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第二次捐献?不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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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震动,第三通了。
陈默瞥了一眼屏幕,又是那个陌生号码。他划掉来电,继续修改设计稿图。一周了,这个号码阴魂不散,他设置了静音,但它总能以不同号码打进来。
默默,还不下班同事小林拎包走过来,最近业务挺多啊,总加班。
陈默勉强笑笑:马上就走,改完这点。
办公室终于空无一人。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他保存文件,关机,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刚完成造血干细胞捐献,在医院躺了四小时,血液在仪器里循环分离,胳膊酸麻得厉害。
那时他觉得自己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件事。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是本地。鬼使神差地,他接了。
请问是陈默先生吗女声,中年,礼貌中透着疲惫。
我是。您哪位
电话那头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我是张超的妈妈,您还记得吗一年前您捐过造血干细胞,救了我儿子的命。
记忆瞬间涌来。消毒水气味,医院走廊里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的中年夫妇,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对他微笑的年轻人——张超。
阿姨您好,记得。怎么了是张超他...
小超他...病情复发了。女人的声音哽咽了,医生说需要再做一次移植,最好还是用您的淋巴细胞...求求您,再救他一次吧!
陈默的心沉下去。第一次捐献后,他虚弱了近一个月,头晕乏力,工作效率大打折扣。虽然医生说二次捐献通常只需采集淋巴细胞,反应会比第一次小,但那过程仍然记忆犹新。
阿姨,我...他斟酌用词,我需要考虑一下。这事情有点突然。
电话那头的语气立刻变了,刚才的哀求中掺入一丝急切:陈先生,我们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小超等不起啊!您要是担心影响工作,我们补偿!十万,二十万您开个价!
不是钱的问题。陈默皱眉,我需要和医生聊聊,了解具体情况和风险,也需要安排时间...
明天!明天我们就带医生见您!张母立刻接话,在哪方便我们去接您!
这种咄咄逼人的热情让陈默不适。不必了,您把主治医师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咨询。等我了解清楚再回复您。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淡了些:好,我等您消息。陈先生,小超的命就在您手里了。
挂断电话,陈默长舒一口气。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如织。他想起一年前签的那份意向书——张家夫妇泪眼婆娑地说只是留个纪念,表示永远感恩,还硬塞给他一个五万元的红包。他现在还记得张父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小陈,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现在恩人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而这根稻草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第二天一早,陈默刚到公司,前台就喊住他:默哥,有你的花篮,好大气!
办公区入口处摆着一个巨型花篮,红玫瑰与百合扎成夸张的心形,缎带上金字写着:叩谢再生之恩——张家永世不忘。同事们好奇地围观,主管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陈默头皮发麻。他勉强笑笑,把花篮挪到休息区角落,手机这时又响了。
陈先生,花篮收到了吗一点心意。是张母。
阿姨,这样影响不太好,我在上班...
理解理解!就是表达一下感谢!那您联系医生了吗今天能见一面吗小超情况又恶化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默走到楼梯间,压低声音:阿姨,我查了些资料,也咨询了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二次捐献不是小事,我需要时间做决定。
时间小超没有时间了!电话那端的语气突然尖锐起来,陈先生,您是不是不愿意您可是签过协议答应优先捐第二次的!我们还给了您五万块钱!
那纸意向书!陈默心头一紧。阿姨,那只是意向书,没有法律效力。而且那钱是你们硬塞给我的营养费。
白纸黑字写着『优先二次捐献』,您拿了钱,现在想不认账张母的声音彻底冷下来,陈先生,我儿子要是因为您耽搁没了,您这辈子能心安吗
电话被猛地挂断。陈默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善意的种子早已种下,如今却悄然裂开缝隙,透出他从未预料到的黑暗。
接下来的三天,骚扰变本加厉。
陌生号码源源不断,拉黑一个又来一个。公司前台说有人送来果篮和锦旗,指名要给救命恩人陈默,引得全公司议论纷纷。主管私下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最可怕的是第四天早晨,陈默刚出小区门,两个黑影就从旁边车里钻出来拦住他。是张父张母,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眼里的感恩已被焦灼和怨恨取代。
小陈,算叔叔求你了!张父抓住他胳膊,手指用力得发白,就去医院做个检查,配型没问题马上捐,一百万!当场转账!
陈默试图挣脱:叔叔,这不是钱的事!您先放手!
