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终于不再是段许诚口中的概念或我模糊的恐惧。
我腿一软，沿着冰冷的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所有质问、愤怒、猜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寒冷。
沈冰在我面前慢慢蹲下，没有试图扶我起来，只是平视着我，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带你看看家里吧。看看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拉起失魂落魄的我，开始慢慢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行走。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比那份协议更残酷、也更温柔的真相。
——这栋价值千万、冷冰冰的豪宅里，到处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像一片片试图对抗遗忘的可怜补丁。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上：“粥在左边保温盒。菜在右边。勿动煤气！”
后面三个字加了粗重的感叹号。
奢华的超薄电视遥控器上：
“只看新闻：按第一个红色键。想关机：长按这个键五秒钟。”
旁边画着一个哭泣的小人脸
卧室床头，我们的结婚照下：
“这是我们的家。你很安全。我是沈冰，你的妻子。”
这个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像是贴了很久，被反复抚摸
浴室巨大的镜子上，用防水笔写着：
“刷牙：左边蓝色是你的。洗脸：用温水。刮胡子：非常小心！！”
甚至走廊的抽象画旁边，都贴着我的照片序列：
意气风发的青年，沉稳的中年，然后是逐渐衰老、眼神开始浑浊的老年像一条无声的、通往迷失的时间长廊。
最大的一张，贴在玄关，正对大门，是沈冰娟秀却透着无力感的字迹：
“陆沉，无论你今天记得什么，又忘记了什么，我都在这里。别怕，慢慢想。”
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被这些密密麻麻的纸条覆盖着。
这是一个为记忆迷失的国王打造的、布满提示符的华丽囚笼，
也是一个女人用尽了毕生耐心和爱意，一字一句编织出的、对抗整个虚无的战场。
我颤抖着抚摸着冰箱上那张纸条，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她写下“勿动煤气”时的担忧和恐惧。
巨大的酸楚和灭顶的愧疚感袭来，瞬间淹没了我的愤怒和猜忌。
在这令人窒息的、由爱与绝望交织成的巨大网中，我猛地抓住了唯一一根似乎来自“外部”的线索——段许诚。
“是是段许诚”
我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声音哽咽破碎，
“是他今天是他找到我带我去的公园，去的糖水店是他逼我刺激我想起这些东西的他好像知道所有事他知道我们会吵架，知道杨枝甘露他是不是是不是帮我们很多？”
我把他的“阴谋”解读为一种笨拙的帮助，试图在这个令人崩溃的真相里，找到一丝友情的温暖。
沈冰正准备把一杯温水递给我，听到这个名字，她的手顿在了半空。
脸上，是全然、纯粹的，找不到一丝伪装的茫然和困惑。
“段许诚？”
她微微蹙起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这个名字，几秒后，她非常肯定地、甚至带着一丝对我混乱思维的怜悯，看向我：
“谁是段许诚？你的朋友里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也从来没见过。”
她放下水杯，轻轻握住我冰冷的手，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老陆，是不是今天在外面，又碰到什么人，或者把哪个护工或者医生的名字记混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真的停止了。
一股比得知自己衰老、患病、被“离婚”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段许诚
那个陪我逃学、替我背锅、在我“洞房花烛夜”可能还闹过洞房的死党
那个今天早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对我吼叫、逼我回忆、陪我“闯关”的胖老头
那个在我看来，是连接我“过去”与“现在”唯一桥梁的人
沈冰说
她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