和爹爹一样,都有好看的眼睛呢。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爹爹在很远的地方给我们挣钱呢,挣够了钱就回来给蓁蓁买好多好多糖葫芦。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着我买的糖人,笑得像朵太阳花。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五年后的一天傍晚,我正在灯下给蓁蓁缝一件新衣服,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我以为是阿忠送菜来了,头也没抬。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熟悉的皂角香飘了进来。
那是苏灼在宁州时最爱用的皂角,我认得这个味道。
我的手顿住了,绣花针深深扎进指尖,渗出一点血珠。
夭夭。
那个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猛地抬头,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瘦了些,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带着我熟悉的温柔和愧疚。
是他,真的是他。
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走到我面前时,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我被针扎到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对不起,夭夭。
他把我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那熟悉的皂角香,感受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思念瞬间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