那是什么你说要什么条件张母逼上前,你要见死不救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早起遛弯的邻居们放慢脚步,好奇地打量这场争执。陈默脸涨得通红,压低声音:你们这是骚扰!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好啊!张母突然提高音量,对着围观的邻居哭喊起来,大家评评理!这个小伙子收了我们五万块钱,签了协议答应救我儿子的命,现在反悔了!我儿子就快死了啊!
众人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鄙夷、惊讶、探究,针一样扎在陈默身上。
那协议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钱是你们非要给的!陈默又急又气,捐献本来就是自愿的!
自愿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自愿张父怒吼,白纸黑字写着『同意优先二次捐献』,现在想赖账
最终小区保安过来调解,张家夫妇才骂骂咧咧地离开。陈默逃回公寓,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手还在发抖。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见死不救,你会遭报应的。
恐惧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想起一年前,张超出院时苍白的笑脸,那句虚弱的默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那时谁能想到,救命之恩会演变成索命的债
第二天,陈默请假去了律所。接待他的李律师三十多岁,气质干练,听完陈述后表情凝重。
陈先生,您带来的那份『意向书』我看了,措辞模糊,『优先考虑』不具备法律约束力。但那五万元转账记录是个麻烦,对方可能曲解为『预付款』。
那只是他们感谢的心意!陈默争辩。
法律讲证据,不看心意。李律师推过一份文件,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开始侵犯您的合法权益:骚扰电话、上门围堵、公开诽谤、短信威胁。这些都可以取证。
她顿了顿,但我必须提醒您,他们很可能很快就会正式起诉,利用诉讼程序继续施压。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仿佛为了印证李律师的话,陈默刚回到公司,前台就递来一个快递文件袋。拆开,是法院传票——张家以违约和侵犯生命权为由,将他告上法庭。
同时,手机弹出本地新闻推送:《白血病患者急需二次移植,昔日恩人拿钱后反悔拒捐》。文章避重就轻,强调协议和五万元,将张超塑造成绝望等死的可怜人,而陈默则是拿钱不办事的冷血者。
评论区早已沦陷:恶心!这是变相杀人!人肉这个陈默!给了钱就是交易,必须强制他捐!
主管的电话紧接着打进来:陈默,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带着你个人物品。
窗外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陈默抱着纸箱站在公司大楼下,雨点开始砸落。他摸到口袋里那张一年前和张超的合影——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笑得灿烂,一个给予生命希望,一个满怀感激。
现在,希望变成了勒索,感激化作了仇恨。
雨越下越大,陈默没有躲。他抬起头,任雨水冲刷脸颊,然后慢慢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律师的电话。
李律师,我同意反诉。并且,我记得...第一次捐献后,红十字会志愿者提醒过,最好保留所有沟通记录。
电话那头,李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兴趣:哦您保留了些什么
陈默看着纸箱最底层那个旧文件袋,目光沉静。
一切。他说。
2
李律师的办公室简洁冷静,如同她本人。黑白主色调,一面墙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喧嚣被双层玻璃隔绝,只剩模糊背景音。
陈默坐在沙发上,纸箱搁在脚边,雨水浸湿的头发还没干透。他接过李律师递来的热茶,指尖才后知后觉地停止微颤。
舆论发酵很快。李律师将平板转向他,屏幕上是那篇新闻和下面数以千计的诅咒评论,对方先发制人,目的就是制造压力,逼你就范,或者至少让法官和陪审团在情感上倾向他们。
陈默喉咙发紧:我该怎么办那些评论…还有我的工作…
工作的事稍后再说,先解决主要矛盾。李律师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保留了一切记录
陈默立刻打开那个略潮的旧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东西:捐献前后的所有邮件打印件、医院的宣传册和注意事项、红十字会志愿者的联系方式…还有这个。
他递过去一支普通的黑色录音笔。
李律师挑眉。
第一次捐献后,他们频繁联系我,问恢复情况,说过很多感谢的话,也提过…以后万一需要的话。陈默解释,我当时觉得有点过度热情,但又想可能是他们太感激了。出于…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点自我保护意识,后来几次通话,我习惯性按了录音。
李律师接过录音笔,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非常好的习惯。里面有关于那份『意向书』的内容吗
有。最后一次他们来医院看我,带来那份东西让我签,谈话我录了音。陈默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最近他们所有打来的电话,我都录了。
李律师将录音笔连接电脑,快速浏览音频文件列表。当她点开其中一个标记着签约意向书的音频时,张母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出来:
…小陈啊,你别多想,这就是个形式,留个念想,表示我们张家永远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老天不开眼,小超又需要帮忙,我们也好开口不是当然当然,我们知道捐献自愿,就是图个心安…
接着是陈默犹豫的声音:阿姨,这…没必要吧
张父的声音插进来,热情得近乎强势:要的要的!你就当帮叔叔阿姨一个忙,签了这个,我们心里踏实!这五万块钱你一定收下,是营养费,不然我们过意不去!你看你为我们小超受了多少罪…
音频里传来推搡的细碎声和陈默无奈的应答:好吧…叔叔阿姨你们别这样…这钱…
够了。李律师暂停播放,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图个心安』、『捐献自愿』、『营养费』。这些话足够说明这份文件的象征意义远大于法律约束力,并且那笔钱的性质也很明确。
她看向陈默,语气坚定了几分:这些录音是关键证据。但还不够。要彻底推翻他们的指控,我们需要证明两件事:一,他们当前的骚扰和诉讼是滥用权利;二,也是最根本的——张超病情的复发,并非不可避免的自然复发,而是其自身重大过错导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瓦解他们所谓的『道德绑架』和『协议基础』。
陈默愣住:自身重大过错
这是我的怀疑方向。李律师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张超复发原因,通常移植后复发,原因复杂。但对方如此急迫甚至不择手段地要求二次捐献,可能暗示情况比普通复发更紧急,甚至…不寻常。我需要调取张超的完整医疗记录,尤其是出院后的康复随访记录。
他们会给吗
正常途径不会。患者隐私是护身符。李律师拿起座机话筒,但我们可以申请法庭调查令。基于他们已主动提起诉讼,并公开部分医疗信息引导舆论,我们有理由要求审查与其复发原因相关的全部医疗记录,以证明其诉讼主张是否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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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速拨号,语气干练:小王,准备一份调查令申请,理由是…原告方已将其病情复发作为核心事实公之于众并以此主张权利,被告方为抗辩需核实该复发是否源于原告自身重大过错…对,尽快。
挂断电话,她看向陈默:接下来几天,他们会更疯狂。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保持所有通讯录音;第二,不要回应任何媒体,一切由我出面;第三,如果他们还上门骚扰,直接报警,并记录出警编号。恐惧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和证据才能。
陈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置身风暴中心。
网络暴力愈演愈烈,有人甚至扒出了陈默的毕业院校和老家地址,骚扰电话蔓延到他父母那里。他不得不暂时搬了家,对外断绝一切联系。
张家夫妇又来了两次新公寓楼下,嘶吼、哭骂、下跪,每次都以报警和他们的悻悻离去告终。每次冲突,陈默都遵照李律师的指示,冷静地录像录音。
与此同时,李律师那边遭遇了重重阻力。医院方面以保护隐私为由,拒绝提供任何信息。张家的律师刘律师则态度强硬地反对任何调取医疗记录的动议,声称这是对受害患者的二次伤害。
庭审第一次预备听证会很快到来。那天早晨,陈默穿上唯一的一套西装,在李律师的陪同下走向法院台阶。早已守候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几乎怼到脸上。
陈先生!对于见死不救你有什么解释
拿钱的时候为什么爽快,现在反悔
你真的忍心看一个年轻人去死吗
闪光灯刺得眼睛发疼,尖锐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过来。陈默脸色苍白,手指蜷缩。李律师一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冷静地对媒体道:所有问题,法庭上自有公断。我的当事人目前不会回应任何问题,一切以提交给法庭的证据为准。
法庭内,气氛庄严压抑。
刘律师率先发难,慷慨陈词,将张超描绘成命运多舛的可怜人,将陈默描述成违背契约、冷血无情的小人,并大幅渲染张家付出的五万元对价和那份沉甸甸的协议。
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而被告,在收受巨额好处、白纸黑字承诺后,却无情地关上了生命之门!这不仅是对契约的违背,更是对生命权的漠视!刘律师声音沉痛,我们请求法庭,强制被告履行这份神圣的承诺,或者至少判决其承担巨额赔偿,用于我当事人寻找其他生存机会!
法官的目光转向李律师。
李律师平静起身:法官大人,对方律师描绘了一个感人至深但却严重失实的故事。首先,那份文件名为『意向书』,核心措辞是『优先考虑』,而非『必须捐献』。且签署背景是原告方声称『留作纪念』、『图个心安』。其次,那五万元,在转账备注和当时录音中均明确为『营养费』,是对我方当事人捐献行为的事后感谢和补偿,而非任何形式的『预付款』或『对价』。
她提交了录音证据和文件复印件。刘律师脸色微变,试图反驳录音未经许可,但被法官驳回。
更重要的是,李律师继续,声音清晰而有力,本案的核心前提——即原告病情复发且急需二次捐献——这一事实本身,是否完全如原告所陈述的那样,纯粹是一场不幸的、不可避免的医疗意外我方对此持有合理怀疑。
刘律师猛地站起来:反对!对方这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恶意揣测我的当事人!
法官大人,我方并非恶意揣测。李律师不慌不忙,我们已正式申请调取原告自首次移植出院后的全部康复随访记录及相关医疗数据。我们怀疑,原告病情急剧恶化并复发,与其未能遵守医嘱、存在重大自身过错有直接关联。若属实,则所谓『协议』的基础已根本改变,原告的诉讼主张亦无法成立。
法庭内一阵轻微骚动。
法官审视着双方:关于调取医疗记录的动议,本庭需要斟酌。鉴于涉及患者隐私且原告方反对,被告方需提供更具体的怀疑依据。
第一次交锋暂告段落。休庭时,刘律师冷笑着经过他们身边:垂死挣扎。你们拿不到记录的。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证据是关键,而他们被隐私壁垒挡在外面。
回到律所,李律师却不见气馁。她反复听着张超父母几次骚扰陈默时的录音,尤其是那些情绪失控时的吼叫。
…都是你!要是你早点答应,小超也不会…张母的哭喊声从录音笔里传出,有些失真,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懊悔和迁怒。
李律师突然按下暂停键,倒回去又听了几遍。
陈先生,你听这里——『要是你早点答应,小超也不会…』也不会什么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默,这句话很奇怪。复发是病情发展,你的拒绝与否,理论上不会影响他复发的进程,除非…
一个猜测在她脑中成形。
她再次拨通电话:小王,先放弃全面医疗记录。集中火力,以『核实原告方陈述真实性』为由,申请单向调取一个特定时间点的数据——张超出院后第三个月和第六个月的肝功能检查报告、血液浓度检测报告,以及任何与酒精或药物滥用相关的检测记录…对,特别注明这一点。
几天后,一份密封的医疗文件送达律所。是法院有限的调查令结果。
李律师拆开文件袋,快速浏览着那几页枯燥的数值和报告摘要。看着看着,她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冽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她将报告推到陈默面前,指尖点在其中几个异常飙升的指标上。
看这里,谷丙转氨酶,γ-谷氨酰转肽酶…这些指标在术后关键恢复期严重异常,远超普通排异或感染可能导致的范围。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典型的急性肝损伤表现,极大可能与严重酗酒或药物滥用有关。
还有这里,她又指向另一处,血液中免疫抑制剂浓度远低于治疗要求水平。说明他极可能没有按时按量服用抗排异药物。
陈默震惊地看着那些专业术语和箭头飙升的数值。
李律师拿起电话,语气果决:小王,立刻联系那位我们之前咨询过的独立医学专家,准备好书面证词。同时,根据这份报告提供的时间点,去排查那段时间前后,张超常出没场所的监控记录…重点是酒吧、夜店。申请法庭传唤这些场所的负责人和可能的目击证人。
她挂断电话,看向窗外。夕阳正浓,将城市染成金色。
陈先生,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必胜的光芒,准备好。下一次开庭,该我们反击了。
3
第二次开庭前夜,陈默失眠了。
窗外的城市没有真正沉睡过,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天花板投下条纹状的微光。手机屏幕偶尔亮起,依旧是那些陌生号码的诅咒和陌生人的审判。他干脆关了机,世界瞬间清静,却也显得更加空旷。
李律师下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证据链已经初步形成,但还缺最后一环,能直接证明张超自身行为与复发关联的铁证。明天庭上,刘律师一定会死咬隐私和伦理,攻击我们揣测受害者。我们需要一件能瞬间扭转局面的武器。
武器在哪里陈默茫然地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偶然救了一个人,却仿佛捅了马蜂窝。
凌晨四点,他迷迷糊糊睡去,却梦回一年前的医院。张超虚弱地对他笑,嘴一张一合,说的却不是谢谢,而是模糊不清的呓语。梦里的陈默努力想听清,却只捕捉到几个断续的词:…没事…喝一点死不了…憋疯了…
他猛地惊醒,心跳如鼓。
喝一点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混乱的思绪。他想起李律师提到的肝功能急性损伤、酗酒可能。
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窜出来:张超在康复期间喝酒了甚至可能因此导致了肝损伤,继而引发了连锁反应
他立刻打开手机,忽略所有未读消息,翻找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赵医生,红十字会负责捐献者随访的志愿者医生,一位和蔼的中年人,在他捐献后曾多次关心他的恢复情况。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带着睡意:喂小陈这么早…
赵医生,对不起打扰您!陈默语气急促,我想问一下,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受体如果在康复期饮酒,后果有多严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睡意似乎瞬间驱散:饮酒严格禁止!不仅是酒精本身对肝脏和免疫系统的毒性,更关键的是它会干扰抗排异药物的代谢,导致血液中药物浓度异常,极易诱发排异反应或导致复发!这是康复手册里反复强调的红线!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又仿佛看到了光亮:那…如果复发确实与此有关,之前的捐献者…还有义务进行二次捐献吗
从医学伦理上说,这完全改变了性质。赵医生语气严肃起来,捐献是基于无私救助另一个生命的前提。如果受体自身不珍惜生命,严重违背医嘱导致移植失败,那么要求捐献者再次承担风险和痛苦,是有失公平的。小陈,你是不是遇到…
谢谢您赵医生!以后跟您解释!陈默挂断电话,立刻打给李律师。
电话几乎是秒接。
李律师!我可能找到了方向!张超可能在康复期喝过酒!我的梦…不,是我突然想到的细节!他语无伦次,但核心意思表达清楚了。
李律师的声音异常清醒,显然也没睡:酒精…这就对上了!那些肝功能指标!我马上让人重点排查他家附近、医院附近所有酒吧、超市的监控!时间点就锁定在那几次指标异常的前后!
第二次开庭,气氛截然不同。
刘律师显然得到了风声,脸色阴沉,一上来就先发制人:法官大人,对方律师及其当事人毫无人道主义精神,在拿不出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不仅拒绝履行道德承诺,反而恶意揣测、污名化我的当事人,试图将一个重症患者描绘成自作自受的罪人!这是对生命的亵渎,也是对司法资源的浪费!我们强烈要求法庭驳回其无理动议,并尽快判决!
法官看向李律师:被告律师,关于你方提出的怀疑,是否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提交否则本庭将难以支持你方调取更多医疗记录的请求。
李律师站起身,从容不迫:法官大人,我们并非毫无依据。首先,这是法院之前指令下,由医院提供的部分检测报告摘要。她将文件副本提交给法庭和对方,报告显示,原告在术后第三个月、第六个月多次出现急性肝损伤指标异常,且免疫抑制剂血药浓度严重低于治疗窗。这显然不符合正常康复规律。
刘律师立刻反驳:排异反应、病毒感染、药物相互作用都可能引起肝功能波动!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的确,单一指标不能定论。李律师话锋一转,但是,结合我方获取的另一项证据,情况就不同了。
她示意助手播放一段监控录像。画面是某高端超市的酒类专区,时间显示是去年
X

X
日晚。虽然画质一般,但可以清晰看到张超的身影,他戴着帽子,但侧脸和身形辨识度很高。他正在货架前挑选,最后拿了两瓶昂贵的威士忌,走向收银台。
法庭内一片哗然。
刘律师猛地站起来:反对!偷拍录像!侵犯隐私!且无法证明购买者就是我的当事人,更无法证明他饮用!
该监控录像来源合法,已由法庭核实。李律师冷静回应,至于是否饮用…
她又播放了一段音频。是张母上次在陈默小区门口骚扰时,情绪失控下的哭喊,被陈默清晰录下:
……我们小超是犯了点错,喝了点酒,可那是他压力太大啊!谁知道会那么严重!但这能全怪他吗你要是早点答应再救他,他也不会自暴自弃又……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张母意识到失言强行打断。
但足够了。
李律师按下暂停键,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犯了点错,喝了点酒』、『自暴自弃又』。结合购买酒精饮料的监控和异常的医疗数据,法官大人,这还能用简单的『波动』或『猜测』来解释吗
刘律师脸色煞白,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李律师乘胜追击:法官大人,现有证据高度怀疑,原告张超在术后关键康复期内,多次严重违反医学禁令,酗酒、并可能未规范服药,从而导致急性肝损伤、药物浓度失衡,并极大可能是此次病情急剧复发的直接诱因!其自身重大过错是导致目前困境的主要原因!
她转向刘律师,声音抬高:我的当事人,怀着最纯粹的善意捐献造血干细胞,赋予了原告第一次生命。而原告及其家属,不仅未尽到珍惜和维护移植成果的基本责任,反而在因自身过错导致灾难性后果后,对真正的恩人进行道德绑架、金钱利诱、舆论污蔑、法律诉讼!
这不是求助,这是勒索!不是感恩,是陷害!
李律师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里:因此,我们坚持认为,那份基于『患者珍惜生命、积极配合治疗』这一前提而签署的意向书,因原告方的重大过错已失去基础,彻底无效!同时,原告方及其律师发起本次诉讼的行为,已构成滥用诉权和对我的当事人的恶意诋毁!
她提交了最后一份文件:据此,我方正式提出反诉,要求原告方:一,立即停止所有骚扰、诽谤行为;二,公开登报道歉,澄清事实,恢复我方当事人名誉;三,返还之前支付的我方当事人本不愿接受的五万元所谓『营养费』;四,赔偿我方当事人因此事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精神损害及律师代理费!
陈默坐在被告席上,看着对方律师灰败的脸色,看着法官仔细阅读证据的凝重表情,看着旁听席上记者们疯狂记录的样子。胸腔里那股憋闷了几个月的浊气,终于长长地、缓缓地吐了出来。
4
法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惊呼和记者们兴奋的笔尖沙沙声。闪光灯再次亮起,这次更多地对准了脸色惨白的刘律师和神情僵硬的张家夫妇。
法官重重敲下法槌:肃静!
待法庭重新安静下来,法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刘律师:原告律师,对于被告方提交的证据和反诉请求,你们需要时间核实并提出质证意见吗
刘律师额角渗出细汗,他强作镇定地起身:法官大人,这些证据…来源存疑!超市监控可能是恶意剪辑,录音是断章取义!我的当事人母亲当时情绪激动,言语不能代表事实…
反对!李律师声音清亮,所有证据均已公证,来源合法,内容连贯完整。对方律师若质疑真实性,可申请当庭技术鉴定,而非空口否认。
法官点头:反对有效。原告方若对证据真实性有异议,应提交相反证据或申请鉴定。现在,本庭需要你们就证据内容本身进行回应。
刘律师噎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像样的反驳。他求助般地看向身后的张家夫妇。张父脸色铁青,张母则眼神躲闪,手指死死绞着手帕。
法官大人,刘律师艰难地开口,即便…即便我的当事人确有行为不当,这也是因病痛折磨导致的情绪失控!生命权高于一切!不能因此就剥夺他求生的机会!被告的道德义务依然存在!
道德义务李律师几乎要冷笑出声,我的当事人已经履行了他的道德义务!他无偿地、冒着风险捐献了造血干细胞!是原告方,用自身的放纵和过错,亲手毁掉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生命馈赠!现在,他们不仅毫无悔意,反而试图用谎言、骚扰和诉讼,将自身过错导致的恶果,再次强加给我的当事人!这难道就是原告方所理解的『道德』吗
她转向法官,语气沉痛而坚定:法官大人,法律不应成为纵容恶行的工具。如果今天,法院支持了这种『我弱我有理』、『我错但你仍必须帮我』的逻辑,那将是对所有心怀善意的捐献者的巨大伤害,是对社会诚信体系的沉重打击!今后,谁还敢轻易伸出援手
字字铿锵,句句在理。
法官陷入沉思,法庭内鸦雀无声。
良久,法官抬头:基于被告方提交的新证据,本案情况已发生重大变化。本庭决定:一,准许被告方反诉请求并入本案审理;二,休庭一周,责令原告方就被告方提出的证据及指控进行核实并提交书面答辩;三,在此期间,禁止原告方及其代理人对被告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骚扰或通过媒体发表相关言论。违者将视为藐视法庭。
法槌落下。
休庭!
陈默走出法院时,感觉外面的阳光都格外刺眼。虽然还没最终判决,但形势已经彻底逆转。记者们这次没有涌向他,而是追着仓皇离去的张家和刘律师。
李律师走在他身边,低声道:他们不会轻易认输。下一场才是硬仗。我们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证明张超的复发直接源于那次酗酒。
还能怎么证明
主治医生。李律师目光深邃,王医生。他一定知道更多内情。之前他受制于职业道德和张家压力,现在舆论反转,或许他会愿意说出真相。
然而,联系王医生比想象中更难。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医院方面表示王医生近期休假,不便打扰。
就在陈默和李律师一筹莫展时,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申请出现。备注信息只有一句话:陈先生,我是王医生的学生,有事想告知。
通过后,对方直接发来一段语音,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犹豫:陈先生,李律师…我是实习医生小林。王老师被医院领导谈话了,压力很大,不方便再出面。但他让我转告你们,如果想查,可以去『迷途』酒吧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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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后的监控,那晚…闹得挺不愉快,有客人拍了视频,可能还在。
迷途酒吧!正是之前监控里张超买醉的地方!
李律师立刻行动,申请法庭调查令,直奔迷途酒吧。
酒吧老板起初百般推诿,但在调查令面前,只得交出了备份的监控硬盘。技术员恢复数据后,不仅找到了张超多次买醉的画面,更发现了一段用手机拍摄的短视频——
画面晃动,灯光暧昧。张超明显喝高了,举着酒杯,对着镜头嚷嚷:…喝!怕什么!老子重生的人了!死过一回还怕这点酒…医生医生懂个屁!就知道吓唬人…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干杯!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显示就在他第一次肝功能急剧异常的前夜。
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网络世界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律师将法庭上已公开的证据和反诉理由,通过合规渠道透露给了几家权威媒体。
新闻立刻反转:
《惊天反转!『救命恩人反悔』事件现罗生门》
《拿钱不办事原是受捐者作死酗酒毁移植》
《道德绑架还是恩将仇报起底造血干细胞捐献纠纷真相》
舆论一边倒地向陈默倾斜。之前骂得最凶的网友,现在调转枪口,将怒火喷向张家。
卧槽!浪费老子感情!原来是自作自受!
吐出来!把那五万块吐出来!还有脸告人家
人肉这家奇葩!让他们社会性死亡!
给捐献者小哥哥道歉!
张家门口被媒体和愤怒的网友围堵,不得安宁。张父的公司官网被刷屏抵制,股价开始波动。
最终庭审日,到来。
张家夫妇和刘律师出现在法庭时,仿佛老了十岁,神色憔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刘律师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
质证环节,李律师逐一出示了酒吧监控、短视频、以及独立医学专家出具的《关于酒精滥用与造血干细胞移植术后复发关联性的说明》,证据链完整严密,无懈可击。
刘律师的辩护苍白无力,只能反复强调生命权、最后希望、情绪崩溃情有可原。
法官听完所有陈述,当庭宣判:
本院认为,原告张超及其家属,在明知术后严禁饮酒的情况下,多次违背医嘱,酗酒作乐,直接导致肝功能严重受损及免疫抑制剂代谢异常,系其病情复发的重大原因。其行为是对首次捐献生命馈赠的极度不珍惜,亦是对捐献者爱心的践踏。
原告方在自身存在重大过错的情况下,不仅未反思悔改,反而对捐献者陈默先生进行骚扰、诽谤、诉讼,企图利用道德和法律手段再次绑架其捐献行为,行为性质恶劣,已构成滥用诉权和名誉侵权。
被告陈默先生的反诉请求,于法有据,本院予以支持。
判决如下:
一、驳回原告张超的全部诉讼请求!
二、原告张超及其父母,立即停止对所有被告陈默的骚扰、诽谤等一切侵权行为!
三、原告张超及其父母,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在本地权威报纸及网络平台首页连续三天刊登致歉声明,向陈默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
四、原告张超及其父母,返还陈默先生五万元『营养费』,并赔偿其经济损失、精神损害抚慰金、律师代理费等共计人民币三十八万元!
五、案件受理费,由原告承担!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赢了。李律师轻声道。
陈默闭上眼,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个月来的压抑、委屈、愤怒、恐惧,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他看向对面。张母瘫倒在座位上,掩面哭泣,不知是悔恨还是绝望。张父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刘律师正在匆忙地收拾文件,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没有人再看他,也没有人再要求他捐献。
他用自己的坚持和法律的公正,守护了自己的身体和尊严。
走出法庭,阳光灿烂。记者们围拢过来,问题变成了:陈先生,现在心情如何会对造血干细胞捐献产生阴影吗
陈默停下脚步,第一次面对镜头,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从未后悔捐献造血干细胞。它本是一件非常纯粹、充满希望的事。我只是希望,所有人的善意,都能被妥善安放,被认真珍惜,而不是被辜负,甚至被利用。
说完,他在李律师的陪同下,分开人群,走向远处。
身后,是喧嚣的舆论和张家一地鸡毛的惨淡结局。
身前,是雨过天晴后,属于自己的、清澈而自由的未来。
4
判决书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落在张家人的世界里,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毁灭性的海啸。
三十八万,对于原本富裕的张家来说,本不该是灭顶之灾。但叠加了股价暴跌、合作解约、社会性死亡,这笔赔偿金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父的公司彻底停了摆。之前碍于情面或利益的合作伙伴,在看清张家真面目后,纷纷切割。银行催缴贷款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办公室门口堵着讨薪的员工和追讨货款的供应商。
家里也不再是避风港。媒体记者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候,垃圾被愤怒的网友丢得到处都是,窗户玻璃在某个深夜被砸碎,刺耳的警报声响了一夜。他们不敢出门,像老鼠一样躲在拉紧窗帘的屋子里,昂贵的装修显得格外空洞和讽刺。
张超的状况最糟。二次移植的希望彻底破灭,其他配型杳无音信。病痛、悔恨、舆论的唾骂,日夜折磨着他。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父母一夜白头,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诅咒,眼神彻底失去了光。
完了…全完了…张母抱着儿子,哭干了眼泪,反复念叨着,早知道…早知道…
世上没有后悔药。
与张家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默世界的逐渐放晴。
赔偿金在判决生效后第十天,由法院强制划拨到位。连同那五万块的返还,一共四十三万,一分不少地打入了陈默的账户。
看着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陈默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平静。这笔钱,买不回他失去的工作,抚平不了所有的心理创伤,更像是一个沉甸甸的句号,宣告着这场噩梦的终结。
公开道歉信在本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和几家主流新闻网站首页连续挂了三天。措辞是李律师亲自把关的,清晰说明了事实经过,承认了自身过错,表达了对陈默的歉意和感谢。每一句道歉,都像是在张家人的脸上又扇了一记公开的耳光。
网络舆论早已彻底转向。之前人肉、辱骂陈默的帖子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同情、支持,以及对张家汹涌的谴责和嘲弄。他的故事甚至被做成了短视频,标题诸如《现实版农夫与蛇善良小哥如何绝地反杀!》,收获了无数点赞和爽到了的评论。
之前劝退他的公司主管,特意打来电话,言辞闪烁地表示当时是迫于舆论压力,询问他是否愿意回去上班,甚至可以适当提升待遇。
陈默握着电话,听着对方尴尬又讨好的语气,只觉得荒谬。他客气地拒绝了:谢谢好意,但我已经有了新的规划。
他确实有了规划。
他约李律师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将一张支票推到她面前。
李律师,这是您的律师费,尾款。这次真的…太感谢您了。陈默由衷地说。没有她,他可能早已被那场风暴撕碎。
李律师收起支票,笑了笑:这是我的工作。你支付费用,我提供专业服务,很公平。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些,更重要的是,你自己足够冷静和坚持,保留了关键证据。你保护了自己。
是您教会了我如何保护自己。陈默低头搅拌着咖啡,经过这件事,我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正常。经历这种事,要么被摧毁,要么变得更强大。你很幸运,是后者。李律师看着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默抬起头,眼神清晰了许多:我想用那笔赔偿金的一部分,成立一个小的法律援助基金,或者捐给靠谱的公益组织,专门用来帮助那些陷入类似困境的捐献者或者志愿者。剩下的,也许换个城市,开个小工作室,做点自己喜欢的设计。
他不想让这件事最终只以一笔赔偿金告终。他想让那些被迫付出的善意和挣扎,能开出一点不一样的花。
李律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很好的想法。如果需要法律方面的建议,随时找我。
一定。
离开咖啡馆,阳光正好。陈默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感受着久违的轻松。路过一个献血屋,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鲜红的十字标志,心情复杂。
一个年轻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献血证和一杯酸奶,脸上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和放松。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样。
犹豫了几秒,他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不是出于任何压力或道德绑架,仅仅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登记时,护士例行公事地询问:以前献过血或捐献过造血干细胞吗
陈默顿了顿,答道:献过血。
他在捐献类型那一栏,只勾选了全血。
他依然相信善良,但学会了如何给善良穿上盔甲。
几天后,陈默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这座给他留下复杂记忆的城市。机票是第二天早上的。
傍晚,他接到一个陌生本地号码的来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陈默没有挂断,也没有催促。
很久,一个沙哑得几乎认不出的、属于年轻人的声音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默哥…对…不起…
是张超。
陈默握紧了手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但很沉。
又是一阵沉默。
…真的…对不起…声音带上了哽咽,然后是电话被慌忙挂断的忙音。
陈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他不知道这声道歉里有多少悔恨,多少绝望,又或者只是在生命尽头抓住的一根稻草。
他最终没有回拨过去。
有些错误,无法挽回。有些伤害,无法弥补。一句道歉,太轻,也太迟了。
他原谅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他选择了向前走,不背负着仇恨,也不假扮圣人。
第二天,飞机冲上云霄,穿过云层,驶向南方一座以阳光和大海闻名的城市。
陈默靠在窗边,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最终被云海彻底覆盖。
天光正好,前路开阔。
(全文完)